《论万人迷如何拯救世界[系统]》作者:凤黎九惜 文案: 白胥华,男,爱好系统。 他心狠手辣,盛世美颜,外表鲜嫩可口,内心沧桑成狗。走完了三个虐身虐心的副本,业务熟练,能力强大。 终于,他要进入正题,拯救世界了。 白胥华兴奋难耐,摩拳擦掌:“我的任务是一统天下吗?” 系统:“不,你的任务是和女主抢男人。” 白胥华:“???” 一,主角日常撩妹,性向成迷。 二,主角正宗口味万人迷,杰克苏,嘎嘣脆,全世界都爱他。 三,内心不羁跑野马外表不可侵犯高岭之花一统天下仙气飘飘装逼受×口味复杂日常精分无处不在攻。 内容标签: 强强 励志人生 系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胥华,系统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被捡来的少年郎 正值冬日,大雪纷扬。 现已是晚间,金乌早落,天边黑沉沉的,低压一片云层。 华都的百姓早已经闭紧门扉,整条街道唯剩下一辆华美车架,在路上缓慢挪动。 马车上挂着精美的铃铛,在夜色里留下一串清浅的叮当铃声。车厢里传来低言细语,女子的嬉笑声模糊不清,尽数朦胧在了风雪里。 在外赶马的马夫忽然“哎”了一声。 他一时以为自己是看岔了,抹了抹眼睛仔细看去,才惊觉自己并未眼花。 马车内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揭开了一点儿车帘。一张娇俏的脸庞探了出来,询问道:“李伯,怎的了?” “那边好似是有个人……”李伯犹豫道:“不过这么大的雪,许是我看岔了也说不定。” 少女“哎呀”一声,她道:“人命关天的事儿,还是看一看罢。您先停一停,我和您一块儿下去看看。” 她又回了马车里,雨里面的人低低说了些什么,似是得了许可,便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出来了,提着灯与李伯一起往那边走。 远远看时还不觉得,走得近了,方才能发现这竟真是个人。那人大半身子被埋在雪里,少女提着灯凑近了,一时没有忍住,发出一声惊叫。 “这人……生得可真——”她一句话堵在喉咙里,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当真浅薄,竟是想不出什么词汇来,只得道:“算了,还是先带他回去罢。” 现在已是晚上,百姓大多都已经歇下了,他们也是因着参加宴会,方才会这么晚才回来。若是放着不管,这人怕是撑不过今天晚上。 李伯也被这人容色惊得有些失神。少女叫他帮一帮忙,他“哎哎”答应几声,先抓了一把雪擦了擦手,才敢将人从雪里刨出来。 少女帮着他将这人背起,又提着灯在前面引路。李伯小心翼翼的,只觉得自己似是背着一尊玉像。生怕自己一个不慎,便会人这玉一般的人磕碰到边角。 他将人背到了车厢里,便忙不迭地退了出来,不敢再往里面多看一眼。 车厢内空间极大,一层薄薄珠帘将其分成了两片天地。等到珠帘又随着铃声轻晃起来,那帘幕里面的人才从拨开了珠帘,低声询问:“是个怎样的人?” 那是个美人。 她一身大红衣裙,衣袖裙摆处,都绣着精致花纹。梳着挽云髻,头上只有几支发簪,长眉秀眼,唇瓣嫣红,眼尾还有一点泪痣,愈发显得妩媚。 少女见她出来,也不觉得拘谨,她帮那人将脸上的湿痕擦拭干净低声道:“是位很俊俏的公子,娘子可要看一看?” “我瞧瞧。”美人凑近了,她握着少女的手,露出那人整张脸庞,一时也怔了瞬息。她蹙起了眉,道:“……这般人物,绝非是我们可以碰的,找户客家送他去罢,春满楼留不得他。” “呀,”少女忙道:“我们寻了客家,那客家又怎么能好好照顾他?便是加了钱,也不如自己来得放心,他又生的这般好看……若是遇到个胆大的,怕是要出事。” 美人低低叹了一声,她道:“他能生得这般模样,定然不是寻常人物。夜里昏在城里,指不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少女低低道:“他来头再大,只要不是皇家,还能越过我们春满楼嘛……” 美人道:“你这丫头……能不能越得过,也得两说。” 她说是这般说,可神色间已经有了无奈之色。少女服侍她许久,也知晓这是她要松口的模样了,连忙趁热打铁道:“好姐姐,好娘子,你便当琪儿任性罢。留他几日,也碍不得什么事。若是他当真大有来头,咱们把他丢在客家,若是出了什么事,怕是还要记恨的。” “…………”美人蹙眉沉默半晌,最后还是无奈道:“……你这丫头。” 少女连忙拉住了她的手,甜蜜道:“就知道娘子最好了。” 马车行驶许久,才到了春满楼。 春满楼位于华都北城。分明是大雪纷扬的时候,这里却是柳青桃粉。 李伯将马车赶到偏门,看少女搀着美人下了马车,自己将那少年郎背了出来。 这里僻静,却也有春满楼的人守着,见到美人,便纷纷迎上前来,低声问好。 “在我院里腾出一件屋子。”美人将人挥退一些,拉住一个相熟的嘱咐:“弄干净些,摆设笔墨不要少,多放碳火,被褥也放厚些。” 那人连连应答下来,紧赶着叫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一起到前头收拾屋子。 待到美人和李伯几个后头到的时候,一件偏屋便已经被收拾出来了。 这里本就经常打扫,并没有什么灰尘。此时铺了被褥,放了香炉,还有人从其他屋里捧了碳火来,已经是可以住人了。 李伯把人背到屋里,几人便帮忙将人搀到床上。楼里的姑娘大多那方面的见识广,也不觉帮一个少年郎宽衣解裳有什么不对的,几个人合力将人外裳解了,给他盖了被褥,便商量着要不要帮这人擦擦身子。 美人在一边见她们低声议论,一个个俏脸含春,看着这人的模样,恨不得自己脱了衣裳去帮这不知名姓的少年郎暖身子,不住低咳一声,屋子里顿时静了。 “先这般放着吧,别多做什么事。让人熬些姜汤备着,留人守着,他醒了,让人把汤喝了便是。” 美人这般吩咐,那几个姑娘虽然遗憾,却也不得不应了。她们为了留谁守着小小地争执片刻,最后择出一个人来,剩下的,便都被美人支出去了。 烛火燃了一夜,一夜待到天明。 直到第二日午时,那被捡来的少年郎,才终于是醒了过来。 第2章 而在下身患眼疾 白胥华醒来的时候十分窒息。 他身下是织锦的被褥,屋里暖如三春,还有浅淡的香气充斥四周。 “……谁把我衣服脱了。”他面无表情地问:“我又是怎么现在才醒?” 只有他能听到的系统音盈满了歉意,系统愧疚地解释道:“您的衣服是这里的姑娘帮您脱的,是系统出了故障,导致您的苏醒时间延迟了十二个小时。” 白胥华心跳都要停了:“……那这里是哪?” 系统连忙回答:“这里是北城勾.栏春满楼,楚国最大也最有名气的青.楼。” 白胥华:“……那敢问我的凝玉呢?” 系统小心翼翼:“您昨晚就是被她带回来的。” 白胥华:“………………” 白胥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被系统给气死了,奄奄一息地问:“所以她看到我这幅模样了是吗?” 系统心虚地缩成了一团。 他不回答,白胥华心里就顿时一凉,他说:“算了,把昨天晚上的实况录景给我,我看一看。” 系统赶忙把实况录景发给了他,白胥华把录景调了倍速飞快看完,心里顿时有了底。 “我的户籍有没有办?” “已经为您安排好了。” “去掉,同时抹消之前准备好的一切痕迹,不按照之前安排的来了。” 白胥华一边琢磨一边指挥,他揭开被褥,想要趁现在没人先看看周围情况,结果他刚刚下床,系统就提醒他有人靠近他二十米以内了。 白胥华当即回到床上盖好被子捋顺头发背对房门凹好姿势。 系统:“………………” 他摆好造型的下一秒,房门就被推开了,时间掐得一秒不差。白胥华随着房门推开应声回首,他双目空洞,神色淡漠,声音带着初醒的低哑,却掩不住其中的淡漠疏远之意:“是谁?” 来的是来照顾他的姑娘。 白胥华此刻半倚着床柱,长发披散,衣衫微乱。少年郎眉目冷而淡,漠然到极点,便像是高山之上,清寒冰冷的雪。 然而他此刻又偏偏衣衫微乱,露出一点苍白的锁骨,叫人明知触碰会受伤,却依旧忍不住想要窥视更多的内里。 推门的姑娘一时痴怔,手上一软,“砰”的一声,便把手中的一盆热水摔到了地上。 这水温度正好,泼在身上也算不得烫,却已经足够让这姑娘清醒过来了。 她“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差点和受惊的兔子一般跳起来,从脸庞到脖颈眨眼就烧红一片,她细声细气的:“公子醒来了……” 话说到一半,姑娘方才想起了白胥华刚刚的问题,紧张道:“我、我是来侍奉您的。” 言语中的羞怯之意几乎要溢出来。 白胥华道:“……劳烦姑娘,你可是怎么了么?” 姑娘慌乱无措,娇羞怯弱,一时之间也没有发现白胥华的异样,她道:“没事、没事——我没怎么……” 她红着脸低头,就看见了摔到地上的木盆,一时之间简直窘迫得无以复加,忙道:“我这便去打水来服侍您洗漱,您等一等,我马上便回来!” 她说完这一句,便不再耽搁,捡起地上的木盆,便退出门去,提着裙子匆匆离开了。 白胥华连忙查看了一番自己的形象,确定自己如今的模样确实无可挑剔之后,便安静地摆好了造型。 没过多长时间,屋外便吵吵嚷嚷传来一片嘈杂声音。白胥华端正坐着,他双眼无神,一副只靠听觉辨别周身情况的模样。 那纷杂声音越来越近,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那之前来照顾他的姑娘被众人挤在中间,俏脸通红,手中还端着盛着热水的木盆。 也难为她被挤成这般还能护着水不被洒了。 白胥华一副无措模样,他偏了偏脸庞,只眼神空洞地对着房门方向,犹豫道:“……姑娘?” 姑娘细声细气地“哎”了一声,便有人在旁边发出笑声来,她瞪了那人一眼,匆忙解释道:“叨唠了公子当真不是,您是昨日里红娘子带来了的,姐妹们都记挂着……我、我便——” 她说到后边,也觉得自己不是,只用带着一点慌张的眼眸看着他,白胥华格外善解人意,道:“我没事,也多谢各位……救命之恩。” 那姑娘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大胆的就已经凑近了他,亲亲热热地做到他床边儿上了:“救了你的是红娘子,我们不过是来搭把手罢了,我唤纤纤,这大红脸儿是碧潭,您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姐妹们都帮得上忙……” 她说到一半,就想伸出一双蠢蠢欲动的素白手掌,直往白胥华衣襟里放。 白胥华偏开脸庞,轻轻挡住了她的手掌,他道:“……姑娘自重。” 话虽是这般说的,可他脸庞微偏,眉头轻锁,发间白玉一般的耳垂已经染上绯红颜色,只叫人恨不得再不自重一些,看他露出更多好看模样才好。 更何况楼里的姑娘本就不如何自重,污浊难听的话语也听过许多,自是不将这般清风似的推拒放在心上。 纤纤本想再调笑一句,却忽地瞥见了白胥华墨黑的双眸,她眉心一跳,忽地想到什么,伸手在白胥华眼前轻轻一晃。 白胥华道:“纤纤姑娘?” 他似是察觉了什么,偏过头来,眼睛也看向她的脸庞。 他一出声,屋里本来低低细细的声音便都静了,纤纤“呀”了一声,道:“……公子可是身有眼疾?” 白胥华微微一怔,却并未否认,只道:“确实如此。” 他与人说话时,那双好看的眼睛依旧是看着别人的,直看得人呼吸一窒,成一片痴痴情态,只叫人想这般模样永世停留,直叫他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才好。 又哪里还能察觉到这般轻微的异样? 纤纤不由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其他因缘?” 白胥华道:“应是有其他因缘。” 他说这话时,脸上一片云淡风轻,丝毫不将其放在心上。 似乎目不能视,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目盲之时,能有这种心态的人绝不多。 纤纤没有见过,却也知道这一点。她微微蹙眉,道:“既然是后天的眼疾,便可以请郎中来看一看。” 白胥华微微一怔,正要拒绝,却又听到一道声音道:“纤纤说得不错。” 这道声音一出来,白胥华便是一怔,他神色微带恍惚,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一群姑娘们纷纷低头,人群后走出一个红裙的女子。 她眉间点花钿,眼尾两抹飞红,唇瓣上也染了红色的胭脂,长眉秀眼,格外艳美。 白胥华一时失态,失神道:“……凝玉?” 这张脸庞,不就是他那位陨于大火的红颜知己么。 他面上失魂落魄,眉眼间满是不可思议之色,甚至想要揭开被褥下床,却被纤纤摁了回去。 “公子该是认错了人。”红袖倒是没有什么不虞神色,她将白胥华一番情态映入眼中,对两边姑娘们道:“你们都先下去,我与他说会儿话。” 白胥华脸色苍白,他攥紧了手下被褥,骨节都微微泛白。一群姑娘面面相觑一番,都撤了出去,碧潭离开前,还不忘把木盆放下,以便白胥华之后洗漱。 红袖等到人都出去了,才在桌前坐了下来,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香茶,才道:“我的声音,很像公子的故人?” 白胥华沉默片刻,低声道:“是,简直一般无二。” 红袖道:“那您便该是认错了人。我名红袖,这里是间勾.栏.所处,我与之前的那些姑娘,都是勾.栏中人。” 白胥华低声道:“……是我冒犯姑娘了。” “此事谈不上冒犯,不过情之所至罢了。” 红袖微微一笑,她道:“公子的身份,红袖不便多问。只是这里终究是勾.栏.瓦.舍,烟.花.之.地,您在此处待得久了,总是不妥。” 这便是在暗示他赶紧走了。 白胥华沉默片刻,才道:“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低眉敛目,乌黑长发垂在脸侧,眼尾上挑,竟有一种勾人心魄的魔魅。 红袖饶是见过无数美人,也是有些看怔了,所幸她极快便已经回了神,起身道:“公子在此处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可让人来告知我,自会有人准备妥当。” 白胥华低声道:“……好。” 红袖又冲他道:“我已派人请了郎中,若是公子不嫌弃,便让他为您查看一二罢。” 白胥华依旧应下,他眉目低敛,一片失落神色,等到红袖开门离去,走得远了,他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系统,我要我的3D投影成像。” 系统尽职尽责地帮他放出了3D投影。 白胥华盯着自己的成影看了许久,觉得外貌上已经无可挑剔。他沉思了片刻,感觉自己可能找到了重点。 “开启全息人物背景。” 系统听话地开启了全息背景。 “开启人物背景音乐。” 系统依旧听话地开启了背景音乐。 “开启身体数据调节,我要重伤淤积,血气极虚的状态。” 系统犹豫了,他问:“开启之后您会有一定程度的身体不适,确定要开启吗?” “开启,”白胥华说:“同时开启剧情追踪模式,要是有什么亲密接触剧情,一定要记得提醒我。” 系统:“………好的,宿主。” 作者有话要说: 白胥华(发现了问题所在):脸没问题,那应该就是气质不够了。 白胥华:把背景和背景音乐给我开了。 系统:好的好的。 第3章 我也算楼里的人 白胥华,一个尽职尽责心狠手辣的系统宿主。 他成功度过了三次新手任务,在他终于成为正式宿主,接到第一次正式任务的时候,系统是这么说的。 “您的任务非常艰巨。”系统的声音非常严肃,带动得白胥华也更端正了态度。 系统沉重地对白胥华说:“您的任务,是拯救世界。” 拯救世界,一个如此伟大而艰巨的任务! 白胥华的脊背挺拔的像是一把利剑,他认真地问:“我要怎么拯救世界,世界毁灭是因为自然灾害,还是因为制度原因?” 系统沉重地说:“是因为一个女人。” 白胥华:“……???” 系统:“您只要让她无法声名远扬,权势在握,就可以拯救世界了。” 白胥华:“………………” 白胥华,一个尽职尽责,心狠手辣,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系统宿主。 就这么来到了第一个正式任务的世界。 为他诊治的郎中是位老先生,他断出白胥华此刻重伤淤积,看似无甚大碍,实则危在旦夕,便为他抓了几副药,温养身体。 得出这般论证,白胥华一时便离不得春满楼了。红袖虽然觉得不妥,然而之前的话已经说了出去,如今是不好再反悔,便只能默认,让他在这里住下了。 白胥华自然不是白住的。 他目不能视,却也只是目不能视罢了。 所谓琴棋书画,可信手拈来。 所谓诗词歌赋,也能凑上几句。 熟得君子六艺,甚至精通武学。 三次任务,虽然叫他历经艰辛,却也给了他莫大机遇。 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在这幅年少模样的时候,有如此才学? 白胥华只用了几日时间,便已经把春满楼里的姑娘迷得晕头转向。实际上,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是一幅极难得的美景了。 美郎君本就让人心驰神往,尤其是这般博学多才,又身有缺陷的君子。 这一日白胥华本来在艹人设。 一群姑娘将他拥簇在中间,白胥华眼束白绸,低声为她们讲解如何调制胭脂。 有一位姑娘心生好奇,询问他为何知晓这等技法。 白胥华容色极好,他虽是少年模样,却并非寻常人那般鲜衣怒马,肆意风流。他身上有一种深而沉重的冰冷,待人疏离而淡漠,便是为这些姑娘们调制新胭脂,也是一直与他们拉开距离的。 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怜惜与温柔。 他待这些勾栏中的姑娘们,便像是对待寻常人家的女孩儿,所作所为,实在是再正直,再君子,也再温柔不过了。 可这样的人,却不该是会调制胭脂的。这般带着暧昧轻佻的的事情,不该是由他来做。 因此那姑娘颇感好奇,又想与白胥华搭话,方才有此一问。 白胥华被她问得精神一震。 他动作一顿,手指轻轻攥了攥,用一种平静如水的语气道:“……此法为我故人所创,她——” 他话说到一半,却不再说了,只微微沉默,顿了顿才道:“她已故去多年,我与她相熟,也就知晓了这胭脂制法。” 这一句话说完,周围人便静了。几个姑娘顿感心痛,只觉得那位与她们素不相识的故人,定然与这位目不能视,却风姿卓绝的少年公子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凹完人设,调好胭脂,白胥华便借口身体不适回去休息。然而他走到一半,系统就出声提醒:“今天是第一个剧情节点。” 白胥华动作一顿,他问:“女主的?” “女主的。” “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晚上就会开始。” “那还早。”白胥华毫无心理负担地回去休息了。 他这段时间也有研究剧情。作为系统宿主,他来的时间线并不是很好,现在女主虽然被退婚了,但是男主之一楚子徽却对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同时作为一个敢于退婚皇族,下了当朝王爷面子的闺中小姐,她也在外有了一些名声——而且还是很不错的名声。 而在这之前,她还通过收拢孤儿,初步建立了一个小型杀手组织,用这种血腥手段,有了一定的金钱积蓄。 这段时间,她还和一位商户人家有了联系,估计再过一段日子,她就可以召开商行——到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成了气候,白胥华要想动她,就难了。 白胥华回房翻看了一遍剧情节点,敲了敲桌子。 这一晚很重要,女主女扮男装,和那户商户人家的公子一起进了春满楼,他们来此处本来是想查看情况,却不料见到了男主之一——那位被退婚的王爷楚子徽竟来此处寻花问柳,女主顿时大怒,提出与那位姑娘比试一番。 那人被她挑剔一番,也含怒应战,而琴棋书画诗酒花,那姑娘没一样比得过她,因此被好一番羞辱,连身价都跌了不少。 女主却因为多才多艺,又很是有性格,叫楚子徽起了心思。那商户公子,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商行一事便这般水到渠成。 可如今白胥华在这里,自然就不能再叫她如愿了。 天色很快便暗了。 春满楼白日里并不待客,格外幽静。到了夜里,开门见客,方才有了人声,却也并不嘈杂。 白胥华特地换了身衣裳,确定了自己的形象完美无缺之后,就吹灭烛火,做出一副已经歇下的模样,同时开启了剧情追踪模式。 整个春满楼都被系统缩小,变成晶莹蓝色的投影,呈现在了他眼前。 来去的人呈现红色形态,白胥华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就见到一道金色的人影,协同另外几人一起进了楼。 “把她放大。” 系统听话地把人放大了,为了方便辨认,他还把女主恢复了正常颜色,白胥华仔细打量了片刻,笑了。 女主的容貌确实无可挑剔,细眉弯眼,小鼻粉唇。她不施粉黛,便有一股清清白莲之态。便是现在做男子装束,也显得清秀俊俏,格外楚楚。 可是这般模样,却是能一眼就看出来是个女孩儿的。 男子眼里,这幅打扮可能还不显眼,只叫人觉得这人太过脂粉气,行为举止也忸怩了一些。 可到了女子眼里,她耳有小孔,眉毛又太纤细稀疏,身姿瘦削,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女子特有的柔美秀气。 可谓是太显眼了。 也不知道女主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想到她来这里是为了看一看这天下最大的烟.花之地的盛景,白胥华更偏向后者。 女主进了春满楼,便四处打量观察,她甚至在袖中藏着一方小册,时不时取出记录什么,她身边的商户公子神色温柔,只盯着她看,对他身旁的女子甚至一眼都不屑于给。 白胥华又找了找楚子徽到底在哪儿,没找着人。他又耐心等了半晌,又见到一位金光闪闪的人影进了春满楼后,便披上外衣,点了烛火,推门出去。 门外果然守着个姑娘,见他出来,便低声细语地道:“公子怎么出来了,是外边太吵闹了么?” 白胥华眼蒙着白绸,对她微微摇头,道:“是我自己心不静。” “……心不静?” 这位姑娘白日里不在白胥华身边,却也听了些事情,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在想那位故人?” “…………”白胥华沉默片刻,低声叹道:“确实如此。” 姑娘小声道:“公子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大可以与我说一说。有些事情放在心中久了,不好。” 她实在是善解人意的很了。 白胥华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他眼上白绸几乎蒙住了半张面庞,可只露出的薄唇与下颚,却已经足够好看。 叫那姑娘看得几乎呆住。 白胥华道:“你说得对,有些事情闷在心中,的确难受。” 姑娘有些羞怯地低下头去,她顿了顿,才小声道:“……我叫画角。” 她的声音实在太小,细如蚊呐,若不是白胥华听力过人,可能都不知道她说过话。 白胥华沉默几息,低声道:“陪我走走罢。” 姑娘没得到回应,不由有些怅然若失,却并没有多少伤心情绪。她道:“前边现在客人多,我们怕是不能走太远。” 白胥华道:“无妨。” 不能走远没关系,能听到那边的声音,让他顺理成章地出现就可以了。 画角不知晓白胥华内心所想,便红着脸在前引路。她本想用挂灯笼的长柄拉着白胥华走,却被白胥华婉言拒绝,只在前方引路。 他们专挑僻静地方走,说是僻静地方,实际上也不见得有多僻静。只是此处撤了油灯烛火,人数又少,彼此之间看不清面庞,便省了许多麻烦罢了。 白胥华转了一会儿,踩了点,便在一条水流前停下了。 春满楼实在是一处温柔乡,销金窟。这里的水常年都是温热的,因此使得楼中四季如春,绿柳常青,花开不败。 据闻这些水,是引自楼中所藏的一眼活泉,外界更传言楼中美人如云,便是因为这楼中水可叫人肤白如雪,吹弹可破。 这些传闻自然是不可以信的,然而其中有些事情却也的确有迹可循。起码白胥华脚下的水,就确实是温热的,且还在潺潺流淌。而这水也□□满楼中四季如春,使得春满楼当众满楼是春,永不凋零。 白胥华耐心等待片刻,便听到了前方隐约传来的骚.乱声音。 他适时皱起眉头,对身边的画角道:“那边似是出了什么事。” 画角轻轻“呀”了一声,道:“您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去看一看。” 她并未听到什么声响,却也不曾怀疑白胥华所说。目盲之人,本就听觉灵敏,能听到前方声音,也是应当之事。 春满楼建立时间已久,树大根深,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甚至隐隐有皇室的影子。 而这里接待的客人,要么有权势,要么有钱势,要么有不菲文采。总之都并非鲁莽莽夫,也有眼色,一般也不敢在此处闹事。 而春满楼的姑娘奴仆,楼中安排,也无一不妥帖周到,细心体贴,难叫人找到错处,也就让人无处发泄。 因这种种因由,能到这里来闹事的,可谓是十年难出一例。 如今前楼纷乱,只怕是出了什么胡搅蛮缠,且他们又动不得的客人。 画角匆匆离开,还不忘叮嘱白胥华莫要走动,等她回来。 白胥华在原地等待片刻,不见得她的影子。又听到前方的声音越来越大,便干脆不再等,直接往那边去了。 他眼上蒙着白绸,可步伐半分不乱。一路绕开来往各人,往楼里匆匆而去。 幸好此时春满楼中十分纷乱,并没有几人注意到他,他又专门择小路走,一路来竟是未曾惊动旁人,顺顺利利地到了春满楼待客所在。 春满楼分前楼,中庭,后院。 前楼是楼中姑娘表演技艺的地方。吹啦弹唱,皆在此地,此处的人也多为雅人,只寻乐声,无心探花。 中庭所在,则是做些风月之事的地方。若有人舍得出大价钱,姑娘又看得上他,两人便可到中庭一度春风。 后院,便是姑娘们歇息的居所,一般无人可以闯入,除了楼中的奴仆,外来的男子,怕是只有白胥华一个了。 此时被扰乱的,就是前楼。 前楼共有五层,围成个圆形,楼下有原型的青碧水池,水池中有红木高台,这高台,便是姑娘们平日里表演的地方。 可此刻,这高台上面却是一个白面粉唇,格外楚楚的公子哥儿,正手持长鞭,面色不善地看着她对面的姑娘。 那姑娘面色苍白,眉间点花钿,唇色朱红,眉目格外美艳。她身着抹胸长裙,上衣为轻纱所制,朦朦胧胧露出一点白皙臂膀,足已叫人神魂颠倒。 白胥华正在二楼,隐在人群身后面,唇瓣紧紧抿起。 ——这被找茬了的倒霉姑娘,竟是他的熟人。 这般眉目,不正是纤纤? 纤纤正捂着手臂,她苍白着脸,道:“男子来此处寻欢作乐,本就是常事,您不自问因缘,却在此地闹事,可不太可笑了么!” 女主面如寒霜,她森然道:“我要做什么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教,你便直说应不应罢,若是不敢,坦言便是!” 纤纤道:“……好,好。” 她见道理实在说不通,便咬牙应下,道:“您到底想比些什么?” 女主哼笑出声,她道:“你擅长什么,我便与你比试什么。” 这话说得可谓十分狂傲了,纤纤被她气得咬牙,强自忍了忍,方才忍耐下来,道:“既然如此,那纤纤便得罪了。” 白胥华就是在此时出声的。 他拨开身前两人,扶住栏杆,道:“且慢。” 他说话的声音分明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叫本来皆注意着纤纤二人的客人不由侧目。 这般一看,便顿时被惊住。 眼蒙白绸的少年郎身形瘦削,脊背却依旧挺拔。 他长发披散,洒落一身,身着白衣,外衫也极松散,一副初醒模样。 按理来说,寻常人这般作态,定然会显得疲懒。可这少年郎饶是这般,却依旧显得庄重而严谨。 他脸庞大半隐藏在白绸之下,只露出一点光洁额头,和淡色薄唇。 衣襟微开,露出一点深凹的锁骨,便叫人忍不住把目光投在那一点凹陷处,更想亲吻、抚摸,迫切地想要看到更多肌理。 这极亵渎的念想一生出,便叫人慌乱地挪开了目光去,不由从心底生出了一片惭愧心情来。 纤纤本也是其中一员。 可是她本来已经呆住,此时却忽然反应过来,急切道:“您怎么来这儿了?!” 白胥华只等她这一句问话,他道:“我出门静心,听到这边喧乱,就来看一看。” 他说完这一句,就转而对女主道:“她身有伤势,若是比试,也是不公。在下尚算着楼中人,你若想比试,便叫我来罢。” 纤纤急道:“这怎么成?!” 这般争风吃醋,烟尘世俗之事,怎能叫他染指? 他分明只要高高在上,弄花抚琴,做高山流水之音便可了。 纤纤急切,却拦不住白胥华。她轻咬下唇,转而对先挑事的女主道:“此事是奴过错……” 女主却不等她说完,就笑出声来。 她道:“此事本就是你的过错,他待你比试,实在是你的福气。” “………………”这般弯曲是非,叫白胥华听得眉头一跳。 便听女主又道:“这位公子——既然您要代她出头,就下来吧。” 她甚至张开双臂,袒露胸怀,暧昧地道:“我在下面,一定会接住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x被高审了,所以一直放不上,跪下请罪orz。 所以今天还有五千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又被高审了,开心】 【明天早上放过去x】 第4章 答应我一个要求 这话已经算得上调.戏了。 纤纤怒道:“登徒浪子!” 竟是比自己被羞辱还要更愤怒一些。 白胥华微微抿唇,道:“不必了。” 他手下微一用力,就如一片飘飘白云一般,翩然落地。 纤纤怕他走错,特意出声提醒道:“公子,我在这里。” 白胥华微微颔首,便朝她的方向走去。 之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随着他走近纤纤,便变得格外明显——她果真是受伤了。 白胥华低声问道:“你可还好?” 纤纤连忙摇头,又想起眼前人看不见,便回复道:“纤纤无事,让公子担心了,” 白胥华道:“无事便好。” 女主忍耐片刻,见不得他与自己看不惯的女人低声细语,提声道:“公子不是要与我比试么?怎么还与她说起话来了!” 白胥华微微一顿,便对纤纤道:“你下去处理伤口罢,这里我来。” 纤纤迟疑了一瞬,便道:“……公子小心。” 她又看了白胥华数眼,有心想要说明那难缠客人其实是位姑娘,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说,只捂着手臂离开了。 白胥华等她下去,才面向女主,道:“你想如何比试?” 他面对纤纤时,虽然看不见神色,语气却是轻柔的。而面对她时,态度却一下冷淡下来。 然而这般差别对待,却并未让女主生出怒火,反而叫她心中更加火热。 这般人物,征服起来,才更有快..感。若是什么东西都来得太轻易,便没有什么意思了。 她道:“你可通武艺?” 白胥华淡淡道:“尚算可以。” 女主轻轻一笑,她道:“那我们便定三场比试,三局两胜,这一场便比武艺。” “我名阮酥玉,还请赐教。” “……我名白胥华,请。” 白胥华语气微微一顿,方才回复。 ——这天底下,可没有几个男子的名字能这般秀气。 阮酥玉心知他该起疑了,轻轻一笑,柔声道:“我便用这一柄长鞭,不知白兄要用什么?” 白胥华负过手去,平淡道:“对你,一手足以。” 这便是将她之前所说之话,又换了个方式还给她了。 阮酥玉却并未着恼,她笑道:“那白兄就要小心了。” 这句话话音未落,她便一抖长鞭,凌厉地往白胥华攻去。白胥华举重若轻,只往旁边走了一步,便已让她一鞭子落空。 阮酥玉微微一笑,居然显出一分妖艳,她改抽为扫,那鞭子便蛇一般地要缠绕到白胥华身上去,又被他随意一退,轻松躲开。 啪! 那一鞭落到地上,竟发出一声脆响,可见用鞭之人下手之狠。 如此过了几番,阮酥玉攻势凌厉,甚至扫出鞭风。可惜再凌厉的招式,落不到人身上,便也只是枉然。 “咔嚓”一声,又是一鞭甩来,白胥华侧身躲开时,便见那鞭子打到自己身后的木围栏上,竟然是直接将那木栏杆扫断了,直从木台上掉了下去,“哗啦”一声掉到水里。 白胥华眉心一跳,一股异样感觉忽然从心底生出。 果不其然,阮酥玉下一鞭子扫来时,白胥华直接一手将长鞭夹住,一抖一拉,长鞭便已经从阮酥玉手中脱手而出。 阮酥玉低笑一声,一声娇.吟,自己竟也是跟着鞭子一同去势,竟是想要趁此机会扑到白胥华怀里。 白胥华薄唇紧抿,他手上用力,将长鞭投入水中,又避开了阮酥玉的去势,却不想阮酥玉手腕一翻,一片淡色粉末便从她手中投出,将白胥华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就等这个了。” 白胥华受了偷袭,却很满意。他闻到香气的一瞬间,便觉得头晕目眩,身体发软,一瞬间失了力气。 一时无力躲避,两指捏住了阮酥玉脖颈要害,却不能真的下杀手,竟是真的叫她扑到了怀里。 阮酥玉轻笑一声,她丝毫不惧自身性命被别人捏在手里,软软道:“果真是个正经人,你还说你是楼里人,也不想想……这世俗地方,怎么能养出你这样的人?” 白胥华不能真杀了她,她又一副不用性命的作态,一时之间居然进退不得。 他本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感到手臂被轻轻一吻,一时烫到一般松手,退后几步,竟被逼得靠到了栏杆上,只得怒道:“……无耻!” 阮酥玉带笑回道:“只对你一个无耻。” 她逼近一步,趁白胥华再退不得,硬抓住他的手,按到自己胸前,甚至挑.逗一般道:“我的手感可好,嗯?” 白胥华想要将手抽出,却不料她力气极大,一时半会竟然反抗不得,只怒道:“你——下流,卑鄙!” “我就下流,就卑鄙。”阮酥玉道:“也只对你一人下.流卑.鄙,若现在不是外面,我还能更卑.鄙一点。” 她说着,又抓着白胥华的手吻了吻,才撤开身去。他们花费这片刻时间,说起来长,实际上也只不过几息罢了。 阮酥玉撤开之后,白胥华便感到几盆水被泼到台上,将那尘雾都压了下去。就在这一瞬,他眼上一松,便被阮酥玉将束眼白绸抽走了。 他又气又怒,只得暂扶住木台一周的栏杆。 此次便已经算得胜负已分。 已经有人忍不住道:“实在是卑.鄙!竟乘人不备用药,手段当真下作!” 周围人纷纷响应,甚至有人道:“这人心怀不轨,怕是做了什么,实在卑劣!” “这药粉又是什么东西?快叫郎中来,若是毒——” “他能带这腌臜东西,定然不止带了一点,叫人来搜一搜身上便是!” 一时之间,人声四起,喧哗不断。 他们之前只见那少年郎轻松随意,脚步一错,便能叫阮酥玉的鞭子落空。只觉得他要赢,实在是件轻松事情。 甚至在那粉末刚刚散到空中时,也有眼尖的人瞥见白胥华以指锁住阮酥玉脖颈要害的情景。 这分明已是胜负分明。 可只在烟尘中过了几息功夫,这两人便已经挪了位置,如今粉尘尚未完全消散,两人的情景他们看不清楚,却已经能知悉阮酥玉耍了手段。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可偏偏对象是这般人物,便不由愤愤。 白胥华以袖掩住口鼻,低咳几声,顺带掩住面孔,以免抢了阮酥玉的风头。 与他所想一般无二,下一瞬,阮酥玉便开口了。 她扬声道:“此次确实是我耍了手段。” 她说话间竟是未曾再掩饰声音,其声软而柔,清脆如山谷流水,叫诸人都惊愕了。 这个难缠的公子哥儿,纨绔子弟,竟是位女扮男装的女儿家! 是女儿家,许多事情上,便叫人宽容许多。 阮酥玉实在是很聪明。 她一不做二不休,将发簪一拔,头发一散,看向白胥华,又举起手中白绸,细细叠好,道:“白兄若是能稍稍狠心一些,现在也不必是这幅局面——这一场,算你我平局可好?” 白胥华又咳了几声,甚至咳出了一口血来。他拭了拭唇角,掩饰住不好的境况,方才放下了袖子,露出整张脸来。 他淡淡道:“是我输了。” 他神色已经恢复平静,脸上却还有淡淡红晕未退,耳垂也红得几欲滴血。 叫人不由想到——之前定然是发生了什么。 所谓美人蒙面,多是求那半遮半掩的欲拒还迎之态。在去了蒙面之物后,大多都会失色,不抵以往美丽。 只有少部分人,会比蒙面时更胜三分。 他们的光彩,已经足以抵过美人遮面的朦胧美感。 白胥华便是这种人。 他如今露出面容,眉目显露,只叫人觉得目眩神迷,不知如何形容这般容色。 他眉目间的冷漠,便像是这寒冬中的冰雪。他本该不染颜色,只做那冷眼观世的仙人,供人顶礼膜拜。此刻却生生被人染上红尘谷欠色。 一边叫人心生怒火,想要痛斥叫他露出这般模样之人。一边又生出谷欠念,想见他更多的情态,甚至亲自凌.辱、践.踏,用最恶劣的方式,把他从最高的地方拉下来,弄脏染黑。 想见他崩溃,绝望,渴求这般神仙公子被逼到绝路时露出的血红艳色。 本该无情的人,若是露出一丝柔软来,便能引出这世间最深的罪恶,甚至将自己葬送在这滚滚红尘谷欠潮里。 这样的人世间难寻。 白胥华却是一个。 他双目无神,面向阮酥玉,道:“此局你胜,下一局是什么,出题罢。” 阮酥玉柔柔地看着他,柔柔地道:“好。” “我擅琴,此局便比音。” “你我各弹一曲,谁弹得好,便胜,可好?” 白胥华道:“好。” 他低垂眼眸,道:“给我一把琴。” 有人低声应答,不消片刻,就捧了一把七弦古琴来,摆放在白胥华面前。 白胥华盘腿坐下,抬头看向阮酥玉的方向。 阮酥玉道:“我所用琴,与时人常用的琴不同,我已经派人去取,稍等片刻,马上就来。” 白胥华微微抿唇,不再回答。 只是片刻,便传来骚乱声音,一人抱着一柄长形木盒,怎么看都不像是古琴一类。 阮酥玉微微一笑,她道:“来了。” 那抱着木盒的人,将怀中木盒小心翼翼地递给一名春满楼的姑娘,由那姑娘抱上台去,递给阮酥玉。 阮酥玉道:“此物名为奚琴,乃是我闲暇之时所创之物,尚算可看。” 她说罢,打开木盒,取出了一把极精致华美,携刻雕花,镶嵌玉石的——二胡。 白胥华:“………………”真的好不要脸。 阮酥玉手持二胡,微微一笑,道:“白兄可要先请?” 白胥华面上云淡风轻,道:“不必,请。” 阮酥玉道:“那白兄可要听好了。” 她一手揉弦,一手拉弓,试音之后,便合眼拉奏一曲《二泉映月》。 二泉映月,乃是一首名曲。 出自阿炳之手,凄凄切切,可谓大师之作。 白胥华面无表情地听完,等到阮酥玉弹完,他才动手。 相比阮酥玉的凄切寒声,他奏的曲子,却是极温柔细腻,柔肠百转的。 其中欢欣喜悦之意,清晰而鲜明 白胥华低眉敛目,神色间带出一丝不甚明显的暖意。 甚至连唇角都微微勾起。 便像是寒冬忽去,一夜春花开遍;山间冰雪消融,化作清澈溪流。 可谓美不胜收。 这样的人弹琴,就算技艺拙劣,曲声险恶,只看在他这张面庞的份上,也足以让人吹捧他为一代大师。 更何况白胥华的琴,弹的非同一般的好。 他一向是极为冷淡,的模样,眉目间永远是漠然的。此刻只有一丝暖,却已经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曲声到了高处,急促起来时,几乎让人可以见到一名美貌少女,终于得偿所愿,见到心上人的模样。 娇羞而怯懦,却又因为终于见到心上人,欣喜若狂而又惊慌失措。 实在叫人忍不住失笑。 白胥华弹完一曲,便停了下来。 他这样的人,本不该弹这般曲子的。 他与阮酥玉弹奏的曲子,本应该换一换。 阮酥玉的神色有些难看,她第一时间,竟然是未曾去说此局胜负,只道:“不知白兄的曲……是哪位姑娘所做?” 确实如此。 姑娘所做。 白胥华的技艺,实在是很好。他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日里,除了练剑,其他所能接触的东西就是琴,棋,书,画。 日子久了,他的剑就练得很不错。只说剑,天下人没几个能胜过他。 而琴棋书画这些东西,作为那些日子里难得的消遣,他练得也就多了。 一样东西,练得多了,技巧自然而然也就上来了。 技巧足够,白胥华又一向是个用感情做戏的好手,这曲子,自然就被他奏得情意绵绵,叫人一听,就觉得作曲人与他定是有些关系。 ——很亲密的关系。 白胥华轻抚琴弦,眉眼间的暖色尚且没有完全散去,听到阮酥玉这句问话,竟是显出了一丝本不该出现的温柔情意。 他道:“此曲是故人所做。” 却不准备再回答更多的东西了。 故人,故人!阮酥玉将这两个字在口中咀嚼数遍,只觉得舌根泛起一股酸涩苦味。 她忍了忍,道:“我奏的曲,名《二泉映月》,我技艺不精,比不得白兄。是我输了。” 本就该是她输了。 然而阮酥玉话头一转,却又温声道:“但白兄这般技艺,怎能弹这种女儿家的曲子?我手头有一份琴谱,明日派人送来,还求白兄收下。” 白胥华微微蹙了蹙眉,他神色间的暖意,在听到阮酥玉这番话时迅速消弭,甚至显露出一丝冰冷来。 他冷冷道:“多谢姑娘好意,可惜在下只会弹这一首曲子,不必浪费了。” 笑话! 他说出这番话后,周边人同时生出这般想法。 这般人物,这般技巧,确确实实不该只奏这么一首女儿家的曲子。他所弹奏的曲,应该是高山流水之意境,清风明月之雅姿。 怎么可能不会其他的曲? 只怕是他不想弹其他的曲! 那位作曲的故人……怕是与他渊源极深,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叫他只愿意弹这一首曲。 实在让人想要探究,又极为扼腕。 阮酥玉明显也是其中一员。 她轻咬唇瓣,神色都显得有些不虞。男女之间的事情,很容易就会让人想到某些旖旎风月之事。 她几乎是确定的——白胥华喜欢那位故人。 情深义重,深如海,沉如山。且从未动摇过。 实在是叫人心动。忍不住想,这般情谊,要是给了自己,那该是多好的事情。 阮酥玉微微吐出一口气。 她道:“是我鲁莽了,白兄不愿,我也求不得。” 她说到这里,却又微微放软了声音,用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语调道:“这第三局,若是我赢了,那可否能求白兄应我一个要求?” 却是完全没有提自己败了应当如何。 白胥华没有反应,却有人已经帮他出声了,那是位蒙面姑娘,提高声音道:“你赢了,便叫公子应你一个要求,你若是输了呢,是否也得应公子一个要求?!” 阮酥玉握了握手,紧接着便又露出一个笑,她道:“自然应当这般。我若是输了……便任由白兄处置。” 最后一句话轻得像是一片羽毛,让人心头都忍不住出现几句酥麻感来。若非对象是这么一位不食人间烟火,似乎下一瞬便能羽化成仙的美人,怕是许多人都要羡慕这句话的对象的艳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x今天出了意外orz 本来以为换了x,结果撸文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才发现没换emmm……………… 所以今天应该有一万字x 我申请榜单了orz在周三之前会写够三万的orz,所以不用担心了,么么叽。 让你们等了这么长时间。 不如开车表示一下【不】 ———————————————————————————————— 关于二胡: 二胡是一种弓弦乐器。在胡琴之中属于中高音域乐器。二胡始于唐朝,称“奚琴",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是中西方拉弦乐器和弹拔乐器的总称。二胡又名胡琴,二胡是中华民族乐器家族中主要的弓弦乐器(擦弦乐器)之一。胡琴才更名为二胡。半个多世纪以来,二胡演奏水平已进入旺盛时期。【摘取自百度】 两个人一起弹琴好像不太好。 所以女主就拉二胡吧x【不】 认真考虑了下弹钢琴呢【不】 第5章 我家主人想见你 可惜她说这话的对象是白胥华。 这话,顿时就有些占便宜的嫌疑了。 这样的人,只碰到他一点衣角,也足以让人心神摇曳。若是当真做出了些什么来,怕也是那人几生修来的福气。 白胥华却平淡道:“不必如此。” 他从古琴前站起身来,道:“我答应你便是。” 阮酥玉道:“好。” 她将二胡收好,放到一边,道:“第三局,我们便比诗词,不限格律,不限取材。还要请白兄见笑了。” 诗词? 白胥华眉头一跳,他见阮酥玉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心说:……文抄公? 她是准备直接“借鉴”曾经古人的诗词? 果不其然,下一秒,阮酥玉便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吟道:“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彼汾一曲,言采其藚。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她声音柔而娇软,听得人心中酥麻,此诗一出,楼上楼下都骚乱起来。 一是因为诗词精妙,二是因为其中含义。 这位女扮男装入楼的姑娘,竟是直接对这一位公子表白心迹! 实在是极为大胆。 阮酥玉的意思已经表示得很明白了。 她吟完这一首诗,便对白胥华道:“此诗是为比试所做,我还有两句诗词想要赠与白兄——”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您看我的诗词,做得怎么样?” 白胥华叹息一声,神色微冷,他道:“姑娘可否先为在下解惑?” 阮酥玉微微一顿,她带笑道:“自然可以,白兄请说。”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天下之大,汾水是在何处?” 阮酥玉微微一僵,她回忆脑中记忆,竟是当真想不起哪里有一条名汾的河流, “此诗言及南方农事,不说采莫采藚,只言采桑之事,是养蚕所做。” “养蚕者,多是南方的人家。而楚国立于东,位北上,华都处东北一代,于燕近,而于此数里并未有一户养蚕人家,也未见何处生有桑树。” “你诗中种种举动,又是从何处来的?” “…………”阮酥玉张口欲答,却应答不出。 白胥华道:“我再问最后一问。” “此诗到底出自何人之手,还请姑娘告知。” 阮酥玉已经彻底被问懵了,又哪能回答得出来? 白胥华求她解惑时,声音并未压低,是以周围人都听清了这番话。 本来还未曾多想,只赞叹于阮酥玉大胆情意。又觉她这般才艺表演实在叫人惊艳。 可当真是奇女子一位。 可等到白胥华将其中诗句细分品读,又提出疑问,而阮酥玉却不能应答之后。 他们就也反应了过来。 楚国立于东,司蚕业者少之又少,只有与南国接壤的那一片地域多养蚕,其他地方,养蚕户几不可见。 养蚕者也多是南国中人,南国中的丝绸锦缎也十分有名,常有美誉。 白胥华之前所问很有道理,但是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有说出来—— 南方农家操持的事物,阮酥玉又是怎么知道的? 采桑一事尚且还可以解释,但是其他两句中的采莫、采藚呢? 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若说是因为看游记、风俗志异一般的书籍所知晓,也是不能的。 因个人游记,风俗志异中书,不会言及这些小细节。只究各地奇异风俗,游记也多记在路过美景。 采莫、采藚这般小事,又有谁会写在里面呢? 除非她亲自下过南方,或是家中是商户,父兄长辈常走南闯北,给她讲过一些南方农家的趣事。 否则能进春满楼者,哪个不是权贵富裕人物? 又有几人会知晓这种南方农家的日常事宜? 疑点可谓太多了。 白胥华之前所说,已经足够众人想到这里,甚至想得更深一些。 很多人面对别人说出来的东西,总是要抱一两分怀疑。但是对于他们自己想出来的东西,却会是深信不疑。 白胥华就是抓着了这一点。 他还有些遗憾,这里从古到今,都没有公路、公行、公族三个官职。 不然,就算是阮酥玉能辩解出来个一二三,只她的在诗中对王公贵族的嘲讽情态,就足够她喝一壶了。 春满楼中议论纷纷,诸人虽然都压低了声音,却难免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提高声音放肆大笑。 阮酥玉只是慌乱片刻,便已经尽失了先机。 然而她很快冷静下来,美眸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哀怨地看了白胥华一眼,悲切道:“既然白公子如此看待我,我无话可说!” 白胥华:“…………” 阮酥玉眼中泪水已经滚滚而下,更叫她那张白莲一般的面庞更多一分楚楚。 她提高声音道:“但此诗确实是我所做,我问心无愧!女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阮家三女,若是剽.窃文章,便叫我被天打雷劈!” 她说完这句话,便含泪看了白胥华一眼,泪奔而走。 白胥华赶紧敲系统:“兄弟,能劈她一下吗?” 如果她前脚立誓,后脚就被雷劈,传出去可就是一大丑闻了。她再做出什么事来,想要出头,也比之前难上许多。 系统:“…………” 系统愧疚道:“……抱歉,宿主。系统没有这方面的功能。” 白胥华叹了口气,系统顿时为自己的无用羞愧不已。 不能雷劈就不能雷劈,白胥华本来也没有抱多大的指望。他面向阮酥玉奔走的背影,微微摇头,神色平静地道:“可怜,可恨,可惜。” 他说完,抱起了琴,下了台,在诸人的注视下飘飘而去。 那与阮酥玉一起的商户公子也似乎如梦初醒一般,连忙高呼一声“玉儿!”拨开众人狂奔离开去追人了。 白胥华没他两人跑得快,他下了台,把怀里的琴还给抱琴上来的姑娘,刚刚还了琴,就被几名姑娘连忙拥簇着带离了前楼。 白胥华还有心思问她们:“红袖姑娘可起身了?” “公子还找红娘子做什么,您今日对的那人可是曾经退婚武安王的女子,她有人撑腰,怕是会找您的麻烦!” 说话的正是碧潭。 她记得眼圈微红,声音里的焦急完全不曾掩饰,白胥华只得安慰她几句,又蹙眉道:“是我考虑不周,连累了春满楼。” “连累倒也谈不上。”另一个姑娘轻声细语,她道:“春满楼还不怕她一个官家小姐,也不惧她身后之人。只是您……” 怕是会有麻烦了。 白胥华道:“不必担心,我无事。” 他的身份立场,从一开始就是与阮酥玉对立的,这一日是迟早的事。他有意拆穿她剽窃诗词,也不过是将这对立提前罢了。 几人一人牵着白胥华的袖子帮他引路,另外几人挨在他身边挡着别人投来的目光,一路边走边说,正要越过中庭,却忽地有一人从庭院墙上跳了下来,利落地挡在几人面前。 他缓缓抽出佩剑,道:“诸位娘子且慢。” 那是一个青年。 他容貌俊郎,身穿黑色衣裳,窄袖束腰,裹了绑腿,一副武人打扮。 看起来便很不好惹。 几个姑娘都是面色微变,只白胥华一个依旧不动如山,淡然自若。他正想开口询问,就被一人从后腰戳了戳,很有自知之明地闭上了嘴。 “这位公子可是没人陪?” 一个姑娘挂起笑容,摇摆腰肢,想要贴上去,却被青年用剑鞘挡住了。 她顿时僵住了笑脸,转而道:“公子是哪家的人?此处可是春满楼,您是要在这里动刀么?” 青年道:“并非如此,我只是奉命办事,还请娘子行个方便。” 他未收回剑,只是从衣襟中掏出一方令牌,递给那姑娘。 那姑娘接过令牌,翻看几遍,见其黑木为底,反面刻着蟒蛇图案,还有青色玉石镶嵌,触手生温,正面上刻“武安”两字脸色顿时更差了。 她小心翼翼将令牌递回去,道:“……没料到公子是为王家办事,奴可能问一问,您是奉了什么命?” 她一说王家,剩下几个姑娘也纷纷变了脸色。 春满楼中,王家与黄家是不常说的。若是说王家人——那便是指王府中人,若是说黄家人,那便是指皇宫中人。 这人被称为王家人——那他要做什么事,便不是她们能拦得住的了。 那青年道:“恕我不能多言,还请娘子让开,我家主人想要见一见这位公子。” 白胥华道:“你家主人想要见我?” 顿时有人急得拉扯他的袖袍,却被白胥华不动声色地将衣袍抽了回去。 青年见他配合,也略松了口气,他道:“我家主人见公子气度不凡,对您一见如故,因此派我前来,请您一叙,还请公子移步。”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想要写这样: 阮酥玉:我要是骗人就让我天打雷劈!!—— 轰隆一声,一道雷劈了下来,把她劈成一块焦炭,现世报。 但是想想看这样好像对她太残酷…… 所以就不劈了x …………………………………………………………………………………………………… 文中女主剽窃的诗词是这一首: 诗经·国风·魏风《汾沮洳》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彼汾一曲,言采其藚。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有说法是说它其实是歌颂劳动人民自身,鄙视寄生虫一样的王公贵族,里面那位心上人就是劳动人民。 也有说法是说这就只是赞美自己心上人的诗而已x说自己心上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就算是官儿也比不上。 所以我们……两个都取了。 游记和风俗志异是我瞎几把编的x不过风俗里面我记得确实不写x 我们语文老师就写我们这边的风俗x像是春天去采麻曲曲(一种野菜)吃的事情不会写到里面。 所以我就这样写了x如果不对劲请无视orz 第6章 我不过是个琴师 白胥华微微垂眸,他道:“好,我跟你去。” 碧潭失声道:“公子!” 白胥华道:“放心。” 他本想再说一句“我不会有事。”,却又因为对方的属下就在这里,只得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青年不管他们中间的纠葛,只垂着眼睛道:“公子请随我来。” 白胥华便拨开几个姑娘,安抚她们几句,便跟着青年离开。 白胥华在这里待了半月有余,却从来未曾来过中庭。 一是因为有姑娘们觉得这里糜.烂污.秽,不适他踏足,一直拦着。 二是因为——他要是来了这里,熟悉了地形,还要怎么顺理成章地做一些巧合的事情呢? 青年带着白胥华一路疾走,他似乎并不怕白胥华因为目盲而寸步难行,甚至连头都未曾回过一次。 幸好白胥华本来也是假盲,就是真瞎了,他也有系统,完全不用担心因看不见而走错路之类的事。 拐过几道弯儿,本来还隐在耳边的暧昧人声便消失干净,只剩下流水之声。 一股肃穆之感油然而生。 白胥华目不斜视,眼中一片空茫,他瞥见一排排守卫在外边,身上一股杀伐气的兵士,不由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 系统马上问:“您怎么了?” “没怎么。”白胥华停了停,又道:“慢着,你把以前的任务记录调出来,取几段和他有关系的,加个滤镜再美颜一下。过会儿我见着人,看我行事给我把任务记录用全息模式闪一下。” 这招他还是在上一次任务里用过的,百试百灵,非常有效。系统听到自己终于有事可以做了,连忙答应下来,安静地去工作了。 就是这几句话的当口,他们就已经到了。青年带着白胥华进了一处安静的小院,带着进了屋里,上了二楼,停在一间房门前,轻扣三下,同时还恭敬道:“主子,白公子到了。” 屋里极其安静,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只是这点声音,也轻得不能再轻。 开门的是个女子,她容貌普通,脸上甚至有一道长疤划过鼻梁,从右眼到左边唇角,看起来实在是狰狞可恐。 她也穿着一身黑色短打,满头长发束成马尾,极干净利落。 “公子请。” 疤脸女子恭敬地让开,她的声音沙哑而难听,就像是纸张被沙子摩擦的声音。 白胥华的神色却丝毫未变,她朝疤脸女子轻轻一颔首,便从容地进了屋内。 屋内摆设极多也极乱,甚至还有一面极大的玉面屏风,可谓是奢华极了,却也难走极了,简直就像是在专门难为他这个目盲之人。 而白胥华却丝毫未曾走错。 在他人看来,便是他明目不能视,却依旧从容自然,绕过一堆杂物,直到了屏风后面。 此处临水。 屋里烧着碳火,带着酒气的风从外边吹进来,也不觉得有丝毫冷意。 窗边置着一张软榻,一个俊美青年就抱着酒坛,斜倚在软榻上豪饮。 他眯着眼,看着窗外,听到动静,才转过了脸来,看向白胥华。 “就是这会儿,开!” 白胥华在脑子敲了一下系统,同时一心二用,低垂的眼眸往上一瞥。 他淡淡道:“在下白胥华。” 与此同时,俊美青年脑子一懵。他看向白胥华,却又隐约透过他看见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玉冠束发,一身白衣,衣襟袖口都绣着浅色云纹,衣摆也有精致花样。 可谓翩翩公子当如是。 他眉目冷若霜雪,唇瓣却是极艳的红,几乎像是染了血,艳得如同雪里初绽的一点红梅。 少年手中持剑,看向他时,眼中却泛起一点微不可见的暖意。 便像是春日里,最先消融的那一捧雪。 清澈而美丽。 让人不由想要求之得之,一解干渴。 他道:“我名白胥华。” 是你三师兄。 ——“在下白胥华。” ——“我名白胥华。” 两道声音极其相似,隐隐重合在一起,又恢复了白胥华现在的声音。 “我名……楚子徽。” 楚子徽脑中一阵闷痛,他分明坐在临窗的位置,此时却觉得呼吸间的气息浑浊不堪,叫人胸闷。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了这句话。 幸好下一瞬,他就清醒了。 这是什么人,又是怎么回事? 是什么特殊的幻毒,还是南方毒蛊? 楚子徽心中惊疑,一连串的心思转瞬闪过,却又硬生生将其按捺下来。 他看向白胥华,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对他道:“之前见白公子那般风采,我实在是心向往之,因此才派人去请了您来。白公子可莫要见怪。” 白胥华道:“……无事。” 他说这话时,微微蹙了蹙眉,神色也有一瞬间的厌弃,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厌恶之物,不过转瞬就恢复了平静。 楚子徽自然未曾错过这一点神色。 他将其记在心底,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一边请白胥华坐下,一边叫人摆好桌案玉杯子。 等到琐事都处理妥当,楚子徽就挥退了屋里其他几人,让他们退出去,留下一片清净地。 他甚至亲自为白胥华斟酒,请他品尝春满楼的桃花酒。 却被白胥华拒绝了。 “抱歉,我不喝酒。” 白胥华这般推拒。 楚子徽微微一顿,便将玉杯里的酒液往窗外一泼,他甚至把自己喝了一半的酒坛也放到了一边,笑道:“酒可是个好东西,若是不解其中妙处,实在是件极可惜的事情。” 他问道:“白公子平日里不碰酒吗?” 他只觉得自己虽然是第一次见白胥华,却莫名觉得他不该是这幅模样。 这人应是少年风流,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志向远大的。 应当是个满腔快活的少年人。 既然是少年人,那么酒,自然也是会喝的。 而且酒量十分不错,但若是碰着了烈酒,就会沾杯即醉,极有意思。 他分明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却好像已经相处了很多年,甚至对他的喜好都了如指掌。 他已经显出了几分异样,这就已经给了白胥华可乘之机。 而白胥华也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道:“曾经是喝的。” 接着,他又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失去,眼眸低垂下去,带起一分旖.旎艳色。 那是一种花繁盛到极点,仿佛下一秒就要凋零的艳。 有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死气。 甚至隐约带着糜.烂的花香。 “可惜之后……便不再喝了。” 可惜之后发生了些事,而那件事绝不是好事,才叫他不再喝酒。 楚子徽自己补全了白胥华未尽之语,那股窒闷感又涌了上来,叫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醉了。 以至于看见这人眉目间的一丝落寞之色时,甚至想要伸手帮他抚平,细细亲.吻,低声抚.慰。 这个不是一件好事,简直像是个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的纨绔。 楚子徽这般想。 他仿佛不经意一般问道:“那白公子到底是哪里的人?” 白胥华微微一顿。 他面向楚子徽,眼底一片复杂神色,甚至冲去了那一片空茫。 这一瞬,楚子徽甚至以为他是看得见的。 白胥华自然是看得见的。 他看着楚子徽,缓缓道:“我不过……是个琴师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装这个逼好几天了,可惜一直没写到。 xx惊恐万分:你到底是什么人?! 主角云淡风轻:呵,我不过是个琴师罢了。 无限装逼,最为致命。 啊哈哈哈哈完美无缺,这章就断在这里!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我埋的伏笔x 猜一下猜一下,心动.jpg 对了,谢谢冷若惜辰的营养液么么叽。 第7章 我们可能做朋友 他在说谎。 楚子徽一瞬就有了判断。 这样的人,不是春满楼这种地方能养出来的。 他之风姿,是风雪中,山水中,春花明月里,才能养出来的透彻冷清。 是不属于凡世的仙人之姿。 又怎么会是一个区区琴师? 然而他不想说,楚子徽也就不再问。 他转而道:“我见白公子刚刚听到我说话的时候,态度有些异样。虽说问起来是逾越了,可是我心中实在疑惑。” “白公子可能帮我解惑?” 他说话时,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一种醉酒的朦胧感。 白胥华轻轻一叹。 他道:“你的声音,很像我曾经一位故人。” “一位故人?” “他曾是我的……”白胥华有片刻失声,像是叹息一样的说:“……师弟。” 楚子徽脑中顿时一清。 他本来有些恍惚地看着白胥华的脸,与他说着话。在听到这句话后,脑海中却像是骤然被水冲洗了一般清醒了。 他想起了那一瞬间的幻觉。 少变手持长剑,眉目间的冷漠消融,他道:“我名白胥华。” 后面分明还应是有一句话的。 ——是你三师兄。 楚子徽只觉得有些东西在脑海中疯狂叫嚣,几乎要破开那道无名屏障,涌到他脑子里来。可那屏障又一直不碎。 这种离什么东西只差一丝的感觉,实在不是很好。 叫人抓心挠肝,焦急迫切地想要得到。 楚子徽把心中的纷乱纷纷压了下去,他伸手想要拉住白胥华的手,在距离他只剩下一点距离的时候却停下了。 就像是有人在阻止他一样,叫他不能这么做。 楚子徽慢慢收回了手,同时说:“原来如此……确实是我逾越了。” 白胥华轻轻摇头,示意无事。楚子徽看着他道:“我与白公子是当真投缘,不若我们交个朋友?” 白胥华道:“随意。” 他面向窗口,嗅着那带着酒气的风,起身看了一眼。 只见窗外是一圈走廊,走廊下是一池碧水,水中落着一座红木高台。 高台上的栏杆有些已经碎了,前不久还在这里围满了人,看着他与阮酥玉比试,格外热闹喧哗。 而只是这么片刻时间,这里就被清场了。 不愧是男主。 真是城会玩。 那青年带着他绕了一大圈儿路,在这里彻底安静之后,才带他回了这里。 楚子徽原本就是在这里看热闹的,却对他起了兴趣,因此才会将这里清场。 白胥华只看向窗外,在楚子徽眼中,却是他不想面对自己。 只那位故人的声音,便已经让他厌恶至此? 楚子徽垂下眼,道:“……既然如此,你我便是朋友了。” “我名楚子徽,字……佩弦。” 白胥华终于又看向他。 他的神色一时更加复杂,楚子徽细细分辨,却只能察觉出其中的一分隐忍。 这是为什么? 他刚刚说了自己的字,佩弦,佩弦。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还是说那位故人——名姓中也有似“佩弦”的字? 白胥华只看了他数息,便恢复如常,道:“我名白胥华……未曾取字。” 怎么会有人不取字? 这可实在是……极有意思。 楚子徽道:“既然你没有字……我便叫你胥华吧。” 白胥华微微一顿,他看向楚子徽,语气像极了叹息:“……随你吧。” 一夜过半,白胥华方才起身离开。 楚子徽送他离开,在他临走之前,似是偶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胥华觉得……那阮酥玉如何?” 白胥华顿了顿,道:“世俗娇纵,附庸风雅。” “世俗娇纵,附庸风雅?”楚子徽将这八个字念了一遍,又低低道:“她可当众对你表白心迹……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你竟不动心么?” 白胥华挑起一个冷笑,他只要做出笑模样,便是有一等一的艳色。 他对楚子徽道:“这一句,并非是她所做。” 说完这一句,他便拂袖离开,一路再未回头。 楚子徽本还想派人送他,却未想到白胥华离去的方向,竟然是直往中庭。 “他……知道?” 楚子徽有些怔怔,他想了想,就笑了起来,不再多事。 春满楼中能饮酒的地方,只一处前楼。 他虽然遣散众人,但是却掩不住风中酒气。 他怕是早早便猜出了这事什么地方,当真是极细心聪明了。 楚子徽这般想着,便召来疤脸女子,对她耳语一番,便准备直接在此处歇下了。 可惜他刚派出疤脸女子,转眼就有人匆匆赶来。 那人手持金色手礼,慌张地对楚子徽耳语一番。 楚子徽便只得无奈起身,带着他那一干铁.血侍卫,悄无声息地自春满楼中离开了。 白胥华一直关注着楚子徽的举动。 楚子徽离开春满楼时,他也刚刚回到屋里。 画角不知何时回来的,她满脸泪痕,白胥华推门进去时,她还在细细呜咽。纤纤与碧潭,还有其他几位姑娘,正在低低安慰她。 “……怎么哭了?” 白胥华刚刚推门而入,便这般询问,他还走了没有几步,便见画角像是乳燕投林一般,直扑到了他怀里。 她力道之大,甚至叫白胥华被她撞得退后了一步。白胥华露出写不知所措的神色,尚未来得及安抚她,便被一群姑娘围了个正着。 “公子如何了?”碧潭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是这样问。她焦急无措,眼圈微红,声音却是一丝哭腔都不带。 “我无事,”白胥华被一群姑娘挤在中间,几乎寸步不得。他道:“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此事红袖姑娘可知晓?” “红娘子都知道,”纤纤道:“我这便去告诉红娘子。你若是生了什么事,千万记得告诉我们。” 她本就对白胥华极有好感,今日白胥华帮他出头,叫她更是心中动容。可再怎么动容,也心知这是不可能的,此时便待在外围,又问了白胥华几句,便将姑娘们遣散了,留下画角碧潭两个,叫白胥华好好休息。 她们平日里便是常彻夜不休的,如今到了半夜,倒也是都很清醒。画角在哭过一场之后,便又羞又怯,不敢看白胥华,见他身上有些酒气,便匆匆拉着碧潭去帮他打热水了。 白胥华这才终于有了停歇的时候。 系统等到他身边清净了,才出声提醒:“宿主,现在也有一段重要剧情,您要看一看吗?” ——在原本的剧情中,阮酥玉羞辱纤纤一番之后,大出风头。她赢了纤纤,便直接闯了楚子徽的厢房,对他好一番挑剔,直言他眼光实在低劣,找了这等处处不如她的女子。 楚子徽正对她心有好感,便调戏了她一番。 阮酥玉又羞又恼,却是正在这时,她察觉到手背上一湿——那竟是一滴鲜血。 她察觉到不对,便假意将楚子徽赶走,楚子徽无奈之下,便离开此处,留她一人。 阮酥玉将人支使开,便查看房梁之上——竟是有人趴在那里,已经昏迷过去。 她揭开那人蒙脸的布巾,便是见到一张极妖魅俊美,阴柔好看的脸庞。 正是南国七皇子——南长隐。 这段剧情白胥华前前后后看了数遍。 阮酥玉遇到了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南长隐,又设计帮他隐藏了一段时日,南长隐便就此对她心生好感,格外注意。 之后他们又因为种种巧合,有了鱼水之欢。南长隐便就此对阮酥玉死心塌地,彻底成了她裙下之臣。 不过现在阮酥玉泪奔离开,南长隐便不会再碰到她,而楚子徽又派人清场,使得他有了喘息之机,而不会再像是剧情中那般,因为外边人来人往,喧哗烦扰,而无处可去,也无力处理伤口,落得一个昏迷不醒的下场。 “他还在春满楼中。”白胥华下了论断。 “春满楼中龙蛇混杂,是个藏身的好地方。而他能来到春满楼,便能去往其他地方。” 白胥华道:“他来这里,是为了躲人。” 春满楼中虽然热闹喧哗,不好隐藏身形,但同样的,其中人来人往,若是换上一身衣衫,便可以轻易混入其中,不被人察觉发现。 楚子徽当时清场,是个让他离开的好机会。 可惜当时几乎所有人都挤在前楼,叫他失了机会换一个身份,他便只能继续缩在春满楼中。 而在剧情中,他伤势那般重,现在便是有了喘息之机,不至于昏厥过去,那情况却也不会好上多少。 他此时离不开春满楼。 只能在春满楼中找一处藏身之地。 而数来数去,现如今春满楼中最适合藏身的—— 便是他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没错,大家猜对了一半x 不过还有一半没猜对x 昨天写到一半睡着了orz我的锅。 现在应该还有六千这样子。 惆怅,痛苦,无措,迷茫。 细心的小可爱应该知道下一章是什么了吧啊哈哈哈哈 还有:谢谢小可爱清野的手榴弹,啾咪咪,抱紧吃掉x 第8章 当真是让人心动 白胥华和楚子徽聊天的时候,这些因素就都已经预料到了,他让系统打开春满楼投影,在里面找金灿灿的南长隐。 南长隐实在是会藏地方,白胥华找了半天,终于在某件房屋里看见了一点金光——他竟然藏在了人家的床底下。 就在白胥华观察他的这段功夫,他已经从那床下摸了出来,隐藏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往后院摸了过来。 “还知道清理干净血迹。”白胥华若有所思,他说:“谨慎。” 既然人已经过来了,白胥华自然就不能再干坐着,他出了门,站在门外,给南长隐一个醒目的指标。 南长隐终于潜入院子时,画角与碧潭已经取了洗浴的用具回来了。她们拿了软巾皂角,花瓣与桃花露,后边还跟着人提着水桶,水桶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热水,在夜里冒着热气。 春满楼不管是白天夜里都常备热水,供姑娘们洗浴。画角与碧潭叫了楼里的仆人,打了水,便见白胥华站在外边等她们,忙急急忙忙凑上前去,让白胥华回屋里去,莫着了凉。 白胥华确定南长隐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方才回了屋里。 浴桶早在白胥华初来那一日便已经被安置好,放在偏房屏风后。仆人先用干净的布巾将里面擦拭一遍,方才倒入热水。 画角提着篮子,在里面撒了许多花瓣。白胥华与她们道过谢,两个姑娘便红着脸带人离开了。 白胥华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褪衣洗浴。 他等到听不见人声,便又推门出去,查看四周。 他的屋子,可是与红袖在一个院落里。院落虽说是院落,但是也大极了,里面光他这般的屋子,便有数十余间。 红袖怕是为了避嫌,派人搬来盆栽假石,将这院落一分为二。白胥华若是出了门,只用眼睛,却是看不见她那边的。 白胥华现在待在外面,也是为了防止南长隐一个头昏找错了屋子,进了红袖那里。 那可就难办了。 所幸画角碧潭之前弄出的动静还是吸引了他。 白胥华立在外面,在周围找了找,待了片刻,便听到了极轻的开窗声音。 是他屋里的声音。 南长隐果真是找来了这里。 白胥华却不准备让他藏好身形,他听见南长隐进了屋子,自己便也毫不犹豫,回了屋中。 一股淡淡血腥味,混杂在桃花甜香中弥漫在四周。 白胥华反手关上了门,缓缓道:“哪里来的人?” 房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胥华微微蹙眉,他道:“你是准备自己出来,还是让我抓你出来?” 隐藏在暗处的南长隐微微一顿。 床帐轻轻一晃,他便从梁上轻轻跃下,声音沙哑道:“你怎么发现的?” 他正落在白胥华面前。 白胥华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见他已经去了蒙面黑巾,露出了一张几位普通的脸庞来,不由有些遗憾。 心中遗憾,但是面上却是未曾表露分毫。他走到桌边,一手微侧,做出一个“坐”的动作,一边道:“你身上的血腥气实在太浓。” “……血腥气?”南长隐定定看着他,依旧用着那一口沙哑干涩的声音说话,他道:“你能闻到我身上的血腥气?” 这人实在是古怪极了。 他已经处理了伤口,甚至用湿布擦拭了身上血迹,衣物也用了楼中常备的桃花露遮掩一番,自己已经嗅不见半丝血腥,如今却被别人点了出来—— 血腥气实在太浓。 只能说这人的鼻子,实在是极灵敏。 白胥华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平静道:“目盲之人,其他方面,总是会灵敏些。” 这就是不否认了。 白胥华摸到白瓷杯,倒了两盏香茶,对他道:“坐。” “…………” 南长隐皱了皱眉,他看了一眼白胥华,见他已经坐下,一副平静模样。犹豫片刻之后,便走近了桌子,也坐了下来。 “请用。” 白胥华将一盏茶推向了他,问道:“你是哪里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春满楼?” “…………”南长隐喝了茶,顿了顿才道:“路遇仇敌,我有受了些伤,进来躲躲。” 白胥华微微颔首,道:“那你何时离开?” 他毫不拐弯抹角,直接做出一副想要将人扫地出门的模样,让南长隐不由呛了一下。 “还请放心,等到追杀我的人走了,我便立刻离开。” 他说完这一句,便又忍不住问道:“你不赶我离开?” 常人若是见到身受重伤,又身份不明之人,躲避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像是眼前这人一般,如此平静自然? 白胥华道:“你若是离了这里,可会离开春满楼?” 当然不会。 南长隐自己清楚自己身上的伤势。他如今的伤势,若是离开春满楼,没了遮掩地方,怕是会直接被守在春满楼外面的人抓个正着。 他似乎懂了。 他无力离开春满楼,也不会离开春满楼——那与其让他在其他姑娘房中待着,倒不如直接由他看守,便不会出其他什么问题。 这般温柔心思,实在是让人心动。 南长隐微微垂下眼眸,他将手中的香茶一饮而尽,便道:“你可有备什么药膏?” 白胥华道:“有一些。” 他说完这一句,就起身去取下了摆放在书架上的一只木盒。 他刚刚来到这里时,身上还有一些伤势,那大夫似是误解了什么,便留了一些金疮药之类的药膏,叫他离开时也能用上。 那些膏药便被一个姑娘收了起来,放在书架上,现在恰好便宜了南长隐。 正在此刻,屋顶却传来“咔嚓”一声。 ——有人踩碎了屋顶的瓦片。 南长隐骤然起身。他想要找个地方藏身,一时之间却发现这屋里除了房梁竟是无处躲藏——可他若是藏在房梁上,上面的人把瓦片一揭,便能将他看个清清楚楚。 “去偏房,藏到浴桶里。”白胥华微微一顿,便直接出声。 南长隐压低声音道:“他们看了这里,定也会去查看偏房……” 他之前正是从偏房进来,那里只摆了木架浴桶,与一架屏风,根本无处藏身。可他说到一半,却忽然反应了过来—— 那浴桶颇大,足以容纳两个人。水面上又洒满了花瓣,若是他藏在里面,再有人进去一挡,便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洗浴之时,定然要解下身上衣物,他若是真藏在了里面,岂不是…… 南长隐看了一眼白胥华的面容,一时僵在原地,藏在人.皮.面.具下的脸庞已经通红一片。 白胥华见他一动不动,不由蹙起眉毛,他见屋顶上传来的瓦碎之声逐渐细密,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南长隐被他一句话说得清醒过来,他瞥一眼白胥华,又想想自己如今处境,便不再犹豫,直往偏房去了。 便是在他刚刚进了偏房之后,白胥华便听到头顶传来极轻微的摩擦声音——那来追南长隐的人,把这房上的瓦片揭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痛苦,焦急。 本来想直接让主角洗x的时候南长隐闯进来,然后诶嘿嘿嘿……直接钻进浴桶什么的。 但是想想看人设emmm……一个人暗搓搓到了院子里面主角应该是能发现的。 所以,就,这样,吧。 还有三千字,来,浴桶藏人经典桥段x 又双 第9章 藏在浴桶里之后 白胥华微微一顿,接着极自然地将木盒摆到了桌上,打开木盒,从里面取了一只小巧玉瓶。 而那从屋顶传来的视线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白胥华耽误半晌,也未见那视线挪上半分。 他顿了顿,便拿着玉瓶去了偏房,便此刻,屋顶又传来细细的瓦碎之声。 ——竟是看上瘾了不成 白胥华将玉瓶往浴桶旁边的木架上一放,一扯衣带,将衣物搭在架上,只留下一条白色亵裤,便毫不犹豫地进了浴桶,带起一道水声。 浴桶中已经有了一个南长隐,他竟是一直缩在水下,丝毫没有浮上水面换气的意思。 白胥华坐到浴桶中时,难免就与他有了些身体接触。南长隐身上的衣物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与白胥华相接触时传来的微凉温度,就显得格外清晰。 白胥华刚刚入水,便又听到上方的瓦片被人小心揭开。 白胥华微微蹙眉,将乌黑长发也披到水中。长发在水面上散开,再加上花瓣遮挡,不伸手摸索,是完全无法发现这浴桶中还有一个人的。 见他这番举动,上面的视线偏移了一瞬,便又重新落了回来。 白胥华:“………………” 白胥华戳系统:“把他给我弄走行不行?” “…………”系统沉默了几秒,羞愧出声:“对不起宿主,系统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 “那就给他开个全息投影。” 这个系统还是能做到的。 只是两秒时间,上面就传来了一声低叫。白胥华抓紧机会,扯过旁边木架上放着的换洗衣物,披在身上,便出声道:“谁?!” 屋顶上方顿时传来几道清脆的“咔嚓”声音,与此同时,偏房的窗户发出一声“吱呀”声响,竟是蹿进了个人。 白胥华:“………………” 南长隐:“………………” 那人刚刚进来,便看见了站在浴桶中,尚未来得及穿好衣衫,露出一片胸膛的白胥华。他脚下的动作顿时慢了一拍,竟是重重栽倒在地上。 “你是何人?!”白胥华一拉衣襟,掩住露出的胸膛,将衣带松松系好,便出声喝问。 那人一身青色袍子,身上全是尘土。现在趴在地上,显得颇为狼狈,他鹌鹑一般趴在地上,惊道:“我并非故意,并非故意!” 白胥华脸色冰冷,他道:“你鬼鬼祟祟,来这里想做什么?!” “我当真没想做什么!” 对方哀嚎一声,怕引来其他人,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坐在地上捂着眼睛道:“我只是来看一看……” “看一看?!”白胥华一时忍不住,怒道:“你这登徒浪子!我是男子也就罢了——你若是闯入其他姑娘的闺房,岂不是要毁了人家清誉?!” 这里是勾栏之地——里面的姑娘哪来的清誉? 南长隐缩在水里,听着外边的动静,忍不住这般着想:而且你这般容色,与其担心那些姑娘,倒不如先想一想自己…… 那人被白胥华气势所震慑,一时脑子一空,竟然不过脑子地出声道:“有你在楼里,谁还去找姑娘?” 这人便是男子,也比那些姑娘招人多了,就说担心清誉,比起那些娇软好看姑娘,他也该先担心自己才是。 白胥华一时之间居然被他的无耻言论惊呆了。 南长隐也控制不住怒气,他本想要在木桶上拍上一掌,却又怕自己把木桶拍碎了,一时之间鬼使神差地握住了白胥华藏在水下的脚裸。 白胥华:“………………”怎么的,耍流.氓还要组团的吗? 他被南长隐弄得身体一紧,一时竟是分不清楚眼前之人更气人些,还是水底这占便宜的家伙更让人想踢一脚。他顿了顿,脑中念头一转,提高声音道:“来人!!” 那人顿时惊叫一声:“别别别,别叫人!” 白胥华毫不理会,只道:“有人夜闯后院!快来人把他赶出去!——” 他中气十足,声音清清楚楚。直叫远一些的院落中人都听得清楚明白,本来许多熄灯的院子里都被吵醒了,烛火点亮,原本还在探查的一队黑衣人也无可奈何,只得撤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 本来守在红袖院墙外的人就多些,听到白胥华的呼唤,一批人手持棍棒,便气势汹汹地推开院门狂奔进来。 “你你你!”那人听到声音,急得抓耳挠腮。就这他还不忘闭上眼睛,左右乱蹿。 “公子莫怕!那人在何处?!” “谁敢夜闯我春满楼!” 楼中的打手都很有些功夫,他们几下便已经到了白胥华门前,口中还气势汹汹地放着狠话, “你可要害死我了!”那人都快急冒烟了,他忽然灵机一动,喊道:“得罪了!” 就要往白胥华浴桶中钻。 白胥华:“………………” 白胥华怒道:“你干什么!” 一边一袖子将人拍开。 那人被一道劲气拍到地上,一时痛呼一声,起不来身。 打手听到偏房声音,喊了一声“公子”,便推门而入,饿狼一般挤到了偏房中。 白胥华连忙又拉了一件衣裳披上,对他们道:“就是此人,夜闯后院!” “登徒浪子!”领头的打手怒喝一声,饿虎扑食一般扑向那人,那人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惊叫一声:“这当真是个误会!” 便连滚带爬地从窗户钻出去了。 打手又连忙一窝蜂地从偏房离开,一人临走之前,还通红着脸,哼哧着对白胥华道:“公子放心,我们定会抓到那淫.贼,给公子一个交代!” 白胥华面无表情道:“……劳烦你们了。” “不劳烦,不劳烦,都是我们该做的,该做的。” 打手露出憨厚笑容,红着脸,羞涩地帮白胥华带上了门,与同伴一起追打那夜闯后院的登.徒.浪.子去了。 院里因为那意外蹿进来的青衣人乱成一通,所幸没人再进他这间房。白胥华掐准时机,将浮在水面上的衣衫揭开一些,露出一点水面,把南长隐从浴桶中捞出来,叫他换气的同时也逼他松开手,蹙眉道:“你如何了?” 话还没说一半,门又被人用力推开,发出“哐当”一声。 竟是又有人推门进来了。 南长隐本还有些痴怔地看着白胥华衣衫半湿,贴在身上的模样,此时忽地听到一声巨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胥华重新按到水里,一时无措之下,竟然是直扶住了白胥华的大.腿。 “………………”白胥华忍了忍,未曾忍住。他将人往后一推,自己坐到水里,将披在身上的那一件衣裳遮到浴桶上,道:“谁?!” “是我!” 来人匆匆忙忙,只这一句话的功夫,就已经绕到了屏风后面,露出一张娇俏脸庞。 白胥华只听声音便认出了人——这位色.胆包天的姑娘,竟是与他见面极少的裴琪。 裴琪是侍奉在红袖身边的贴身人,白胥华记得,还是她与赶车的车夫李伯,一块儿将他从雪地里,搬到了回春满楼的马车上的。 白胥华见了是她,一时也无奈了。他又不好起身,只得道:“姑娘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事。”裴琪瞥他一眼,拿手帕捂住了半张脸,做出一副娇羞模样,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往白胥华那遮住了浴桶的衣衫上瞧。 那眼神儿之利,叫白胥华觉得他若不是将外衫盖在了浴桶上边,挡住了水面,她定能从水里把南长隐逮出来。 只这一个裴琪还不好,只是这片刻功夫,白胥华就又听到外边传来女子声音,与那闯入他房间的青衣男子的惨叫混在一起,实在是吵嚷极了。 “娘子听到声音,便连忙派我过来看一看您,”裴琪红着脸,还是忍不住去瞥白胥华遮在浴桶上的衣裳,她道:“您没事,我就回去给娘子说了。” 她话是这么说,动作却慢的很,一步三回头,还在屏风边扶住屏风道:“我见公子的换洗衣裳都湿了,不如便等一等,我再来给您送一身新衣裳。” 她在这边依依不舍,南长隐也似是憋不住气一般,伸手在白胥华身上抚了几下,似乎在找个撑力的地方。 他跪在浴桶里,脸庞几乎贴到白胥华胸口去,如今借着浴桶被挡住,手掌落到白胥华腰肢上,他握着白胥华腰身借力,小心翼翼地在水面上露出了口鼻换气。 白胥华一边被他闹腾,一边应付裴琪,只得连连答应,等到裴琪终于走了,他才得脱身机会,将浴桶上遮着的衣衫扯开,推开南长隐道:“松手!” 语气中透着些怒气。 南长隐本就心虚,一时竟是格外庆幸眼前之人看不见,被他推开也不敢乱动,他道:“我实在是憋得狠了,控制不住。浴桶中没有其他地方可扶,方才冒犯了你,实在抱歉。” 他语气格外歉疚,眼神却是忍不住落到白胥华松开了一片的衣襟处。 白色的衣裳本就单薄,如今沾了水,紧紧贴在身上,若有若无地透出些肉.色,半遮半掩的模样,更叫人十分难.耐。 白胥华本就不是真盲,见到南长隐脸上神色,便清楚他到底是怎么个难耐法—— 习武之人身怀内力,气息本就比起平常人绵长许多,武功高些在水中憋半个时辰都不是事儿。 南长隐本来在武艺方面便造诣极深,他之前能在浴桶中憋气不冒头,为何现在就忽然忍不住了? 他怕是根本不是耐不住想要喘气,而是耐不住——实在想要碰他一碰罢了。 第10章 有一种蛊叫牵丝 白胥华真是要被他气个仰倒,心说你好歹也是曾经的妖物之主,当初那般人物,怎么现在忽然变成了这种让人难以言喻的模样。 然而他心知肚明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紧紧蹙眉,道:“……是我未曾考虑周全。” 南长隐道:“你能与我一处安全地方,便已经是大恩了,这本便是我的原因,怎么能归咎到你身上去?” 白胥华:“………………”你开心就好,真的。 他顿了顿,干脆略过这一茬,道:“你到底是何处的人?” 南长隐道:“我是南边那儿的,此次实在是因为巧合,才来了这里。”他还不忘见缝插针的表明无辜,可惜这话里有几分真假,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白胥华听着外边传来的女子怒喝,没有追究,道:“还望你遵守承诺,伤势好转,便不要再来此处了。” 南长隐连连应下,他道:“还请放心,我定会守诺。” 他本还有些其他话要说,可刚说了一半,便闷哼一声,人软下去,靠在了白胥华怀里。 白胥华:“……你怎么了?” 南长隐痛苦而又快乐着,他这次确实是意外,靠在白胥华怀里,忍痛道:“伤口刚刚裂开了,实在是有些疼。” 白胥华微微皱了皱眉,他伸手在南长隐身上轻轻扫过,很快便确定了地方——那是他腰间部分,此时已经不仅仅是伤口裂开的缘故了,那里的皮肉似乎是被什么顶了起来一般,不断变幻形状,似乎有长蛇在皮肉下游走。 “毒蛊?” 毒蛊少有人用,用蛊毒者,自己也会随着功力深厚变得不人不鬼。修炼它的,要么是天真无邪受人哄骗,要么就是……专门被人培养出来的消耗品。 极少人是自愿去学习蛊毒之术的。 没有多少人能受得住万蛊噬心的痛苦,也没有多少人能眼见自己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 所以不管是身怀蛊毒之术者,还是中了蛊毒之人,身份都绝不会是如南长隐之前所说那么简单。 “………………” 南长隐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一时却又找不到理由,就在他全身僵硬时,却又听白胥华道:“罢了,此事我不追究。你自己能动之后,便劳烦自己离开吧。” 他虽然未曾追究,却也直将南长隐修养的时间缩减了一大半。南长隐只能苦笑。 幸好此刻裴琪终于姗姗来迟,她捧来了衣物,甚至跃跃欲试,想要帮白胥华穿好衣裳,白胥华念头一转,便道:“还要再劳烦裴琪姑娘一番。” 裴琪忙道:“你有什么事儿,直说便是。” 白胥华道:“此事有些难堪,我实在不想叫太多人知晓……” 他微微垂下眼,眉宇间也露出一点为难之色,看得裴琪心中直要软成一片春水,她道:“公子直说便是,裴琪定然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白胥华微微一顿,他犹豫几次,才道:“我之前……受了些伤势。还请姑娘能帮我寻些干净布巾来。” “你受伤了?”裴琪一惊,她本想问白胥华为何受伤,转念又想到纤纤之前所说的那些事情,先有那难缠的阮家三娘阮酥玉,再有那武安王楚子徽。 她听闻小道消息,那阮酥玉虽然退婚武安王,但武安王却对她很有几分情意——既然如此,那白胥华受些伤,似乎也情有可原了。 如今他这般模样,一怕是不想让其他的姑娘们知道了担心。 二怕是——他伤着的地方不好见人。 裴琪自觉自己猜测到了原委,顿时十分同情,又有一丝异样的可惜。然而她很快便整理好心绪,体贴地对白胥华道:“公子尽管放心,我定然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的。” 白胥华道:“……多谢姑娘了。” 他见裴琪这般怪异神色,也心知她定是想了些其他的东西,却也无力解释。 这次裴琪的速度快多得了。白胥华换好衣物之后,便见她将东西送来,甚至还体贴地将人从他院子里遣了出去,流下白胥华与南长隐两人单独相处。 南长隐在此期间,一直待在浴桶里。本来清澈的水,都被他的血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白胥华将他从浴桶中捞出来,将人扒光擦干,才帮他处理伤势。 南长隐坐在木椅上,他身体前后都有伤口,双腿上甚至也有极深的血痕。 这些伤势之前严重些的已经被简单处理过,可惜如今在水桶中泡了一会儿,伤势比起不处理时还要更糟糕。 白胥华先帮他处理了些严重的伤口,下手毫不手软,将里面扣着的暗器都拨出来,才帮他上药包扎。 等到将他全身伤势都处理之后,白胥华方才去触碰他腰侧不时鼓起的地方。 他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将这毒蛊一起与你拔出,你且忍一忍,莫要出声。” “你会拔蛊?” 南长隐身上的伤势被处理好,顿时觉得自己好受了许多,他听到这一句,顿时惊异。 “我知晓一些。”白胥华道:“你若是信得过我,我现在便可为你拔蛊。” 拔蛊顾名思义,便是将中蛊之人身上的蛊毒连根拔出。可拔蛊之术,就连一些专修蛊毒的人也不会,他竟是会拔蛊? 看来他的身份……也绝不简单。 南长隐心中心思百转,看着白胥华的神色顿时复杂许多,他道:“那便多谢你了。” 他顿了顿,又一字一顿地道:“如此大恩,我日后必定相报。” 白胥华毫不在意地道:“不必。” 他语气平淡,神色也极其漠然,南长隐仔细观察片刻,竟发现他竟是当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不过想来也是,他身中蛊毒,便已经说明他身份绝不一般。淌入一池浑水,若是稍有不慎,别说求什么报酬,怕是连自己的性命的保不住。 这算起来也是极其有理的。 可南长隐却莫名觉得,白胥华不在意的原因绝非如此。 他这般世外之人,怕是心忧春满楼,自身又懒得沾染这许多麻烦,方才会拒绝他罢。 白胥华不管他脑子里想了多少东西,他稍做准备,擦干双手,便对南长隐道:“我要拔蛊了,你且忍着。” 南长隐道:“好。” 他刚刚应声,白胥华便毫不犹豫,手指利如寒刃,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他腰间血肉之中。 那潜藏在南长隐腰间的蛊虫似乎意识到不对,连忙往上游去。南长隐痛得额间冒出冷汗,却还是死死忍耐,不发出一丝声音。 他皮肉下方诡异地鼓起一条狭长形状,白胥华五指刚刚没入他皮肉,就好似未卜先知一般,在他肋上一点,那蛊虫的去势顿时就被拦住。 “且忍一忍。”白胥华尚且不忘低声安抚。 他单膝跪地,眼睫半垂,安抚人时,眉宇间好似有那么一缕若有若无的暖色,看得南长隐微微一怔,仿佛那剧烈的疼痛也不再明显。 他一时被晃住了眼睛,忍不住恍惚了片刻。 白胥华已经趁着这半点空隙时间,用特殊手法,将那蛊毒所有退路都封住了。 它形状狰狞可恐,极为硕大,也就钻不过肋骨,到他内腑中去,只得从伤口处冒出一点身体。 那竟是一只巨大的蜈蚣。 它探出一点节肢,身体带着血丝,肢节都深深地扣入血肉里,白胥华干脆利落,以指为刃,在手腕上轻轻一划,露出一道口子来,鲜血顿时流淌出来,染红了他宽大的袖袍。 那蜈蚣模样的毒蛊似乎被鲜血所吸引,慢慢地从南长隐血肉中钻了出来,爬到了白胥华手上。 它足有人手臂宽,身上有紫黑甲壳,沾着血迹,显得极为诡异。它两边节肢密密麻麻,末尾锋利无比,只落在白胥华手上,就已经留下了两排细密的小洞。 被它所伤的地方,竟是没有一寸鲜血溢出,只留下一片青黑痕迹,隐隐嗅去,竟还是有一丝淡淡的异香,叫人闻了便头昏脑涨,眩晕欲呕。 南长隐已经痛得唇边溢出血来。 那毒蛊已经爬到了白胥华手腕上,意图钻入他体.内。 此时它已经将全数身体都显露出来,上半截身体微微抬高,瞧准了位置,就身体一抖,快得几乎出现残影,直往白胥华手腕伤口扑去! 白胥华毫不犹豫,他手臂一翻,另一只手直接出手将它夹住,任由那锋利节肢针一般扎到皮肉里,竟是半丝神色都没有变。 “……当真是好些日子未曾见过蛊了。” 他忍不住露出了一点讶异神色。 这毒蛊,确实是他没有料到的东西。 这蛊虫名叫牵丝,是极为奇特的一种蛊。世上的牵丝,只能存在一只。若是多了另外一只,牵丝蛊便会不远万里寻觅对方,相杀争斗,等到吞食了另外一只蛊,它才能叫牵丝蛊。 而牵丝蛊是在母蛊死亡之后,才能从母蛊宿体中养育出来的特殊蛊虫。 身中此蛊,若是过了半月还未解,则会身现异香,成日昏睡,显出异状。 在此期间,身中毒蛊者若是吞食了他人血肉,这毒蛊就会彻底成熟,并且认主。 ——而那喂食它血肉的人,就是它的主人。 长期喂养下来,三年之后,这毒蛊就能完全化入那身中毒蛊之人体内。 到时候—— 蛊占人身,那身体原本的主人便会神智全无。人就是蛊,蛊就是人,这时候,那具宿体中,便会出现一只新的牵丝蛊。而那已经成了蛊的人,也就全由那毒蛊主人随意操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也是一个伏笔,加上前面的应该能看出来啊哈哈哈哈 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出来x 谢谢小可爱清野的手榴弹!么么啾!!!抱紧你! 现在开始就日更三千了x 没有之前那么肥了orz 不过v后会肥起来的,毕竟,我,穷。QAQ 第11章 剧情以外的东西 “你知道这种蛊?”南长隐有些意外了,他看着白胥华的脸庞,居然有些恍惚的情绪。 白胥华没有与他解释,只应道:“略知一二。” 他捏着还在不断挣扎的蜈蚣,把木盒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把它关到了里面,开合面朝下放到了书架上。 里面一开始还传来簌簌声音,片刻之后就彻底安静了。白胥华一边着手处理南长隐腰上的口子,一边询问他道:“你是如何中的蛊?” 蛊虫若是要钻到人体内,要么是被人下到饭食酒水里,要么从伤口钻入。而南长隐身上并没有什么异香,便说明中蛊时日不超半月,而这蛊虫已经养得这般硕大,怕也不是刚刚中蛊。 他怕是早几日就中招了。 南长隐皱着眉头沉默片刻,被脸上的人.皮.面.具弄得难受,干脆将其一把扒下,捏在手里,思忖起来。 他此次来华都,是代他南国前来给楚帝贺寿。 近年以来,各国之间形式错综复杂,弱国被不断吞并,到如今已经形成四方对峙的局面,形势岌岌可危,一触即发。若是有哪国露出错处软肋、孱弱之相,怕是下一瞬就会被觊觎的几方一同扑上,吞食殆尽。 而近年南国国力渐衰,楚国又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南王便派了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带着女儿前来此处,假意联姻,实则是想要趁此机会刺杀楚王,先下手为强。 南长隐这些时日以来,吃穿住行都极为小心。他唯二在外用食,一次是楚宫夜宴,一次是武安王相邀。受伤更是只有今夜失手,差点被留在楚宫。 这蛊看着也不像是今日才中,按照他对武安王的了解,他也并非是会使这般阴毒手段之人。 ——那便只剩下楚帝了。 南长隐脑海中念头转过,也缓缓将这蛊毒上笼罩的迷雾拨开,隐隐显露出一点真相的轮廓。他清扫出念头,便回白胥华道:“应当是我的仇敌暗算。” 白胥华道:“能算出时日么?” 南长隐难得的犹豫片刻,他顿了顿,便回复道:“应当是七日前。” ——眼前人既然已经知晓他的身份不同寻常,那再多知道一些,也就没什么了。 而且楚宫夜宴的事情,也并非是一般人可以知晓的。 虽然眼前这人绝不可能是寻常之人,但他若是一直待在春满楼,怕也是不知晓楚宫夜宴一事。 若是能借着此次机会,让他与南国,与他自己绑到一起,那就实在是一件极好的事了。 “七日前是什么时候?”白胥华没有去琢磨南长隐百转莫测的小心思,而是抓着一丝线索,当机立断敲了系统。 系统立刻道:“那一天楚帝摆了小宴,招待各国来使。阮酥玉没有异动,一直待在阮府。” “一直待在阮府?”白胥华只觉得自己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他皱了皱眉,对系统道:“整理她这段时间的所有动向发给我,我之后再看。” 系统答应下来,就安静地去整理资料了。白胥华又转而来应付南长隐,他道:“你身边可有擅蛊的人?” 南长隐道:“我家中应该有这类人物,这次出门急了些,便只带了些寻常人。” 他心中起了念想,便不再遮掩身份,只大大方方回答。白胥华只做毫无所觉的模样,道:“既然如此,你离去时,便把那蛊毒带上吧。” 南长隐道:“你不要么?” 能拔蛊者,极其稀少。照他看来,白胥华能拔蛊,怕是对蛊毒也有一些研究,怎么能放过一只难得的蛊虫? 白胥华已经将他腰间的伤处上好膏药,细细包扎好。此时他已经从地上起身,坐到一边,开始处理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一边处理,一边冷淡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留在楼里。” 南长隐又忍不住道:“这到底是什么蛊?” “…………”白胥华蹙着眉,他沉默片刻,才终于回答道:“此蛊名叫牵丝。” 他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全数细细告知,之后又道:“你将它交给那擅蛊之人,她自然便知道该如何处置。” 说话间,他已经将自己腕上也缠好了白巾,此时对南长隐道:“我看不见,不好动手。你将这些东西都处理了,若是不嫌,便先穿我在偏房里放的那身衣裳,亵裤亵衣我都未曾动过。” 南长隐微微一顿,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一般,竟是微微脸红了。 他再看白胥华这般冷淡漠然的神色,又似乎从其中看出来了些其他的东西,低声应下,再不多说。 白胥华进了里间,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 “果然是他。” 系统整理资料整理到一半听到这么一句,条件反射地应声:“嗯?” “没和你说话,你安心做事,不用搭理我。” 系统有点委屈地应了一声,他其实想说的是,有些事情,其实他完全可以告诉他的——他一直有时间,也不会耽误整理资料。 白胥华没有意识到系统的那点小情绪,他将被血染脏了的外衫脱下来,搭在一边的架子上,一边上了床榻,还不忘给南长隐留了些位置。 南长隐此人,果然还是他熟悉的模样。只是性子还没有当初那般狠辣,多了些尚还青涩的天真柔软。 但是凉薄本性却已经初现端倪。 就好似他之前为他拔蛊时,以自身做饵,割开手腕,以血做引。 在拔蛊之后,南长隐却并未注意他手上伤势,甚至连关怀也未曾给予一句。 还是不够。 白胥华合上眼,这连夜风波确实是损耗精力,他不再多思想,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竟然已是午时。 白胥华起身时,并未发觉自己身边有什么异样,他瞥了一眼架子上的衣物,那袖袍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此时衣物也已经干透了,看着毫无异状。 他穿好衣物,又用不知何时放到屋内的洗漱用具清洗一番,便将东西放到一边,等人来收拾,自己在屋里绕了一圈。 果真被收拾得很好。 半点痕迹都未曾留下。 浴桶中的血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倒了,他放在偏房的衣物也被拿走。白胥华又查看了一番细节,见木盒被换了,便只能叹了口气。 ——看来南长隐是走了。 并且走得干干净净,丝毫未曾留下痕迹,并未叫任何人起疑。 白胥华查看一番屋内,便推门去了外边。他这儿竟还是有人守着,他刚刚推门出去,便见到一个汉子坐在他房门前的石阶上,听到声音,那人便转过头来,跳起来惊喜道:“公子醒了?” 白胥华微微颔首,道:“你是?” “我是新被派来这边的人,”那人挠头道:“红娘子说您身边总是围着些姑娘也不行,得有人贴身照看着您,便派了我过来。” 他说完,便又探头往屋里看了看,道:“公子已经洗漱了?那我先把水倒了吧,再帮公子取些吃食来。” “不必。”白胥华伸手略拦了拦他,那人便不知所措地定在原地了,白胥华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那人微微一愣,随即又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羞愧来,他道:“我的名字实在是不好听,别人都叫我阿二,您也这般叫我就是了。” 白胥华微微颔首,道:“好,我便叫你阿二了。此刻红娘子起身了么?” 阿二连忙道:“起身了,起身了。昨日里姑娘们都睡得早,现在差不多都起身了。” 白胥华道:“那你可能为我去请示一番红袖姑娘,我想见她一面。” 阿二愣了一下,道:“这……您不先用些东西么?这都一日了。” “不必。”白胥华微微摇头,他这里的吃食再精致,也比不上红袖那边的,他道:“你去请示吧,我在这儿等着。” 阿二犹豫了一番,还是跑去请示了,白胥华看着他的背影十分哀愁,让系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助。 “现在又不是身体问题,你也帮不到我。”白胥华十分惆怅。 红袖将他与楼里的姑娘们隔开,定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那些姑娘们。 ——她怕是知道了些什么,已经生出疑心了。 派阿二来这儿,怕也并非是来看顾他的,监视才是真正目的。 那些姑娘们毕竟都是姑娘,总不好一天到晚都跟着他后面。而阿二一个男子就方便许多,整日里都是可以跟着他的。 若是他未曾猜错,红袖今日怕是等了一天了,就等他去寻她。 他在春满楼里的日子,怕是呆不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搞事情了啊哈哈哈哈。 这是一盘很大的棋x【不是 第12章 原来你也是大佬 白胥华等了不久,阿二就回来了。 他身上还有些湿气,还喘着气,却一副极欢喜的模样,“公子可有福气了,我过去的时候,红娘子已经为您备了吃食,都不用我说,就直言她在等您去呢。” 白胥华低垂下眼睛,道:“那我真是有口福了。” “可不是,”阿二眼睛都亮晶晶的,他说:“您不知道,听闻红娘子可是受了位贵人的邀,要给那位寿宴献舞的。今日红娘子用的,也都是皇宫里才能用的御膳!” 白胥华只安静听着,到了最后一句,却也只微微摇头。楚国建国不过百年,祖帝又是贫苦农户出身,根基极为浅薄。 皇宫里的御膳,说着好听,实际上这短短几十年里养出来的御厨,许多把式都不如某些民间小食,对比那些悠远世家,便更是逊色。 御膳御膳,用的不是其中美味,而只是那份尊崇荣耀罢了。 阿二却不懂其中关节,整个人都十分欢喜。他领着白胥华到了后院更后些的地方,一路上高高兴兴把红袖的底儿给揭了个干净。 白胥华一边应和他,一边查看四周景致。此处他之前从未来过,四周皆是连绵水榭,好似在这春满楼中挖了一处小湖,又在这小湖中建了一处亭台楼宇。 寒冬之中,这水面上却有薄纱一般的丝缕雾气,既不见其结冰,也不叫人觉得寒冷。里面甚至有游鱼在水中游动,在这寒冬时节,实在是极难见到的景象。 阿二又走了不到一会儿,便不能再往前了,他道:“再往前我就不能去了,得公子自己来……”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您行不行,要不我还是去叫裴娘子来带您?” 白胥华道:“无事,你放心回去便是。” 他顿了顿,又问道:“裴琪姑娘不在红娘子身边么?” “往日里都是在的,今日不知怎么回事,裴娘子被留在院里了。”阿二也有些纳闷,转眼又把这事抛到脑后,继续对白胥华道:“您实在是不方便,要不您顺着栏杆走,走到头,红娘子便在那儿等您。” 白胥华应下来,见他一步三回头地走远,方才又动身往湖心的楼宇中去。 回廊曲折连绵,白胥华走得近了,便听到湖心传来极缥缈的琴声。 音不成调,既无技巧,也无意境。可只是听这琴声——却很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 白胥华慢慢走近,便听得愈发清晰。 这是他昨夜里用过的琴。 湖心楼阁极有韵味,四面环水。楼阁便在这水面之上,不知在何处扎根的桃木依偎在旁,花开满树,实在是美极了。 楼阁共有两层,二楼挂着层层叠叠的薄纱,此刻红袖正抱着琴,倚在二楼红柱上,冷冷清清地看下来。 白胥华抬头看她。 他并没有束眼,因此也就把红袖的面容看得分外清楚。 她的长发披散下来,还带着几分湿气。大红色的衣裙艳丽得像是雪中怒放的红梅,衬得她的皮肤更是白的像雪。 她刚刚洗浴过。 此时妩媚又冷清,实在是让人失神的美丽。 两人只对视了片刻,红袖便低垂下了眉目,她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对白胥华道:“上来罢。” 白胥华也敛了目光,一步一步上去了。 二楼其实并不大。 它从外到里,都笼罩着层层薄纱,叫里面的美人看起来简直好似书中的狐女成精,芳魂现世。 白胥华慢慢走到了里面。 这里没有他人,地上垫着厚实的毛绒毯子,摆放了两张桌案,上面正摆着一片珍馐美食。 红袖坐在一张桌案前,对白胥华侧手道:“公子请坐。” 白胥华依言坐下。 红袖倒了一杯酒,她朝着白胥华举起了手中白玉酒杯,道:“公子昨夜帮纤纤免了一场风波,此事多谢您了。” 白胥华微微一顿,他面前桌案上,已经倒好了酒液。他好似双目未盲一般,执起酒杯,对红袖道:“不及姑娘救命之恩,怎能言谢。” 说罢便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红袖见他喝完,抚掌笑道:“好,好,好!公子果真是真君子,真风度。” 她这幅做派实在豪迈了些,可美人到底是美人,便是现在这般模样,她依旧显得很美,简直像是一团灼灼艳火,稍有不慎,便会灼伤他人。 白胥华一杯酒下肚,面上便起了些红晕。他定定看向红袖,轻声道:“姑娘过誉了。” 红袖道:“这怎能说是过誉呢?” 她道:“红袖见公子的第一面,便心知公子绝非寻常。而昨夜公子为纤纤出头,武艺精妙,琴艺超绝,实在叫人心中仰慕。” “你我实在是该早些见面的。” 她语气中似有叹息,却又带着极深的冷意,简直要变成刀剑扎在人的心上。 白胥华听她所言,手指却缓缓攥紧了。他低声道:“姑娘不妨直言。” 红袖眯起眼眸,与他对视半晌,才慢慢偏过了脸去。 她道:“公子昨夜救下了谁?” 她果真知道了。 白胥华昨夜问裴琪要了布巾,便心知有这一茬,可红袖的速度,却比他预料的要快的多了。 她实在是不像他记忆中那副天真烂漫,惹人怜惜的小姑娘模样了。 白胥华沉默片刻,并未否认,而是道:“昨夜可生了什么事?” 红袖毫不隐瞒,她道:“宫里的那位,遇刺了。” 白胥华道:“刺客进了春满楼?” 红袖道:“确实如此。” 她瞥着白胥华,缓缓露出笑来,对他道:“公子昨夜那一声,实在叫得好。将宫中派来的人生生逼走,实在是一步好棋。” 她说这话时神情莫名,也不知道到底是赞是讽。 白胥华昨夜一叫,叫醒了春满楼大半姑娘。而帝王遇刺之事,一旦外传,定会使得民心动荡,因而绝不能叫他人知晓。 那时春满楼中的人醒了大半,那些来追拿刺客之人,为了防止暴露,便只得退去。 白胥华缓缓道:“是我为春满楼引了麻烦。” 红袖道:“麻烦倒还谈不上。” 她道:“你可知晓春满楼到底是什么地方?” 白胥华一顿,微微摇头,道:“不知。” 红袖又笑了一声,她从桌案前站起了身来,白胥华这才发现她穿的衣裙极其火辣,不但露出一片雪白酥胸,裙摆两侧更是开了两条岔口,直露出她雪白双腿。 红袖道:“春满楼是楚国,甚至世间所有烟.花之地的魁首。” 烟.花之地,便是世人寻.花问柳之地。这地方说起来叫人轻鄙,可若是能成为其中魁首,便是烟.花之地,也要变得极有名望了。 春满楼便是如此。 它不知是何人所立,在极早之前便存在了,规矩也是一直未变。 春满楼接待的客人,要么要有权势,要么要有钱财。若是两者皆无,若有足够才学,也能进这个地方。 而春满楼如此挑剔,自然也就有如此挑剔的资本。 只说其中的姑娘,无一不是难得的美人,寻常人见了其中之一,怕也是要魂牵梦绕许久。 叫人不由以为,这世间的好看姑娘,都聚集在了这楼里。 而这些姑娘不仅有美色,更是有才情。尤其是其中花魁,更是所谓色艺双绝,倾城倾国,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一睹芳容。 这世道能有一身技艺的美人,实在是难寻,而春满楼中却遍地可见,只此便已经可显露出其中恢宏财力。 因此,它的声名顿时便变得高雅起来。能入春满楼,也就成了文人贵子之间,对于自身钱权才学的一种认可。 拿出去夸耀,也是要被人艳羡的美事。 而春满楼能有如此光景,自然也就会招人眼热。 可这么多年它依旧屹立于此,便已经说明了许多事情。 红袖道:“春满楼的花魁三年一换,我便是如今春满楼的花魁。” “也是这三年里,春满楼的半个主人。” 春满楼背后,隐隐可见一方巨大势力,它被迷雾笼罩,叫人望而生畏。 而不说春满楼,只单说花魁这个身份,便已经代表了其名下的可恐人脉,与复杂势力。 红袖道:“公子可明白?” 白胥华沉默半晌,道:“敢问春满楼背后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是楚宫中人? 是武安王楚子徽? 或者是有某一世家作为依仗? 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做任务,斩断阮酥玉所有可以飞黄腾达的道路,因此拿到的剧本也是以阮酥玉的视角展开,这对他的限制极大,剧情之外的东西,便只得依靠自己去挖掘猜测。 所以春满楼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红袖这般作态,便已经表明了她有保下他的能力。 所以她到底——又是想做些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白胥华:敢问春满楼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 红袖:你不是昨天晚上才喊人把他铲出去吗。 ———————————————————————— 啊哈哈哈哈所以和主角有关系的其实都是大佬。 别看春满楼只是个勾栏之地,可是实际上也是非常666的。 可以自己脑补一下什么特别666的情报机构什么的。 所以花魁其实也不仅仅是花魁,她还是个老.鸨【不是】 —————————————————————— 以及谢谢小天使清野的火箭炮 ,么么叽!!感动地日了一下。谢谢小可爱然的地雷 ,啾咪咪!抱紧亲一大口_(:3 」∠ )_ 第13章 我来做你的乐师 凝玉实在是变了许多。 白胥华当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受人欺凌的稚龄少女。 而如今,她却已经成了一楼花魁。权势在握,精于算计,叫人看不清她心中思量。 红袖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 “春满楼的主人,料想你应当已是见过了。”红袖道:“昨夜他本想来寻我商量些事,可我屋中未曾点灯,他便进错了屋,被你喊了人,落得一身痛打。” 白胥华:“………………”一时真是表情都要崩了。 红袖见他不复之前那般淡漠神色,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愕,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模样来,道:“可是未曾想到?” 白胥华沉默片刻,才有些艰难道:“……确实出乎意料。” “那公子意料之中的东西,又是什么?”红袖道:“您是个聪明人,想必,也是猜到了许多东西。” 白胥华微微摇头,道:“不敢当。” 他道:“我本以为,春满楼是楚国皇室所立。” 因此昨夜楚子徽,方才那般迅速地遣散欢客,让本来喧闹的前楼,只是片刻时间就变得空无一人。 红袖将他这话在脑中一过,便明白了他的某些意思,道:“实不相瞒,大楚皇室与春满楼,其实毫无关系。武安王在春满楼中能那般行事,也是因为与我春满楼的主人,是关系极好的友人。” 因此,他才能假借那春满楼主人的势,将一干寻欢作乐,正在兴头,又个个有权有势的客人送出春满楼。 两人交换信息,各自心里都有了些底,白胥华便直言询问,“敢问武安王昨夜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楚子徽夜中来此,总不可能是真的为了寻.欢.作.乐。 此刻的时间本是极微妙的。 楚帝如今六十大寿,而楚国近年表现又极为强势,一直蠢蠢欲动,想要朝着其他三国伸出利爪,勾下一块血肉来。 如今楚帝便趁此机会,大办宴席,各国来贺,自然便有了许多试探机会。 如今燕、南、西凉三国的使者都已经齐聚,此刻再过小半月时日,便是楚帝大宴。到那时,便是百官贺寿,有各国来临,可谓是世间难得的盛事。 而阮酥玉,自然也就不会放过这次出风头的机会。 她先是在一名舞者将献舞时大加嘲讽,设计毁坏了那奏乐琴师的琴,叫请来那舞者的武安王大失颜面。 随后又在楚国声誉有损时,毅然出头,以一曲惊鸿舞赢得了喝彩一片。 之后燕国世家公子——此次燕国派出的使者出面,为那舞者求情,也被她好一番辩论。 一场唇枪舌战之下,那温润如玉,好似天人的景家公子景修然,也因她表现出来的才学对她倾心三分。 又因为她之前一舞倾城,实在动人心魄,更叫此次一齐露面的三位青年才俊,人中龙凤的美青年,都对她心生情愫。 其中楚子徽与南长隐不必多说,他们本就对阮酥玉有着极深的好感,此次也只是将这份好感再一次加深。 而这三人之中,景修然却是初次与她相见,这第一面的倾城之色太过惊艳,叫景修然至此便将她留在了心上,之后的表现,也颇有些因她失魂落魄之态。 这些种种,本都应与红袖牵扯不上什么联系。她深居春满楼中,平日也只是偶尔参加一两次友人相邀的小会,可谓是一副再寻常不过的名女支模样。 可是她擅舞。 春满楼花魁红袖,倾城倾国,舞技绝代,可谓是天下第一的舞者。 她初得花魁之名时,游学四处,将将入楚的景家公子景修然,曾经夜奔两日,千里迢迢来到春满楼,只为见她一舞。 红袖亲自接见了他。 他们共度一夜,却并没有行巫山云雨之事,只是一人击鼓而歌,一人趁乐奏舞。 一夜过罢,景修然重新上马。他将要离去之时,朗声笑道:“此生能见红娘子一舞,可无憾矣!” 红袖至此,一舞成名。 若是说舞,这世间无人能胜得过她。 因此白胥华在想,红袖可是剧情中的那位舞者? 剧情之中,那名舞者并未真正起舞,之后女主跳起惊鸿舞,她就不再被提。 剧情也只说了她容貌美艳,性格自大狂妄,面对阮酥玉时,看她的目光十分轻蔑不屑,格外叫人火大。 从始至终未曾提起她的舞。 而她的名字,剧情之中也一直未曾提到,武安王也未曾明言。甚至到了最后,那舞者的去向,也未曾有人再提一句。 这一片剧情,关于那舞者的方面都一片朦胧荒唐,不清不楚。若是直接叫人来看,定会觉得这一部分实在荒诞无稽,惹人发笑。 为一国之君献舞之人,身份怎能不清不楚的呢? 区区一个舞者,又是有多大的熊心豹子胆,敢当面对那位和武安王不清不楚,极有可能是武安王妃的阮酥玉表达出不满呢? 这都是不同寻常之处。 可要是这人是红袖,那事情便好解释的多了。 不说她的身份,是因为她乃是烟花之地中人。 她敢得罪阮酥玉,一是因她本就身份不凡,二是因为阮酥玉曾大闹春满楼,甚至伤了春满楼中的姑娘。 一国之君的寿宴,怎会许一位勾栏之地的女支子献舞? 若是直言,怕是即刻便会遭拒。 可若是等到那女支子一舞毕后,技惊四座,再说出她的身份——这一点小事便是无伤大雅,不再是问题。 而那费尽心思,给予楚帝如此一场惊喜的楚子徽,也会得到极大的好处。 可是那女支子还未曾来得及献舞,就已经出了岔子。除了武安王当众伤了颜面,那绝伦妙幻的舞姿,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展现出来。 这种种地方,都显得微妙至极。 红袖牵起淡淡笑意。 她道:“春满楼的各代花魁,都有一项绝技傍身。” “武安王,便是为了我这一身技艺而来。” 红袖之技,便在于舞。 “楚帝寿辰将至。”白胥华道:“武安王可是请姑娘于楚帝寿宴之时,往御前献舞?” 红袖道:“公子果真聪慧。” 她虽然这般说,却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只是带着一点笑意,只看着他。 白胥华却已经明白了。 他昨夜方是见了楚子徽,用系统帮他闪了眼睛。出了这样的岔子,楚子徽提出的诉求里,再加上一个可有可无的白胥华,也是极有可能之事。 “姑娘可是缺一个乐师?” “我不缺乐师。”红袖道:“我缺的,是武安王一个人情。” 白胥华道:“好。” “姑娘于我有恩,既有此意,我自然不应当拒绝。” 他欣然同意,又将此事归为为恩所做,实在是极体贴小心。 红袖却忍不住微微蹙眉。 她似是叹了口气。 可是这声音实在太轻,又叫白胥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红袖一开口,他就知道,那不是错觉了。 红袖道:“既然这般,公子与我,也就能恩义两清了。” 恩情两清,再无瓜葛。 楚帝寿辰献舞之后,也就是他该1离开的时候了。 白胥华回房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他回来的时候,屋里竟是没有人等候,冷冷清清的,连灯火都不曾点起。 白胥华干脆便不点灯,直接往屋里去了。 桌上摆着尚且温热的饭菜,偏房的水还有些烫,显然是刚刚备好不久。 他用了一些,忍不住叹了口气。 “您怎么了吗?”系统终于找到机会出声,“我已经把资料整理好了,需要发给您吗?” 白胥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说:“等一下吧,我先吃点东西。” 他的身体是数据组成的,完全可以修改数据取消进食,但是有些时候,也很需要这种行为来缓解心情。 现在剧情已经初步铺开一角,出现了很多剧情之外的东西,这些东西都需要他好好梳理。 不管是南长隐身上的牵丝蛊,还是实际上地位极高的红袖,或者是那位身份神秘,出现的极其凑巧的春满楼主人,都是很大的变数。 阮酥玉也绝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 在原剧情里的南长隐,那时也同样该是身中蛊毒,但是这一点,剧情里却完全没提。 他被阮酥玉救下,到底是被救了——还是彻底进了狼.穴.虎窝? 他身上的蛊毒,有没有可能,是阮酥玉下的呢? 可阮酥玉又是怎么下的手? 白胥华深深叹了口气。 他用了一些饭食,随后将东西收拾整齐。将食盒放到屋外之后,他便关上房门,宽衣解带,沉入了水里,在脑海中翻阅起了系统整理下来的资料。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补全x 谢谢小可爱雷阵雨转【暴雨 的地雷~ 今天晚上还有三七 第14章 宫中丢失了秘宝 看完资料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这些资料,全数都是阮酥玉近日的行程。然而因为一些限制,这些东西只能看个大概。要从这里面推断出一些东西,实在是件极费精神的事情。 “这些资料里面的东西,还能提细吗?” 系统犹豫了一下,低低回答他:“只能细化一部分,您要看的话,需要仔细挑选。” “可以细化就行。” 白胥华疲惫极了,他说:“把她的资料全部保留,等到有机会,我再选。” “好的。”系统答应下来,又出声提醒他:“您需要休息了。” 白胥华应了一声,就从水中起身。 水早已经凉透了,此时出水,竟然隐隐约约有一丝寒意。 他随意擦了擦身上水珠,便换上干净的衣衫,湿着头发躺到了软榻上。 夜里极静。 系统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问:“宿主?” “您睡了吗?” 白胥华却没有反应。 他披散在枕上的湿发,却是一点点变干了。 系统帮他除去身上和被褥间的湿气,方才轻轻松了口气。 这样睡着,应该就会舒服许多了吧。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日。 红袖日日在湖心小亭练舞,白胥华也就日日给她伴奏。 让人意外的是,他们的默契极之高,甚至是白胥华没有曲调随性弹奏,红袖也能跟上他的曲调。 红袖跳舞的模样,实在是美极了的。 她就像是雪间初绽的梅花,冷而艳,却又毫无凡俗妖气。 美而妩媚,让人心折。 但是到底不像凝玉。 红袖看不出白胥华平静面下泛起的波澜,她趁兴起舞,实在是觉得自己从来未曾这般畅快过。若白胥华只是个寻常人物,她想,她定然要留下他做自己的琴师。 白胥华不知晓她心中所想,只觉得怅然。 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那时春满楼刚挂起了灯笼,开门迎客,就忽地闯入一队红衣绞金丝的带刀官兵。 他们腰佩长刀,脸戴鬼面,发冠是铁铸,雕刻着鬼脸花纹,叫人看一眼便心生寒意。 甚至不用出示腰牌——只他们这身装扮,这身气势,就已经是可在华都横行的招牌! 这是楚帝亲领的御金刀。 饶是开门的奴仆见过许多大人物,此刻却也微微色变。 御金刀到场,原本遍布欢声笑语的春满楼顿时没了声响。 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大楚的御金刀,便像是明.朝的锦衣卫,在官员百姓之间凶名远扬。 御金刀中出了一人,他脸上并未罩着鬼脸面具,露出极稚嫩的面容来,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眼神却是极其森然的死寂。 他缓缓道:“非春满楼中人,给尔等一炷香时间,离开此处!” 这人的嗓音极其沙哑,就像是被砂砾划过一样,干涩而低沉。 他一出声,那些欢客便纷纷松了气,还有些不懂事的,被亲友捂住嘴架着带走,不过片刻时间,人就走了个干净。 随着沉重的“吱呀”一声,春满楼的大门狠狠关上,将所有的秘密声音,都锁在了里面。 领头的御金刀这才看向眼前诸人。 他扫过那些神色僵硬的姑娘,守在一边的奴仆打手,开口道:“将你们的主事人叫来。” 不敢有人违逆,甚至没有人敢多问一句,转头就有人匆匆去后院,去寻红袖了。 在春满楼的人眼里,他们的主子,似乎就是每一代的花魁。权利与账务都握着花魁手里。如今要找主事人,自然就去找红娘子了。 白胥华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春满楼的不对劲。 他有系统给他提示,却依旧不急不缓,吃了几块点心,用了一点茶水,慢吞吞等着人来。 不过片刻时间,红袖那边就传来了慌乱的人声,那来唤人的奴仆也是被吓的没了方寸,一边奔跑,一边高呼“出事了”,白胥华当机立断推门出去,往红袖那边去了。 于是红袖被告知御金刀围了春满楼后,刚出院子,便见到了等候一旁的白胥华。 她微微一怔,便反应过来,道:“并非是你的那事,快些回去,若是没人回来,你便不要出声。” 白胥华却微微摇头,他道:“我身有武艺,若出了什么事,我也好拦着些。” 他还有句话没有明说,红袖的身份并不寻常,身边自然也是有人护着的。此刻情况不明,若是逼出了她身边高手,对许多事都会有影响,不如叫他去,也好处理一些事情。 此时情况紧急,红袖来不得多考虑,她想了想,也觉得还是带白胥华去更放心些,便匆匆应了,往前楼赶去。 御金刀可谓是凶名赫赫,她只怕自己来迟一步,春满楼中的人就失了性命。 白胥华便这么与她匆匆前往,所幸他们到前楼时,前楼只是气氛紧绷,尚且没有出事。 红袖拂开周身的人,到了最前边去,正与那御金刀首领对上眼睛。 她一丝气喘都无,只是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汗湿的发丝贴在脸上,也只显得她更加妩媚了些,全不叫人觉得张惶狼狈。 “敢问诸位来此,可是有什么事?” 她一到场,本来有些惶惶的众人便都安稳了。 白胥华隐藏身形,在众人最后面,他有意收敛气势,安静地隐藏在黑暗之中,一时竟是没有几人能发现他。 领头的御金刀道:“我们接到了个消息,听闻春满楼中藏了要犯,因此前来搜查。” 他一说要犯,在场中人,就有许多想到了前段时间刚被红袖带回来的白胥华。 他身份神秘,气质出众,便如那九天之上的仙人。 叫人一念便是想到了他。 这一点微妙的神色变化,并没有逃过御金刀的眼睛。 他微微一拱手,道:“我乃御金刀首领金元,若春满楼此刻交出那要犯,春满楼便与今日此事毫无牵扯。” 这便是一个承诺了。 虽然还不知到底作不作数,但是到底十分诱人。 红袖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对金元道:“敢问那要犯,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金元道:“那人盗窃宫内秘宝,五日前流窜到此处。那秘宝极为珍贵,携有煞气。” 他微微露出一个笑来,道:“若是常人私藏,怕是会被那煞气伤及自身,更要祸及身边人。” 这就是威胁了。 交出那“偷盗秘宝”的要犯,则安然无事。 交不出,便要祸及整个春满楼。 若是常人遇见了这种事,怕是早就失了分寸,便是没有秘宝,也得变出一个秘宝出来。而红袖却依旧冷静。 她直视金元,语气平静而坚定,“您怕是得了假消息,春满楼中,实在是没有什么要犯,也并无私藏秘宝之人。” 金元微微皱眉,他道:“那我等,便只能搜上一搜了。” 红袖却道:“且慢。” 金元“唔”了一声,道:“你且说。” 红袖道:“敢问那秘宝,到底是生了个什么模样?若是楼中有类似的,被当做了秘宝,那我春满楼,可就无处可以喊冤了。” 金元微微蹙了蹙眉,似是没想到红袖有这般难缠。他道:“这本不该说的。” “不过既要搜查,自然便要与你们说个清楚。” “那秘宝是一位美人。” 是一位倾城倾国,牡丹国色的美人。 他此言一出,红袖便知晓此事难了。 ——这人是冲着她来的。 并非如她以为那般,是因为白胥华,或者是他几日前救下的某一位人物而来。 白胥华在春满楼中已经待了将近一月,这些人若是因他而来,怕是早就该来了。 而他虽然几日前在春满楼满场欢客间露了面,对上了日子,但是也绝没有人会当他是春满楼的人。 那般人物,又怎么会是春满楼中的人? 再说白胥华身上气度,只像是误入凡俗的仙人,与那富贵荣华的牡丹国色,是丝毫扯不上什么关系的。 他们怕是因武安王而来,来寻她的麻烦。 红袖紧紧蹙起了眉。 她与金元对视一眼,便又默默低垂下了眼帘。 她道:“不知寻到秘宝之后,要将秘宝送往何处?” 金元道:“秘宝本是宫中的珍宝,自然是要放回宫中去的。” 红袖道:“那不知若是寻到了秘宝,那私藏秘宝者,又会做何处置?” 金元想了想,轻轻露出一个笑来,带着极浅淡的森然死气,叫人觉得直冷到了骨头里。 他轻轻道:“私藏秘宝,罪无可恕。” “敢犯皇家威严者,自当杀无赦!”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好好,下一章就进大牢啦啦啦~ 第15章 天牢是个好地方 他这话,便已经斩断了红袖的所有退路。 此事生的突然,来不及叫来楚子徽处理,便只得暂时隐忍。 红袖脑中闪过思绪万千,她微微露出一个笑来,眼底的泪痣妩媚多姿,风情万种,她道:“那你看我,可有资格做这个秘宝?” “您真是个聪明人。”金元也轻轻笑了,他道:“春满楼三年方出一位的花魁,自然是有资格的。” 他寒声道:“带走!” 两边的御金刀应声上前,一左一右,就要拿下红袖。白胥华微微蹙眉,他即刻出声制止:“还请住手。” 他来时一直在红袖身后,隐在最后面,此刻出声,方才叫人发现他来了,叫人不由露出惊愕神色。 白胥华再不掩饰,他眼上并未蒙上白绸,露出一张极好的面容来。他并未拨开诸人,而是身形一晃,就轻轻巧巧地出现在了诸人前面,捏住了一个御金刀欲要碰到红袖的手。 他道:“我与你们走。” 金元被他的容色晃得微微失神,心中生出一点隐秘的情绪来,痴痴看他数息,才恍惚回神,道:“……你不合秘宝的模样。” 可是他想带他回去。 白胥华微微蹙眉,解开了腕子上的布巾,露出一道尚未完全愈和的伤口来,在那处轻轻一压,叫指尖染了血色,又在唇瓣上一抹。 霎时便显出了无尽艳色。 白胥华道:“这样可好?” 他见金元不答,又道:“我是她的琴师,我若无法弹琴,她便不能跳舞。” “你抓我走,废了这双手,比带她更有效。” 他腕间的伤口已经裂开了,此刻滴滴淌着血,在雪白衣袖上染出点点艳色来。 叫人只想捧起他的手来,慢慢吻去那蜿蜒血迹,再从手腕吻上去,一直到那双被血染得艳红的唇。 金元似是被他蛊惑了。他道:“好,我带你回去。” 红袖紧紧一蹙眉,她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到底却也未曾说出口,只瞥了白胥华一眼,便退回了诸人里面去。 白胥华将手腕上的伤口匆匆一裹,便伸出手,任由金元为他戴上了镣铐。 金元却只扣了他一只手,他为白胥华戴上镣铐时,眼睫低垂着,竟是有一种莫名的乖巧味道。 白胥华伸出受伤的那只手去,却被金元轻轻握住了。 “你受伤了。”他的声音轻而模糊,却带着一股让人畏惧的病态感觉,“不能锁上。” 金元将另一只镣铐扣在了自己手上,对白胥华道:“走吧。” 对比之前面对红袖的态度,差别对待十分明显。 御金刀悄无声息地来了,又悄无声息地走了。等到他们最后一个人也出了门,红袖方才出声:“今日闭门谢客,都回自己屋里去,婉娘几个与我来。” 奴仆去摘了挂在外的灯笼,等到关了门再看,人却还没散。有姑娘白着脸蛋,眼里晃着泪珠,却不敢说出什么来。 红袖带几人回了后院,又用飞鸽传书,将消息传给了楚子徽。 鸽子扑棱棱地飞了出去,几位平日里极不起眼的奴仆也纷纷领命,往使馆方向去了。 白胥华出了春满楼,就被金元带上了一架马车。 这位年少的御金刀首领,凶名赫赫,此时却显得很是体贴温和。 他帮白胥华上了药,包扎好了手腕伤痕,甚至还极温柔地询问他平日里的用度喜好。 白胥华只是沉默,并不回答。 金元看上去可不像是个正常人。 他的面庞还很稚嫩,年龄应该也不大,却已经有了如今的地位与身份。 这一点,便告诉了白胥华不能像是对待寻常人那般待他。 马车一路走着,外面的御金刀骑着马,安静而死寂。 白胥华让系统扫描了一圈前进路线,发现有些不对劲,终于出声了。 他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天牢。”金元眯着眼睛,一副极欢喜的模样,他说:“我带你去回家。” 回家? 他竟是把天牢那等地方当做家? 白胥华沉默了一瞬,道:“你平日起居是在天牢?” “是的呀。” 金元高高兴兴地回复他,他说:“你不要怕,天牢其实好极了的,并不是他们传言的那般可怕。” 白胥华无话可说。 天牢在外人眼中自然是极可怕的,里面关押的牢.犯,要么是朝廷官员,要么是寻常大牢管不住的凶神恶煞之辈。 进了天牢,再想出去,可就难了。 难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马车走了一路,离了春满楼那等暖巷之地,渐渐地便生出寒意。 在白胥华手指都变得冰冷的时候,终于是到了地方。 金元先下了马车,站在一边,扶着白胥华的手,小心翼翼地扶他下车。 他们面前正是一处牢狱。 只从外看,此处和寻常衙门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却有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不同于寒冬那叫人恨不能缩成一团的凛冽寒意,这里的气息,更像是那传说之中的弱水。 叫人无力挣扎,只能沉沦下去。 金元道:“这里就是天牢了。” 他已经紧紧抓住了白胥华的手,这等行为,可不应该是御金刀与要犯之间出现的场景。 可是他身边的下属,却没有一个露出什么异色来,安静而沉默,简直就像是没有意识的傀儡。 金元拉着白胥华走了进去。 天牢是在地下,上面的地方,是看押犯人的衙役所居住。 金元却没有带白胥华去空着的厢房,而是带着他一路进入天牢之中。 天牢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这里阴暗潮湿,味道也很不好闻,冲天的血腥味儿混着屎尿臭味,简直能将人熏晕过去。 甚至在天牢深处,还隐隐有着哀嚎声音传来,叫人心底发憷。 金元却好似对这些都毫无所觉,他四处走走看看,不知道在寻找什么东西,过了半晌,才终于开口。 “终于找见了处干净地方。” 金元高高兴兴,开心极了。 他说:“你我这几日,就在这里住下吧!” 白胥华:“………………”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一眼字数,之前说的划掉】 金元:天牢是个好地方,我带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白胥华(被带进牢.房):……………… ———————————————————— 谢谢小天使【木子】的地雷~么么叽 第16章 定会有人来抢你 白胥华,一个尽职尽责心狠手辣的系统宿主。 他成功度过了三次新手任务,在他终于成为正式宿主,接到的第一次正式任务之后——他坐.牢了。 这是他所有任务以来,第五次进了牢.房。 还是天牢。 虽然是自己心甘情愿,但是到底还是有些寂寥。 金元说是与他一起住下,就当真是与他一起住下。 天牢的环境实在恶劣。 这里常年不通风,味道实在是叫人不忍形容。冬日里石砖寒凉,可以叫人得一丝暖气的,却只是一层干草。 甚至连破旧的被褥都不曾有,人身处其间,被冻得瑟瑟发抖,不时还有被用刑的犯人被拖着从他们面前走过,留下一条血淋淋的拖拽痕迹。 简直是人间地狱一般的图景。 白胥华本还撑着精神与金元说了些话,等到夜越来越深,他便显露出些疲态,靠着金元的肩膀睡了过去。 等到他再醒来时,天牢中依旧是那般模样,烛火静静燃烧,寒气渗入骨血,叫人只觉得冷。 金元察觉到他的动静,轻轻道:“你醒来啦。” “嗯。”白胥华低声回应,他抬了抬手,才发觉他竟还是与金元锁在一块儿,这幅叼住肉就不松口的模样,实在是叫人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几时了?”他在脑海中询问系统,一边对金元提问:“此处可有水?” “现在是辰时(早上七点到九点)。”系统回答了他,又有些担忧地询问,“您还好吗?” “还行。”白胥华应付了系统,又听金元回复他道:“食水都是有的,我都叫人备了的。” 他一边说,一边竟是从身边提出一只食盒来。 食盒打开,香气浓郁,白胥华这才发觉牢房中的污浊气息轻缓了许多,只余下那浓厚的,去不掉的血腥味,那些馊臭味道,倒是再闻不见了。 他看了金元一眼,这明显是他的手笔,也是难得他花了心思。 金元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一个极甜蜜的笑容来。 白胥华微微垂眸,他伸手小心摸索了一二,方才拿起食盒第一层的碗筷,又打开第二层,用筷子轻轻敲击瓷碟,听到清脆声音,方才确定菜碟在何处。 食盒内只放着一只碗,一双筷子。白胥华用了,金元就只能看着。他却像是很高兴一样,一直用一种极温柔的视线看着他。 甚至金元还兴致勃勃地将几层食盒排列开来,轻轻握住了白胥华的手,带他确认各个小碟在什么地方。 白胥华低声道谢,一一品尝过去,将将用了自己平日里的分量,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他本想将碗筷放回食盒,却不料金元此刻却动手了,他将一对碗筷劫走,似是抱怨一般地道:“我还没吃呢。” 白胥华瞥着他,低低说了声抱歉。 金元道:“这有什么可抱歉的。” 他拿着白胥华用过的碗筷,将他用剩的小菜点心扫了个干净,他的速度快极了,几乎算得上狼吞虎咽,白胥华等到他吃完,将碗碟收拾好,方才又出声道:“你准备做些什么?” 金元眨眨眼睛,面上的神色颇有一种“你怎么发现的这么快”的无措,他道:“你知晓了?” “你在饭菜里下了药。”白胥华尝到第一口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他将数十道小菜点心一一尝遍,竟发现这些菜肴中无一幸免,尽数被下了药。 就是不知道,金元到底下了什么药。白胥华不绕圈子,直接询问他道,“你想做些什么?” 金元轻轻眨了眨眼,显出一分意外的可爱来,他道:“我想和你一起。” “放心吧,不是毒。”他的声音渐渐变得轻而柔软,“只是让你睡一觉,一点也不会痛的。等到你醒来,就都会好了。” 他声音彻底落下的时候,白胥华就察觉到一股迅猛而强烈的倦意朝着他侵袭过来,他撑着调好了身体数据,才让身体陷入了昏迷之中。 虽然身体陷入沉睡,他的意识却依旧是清醒的。白胥华无法用眼睛查看情况,便直接让系统把整个天牢的投影都显示了出来。 整个天牢都被御金刀把持着。 这些楚帝亲卫们的年纪,每一个都极为年少。他们中间,甚至极少出现弱冠以上年纪的人。 这实在是极其古怪的事情。 不过现在却也不是追究这一点的时候,白胥华放大了自己所在区域的投影,只看了一眼,就被惊住了。 “他还真准备废了我的手?” 白胥华有些哑然,他之前那般说,不过是为了替了红袖,却不曾料想,金元竟是真的准备废了他的双手。 他本还以为,这人对他是有些异样心思的,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但倒也不失有另一种可能。 他此前曾说红袖没了他便不能再跳舞,若是他废了双手,不能再弹琴,对红袖便是没了用处。 自然也就会被舍弃。 他如今已经确定,这些人并非是冲着南长隐一事来的了。 怕是楚子徽的兄弟,动了什么歪心思。 一名奴仆模样的老妇领着一名医者,匆匆走过幽深回廊,进入天牢之中。 不消多时,白胥华便察觉到手腕上传来一阵凉意。 他将视角调到自身周围,便见金元已经细细解开了他手腕上的布巾。 医者在将一点无色药水涂抹在他手腕上。 “我平日里,只会将人双手砍断。”金元道:“挑断筋脉却是不怎么熟悉的,你可要小心些。” 医者一直沉默,并未做出什么回应。他从进入天牢到现在,都未曾敢抬起眼睛,甚至直到现在,都不敢去看白胥华的脸。 他取出一柄柳叶小刀来,找准了位置,便灵活的下手,找准筋脉,一挑而断。 白胥华本已经做好了疼痛的准备,却不料那小刀划开他手腕时,他竟是半点痛感都未曾有。 一时不由怔住了。 难道是那医者抹在他手腕上的药水有什么奇效? 但再珍贵的药,也不该有这般效果。 “是你做的吗,”白胥华敲了敲系统,“修改了我的身体数据?” 系统小声承认了,他说:“这样很疼的,要是您不喜欢,等到您的手恢复了,我就把数据改回来。” “不用了,”白胥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做的很好。” 系统被他的笑声迷的晕晕乎乎,羞涩地把自己团成一团。如果他有身体该多好,系统这么想,这样的话,他就能一直把宿主保护得好好的了,而不是在他受伤的时候,只能调低他的疼痛数值。 白胥华看不到系统在想些什么。 那医者挑断了他双手筋脉,又将伤处敷上药粉,用干净的白巾包扎好。 等到他与那老妇一同离开天牢,白胥华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的好快。” 金元自然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动静。 他此时显得欢欣极了,将白胥华的手捧在脸边,留恋地在上面蹭着,像是一只需要主人安抚的小兽。 白胥华轻轻蹙眉,偏过脸面向他,却不做回答。 “不要生气。” 金元有些痴怔地看着他的脸庞,这个人分明是目不能视的,可他现在看着那双点墨一般的漆黑瞳孔,却莫名有一种他在打量自己的错觉。 他轻声解释道:“你的手若还是好的,定会有人想从我这儿把你抢走。” 可若是他的手废了,无力抚琴,便不再有什么用处。自然也就永远都是他的了。 金元半揽着白胥华的肩膀,缓缓凑近,似乎是想要亲吻他的模样。 白胥华却也没有躲避的意思。 等到他们的距离不断靠近,几乎让人觉得要吻在一起时,金元方才停下了。 他又退了回来,眉宇间带着一点少年人才有的忧愁,叹着气问白胥华,“我要是亲你,你会讨厌我吗?” 白胥华道:“自然是会的。” 金元顿时更加闷闷不乐了,他道:“那什么时候,我亲你你不会讨厌呢?” 白胥华不做回答,只是轻轻摇头。 这个问题怎么答都是错的,因此还不如沉默。 金元像是被这种沉默打败了,他将脸庞埋到了白胥华的肩窝里,忧愁地蹭蹭。 白胥华被他弄的有些痒,却也强制忽略了这一点痒意,让系统看一看春满楼那边的动静。 只是一夜时间,红袖已经将白胥华被御金刀带离的消息带给了楚子徽。 此刻楚子徽正在东宫之中。 楚子徽是楚帝第九子,他出生时,楚帝早立了储宫,当朝太子正是他的大皇兄。 楚帝子女众多,但他宫中极乱,因此虽然生得多,但夭折的孩子却更多一些。楚子徽出生之时,宫中的皇子公主已经不剩下几个,他母妃也因为宫中算计难产而亡。 楚帝对楚子徽生母很是有几分真心,因为这件事,他勃然大怒,整顿了后宫。当时的太子生母,楚后也遭到清算,被楚帝囚在宫中,冷落数年。 而楚子徽生而丧母,按照规矩,本应由其他妃子接到膝下抚养,可楚帝却并未如此,甚至将他抱到自己寝宫之中,亲自抚养长大。 如此下来,楚帝对其一有他生母之愧,而因为自己亲自抚养,自然是更加宠爱。 到了如今,太子早已经到了而立之年,政绩之上却依旧毫无建树,而楚子徽及冠不久,已经成了大楚战神,战绩斐然,加上楚帝对他的宠爱更胜以往,叫太子不由生出惶惶之心。 他这太子之位,可能是坐不稳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他便暗中对楚子徽出手。 而此次意外,便正是他下令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是哪里看不懂了,千万要给我说呀。 我写文的时候先入为主,哪里模糊了看不出来的_(:3 」∠ )_ 以及,谢谢小天使遗忘的梦的地雷,么么啾! 【放心过几天就自己长好了】 第17章 金元是我的哥哥 太子要做的,不过是毁了楚子徽为楚帝准备的惊喜。 要知晓,楚子徽曾经亲自当着他数位血亲的面儿说过,他为楚帝准备了一份寿礼。 太子暗中派人打探,自然就知晓了一些事情。 再由他身边的聪慧宫人推测一番,他们便定下了这个密谋。 不得不说,楚国太子误打误撞,竟也当真是猜对了一部分。 他们只待毁了楚子徽的准备,再揣测楚帝心意,献上一份楚帝想要的寿礼,太子便能在楚帝面前,狠狠出一回风头。 反观楚子徽,夸下海口,却未能实现。便是不说圣心旁落,但叫楚帝失望一回,倒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些东西,白胥华并不知晓,但是见微知著,猜到一些,还是不难的。 天牢之中实在无聊,他干脆便与系统说了自己的推测,系统问他:“要是真的是楚国太子做的怎么办?” “要是真的是他做的,那他这位子,可能便真的要坐不稳了。” 太子生母虽是楚后,但是如今被囚于宫中已经二十余年,一朝废黜也只是楚帝一念之间。 而太子论年龄、血统、天资,抛却他生母乃是当朝楚后,便无一样比得上楚子徽。 但楚帝却依旧叫他做了太子。 甚至是一连做了这么多年。 他曾经没有罢黜太子另立楚子徽的念头,如今哪怕生出异念,但顾忌颇多,真正废黜太子的可能不足三成。 可此事若真是太子所为,叫楚帝知晓了,见识了他这宫中妃嫔争斗一般的小家子气手段,怕这想要废黜太子的念头,便要从三成,变成八成了。 毕竟不怕太子生出危机感来。 只怕他连彻底废了楚子徽的果决都不曾有。 与白胥华所料想的不差,此事本就是太子所为。 楚子徽连夜得了消息,便直往东宫中去,如今正与太子坐在一处。 太子高坐主位,楚子徽便在他下首喝茶。 太子已至而立。 他身姿略显瘦削,容貌肖似其母,只算得平平。 约摸是平日里并不是太顺心,他比起如今的年岁看起来还有大一些。便是已经满头花白的楚帝站在他身旁,也要比他更有精神些。 此刻太子的脸色很难看。 他未曾想到,自己刚刚出手,就被楚子徽得了消息,来寻他兴师问罪。 楚子徽自然未曾直接言明。 他喝了太子数盏茶水,更在这里用了午膳。与太子闲话半日,却一直未曾提到昨夜春满楼中事。 但这种事物在眼前半遮半掩,似乎被人完全掌握的感觉,于太子而言,比起楚子徽与他直接撕破脸的压力还要大。 他额头出现了点点汗水,却依旧强撑着身体,保持他身为太子,身为下一任楚帝的尊严。 “我听闻皇兄很喜爱那位从楚馆中来的倌儿。” 楚子徽捧着茶水,慢条斯理地道:“他在外也素有美名,外面都盛传他诗词极好,如今我来访皇兄,实在是机会难得。皇兄便叫他出来,叫我寻个乐子吧。” 另一边的白胥华已经不在天牢之中了。 他正坐在临靠着窗的软榻上看雪新落。 金元到底是不能真的一直与白胥华待在一起的。 他片刻之前,便被太子派来的人寻了去。御金刀虽说是天子亲领,按理来说,旁人不该沾手。但太子作为下一任天子,自然也是可以指挥得动的。 金元很无奈,只能带白胥华从牢内到了牢外,他取下了白胥华手腕上的镣铐,亲自在他脚上锁了两柄拖着石块的锁扣。 有这石头在,白胥华想要往哪里去,都是极费力的。便只能待在天牢之上的一件偏室之中。 这孩子当真是小小年纪就知道了小黑屋的快乐。 不过这本来也是极清净的自在时刻,可惜这清净很快就被打破了。 一层喧闹声音从远至近,白胥华还没清净多久,就又迎来了一个少年。 他未曾回头,只听得到一个清脆少年中气十足地指挥:“浴桶放这里,人家要洗浴的呢!” “屏风再拿一架来,换洗衣物没人备吗?” “多撒花瓣,咱们没有?我记得隔壁的大人家中好似种了梅花,去他家树上撸,别给撸秃了就行。” 白胥华听到这一句,实在是忍不住回了头,这一看,就叫他微微一怔。 一个与金元模样极像,又迥然不同的少年正叉着腰,将一群御金刀指挥的团团转,似是发觉了他转过身来,还对他露出一个略嫌弃的表情。 不过这神色只维持了一瞬,在其主人看清了白胥华整张面孔的时候,就瞬间变成了一个极其灿烂耀眼的笑脸。 白胥华:“………………” 那少年看见白胥华的容色后,便连蹦带跳,像只猴儿一样蹿了过来,他蹲在白胥华面前,发丝散在脸上,显得极稚嫩可爱。 “你就是我嫂子吧。”他认认真真地看着白胥华的脸,赞叹道:“你长得可真好看。” 嫂子? 金元到底与他说了些什么? 白胥华微微垂眸,道:“你是金元的兄弟?” “对的,哥哥是我哥哥。”少年认认真真地说:“你就是我嫂嫂。” 白胥华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来,他极喜欢这种心思简单的人,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连语气都柔软了一些。 他道:“我并非你嫂嫂。” 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他道:“哥哥说了的,你分明就是我嫂嫂!” “世间男.欢.女.爱,阴阳.交.合方是正道,”白胥华道:“且我与你兄长都是男子,相见也不过只有一日,哪来这等亲密关系?” 少年歪了歪头,叫白胥华的手落了个空,他察觉到这点,又连忙抓住了白胥华的手,按到了自己头顶,一边道:“你是介意哥哥不是女人吗?” 白胥华微微一顿,又耐心地道:“并非如此。”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哥哥了?” 白胥华道:“……也有些因由。” 少年道:“那就好办了,你不喜欢哥哥,喜欢我就是了。你当我的娘子,当哥哥的弟妹。晚上我们三个人睡到一起,你明天洗澡,我都可以给你撒花花。” 白胥华:“………………” 白胥华无奈地道:“你还是个孩子。” 他唇边甚至有些笑意,那双眼里的神色极其温柔,就像是高山之上的冰雪,融成了清澈溪流,尚带着雪莲花的一丝甘甜,直叫人润到了心底。 少年蹲在他身前,竟是直接呆住了。 他往日最厌烦有人这般与他说话,他们总是将他当成孩子,带着大人的傲慢与轻蔑,叫人讨厌极了。可眼前的嫂嫂这般说的时候,却不带一丝让人厌恶的情绪,叫他还想得到的更多一些。 少年喃喃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又高兴起来,将脸埋在了白胥华膝上,他说:“那等到我长大了,我就来娶你当娘子。” 一想到眼前的嫂嫂温温柔柔地叫他相公的模样,他就忍不住地想笑。 白胥华道:“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他只觉得自己面对的,分明不是一个十七八的少年人,而只是个十岁稚童。 他的心智明显不全,除了这张脸,与金元完全不像是一对兄弟。 或许也是像的。 他们的思维,都是一般无二的直来直去,却不会考虑他人的想法。 就像是孩童的喜爱,喜欢什么东西,就要将其拿到手中,在这个过程里,那被喜欢的物品是否会受到伤害,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白胥华抬起了眼,恰好见一位御金刀发髻微散,抱着满怀梅花,从另一边的窗户跳了进来,与他目光相逢。 ——这御金刀的人,都生的这般简单纯粹的思绪。 就像是被人精心打磨而出的,最好的,也最锋利的剑。 短短时间内,金元就已经到了东宫之内。 御金刀是楚帝亲领,自然就有许多特权。他一路骑马到了宫中,入宫也绕了小路。 宫中礼仪,本不准疾行,以防冲撞贵人。 可他甚至都未曾下马,在宫中如入无人之境。 金元到的时候,东宫之中已经一片纷乱。 太子遣退众人,宫中一片寂静。只隐隐传来哭泣声,金元无人带领,也无人通报,一路进了太子寝殿,便见一个蓝衣少年正在太子怀中瑟瑟发抖,楚子徽手持长剑,站在一旁,剑锋上还染着血迹,滴滴鲜血从剑尖流下。 “皇兄心痛了?” 楚子徽脸上甚至还带着微微笑意,他并未看向刚刚到来的金元,只道:“你我本是兄弟,安安分分如何不好?非要去碰我的东西,是当臣弟不会心痛么?” 太子紧紧抱着那少年,也不知是气是惧,全身都在发抖,他道:“你——那你也不该这般对他,你怎么下得去手!” “皇兄怜惜他,臣弟却是不怜惜的。” 楚子徽冷笑道:“再者都是已经拿出来叫人亵.玩的玩意儿,哪里下不去手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一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模一样,但是又完全不一样的双生子x 下一章出天牢了。 写人渣楚,真的很开心了【不是】 谢谢小天使【耽于吾爱】的地雷么么啾 以及上一章轻改,应该能看出来主角是个看不见【假的】的了。 第18章 御金刀的人命贱 楚子徽此言一出,那蓝衣少年哭泣声音便骤然停下,他从太子肩上抬起脸庞,眼瞳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那张脸庞极其秀丽精致,虽沾着一点血污,却也只能更显其楚楚可怜之色。 “殿下,您……”他戚戚道:“您当水烟是,是玩意儿?” 太子张口想要解释,楚子徽却先一步道:“可怜这惹人疼的美人儿,偏偏却落在了我这皇兄手上。” 他瞥了太子一眼,轻柔道:“他若是真心喜爱你,哪能叫你出来与我寻乐?哪里会遣散宫人,甚至在你受伤之后,还不传唤御医呢?” 水烟被他一顿言语说得摇摇欲坠,太子又恨又惧,却并无悔色。他将水烟轻轻推到身后,露出娇美少年胸口到腰腹的一片血色来,自己对楚子徽道:“……九弟怎能这般说,你不也是为了一个烟花艳女支,闹到了本宫这里来么?” 他额头上有点点薄汗,神色略带惶恐,却也强撑着不露出惧怕之色,这话里满是对楚子徽的嘲讽之气,甚至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 他的确是得意的。 看,他的九弟,天资聪颖,素来深受父皇宠爱的九弟,如今不也为了一个烟花之人,闹成了这幅模样吗? 也不过如此。 只不过是个见了美人就昏头的色.胚罢了。 金元在一旁看了半晌,直到看完了一场好戏,方才出声道:“殿下唤臣前来,是为了何事?” 他虽然出了声,叫的也是殿下,但是却完全没有行礼的意思。 御金刀,是天子亲领。哪怕太子殿下可以调动,也毕竟不是天子。 身为御金刀副统领,在某种意义上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元,对着他完全可以不用行礼。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也少有御金刀副统领敢这么做而已。 太子似乎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了他的到来,他的神色变了变,对着楚子徽道:“此人乃是御金刀副统领金元,便是昨日带走了那女支子的人。” 他主动示弱。 哪怕刚刚才得意了一瞬,可他看着楚子徽那张脸庞,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楚子徽微微一笑,道:“皇兄当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既然现在又还人与我,却不知之前插手此事,到底是为了何种缘故?” 他并没有告诉太子,金元并没有带走他所说的烟花艳女支红袖,而是带了另一个不相干的白胥华,只是似笑非笑地继续发问。 金元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看了楚子徽一眼,莫名生出了一种恐慌感。 这种感觉慢慢在他心中泛滥开来,似乎预示着他马上就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但是不应该这样的,他想。 白胥华的手已经废了,他已经没有了价值,他们不会想从他的手里带走他。 然而事情却往往并不会如世人所愿的一般发展下去。 太子道:“你毕竟是我九弟,父皇一向对你期望极大,你若是沉迷这美人乡里,可要辜负了父皇对你的宠爱。” 他本只是想寻个借口,此时开了个头,却慢慢的清醒过来,继续假惺惺道:“身为太子,身为兄长,我怎能看你自甘堕落,自然只有将那女支子拿下,方能让你回正道上来。”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见个女支子,也能是自甘堕落的事了。”楚子徽微微冷笑,他道:“起码该干的正事儿,臣弟可是一件都没落下,倒是皇兄……” 他轻轻冷笑了一声,将太子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便转了话头,道:“罢了,你便是那带了人的御金刀?” 这话便是对金元说的了。 金元微微蹙眉,他看了楚子徽一眼,道:“我带走的不是你说的那人。” 他道:“那是一个琴师,他的手已经废了,对你们没有用处。”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冰冷,神色平静,说出的话却叫太子与楚子徽的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太子是因为他竟然私自抗命,而楚子徽却是因为他所说的白胥华手已经废了的事。 “你怎敢对他私自用刑?!”楚子徽的脸已经全白了,他道:“你将他带到了哪里?!” 金元心中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他紧紧看着楚子徽的眼,道:“那不过只是一个琴师,您完全可以找一个替代他的人。” “他的手筋已经被挑断了,这辈子,也再弹不了琴。” 再也弹不了琴……? 楚子徽脸色铁青,难看的简直像是什么重病之人。他再不顾嘲讽太子,只袖袍一挥,便匆匆转身离开。 这不对劲。 金元已经深深的皱起了眉,他冷冷地盯着楚子徽初升离开的背影,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多。 这不对劲,他分明只是一个琴师,而琴师废了手,就没有用了。 没有用的琴师,就再不会有人和他来抢。 金元此时还不知道他的墙角已经被自己弟弟挖了的事情,只来得及顾及楚子徽。 他瞥了太子一眼,只匆匆说了一声告退,便跟在楚子徽身后离开了。 太子毕竟是没有他心喜的那人重要的。 绝不能叫那人被这位武安王带走。 绝不能。 太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有吐完,他身后的水烟却已经紧紧咬着牙,怨愤的看了他一眼,满身狼狈的跑走了。 金元从离开到东宫,再从东宫到天牢,时间花费可谓不短。 等到楚子徽匆匆来到御金刀所在的地方,白胥华已经洗浴完了。他发间甚至还粘着点点艳红的梅花,半干半湿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他身上穿着御金刀所着的便衣,袖袍窄了不少,衣物颜色也极其暗沉,却更衬得他肤白如玉,简直犹如神仙中人。 那少年没有许多常识,其他的御金刀也未曾注意,竟然就让这么一个刚刚挑了手筋的伤者自行沐浴,半点都未曾考虑伤处碰了水,是否会得了伤风的事。 御金刀的人都是从尸体里爬出来的,命贱,受伤之类的事情从来不少。 因此,他们在这些方面也就从未在意过。 毕竟死了一个,还有更多的可以补上,能活到现在的都命硬,从来不会在意这等细节。 为楚帝挑选御金刀的人,数量可不少。 但幸好这些人起码还知道关窗,怕白胥华得了风寒,屋里也捧来了好几盆炭火,叫屋里暖如三春。 楚子徽到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 似乎把胃搞坏了emmm…… 明天补上。 第19章 我来这里接你走 楚子徽进门的时候,少年正半蹲在白胥华身前,捏着他的手腕,帮他上药。 白胥华面对着他,他眼帘微垂,睫羽微落,那双点墨一般的眼眸本该深如寒潭,冷若冰雪,此刻却一片无神的空茫。 楚子徽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喉间一哽。 “他怎么来了。”白胥华好似不经意地抬头,无神的双眼看向了楚子徽的方向,停顿几息,见那边不在发出声响,面上露出一丝疑色,却也再不理会,重新垂下是眉眼。 要是提前知道楚子徽此刻便来,他定要抓住机会,用全息再闪他一闪。 “非常抱歉,”系统十分愧疚,他小声说:“是我没有注意。” “不碍事,反正有的是机会。”白胥华安抚他,道:“等到他叫我名字的时候,你就看准时机闪全息。” 他顿了顿,继续道:“全息可见锁定他一个人,不要让其他人看见了。” 这种重要的细节系统当然会注意,他温顺地应下了白胥华的话,就开始迅速删选合适的片段。 楚子徽进门时,惶惶焦灼,踹门而入,因此动静极大。 等到他进了门,便一眼看见了坐在软榻上的白胥华——与半跪在他身前,细心帮他上药的稚嫩少年。 他的话语顿时便哑在了喉咙里。 一是因为此情此景叫人无措,而是因为——他看见了白胥华腕子上那道伤。 狭长,却也极深,带着艳丽的红,点点血色弥漫出来,又被白色的脂膏轻轻遮盖住。 在那人抬起脸来,朝着他看来的时候,他的心跳几乎停顿。 缓慢而坚定,一下一下,带着莫名的惶恐与期待。 而他对上那双漆黑的,却也毫无神采的眼瞳之后,本来存在的某种情绪就好使装满了水的皮袋,被扎破了一个小洞一般,那种莫名情绪,都像是水一样漏干净了。 他看不见。 他……目不能视,因此也就看不见他。 这样的人,本该是完美而毫无缺陷的,本应该是高高端坐于云端之上的。 他流露出一丝柔软,便叫人忍不住想要渴求更多。 他流露出一丝孱弱,便叫人耐不住心中渐生的谷欠念。 若天上仙神下了云端。 便只会叫人想要伸手,将其从高处狠狠落下,让他流入凡尘。 楚子徽怔愣地看了他半晌,心中念想纷杂烦乱,叫他眼见那少年为白胥华包扎好手腕,方才出声道:“胥华。” 白胥华微微一顿,他抬起了脸来,神色却依旧未变。 他道:“你来了。” 楚子徽在他抬起脸庞的一瞬间,便被突如其来的幻象恍惚了。 他看见了一道背影。 头戴高冠,腰佩长剑,身着玄衣,上以金丝绣着龙纹,彰显其人身份非凡。 他走过幽深的走廊,点点夜明珠将地宫照得亮如白昼。 那人推开了地宫的门,楚子徽便见到一处恢宏宫殿出现在自己面前。 夜明珠随地摆放,厚实的软垫铺遍了地面,宫闱中赤脚立着一人。 他长发披散,一身漆黑玄衣,手脚具上着镣铐。 听到声音,便回过头来,露出了白绸束眼的面容。 他的唇色极其苍白,整个人形销骨立,只叫人怕他下一瞬便会倒下去。 少年的音色与如今眼前人的声音隐隐融合在一起。 他道:“你来了。” 笃定而冷漠,带着死气。 丝毫不似第一次时他看到的幻境那般——叫人似尝甘露一般,那寒雪化春似的亲昵。 “我……” 楚子徽被这一次的幻境带去了心神,他甚至控制不住地伸出手,不知道是想要触碰那位被囚禁在地宫中的人,还是想要触碰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白胥华。 幻境在下一瞬消弭。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白胥华微微抬头,他道:“怎的了?” 楚子徽这才似是从那幻境中惊醒了一般,他转瞬便已经收敛好了全部神色,只余下一双眼眸晦涩不明。 他柔声对白胥华道:“这次连累你受苦了,我来这儿,带你回去。” 少年已经给白胥华包扎完了手腕,正转过身来看着他,一听这话,就紧紧皱起了眉头,提高声音道:“他是我的娘子,你要把我的娘子带到哪里去?!” 他一出声,楚子徽方才将眼神分给了他一些。 只是一瞥见他的脸,楚子徽就耐不住冷下了神色。 他道:“双生子?” 他并未将少年放在眼中。 之前与他说挑断了白胥华筋脉的金元,与眼前的少年生着同一张脸。 这张脸在楚子徽眼中,可谓是十分招人厌烦,因此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在搭理对方。 他甚至走近了几步,取下了腰间悬挂的长剑,将少年挑到一旁。 之后完全不顾及少年几乎被他这行为弄得怔愣的神色,对白胥华温声道:“是红袖姑娘来叫我寻你的。” 他那里在白胥华处生出了莫名幻境,自然也是做了一些准备的。 白胥华在这方世界里的经历,自然也就被他查得一清二楚,以至于叫楚子徽知晓了,眼前的人极有可能有一位心上人。 且那心上人的声音,与红袖一般无二,叫他似有移情之态。 白胥华无疑是神秘的。 他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于这方世界,这片凡尘的人,过往一切皆无迹可寻。 楚子徽查了他好长一段时间,能查到的,也只有他被红袖从雪地中救起,再到如今的这段经历。 他就像是从天上来的雪。 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往哪里去,悄无声息的来到,悄无声息的离开。 白胥华往前摸索了一下。 他没有摸到属于少年人的,柔软的发,于是慢慢缩回了手,道:“是红袖姑娘?” “是她。” 楚子徽心中生出些酸涩滋味,他看着白胥华,道:“与我回去罢。” 白胥华微微扯开唇,露出一个笑来。 眉目间浅淡却清晰的暖意叫人忍不住沉迷,他的微笑一闪而逝,并不明显,浅淡的就像是此刻外面落下的雪。 已经足以让人沉沦 楚子徽呼吸一窒。 他低低地看着白胥华,忍不住伸手,想要抚摸他的脸庞。 又在即将接触的下一秒停住了。 他紧紧看着白胥华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放下了手。 楚子徽轻轻叹了口气,克制而渴求,他对白胥华道:“你是要回春满楼,还是随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催更还是很需要的 拖延症只有催更能救_(:3 」∠ )_ 第20章 琴我还是能弹的 白胥华尚且没有来得及说话,少年就已经插.回了两人中间。 楚子徽想要触碰白胥华脸庞的手,此刻已经落到了他的肩上。 少年蹲着身子,从他手臂下钻过来,冒出了头,整个儿挡住了白胥华。 楚子徽:“………………” 白胥华:“………………” 楚子徽默默地收回了自己握在白胥华肩上的手,白胥华也有些无奈,他试探性地摸索了一下,便按住了少年的脑袋,温声道:“别闹。” 少年面容上顿时露出焦急神色,他转过了身来,扑到白胥华怀里,道:“你明明就是我娘子,自然该当与我住在一起!他要带你走,真是不讲道理,真讨厌!” 白胥华哭笑不得,他轻抚少年头顶,道:“欢.爱.之事,也得到你明事理了再说。我得先与这位朋友回去,处理些我自己的事。” 其实并不算他的事。 他此刻明面上双手已废,楚帝寿宴,定然暗藏波澜,他与女主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一着不慎,便可能落到对他极其不利的境地中去。 但他却非去不可。 与危险相伴的,便是机遇。 就如阮酥玉,她在楚帝寿宴上大出风头,名声遍传四国,此后发展势力,因为她的名头,多了不知多少便利。 若他真弃了这大好机会,便相当于将先机拱手相让,这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且他若是真的不去,便也过不去那三次新手任务了。 白胥华低声哄诱好少年,才终于看向了楚子徽。 他的神色虽然没有变化,语气却显然的冷淡了许多,半点不及与少年说话的那般如春风细雨。 他道:“如今春满楼的情形如何?” 楚子徽微微一皱眉,唯有此刻,他方才庆幸白胥华是看不见的。 他道:“春满楼毕竟只是烟花之地,近几日的生意,可能会受到些影响,也不算碍事。” 毕竟春满楼,可不怕生意少。 白胥华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未尽之言,微微蹙眉,沉思片刻之后,便道:“那恐怕是要叨唠你几日了。” 楚子徽终于露出了一点喜色,他唇角忍不住地往上翘起,忍了忍,方才忍耐下来,对白胥华道:“那等到你头发干了,我们便走罢。” 白胥华道:“多谢你了。” 他顿了顿,又道:“既然要走,此刻走便是了。若是耽误了时辰,怕是要多生事端。” ——他该是怕金元回来,闹出岔子。 楚子徽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莫名有一股谷欠念拦着他,叫他说不出阻拦的话语来。 只这片刻功夫,白胥华已经起了身,他手掌轻轻一晃,便握住了少年的衣裳——这人也跟着一起站起来了。 白胥华假做看不见,略有些犹豫地摸索上了他的脑袋,道:“哥哥先走了,你日后若是有事……” 他犹豫了一息,轻轻道:“你若是有事,便折一支梅花,来寻我罢。” 那时候他也该早离开楚国了。 白胥华心道,给他一个念想,日后也不必再见了。 便如他来时一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楚子徽要了白胥华来时那身衣.裳,又叫属下留了银钱,买白胥华如今身上这套衣物,便带着白胥华离开了此处。 半路上竟然未有一人阻拦。 白胥华还敲了系统,问他金元在哪里,系统给出的答案,却叫他罕纳极了。 ——金元分明已经回了这里,却没有出现,只在暗处看着他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毕竟不是攻略目标,确定了金元没有阻拦他们的意思之后,白胥华便不再多管,与楚子徽一起上了马车。 武安王的车架果真与御金刀副首领的不同。奢华宽大,里面烧着碳火,铺了厚厚的白狐皮子做的的毯子,又软和又暖和,叫人生出沉沉睡意。 白胥华的头发本已经被冻住了,此刻被这暖气围住,也重新恢复了柔软。 待到车厢微微震动起来,他方才出声,“为红袖姑娘弹琴的琴师,可找好了么?” 他对待楚子徽并无半点尊敬,只是保持着该有的礼数。 可这些礼数,也只能对一个普通人,不该是对着如今的楚帝九子,武安王的。 楚子徽对此却毫无意见。 不但没有该有的不虞,甚至心中还隐隐约约存着愧疚。那愧疚淡的像水,却清晰且明了,带着不该有的情愫,叫他连哄骗自己都做不到。 与这份异样的情感来言,白胥华对他的态度便是再冷淡些,也是绝对不碍事的。 且不说他对眼前此人,生出了异样情愫。 就只是因为这人满身风骨,能眼见他跪地行礼的人,又有几个呢? 楚子徽压抑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对白胥华道:“……还未曾寻到合适的琴师。” 其实已经是有了的。 红袖本就有自己惯用的琴师,叫白胥华来弹琴,不过是因他自己生出的私谷欠。 他想要与白胥华再见一面,与他的距离更进一步,却又不敢自己主动前来,方才出了这个混账想法。 叫他意外的是,白胥华竟也同意了。 但随后知悉的事情,却又叫他清晰地知道——眼前这人,是因为红袖同意的。 他似乎将对那位心上人的感情,都倾注到了红袖身上。 不管红袖想不想要,他人都会对红袖的这份运气又羡又嫉。 尤其是他。 他似乎一直在这人面前不受待见,备受冷落。这本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他理所应当该生出不满怨愤之心。 但他却从没有那般情绪,甚至隐隐惶恐,因为经历种种,叫心中生出极其荒诞的猜想。 红袖是否,就是这人放在心中的那位心上人呢? 他又是否……就是那位似乎忘恩负义,将他囚在地宫之中的——叫他厌恶的那人呢? 白胥华的来历,他生出的莫名幻境,这种种巧合,似乎都在将真相指向这个方向。 楚子徽惶恐不安,既怕白胥华知晓是自己连累他双手被废,又害怕白胥华失望难过,便只含糊着说了还未寻见。 却不了白胥华接着道:“既然未曾寻见,便任由我来,可否?” 可你的手,分明已经断了手筋。手若是没了筋脉支撑,便会绵软无力,连拿碗筷都是问题,又怎么弹琴? 楚子徽微微犹豫。他不觉得金元所说是在框他,却也不觉得白胥华会做出如此不顾局面的事情。 他一时想要询问这人手腕的伤势,却又犹豫不决,怕问出口会叫他心生郁气,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胥华将一切看在眼里,心知此刻,眼前这少年便大有作为的武安王已是心动了,便适时开口。 他的语气冷而稳,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却又隐隐有些叹息。 “不过是断了手筋。虽拿不起剑,琴……却还是弹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阿白的地雷(x2),么么叽!!! 再抱紧芸乐ma一口,谢谢地雷! 好嘛,那我明天更新早一点。 _(:3 」∠ )_ 大概下周一入v这样子。 (v后应该是日六千的)【小声.jpg】 第21章 你便住在西厢吧 白胥华此话一出,楚子徽便怔住了。 他道:“我可能看看你的手?” 心中却道——他竟是会剑。 他尚且记得,他们二人初见时,他恍惚间见到的景象,就是位持剑少年。 与白胥华一般无二的模样,虽然都有同样的,仙人一般淡漠无尘的姿态,却更多了些生气。 他眼里有山水,有春花,有风月。手中持剑,少年意气扑面而来,可谓是鲜衣怒马的肆意风流。 他会剑。 白胥华犹豫了一瞬,便伸出了手去。 他的手骨肉均匀,五指修长,手心手背几乎是同样的颜色,像是莹润通透的玉石。 可谓是好看极了。 楚子徽见过许多人的手,但是像是这般好看的手,也只此一双罢了。 可这双手上,却没有用剑该生出的薄薄细茧。 楚子徽轻轻捏着白胥华的手,他有一种想要将其握紧的谷欠望,却又忍耐住了,只是道:“痛么?” 白胥华道:“尚可。” 楚子徽微微凑近了,他屏住了呼吸,想要靠近眼前这人。他的眼神一直落在白胥华的手掌上,似乎受了引诱一般,想要去亲吻那只玉石一般的手,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车厢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带着一点暧昧的旖旎。白胥华察觉到了,他轻轻皱了皱眉,露出一丝不适的神色来,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 楚子徽却没有松开。 他道:“胥华……” 却只叫了一声,就松开了手。白胥华微微蹙眉,道:“嗯?” 楚子徽却没有话说了。 他微微沉默,片刻之后,方才轻声道:“挑断了手筋,手还是可用的么?” 他轻巧地转过了话题。 “若是常人,自然是不可用的。” 白胥华这般回答。 这已经是一句极明显的暗示了。 ——若是常人,被挑断了手筋,手自然是不能再用了。 而他却可以。 这便是拐着弯儿地告诉楚子徽——他不是常人。 不是常人,身上自然也就会有些异于常人之处。 就比如他用剑,手心却没有茧子;就比如他被挑断了手筋,这双手却还是没有废。 这话说起来,本该是极高傲的。可是由白胥华说出口,却仿佛本该如此一般,再自然不过。 楚子徽道:“那父皇寿宴之时,便要麻烦你了。” 白胥华微微摇头,他道:“我也有我的私心,不必说谢。” 他的私心是什么? 自然就是红袖了。 楚子徽眼里暗了些,语气却毫无波澜,若白胥华真的是个看不见的瞎子,怕是就要被他骗过去了。 他道:“你这般的人,能有什么私心?便是真的有,你帮了我也是真的,此番也是劳累了你,怎能不说一声谢呢?” 白胥华看他一眼,他双目黑沉,且无一丝光亮,映不出眼前景色。 这样的人,却有这么一双眼睛,实在是一件叫人极叹惋的事情。 楚子徽自然也是这般认为。 然而他虽叹惋,心中却也不乏有一丝庆幸。若是这人的眼睛真的好了,那这人用这双眼睛朝着他看来时,他怕是再也隐藏不住心中波澜,维持不住此刻的君子表象。 且若是真的如他所想的那般,事实当真那般荒诞的话——他怕是一丝机会都不会有了。 他既为了白胥华的眼睛而憾惋,又为了这一点缺陷可以利用而喜悦,这心思实在太过卑劣,叫羞愧的同时,却又生出可以抓住这人的暗喜。 要是能得到他,便是将心肝整个染黑,也是可以的。 车架不多时便到了武安王府。 楚子徽先下了马车,又伸出手来,握住了白胥华的手,小心翼翼地引他下来。 白胥华的发已经干透了,披散在肩头,那发间的红梅花瓣竟是未曾全落,依旧有些夹杂在发间,叫他像极了梅花化形的妖君。 楚子徽微微一顿,他伸手没入了那头漆黑茂密的长发,带走了其间的点点花瓣。 他的动作轻极了,轻的几乎像是抚摸。 白胥华将他的神色映入眼底,他转过脸来,眼神依旧是空茫的,神色却带了一丝极浅淡的疑惑,开口道:“何事?” “你发里有朵梅花,”楚子徽收回了手,他看向白胥华的神色不再掩饰,眼里的情愫清晰而明了,若是有人见了,定然是一眼就能看出他到底是抱的什么心思。 白胥华将他的模样看在眼里,却只是轻轻皱了皱眉,似乎对此有些不适。 楚子徽看得出来,这人对自己依旧是极排斥的,但饶是如此,这人却也未曾说出什么重话来。 只道:“……多谢你了。” 这话里带着隐隐的无奈,白胥华接着道:“日后,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好些。” 楚子徽从善如流,应了下来,他道:“日后定不会如此了。” 但到底会不会,到底还是他说了算的。 两人进了门,便有等候多时的侍女将大氅奉上,楚子徽接了过来,便将厚实的大氅披在了白胥华身上。 同时温声道:“莫要着凉。” 他说着极其自然地握住了白胥华的手,一边道:“我府中道路难行,冒犯了。” 他声音温和,略带歉意。若是只听他说话,这举动可谓再君子不过了。 可此刻,他眉眼微曲,唇边也带着笑意,一副压抑不住的愉悦模样,叫这话的可信度瞬间降到最低。 白胥华微微一顿,露出一丝迟疑来,他道:“……那便劳烦你了。” “本是我待客不周,”楚子徽道:“又怎么能道劳烦呢?” 武安王府中的奴仆都是宫中所出,楚子徽离去时怒气冲冲,身周气势冷若玄冰,来时却已经玄冰化雨,颇有雨润春风之态。 这本是极叫人心生好奇的事情,这些侍女奴仆却好似傀儡一般,连头都不曾抬起,安静的好似不存在一般。 楚子徽自然也是将他们视若无物,他拉着白胥华的手,一路低声介绍,道:“府中客房虽多,却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便之处,你若是不嫌,便住到西厢去,可行?” 听到西厢一词,白胥华忍不住在心中敲了一下系统。 “看来他比我以为的,还要不要脸一点。” 西厢本该是给武安王妃居住的地方。这些事宜,也算是某些潜在的规矩。如今的白胥华,自然是不该知道的。 系统低声应和他,他说:“您不喜欢这样吗?” “喜欢还是喜欢的。” 白胥华道:“他越厚颜无耻些,便是更喜欢我一些。这是好事,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三点开始码字,水群摸鱼打游戏一直耗到现在_(:3 」∠ )_ 好在现在还不算晚x 谢谢(阿白)的地雷么么叽! (我,凤梨,一个熬夜肛图,导致一字未动的拖延症。) (今天要日四千) 第22章 就好似天上仙君 西厢距离不远,片刻功夫之后,两人便到了地方。 这一路上走来,武安王府已经可称一句富丽堂皇,糜.烂华美。屋顶覆盖琉璃瓦,红柱碧廊,假山流水,来往仆从安静有序,身上都穿着素色的锦缎衣裳。 楚子徽的受宠程度,便在这些微末细节中表现出来。 西厢极大。 此处虽说是给武安王妃所居,但一位王爷府中,定然不会只有武安王妃一个正妃。 四位侧妃,以及其他的妾侍,都是要住在这里的。 然而楚子徽却是个意外。 他府上不曾有妾侍一流的存在,甚至连贴身侍女都没有一位——本也是有的,那位疤脸女子,便是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人。 可她生着那般可恐容貌,却半点都叫人想不到那旖旎地方。自然也就不算常人眼中的“贴身侍女”了。 硕.大.西厢,却连一位主人都没有,难免就显得有些空荡。 楚子徽带白胥华进了西厢最大的院门,此处比起他处更要华美许多,也更加端庄气派。聪明人只需看上一眼,便能知晓,这里到底该是何人住处。 可惜白胥华此刻还是个目不能视的瞎子,自然是看不出来这其中玄机,也就半点未曾表露出其他神色。 他被楚子徽带着跨入了房门,解了身上大氅,认了各个地方,楚子徽又唤来几位侍女,吩咐下去照顾他的起居,又被白胥华拒绝了。 “不必安排旁人,我心中有数。” 他既然不要,楚子徽便也不在强求,只道:“那胥华可有什么要添置的东西?” 白胥华本想摇头,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方才道:“可否借我一把琴?” “这本就是我该备的,都已经备好了,你若想弹琴,随时都是可以的。” 楚子徽微微垂眸,收敛住眼中透露出来的情绪,继续温声道:“你若还需什么摆件,便叫人来告知我。我的住处,与你相距不远,若是想来寻我,找人引你过来便是,我随时都有空闲。” 白胥华一一应下,随后又露出一丝疲惫神色,楚子徽便福至心灵,体贴道:“我还有些事物要处理,事做完了,再来寻你。” 他丝毫不在乎此话与之前所说的“随时都有空闲”互相矛盾,又叫人拿了新的衣物来,在香炉中点上安神香,方才起身离去,还不忘顺走了白胥华刚刚穿过的厚实大氅。 白胥华这才算是得了空闲。 他将屋里尚且留着的侍从遣走,方才除去身上外衣,在那雕花床榻上躺了下来。 床榻柔软极了,他拉开被褥,陷在里头,简直要酥了骨头。 他虽在天牢之中小憩半夜,但在天牢之中,到底是睡不安稳的,有所疲惫在所难免,此刻也的确是有些累了。 “春满楼那边如何了,”白胥华寻着系统说话,道:“能检测到驿站那边的情况吗?” 红袖在春满楼,是他自己的私心。而他需要攻略的南长隐、景修然,则是暂居驿站。 “春满楼一切如常,就是客人少了一些。”系统道:“驿站那边您没有去过,我暂时探查不到,等到你去了那里,我就能解开限制了。” 白胥华叹了口气,露出了一点忧愁情绪来,他道:“那就把你新整理的资料发给我吧,我看一会儿。” 系统听话地发了过去,还小声提醒,“您看完资料,就应该休息了。” “我知道,”白胥华合上了眼睛,翻看脑海中的资料,道:“要是有人来了,就看情况叫醒我。” 系统低声答应了下来。 在武安王府中的日子,实在过得快极了。 白胥华住在这里,比起住在春满楼还要更加舒服自然一些。他每日醒来,都有人备好了这一日的衣物与用具,膳食一类,也都是极其精致可口的,武安王府的侍从都是从宫中来,对于种种事物的分寸拿捏,可谓是极其到位。 唯一显得没有分寸的,便只有这座府邸的主人了,楚子徽虽说是望白胥华来寻他,可实际上却是自己天天来这儿扰人清净。 甚至有一日,楚子徽还亲自端了碳火盆来,在上面架上了一只铜锅,往里面盛了沸腾的汤水,带了各色生食,与白胥华分享今日风靡华都的汤锅。 厨娘精心熬制的汤汁鲜美极了,肉食在里面一过,便被烫熟。 楚子徽还带了一份艳红的,据闻是被那阮家三娘新发现的配料,放入了汤,叫白胥华闻着那鲜香气息便已经食指大动。 叫人忽然觉得,阮酥玉的存在——也并非全是坏事。 白胥华碍于楚子徽热情推荐,自然就未能拒绝,只得与他一起用饭。 而这一次,白胥华与楚子徽都感到了十分满意。白胥华是因被这久别的鲜辣滋味,满足了口腹之欲,绕是心中谴责自己忍耐不住谷欠望,到底还是极满足的。 而楚子徽,便是因为另一个原因了。 白胥华此时在他人眼里,还是个目盲之人,要在这汤水之中捞东西吃,实在是有些难了。 楚子徽见状,便亲自为他烫煮生食,再将那熟透的鲜美肉食,夹到白胥华的碗里去。直将那瓷白小碗堆得冒出小尖,方才意犹未尽的罢手。 看眼前的美人优雅进食,实在是一件极让人满足的事情。 白胥华平日里总没有什么情绪,整个人都显得极其淡漠,仿佛下一刻便要腾云驾雾而起,直上九霄神宫。 实在是叫人难以亲近。 可如今这鲜辣食物一入口,便叫人耐不住生出薄汗来,那白玉一般的脸颊上带了一点红晕,薄薄的唇瓣也被辣得鲜红,好似涂了艳红的口脂,叫人生出想要尝一尝的谷欠望。 可谓是极不端庄了。 楚子徽看得高兴,便一连烫了许多肉卷,都往白胥华碗里夹,甚至又取了小盅,叫他尝一尝红艳艳的汤汁。然后看着眼前的这人犹豫片刻,还是碍于礼数,不好拂他的面子,将那盅红艳的汤汁饮尽。 这汤里放的酱料实在够足,白胥华一盅汤下去,差点被辣得流下来泪水。 若是常人,此刻已该是四处转圈,被辣得上蹿下跳。他却还能保持形象,只是小口吸气,希望能解除一点从口腔到肚腹的灼热之感。 “需要帮您调低味觉的灵敏度吗?”系统有些迟疑,小声提问,然后被白胥华拒绝了。 “要是调低了味觉,可就体会不到现在的乐趣了。”白胥华双颊绯红,眼底也多了一层水色,竟是展现出一种极艳的美魅之感。 楚子徽看似没个分寸,可等到肉食用尽,白胥华却是刚刚饱腹,用的食量,虽比起他平日里多上一些,却半点不叫人觉得腹胀。 正是十分饱腹,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叫白胥华觉到了一点不详气息。 果真如他所料,自那日起,楚子徽便放下了最后一点矜持,餐餐都要与他一起,极热情地为他夹菜添饭。 白胥华碍于情面,不好拒绝,也不能剩下饭食,只过了几日,竟就是胖了一点。 白胥华:“………………” 他平日里用饭,只用固定的分量,一分不会多,也一分不会少。肉食一类,是极少碰的。他用食一是为了不露出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二也是为了约束自己。 他如今的身体全是数据组成,虽然也是血肉之躯,但因为身上的数据可以调节,一切伤痛与不好之处,都是完全可以消失的。 也就是说,他便是彻底放纵自己的谷欠望,对这具身体,也完全不会造成损伤。 可身体上的损伤是一回事,精神上的损伤,又是另一回事了。 放纵与松懈,都是会让人上.瘾的。 若是上了瘾,又没有坚韧毅力戒除,怕就是要成了软弱贪婪之人。 白胥华不知晓自己到底能不能忍住,便干脆为自己划出一道界限来。一不碰欢.好.情.事,二不迷口腹之谷欠,忍耐着不去逾越这道界限,便是怕自己哪一日习惯了这等奢.靡,便再也吃不了苦头,提不起精神。 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了。 可如今他自己辛苦忍耐,楚子徽却乐衷将这道界限打破,那白胥华自然是——不能拒绝了。 他也未曾调节数据,任由自己胖了一些,手腕摸起来不再是直接能捏到骨头,连脸颊上都多长了一点肉,叫他身上莫名少了许多冷漠气息,隐约之间,竟是变得可亲起来。 叫人忍不住的想要接近一些,再接近一些。 他如今展现出来的模样,便该是位外冷内热,看似不好接近,实则不会拒绝,极容易心软的——再正直温柔不过的正人君子了。 毕竟他之前展现出来的模样,对楚子徽是颇为冷淡排斥的。 但绕是面对这般不喜之人,他都不会直言拒绝,叫他人伤了面子。体现出来的隐晦温柔,实在是叫人着迷。 楚子徽自然也是沉入其中,不可自拔。 他尚以为是自己在步步紧逼,无声地拓宽白胥华的底线,渐渐叫他卸下心防。 却不知其实是白胥华在牵着他,叫他在泥沼中越陷越深,直到彻底没入,沦陷其中。 楚帝寿宴即刻便至。 白胥华将将与红袖奏琴练舞时,距离楚帝寿宴便只剩下小半月时日。后又过了天牢波折,这时间便更短暂了。 白胥华甚至未曾在武安王府中待够十日,便已到了楚帝寿宴之时。 一国之主六十大寿,自然是极重要的。华都之中就职的百官,都得了楚帝赏赐,百姓也有官员分发下去的米粮面食,百业皆有一日空闲时候,可谓普天同庆。 白日里,宫里宫外便已经忙碌起来,武安王府自然也不例外。白胥华早早起来,先有人伺候他洗漱,用了早饭,再被侍女引入浴池,洗浴之后擦拭花露,长发也被打了香脂。 洗浴之后,楚子徽便亲自带人来查看他手腕伤势。 白胥华既然要弹琴,自然就不会让这手上伤势延续太久,他调整了身体数据,区区几日,这道伤口便已经只剩两道红色痕迹,再过几日,这痕迹也就会彻底消弭。 若是常人,挑断的筋脉怕是一生都再接不上,这般深的伤口,也需得几月时日,方才能全数长好。 楚子徽是眼见白胥华一开始的伤势的,他明知这其中古怪之处,却只当寻常事物处理。仍旧细心地帮白胥华上了药,又用白纱将这人手腕裹好,方才闲下了空当。 此时白胥华头发也已经干了大半,垂在背后,几乎要落到地上去,楚子徽便又被那头墨黑长发引去了所有注意力,他生怕其落到地上,便将那顺滑漆黑的长发拢到手心,叫来专为他梳发的侍女,让其先为他们冠发。 将长发打理妥当,便又有人捧来妆匣,柔顺地垂着眉眼,细声询问楚子徽可要上妆。 ——士族之中,唇红齿白的美郎君极受追捧,因为这股风气,世人也皆觉此为风雅。但男子天生便不如女子肤白唇红,便只能面敷□□,唇点胭脂,体现一番唇红齿白的美郎君气派。 不过楚子徽不喜这股歪风邪气,因此便没有上过妆,但此日不同以往,算是重要日子,侍女方才前来询问。 楚子徽微微皱眉本想叫她退下,却又忽然看见了自己身旁的白胥华,他心念一动,便道:“把胭脂拿来。” 侍女低声应诺,取出胭脂水粉,摆成一排,供楚子徽取色。 楚子徽拿了笔,半点不犹豫,取了其中最艳的颜色,在白胥华额上轻轻一点。 眼前淡漠冰冷,不染烟尘的少年郎,顿时便多出一分锋利的锐色。 那额间的鲜红,就好似他持剑杀人时,不慎溅落到脸庞上的一点鲜血,叫这人生出莫名威势,好似自九天之上下得凡尘,冰冷无情,只求自己大道的仙君。 “胥华这般模样,若是到了宴上,怕是要让许多人都得上相思病。” 楚子徽温声夸赞,放下笔来,又叫人取来衣物,摆上屏风,让白胥华换上。 白胥华换了那翩翩白衣,长袍广袖,袖袍上以暗银色丝线,绣上了精致云纹。 他往日那般白衣加身,尚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感,此刻他高冠广袖,端庄严谨,好似道观中仙气缥缈的道君,可谓一派神姿高彻,更是显得冰冷淡漠,大道在心。 叫人甚至不敢触碰他一片一角,只怕玷污了这人一身霜雪玄冰般的风华。 这幅模样,直叫楚子徽看得痴怔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心跳快得好似在捶鼓。 竟是叫他忽然生出悔意。 这般风姿之人,若是只有他一人看,该是多快活的事?可如今,他却要亲自将这世间最罕见华美的珍宝,推到其他人面前去,叫他们也能见这珍宝绽放出来的华美光辉。 实在是叫人——心生不甘。 不过区区凡俗之人,又怎能得见天上仙君的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好好四千字QAQ 攻是精分攻,现在有景修然,南长隐,楚子徽,还有一个没有出面的和尚。 其他的人物随时有可能变成攻,你们完全可以随意cp 谢谢小可爱芸乐,向往的,戈霞的地雷么么啾,爱你们,营养液不知道怎么办看,但是也很谢谢你们奶我了,啾咪咪 第23章 他对皇位有念想 楚子徽被这妄念蛊惑了片刻,又清醒过来,将这念想深埋心中,重新恢复了理智。 他将心思按捺下去,又叫人取写方便的小食来,再叫人备好他要用的东西,便继续与白胥华闲话,间杂还要处理一些必须由他经手的事务。 待到两人终于收拾齐整时,便已经是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了。 楚子徽着了一身玄黑长袍,可谓再俊美不过。他临走之前,还不忘招来侍女,取来一张面具,交给白胥华,叫他戴上。 此时再寻琴师固然可以,可他若是这般做了,这人多多少少都会对他心生嫌隙,不如混过这一场,设计叫红袖远离了他,他再徐徐图之。 楚子徽打了一手好算盘,扶着白胥华上了马车,又亲自将他送到了教坊司,还留下两个侍卫,吩咐他们保护好白胥华,又叮嘱白胥华莫要取下面具,以免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等白胥华答应下来,楚子徽还是不大放心,他又想了想,便将白胥华送到了红袖单处的偏殿中,方才压下心中的担忧,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白胥华假做不知他的担忧,红袖却是全看在眼里的,她今日穿着极艳,宛如一枝绽开的桃花,娇媚的脸上带了精致红妆,眼下两抹艳丽的绯红,眉间贴着精致花钿,简直像是桃花林中的袅袅花妖。 她叫带来的姑娘去关了门窗,免得教坊司的人中有太子的人,透出什么奇怪风声。 教坊司,便是专为楚帝表演歌舞的舞者所处的地方。楚帝极好歌舞,教坊司又近在宫中,楚太子不往里面安插人手,实在是说不过去。 他毕竟是一国太子,常年留在宫中,想要动些手脚,可谓再简单不过。 此刻的局面看似平静,各处都井井有条,实际上却也最为紧迫,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被做下手脚。 楚子徽回华都不久,在宫中并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人手,因此红袖几人便只得小心再小心。 只有待到这些教坊司中人去宴间献舞时,几人或许才能得些空闲。 而宫中的歌舞,得等到戌时(下午七点到九点)人来齐了,念完各国使者、几位皇子公主,以及各个大臣赠给楚帝的寿礼单子,再酒话一番,方才会开场。而红袖,则被楚子徽安排到了最后。 红袖的舞,是楚子徽给楚帝的惊喜,必得大轴。明面上说这惊喜是舞,但若是跳舞的人入了楚帝的眼——那惊喜,便是跳舞的人了。 楚子徽对楚帝了解颇深,他能领边疆大军,在数年战争之中一场不败,心中自然是极有分寸的。而他如今能给楚帝这么一份惊喜,便足以说明,楚帝如今已是昏聩之君了。 若跳舞的人入了宫,自然便能吹上一番枕头风,楚子徽动了这般手脚,已能证明他对皇位生了心思。 白胥华对这些潜规则知道的清楚,也就能推测出更多的东西。 红袖身份极高,因此她便是跳了舞,也绝不会入楚宫去,极大的可能,是楚子徽会安排替身入宫。 但是容貌方面尚且可以弥补,楚帝毕竟已有六十,虽然不至于说是老眼昏花,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舞者是在席间舞蹈,繁乱之下,再戴上面纱,以妆容掩饰。这般一来,舞者生的什么模样,若楚帝看不分明,便不再重要了。 再者说来,便是楚帝看见了舞者的模样,想要寻一个精通易容术者,却也是不难的。 难的是那替身入宫之后,要如何在舞姿上作伪。 红袖能跳出那般的舞,替身却是不能的——若要再找一个舞技高超,与红袖相似的舞者……便更难了。 但再难,也是有地方可寻的。 春满楼中,便有这样的人。 或者说,春满楼后的人,手里有这样的人。 这便也不再是问题。 而楚子徽为了自己的名声,绝不会主动送人入宫,若楚帝生了心思,他做出为难姿态,耽搁几日,等到楚帝心急,他再做出勉强模样,将人送去。 这样,他也不会沾上什么“与楚帝献美”的名头。 到那时,那替身自然不能是红袖,扯个良人身份入宫便是。楚子徽再安排一番,红袖自然还是那个红袖,楚帝却不会知晓这一点,这事便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而这全场过程之中,最难的一处——便是红袖如何叫楚帝动心。 这是最难的一步,却也是最简单的一步。 因为只要看过红袖一舞的人,除去景修然那般心志坚定的真君子——其他又有几个人,可以抵得住这绝色的美人,可以抵得住这绝世的舞姿? 白胥华来的时候,便已是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将尽,与戌时(下午七点到九点)间,只差一个时辰。 此刻的教坊司,已经忙碌成一片,来来往往的都是娇媚的女子,甚至有人轻轻扣门,细声软语地告知宫中的女官有了新安排,她们这儿的偏殿分给西凉舞者了,要她们先出来换个地方。 白胥华微微侧首,面向了那声音传来的地方。红袖道:“莫要出声。” 她因之前天牢一事,对白胥华的态度温柔不少,此刻轻轻道:“这事儿你不必挂心。”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身边的女子,道:“兰姑去看看,这事儿不管,接下来可有得烦。” 兰姑也是个美丽的女子,她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身上的风情却十分撩人。绕是眼角已经生出细细的纹路,也仍旧有一种入骨的妩媚。 她声音略显低哑,与红袖应了一声,便推门出去。不到片刻功夫,那门外的声音就消弭了,重变得十分安静。 白胥华便转回了脸,红袖此次来宫中,并没有带与他相熟的姑娘。甚至连之前与她不离左右的裴琪也不在,叫他寻不到人说话,便只能干坐在这儿。 红袖却道:“之前的事儿,实在是要多谢公子了。” 她终于开了口。 从白胥华进了偏殿到如今,她除了之前那一句,再也没说过什么话。白胥华无人可叙,旁人也没几个说话的,就使得偏殿之中的气氛十分尴尬。 红袖如今起了个头,白胥华便也从善如流地接过话头,道:“我本就惹了麻烦,又怎么能道谢。” 红袖却道:“公子不必这般。” “你我都该知道,那位所说的事情,不过是个借口。”红袖道:“那一次,他们到底是为了谁来,公子心中是极清楚的。” 白胥华微微沉默,红袖继续道:“可我的声音与公子的故人再像,也并非是您的故人。” 白胥华微微垂下眼睛,神色都隐藏在面具下,一丝也透露不出。 他道:“我都知道。” 红袖道:“那公子,便不用以您对您故人那般来对我。” “那一次是公子为我担了祸,便已经是清了你我之前的纠葛,此次请公子来弹琴,便算作我欠了公子的人情。”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红袖若是被御金刀带走,虽说定是能从那儿出来,可会暴露一部分暗中隐藏的势力,却也是肯定的事。 红袖谢的,不是白胥华顶她去了天牢,而是他的举动,助她藏住了那一部分本要暴露出来的势力。 白胥华沉默片刻,方才答应下来。 他语气黯然了许多,叫人一听,便能想到面具下满是失落的面容。 红袖却是松了一口气。 白胥华与她的种种态度,都显得很不寻常。若是这样下去,他们之间迟早要生出纠葛来,斩不断,理不清。 若她心中没人,能这样纠葛下去,甚至还算是一件好事。可她心中既是有了人,便不能再这般纠葛下去了。 还是早早斩断的好。 尤其这人姿容无双,裴琪自小生在春满楼,有她约束着,从来不曾见得这般模样的人。如今裴琪又正在怀春年纪,若是动了心念,那她可就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白胥华不知道红袖心中心思,只是终究有些惆怅,系统小声安慰他,道:“您要是真的那么喜欢凝玉,等到任务完成,系统可以为您重新塑造一个凝玉出来。” “倒也不是喜欢。”白胥华轻轻叹了口气,他道:“……只是觉得,她是果真变了许多。” 曾经的凝玉天真又妩媚,对他可谓痴心一片。 如今的红袖与她还是同一道魂魄,但对他的情意却已经消了。 倒不是他有多喜欢凝玉,只是曾经轻而易举握在手里的东西,忽然有一日没有了,便是不喜欢,和会生出怅然若失之感。 “不过她这样也好,”白胥华道:“这样,就不用再连累她身后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告:下周一我就要入v啦!高兴ing 谢谢小天使芸乐,向往的,弋(yi)霞的地雷,么么叽!_(:3 」∠ )_ 加了一个码字群。 每天必须写六千,啊,真的快乐,我也是要有存稿的人了呢(不是,没有) 啊啊啊楼掉了一个,也谢谢耽于吾爱小天使的雷,么么叽 第24章 这可并非是宠爱 白胥华曾经是个很普通的现代青年。 年纪不大,也算聪明。学校不错,家里父母去的早,亲戚朋友来往也少。 除了比起常人长得好看一些,并没有什么凸显的优点,也没有什么让人不能忍受的缺点。 直到他出了一场意外。 那漫长而乏味,却依旧让人不舍得放手的生命就被终结了。 白胥华本来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却没有想到,那么严重的事故之后,他竟然还是可以睁开眼睛——哪怕他好像已经没有了眼睛这种东西。 系统坦然地告知了白胥华他的死亡,在两方都同意了某些条件之后,系统就绑定了白胥华的灵魂,给了他永生不死的能力。 而白胥华唯一需要付出的,就是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 ——去阻止那个让世界崩坏的,让所有人都偏离了本来生命轨迹的起源点。 “您需要先完成三个模拟任务。” “模拟任务?” “是的,”系统的声音温柔而顺从 ,他说:“也可以说是新手任务。” 做完新手任务,白胥华才可以真正的绑定系统,得到不老不死的能力,要是他没有渡过新手任务,那么系统就会放弃他。 他也就会真正的死亡。 白胥华当然是不想死的。 哪怕生命乏味而枯燥,但是活着也是活着,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好事,谁会拒绝一件好事? 起码白胥华不会。 他进入了任务,得到了一具年轻的身体。 系统给他的任务并不算轻松,三次新手任务并没有什么难易区别,一开始他还会因为忽视一些方面的细节,几次三番落到不好的境地里去。 可越是到后面,他就越熟练,甚至把他自己也一起放到局里,从一开始就着手布局,等到结局,就可以得到一个他和系统都满意的结果。 而他每个世界里遇到的一些人,与另外的世界里遇到的另一些人,一直都有很大的相似性。 白胥华刚刚发现这点异样的时候,就询问了系统。 得到的回答是—— “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呀,宿主。” 或者也不算是同一个人,只是同一道魂魄而已。 白胥华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些系统一开始说的“模拟任务”的含义。 所谓的新手任务,就是模拟出一个与正式任务相似,难度相仿的世界,让他练手。 三次新手任务,就是无数魂魄被清洗了曾经的记忆,投入崭新世界,陪着他演出的三场悲欢离合,胜者为王的大戏。 演出这三场大戏的因由,就是为了确保真正的任务,可以万无一失。 而红袖,就是这些被清洗了记忆的魂魄之一。 红袖身体里的魂魄是不一样的。 白胥华的第三次任务中,她在白胥华最狼狈不堪的时候救了他。 虽然那狼狈不堪,也是白胥华自己算计的成果。 他被凝玉带回了玉箫阁,一个与如今的春满楼极为相似,却也极不相识的地方。 戏演的久了,有些东西便开始模糊不清。 凝玉从来未曾说过她的心意。 白胥华也从来未曾问过。 他们好似心有灵犀,安于此刻,谁也未曾主动打破好似平静的局面。 一直到最后,凝玉背着他逃出火海,被人一剑穿透心脉,她都未曾说出一个字。 就好似绽放一夜,就枯萎零落的花。 似乎便是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再也没有另一个人,能为了见到他露出笑,在大雪纷扬的时候,赤脚在雪地里作舞了。 仅此而已。 也就仅此而已。 白胥华的声音淡极了,他轻轻道:“她是红袖,以后就也就是红袖了。” “您不需要凝玉了吗?”系统还是有些迟疑,他说:“系统做出的凝玉,绝对是您记忆里的样子。” “傻系统。” 白胥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对系统道:“就算你能做出来一个我记忆里的凝玉,可她也不再是原来的她了啊。” “她现在这幅模样,就已经很好了。”白胥华道:“对我来说,也得一件好事。” 既然红袖不是凝玉,他也就没了一些顾忌。 去了一层枷锁,自然也就更加方便。 红袖与白胥华说清楚了之后,便再没有开口。白胥华也未曾再多说什么,偏殿之中,重新陷入了沉默。 这般平静,直到兰姑回来方才被打破。 兰姑回来时,外面已经隐约传来喧闹声音——歌舞已经开场,教坊司中的舞者已经先离开了一部分。 “她们怎么说的。”红袖出声询问,有人迎上前去,在兰姑手里塞了一个暖炉。 兰姑拍去了身上的雪,接了暖炉,道:“是那位派人来试探了,我去寻了那位女官,将那宫人……” 她话说到一半,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白胥华,白胥华适时起身,道:“我去外边透透气。” 红袖道:“叫安娘跟着你罢,那侍卫有时候,也不见得比我们女子更细心些。” 白胥华道:“劳烦姑娘了。” 他也不拒绝,那叫安娘的姑娘看着极不起眼,面容也只是清秀,她从一边拿了披风来,道:“这是那位殿下带来的,外边有些冷,公子可要穿上?” 白胥华微微一顿,道:“劳烦姑娘了。” 他本想接过来自己穿上,安娘却比他更快一些,直将那厚实披风裹在了他身上,甚至亲自为他系了系带。 白胥华适时露出一点不自在的模样,被安娘看在眼里,忍不住露出一丝狭促笑意。 那披风也是雪白颜色,与白胥华这一身极搭,他推门出去,那守在门外的侍卫便也沉默着跟上。 白胥华叫他们离得远些,又带着安娘远远离开那处偏殿,方才止住了步伐。 白胥华在夜色里独立了半晌,才道:“姑娘可知,武安王在宫中地位如何?” 安娘微微一怔,她回头看了一眼站的远远的两个侍卫,他们安静地立在远处,只能看见被他们提在手里的两盏暖色宫灯。 她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来,温声道:“公子是想问那位殿下境况如何,还是想问……为何有那两位侍卫在,那宫人却还是能敲响了偏殿的门呢?” 白胥华道:“我……” 他微微一顿,道:“我想问后者。” 安娘道:“口不对心,可并非什么好事。” 白胥华捏住了手,轻轻偏过脸去,似乎是被人看穿了心思,不好意思一般。 安娘道:“我们可不知道宫中的事,但有些事情,还是能与公子说的。” “那位殿下的处境,可远不如看起来的好。” 武安王楚子徽,生而丧母,被楚帝亲自抚养长大,极尽宠爱。 他母家实力雄厚,也是一方名门望族。楚子徽比当今太子年幼数十岁,却是与太子一齐上了朝廷的。 太子临朝听政那一日,楚子徽得了个亲王爵位,号武安王,楚帝对他宠爱之盛,可谓是自楚立国来前所未有。 楚子徽得了这个亲王不久,便搬出了皇宫,那时他方才十数岁,远远不到皇子该出宫立府的年纪。 楚帝此举,可谓是叫人摸不着头脑。他若是真的喜欢楚子徽,便不应该叫他小小年纪出宫立府,可他若是不宠爱楚子徽,又怎么会在他年少之时,就授以亲王爵位? “那位殿下回华都不到一年。”安娘小声道:“殿下如今已经及冠一年有余。他十四往边疆领军,如今算一算,也是七年未曾回过华都了。” 白胥华微微垂眸,道:“多谢姑娘。” 安娘轻笑道:“谢什么谢呢,公子问的,可不是这个。” 白胥华轻咳一声,颇有些窘迫的意思,他道:“姑娘……” 这声音又轻又长,叫安娘都听得耳根一酥,她道:“公子可别这么叫我了,我若是再年轻十岁,怕是要被这一声把魂儿都勾去了。” 她这话颇有些调笑的意思,白胥华偏过脸,耳根却已经通红一片。安娘也见好就收,她道:“殿下虽然面儿上受宠,可实际也不曾落得多少实惠。宫中人久见东宫,不闻殿下,行事自然也就放肆许多。” 她微微一顿,继续道:“殿下到底只是殿下,面儿上,许多时候都是过不去的,公子怕不是我们这儿的人。您说,殿下有战神之称,在边疆领军数年,如今那位召他回来,是为了什么呢?” 她这话说得已经算是极露.骨了,这许多事情,白胥华都并不清楚。 可以说,只是知道了这些事情,这一晚,就已经是收获不菲。 白胥华道:“多谢姑娘了。” 看来这华都的局势,比起剧情中说的,可要复杂多了。 楚子徽的受宠,怕也并非真的受宠。 楚帝于他幼龄时,便已经授予他亲王爵位,可却也将他变相地逐出了宫。 而他十四岁时,楚帝便已经派他往边疆苦寒之地,领率军.队。这一举动看似昏.聩不智,之后楚子徽大放异彩,却又成了楚帝英明的一则佐证。 世人都以为楚帝英明神武,看得出年少幼子天资不凡。可他若是真的宠爱楚子徽,又怎么会早早将其逐出宫去?又怎么会让一个十四少年往边疆领军?又怎么会舍得宠爱的九子七年不回华都,难见一面? 在原剧情里,又怎么能见一个区区官员之女,当众下了楚子徽的面子? 如今楚子徽在大楚已有了“战神”威名,边疆稳定数年,也叫楚子徽将兵权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可楚帝却在此刻召回了他,不动声地去了楚子徽手中兵权。 他这等种种举动,宠爱怕也是有的。 可比宠爱更多的,便怕是,从楚子徽生母死去之时——便酝酿而生的恨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修然:前文中出现过的,看过红袖跳舞,在原剧情里为红袖求情的人——也是燕国使者。 裴琪:一开始藏着红袖要把白胥华带回春满楼,某一天晚上还直勾勾盯着白胥华想看点好看风景的小姑娘。 谢谢小可爱芸乐的地雷,么么叽! 以及白胥华对凝玉是真·不喜欢。 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 第25章 你是哪里来的人 掠过了楚子徽这个话题,白胥华便与安娘又闲话片刻,掐着时间,回了偏殿。 此刻教坊司中已经冷清一片,该走的舞者已经走了个干净。白胥华推门而入时,便见到红袖几人竟也准备了起来,见到他进来,便有人往他手中塞了暖炉,道:“公子来的可巧,我们刚刚说完了话,要让人去叫您呢,您便已经回来了。” 白胥华耳边窸窣声音不断,他目光空茫,落在前方,面上微露出些迟疑神色,道:“这是……” “此时已是到了时辰。” 红袖道:“公子不知道这一点吗?” 白胥华面向朝她,道:“……未曾细究过这些,我本以为……” “本以为要到了末尾,我们才要去么?”红袖露出些笑意,她道:“宫中不比寻常,怕我们出了什么差池,所有人都得先到那儿等着,我们是最后的大轴,去得晚些也没事,方才能拖到这个时候。” 白胥华微微颔首,他道:“此刻便要过去,可否有人引路?” “这便得我们自己去寻了。”红袖的笑容微微淡了些,她道:“幸好还有这两位侍卫,也能为我们带一带路。” ——教坊司的女官,竟然是未曾安排为她们领路的宫人。 这隐约透露出的轻蔑态度,实在叫人心中不虞。 红袖几人要准备的东西不算多,但也并不算少,白胥华的琴被楚子徽带去了,红袖这里还放着一把,他便自己抱了琴,看得红袖连连侧目。 红袖也知晓白胥华在天牢中受了些伤的事情,却并不知晓那伤是在手上,见白胥华抱起了琴,便又往其他地方瞥了数眼,却也未曾直言询问。 那两名侍卫也被物尽其用,抱了许多东西,一边还在前面领路。 他们能被楚子徽留下保护白胥华,自然也是很有些能力的。别的不说,宫中的路还是极熟的。 一人在前面领路,还有一人跟在白胥华身后。 教坊司距离寿宴距离不短,一路上来往的宫人极少。夜里寒凉,红袖身上衣衫轻薄,虽然披了厚实披风,抱了暖炉,也依旧是极冷的,白胥华把自己的暖炉也给了她,免得这一日受了凉,第二日就得风寒。 红袖也不推拒,低声道了谢,便将白胥华的暖炉也揣入怀中。 等到白胥华指尖儿都已经冰凉一片,几乎像是皇宫琉璃瓦上尚且留着的积雪之后,他们才终于到了地方。 眼前水榭连绵,灯火通明,红袖一行人从暗处进去,宴席两边偏殿之中,已经有了许多舞者,分了一片一片儿的。 轻快下来的,是已经舞完了曲子的舞者,偏殿之中极其暖和,还有人分着姜汤,以免一夜过去受了风寒。 红袖几人却是未曾分到,这里的姑娘们像是直接当她们不存在,连个凑过来打听消息的不曾有。 红袖戴着面纱,面容被藏在面纱后面。她平静自如地指使众人放下东西,自己占了一个地方,叫几个人守着,她扯了扯白胥华的衣袖,低声道:“与我来。” 白胥华轻轻应声,一边的安娘见了这里的情况,便过来抱了白胥华怀里的琴,放到了一边去。 白胥华被红袖带着去了近宴席的地方,红袖带他到了一间小殿之中,低声道:“这是那位为我们安排的地方,虽然算不得好,却也不差了。” 这小殿与设下宴席的正殿相通,从这里看去,一大半宴上众人都被纳入眼底,喧哗乐声清晰可闻。 “我过会儿便拿你的琴来,安娘与那两个侍卫也该陪着你,莫要让人进来,免得闹出什么事来。” 白胥华温顺应下,小殿中用具齐全,等红袖匆匆走了,他便寻了处地方,默默看起歌舞来。 因楚帝好歌舞,宫中舞乐比之前朝盛景,都要更加美上一层。白胥华见多了红袖跳舞的模样,此刻见席间翩翩舞蹈,倒也没有什么惊艳之感。 此次大宴,文武百官系纷纷到场。阮酥玉所在的位置尚在前面,楚帝准许官员携带家眷,私底下也有些为几位皇子——尤其是楚子徽,再择个王妃的意思。 不得不说,大楚美人极多,各个官员自然都能领会到楚帝的这层意思,自然都带了自家合适的女孩儿来。 一个两个的少女,都在正好的年纪。像是花枝上新结出的花骨朵,青涩又有生气,便是容貌普通些的,也独有少女方才有的活泼之感,叫人一眼望去,便觉得赏心悦目。 白胥华将这些小姑娘先看了一遍,方才去看他着重注意的几人。 此次楚帝大宴,各国派来的,都是颇有重量的人物。 一些小国早早便已经被楚帝打发了回去,如今还在席间的,便只有燕,南,西凉三国的使者。 之前白胥华翻看剧情,这一段仔仔细细看过数遍。燕国来者,是燕国中,景家的嫡长孙景修然。 也是燕国这一代,最为杰出的青年才俊,景修然。 景修然与红袖也算有些交情,他年少游历四方时,就曾经千里迢迢,赶来看红袖跳一场舞,对其大加赞赏。 红袖身为春满楼花魁,本只在楚国传遍艳名,却是因他一句夸赞,却才名扬四国。 如此,方可见景修然的名声之盛。 他似乎生来就是完美的。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又是家中嫡长子,家教极好,进退有度而长袖善舞。且容貌俊美温润,好似无暇白玉,风度翩翩文采出众,品行高洁如池中白莲,不染一丝污浊。 他似乎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君子”一词而生。 这样的人,实在是没有几个人能讨厌得起来的。 白胥华自然也是如此。 在整个剧情中,阮酥玉最大的助力有四。 一个便是曾经被她退婚的武安王楚子徽,一个是南国韬光养晦,日后夺得南国帝位的七皇子南长隐,一个是如今尚无踪迹,不知从何处来,却有天人之能的隐士高人明台。 而最后一个,便是这在四国文人中,都有极高声望的燕国公子——景修然了。 白胥华暗自感慨了一番阮酥玉实在会挑人,便在宴席间去寻景修然的身影了。 景修然如今是个君子,以往也丝毫不差,如今正是酒过三巡意正酣的时候,旁人便是再谨言慎行,此时也难免放松。唯有他一人正襟危坐,脊背挺拔得像是一株青松。 白胥华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便在一片纷乱中寻见了他。 景修然的模样,与白胥华记忆中的那人,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他长眉修目,五官极其端正,长发一丝不乱,一身燕国官袍,哪怕是在看靡.靡歌舞,神色也是认真的。 他身旁坐的,也正是一位熟人——那是一位女子。 她一身雪白衣衫,头发挽作凌云髻,容貌并非极美,只能算有些韵味,却显得淡而柔,好似一池清澈潭水。 “……她便是西凉圣女?” 能坐在景修然身边,又与他身份相仿的,也就只有西凉女国的来使——西凉圣女了。 “是安师姐。” 白胥华轻轻蹙眉,他尚且记得在剧情之中,这位圣女不但被阮酥玉夺了圣女之位,连青梅竹马,自幼喜爱的意中人,也被阮酥玉霸.王.硬.上.弓,污了清白,强行收入了后宫之中。 白胥华本来的想法,是在恰当的时候,推阮酥玉得到圣女之位,再设计她几次,叫她失了在西凉的名声,彻底毁去她掌控西凉的可能。原圣女的青梅竹马,也是可以利用的一点。 可这都是在这位圣女与他没有关系的前提上。 如今的圣女,是他曾经的师姐,名叫安离。与他曾经,也是关系极好的,待他更是一片真心。 既然是熟人,那他便不能再眼看着安离被阮酥玉设计,失了地位,又失了情人了。 白胥华心中难免庆幸,更觉得自己来这一趟收获不菲。他又细细将自己注意的人看了一遍,南长隐与楚子徽都背对着他,他虽能看出是他二人,却也看不见他们到底是如何情况。 这一连串事情说起来长,实则也不过小片刻功夫。等到白胥华终于去看阮酥玉时,小殿的门已经被人推开,他微蹙着眉头回头看去,便见到一位袅袅婷婷的清秀美人。 这是教坊司的舞者。 她身上穿着舞衣,面上画了精致妆容,纤纤细腰若隐若现,面上神色挑逗,媚眼如丝。 便是容貌更胜她的美人,怕也是比不得她更来的销.魂。 可惜如今的白胥华,尚且还装着目不能视的病弱模样。 他不等那女子出声,便先行开口,道:“安娘?” 他声音便如汩汨泉水,冷而清,此刻略带迟疑,语气却是温柔的,叫人听了,能直从耳根酥到心底去。 叫人不由去想——有着这般声音的人,那面具之下,又该是怎样的面容? 那女子面上飞起红霞,她未曾应声,只凑近几步,想要摘去白胥华面上的白玉面具,一边动作一边道:“婢子并非是那安娘。” 她的手已经要碰到白胥华的面具,却被白胥华伸手握住了。 他的声音变冷,道:“你是何人,又想做什么?” 第26章 这舞姿犹如神女 “干嘛这么凶呀,”那女子轻笑出声,她轻言软语,道:“婢子比那安娘,可要好看多了吧。” 她说话间便越凑越近,见了白胥华面具下的眼,心中更是柔情一片,痴痴道:“跟着那无名的舞者有什么好,你要是从了我,我能叫你入教坊司,做宫廷乐师,为陛下献曲。” “你若是曲子弹的好,讨了陛下欢心,荣华富贵,锦绣前程,更是应有尽有——” “那我若是不想呢?” 白胥华微微后仰了一些,避开了那舞者几乎要贴到他的脸,声音极其冷淡。 那舞者微微一怔,随后便轻哼一声,道:“你若是不想也可。” 她轻轻压低了声音,道:“只要你今日弹另一支曲子,叫那讨人嫌的丢个脸,我之前所说,依旧是算数的。” 她说完这一句,便主动往后退了一些,只是眼中依旧有藏不住的念念之色,一看便让人知晓,她方才所说,怕只是用来骗人的话。 她完全未曾想到,白胥华会直接拒绝她的可能。 她往后退了些,白胥华便不好再抓着她,他顺势松开手,道:“是太子派你来的?” 就事论事,这人之前所说,若是是对着一个普通琴师,的确是极有吸引力的。 以技艺为生的琴师,此生能碰到的,最大的富贵地方,怕也就是皇宫了。春满楼固然是极富贵的地方,可再富贵,也仍是勾栏之地,比不得楚宫地位尊崇。 就算再清高的琴师,面对这等名利双收的诱惑,也得迟疑一二。 可惜白胥华并非是一位琴师,也不必依靠技艺维持生计。因此,他对于这舞者口中所说,便显得分外冷漠。 那舞者本都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迟疑了,可一见那双虽然空洞涣散,却形状极好的眼,她就又有些失智。 “你知道这一点,难道还不心动么?”舞者声音轻缓,语气带着极深的引诱味道,她道:“那可是下一任陛下。你若是为主子办事,以后鲜花美人,金银珠宝,都绝不会少。” 白胥华恍若未闻,他听这人确认,便微微颔首,道:“果真是太子的人。” 他不再耽搁,起身道:“这些把戏实在见不得台面,楚太子眼光如此狭隘,又尽使些小人手段,怕是坐不了如今这天子之位。” 语气之中,破有一些讥嘲味道。 白胥华戴着白玉面具,叫人看不见那面具之后的冰冷神色。可他长身玉立,宽袍广袖,语气冷得像是夜里冰寒的雪,饮一口就凉彻肺腑。 那舞者一时竟是怔在了原地。 她只觉得眼前这人,好似忽然变得不可接近起来。若说他一开始尚带几分柔软神色时,叫人心中旖旎,生出亲近心思。那他如今冷淡下来,便像是绝涯边触碰不到的冷月。 高高在上,不染凡尘。哪怕只得他一个垂眸,也只叫人受宠若惊。 叫她一时之间,竟然是不知晓应当如何反应。 斥责他为何大胆,胆敢非议当今太子? 可是这般的人,分明就该是属于世间红尘之外的。 这叫人人畏惧的皇权威势,当真能束缚住他,叫他心中畏惧吗? 若是不能,若他不在这红尘俗世中,又怎么能用对待凡间俗人的态度,去对待他呢? 舞者尚在无措之中,小殿的门便又被推开。那两名被楚子徽派来的侍卫一左一右出现在了门前,两人脸上都带着些急色,见小殿之中,果真还有他人在,一齐急急道:“公子如何了,可有被她伤到?” 白胥华瞥了一眼那恍若初醒,慌乱起来的舞者,微微摇头,道:“我无事,她是太子的人,你们把她带回去,交给你们主子。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对待这两名侍卫,态度显而易见地平和不少,那让人不敢触碰的冷意淡去不少,那被他气度所慑的舞者却还有些恍惚,只用惊疑神色看他,那目光之中,除了惶惶之意,更多的还是痴色。 两名侍卫方才放下心来,他们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些凝重神色。 一个侍卫抓住了那名舞者,在她刚要出声时,便将一粒药丸排入她口中,胁着人出去了。另一人则待在了殿内,对白胥华道了歉后,便小声说了红袖那边发生的状况。 红袖那儿果然遇到了些难事,这事儿真说来也颇为可笑——一名教坊司的舞者往他们那边去时,不知怎的被碰在了地上。几人尚未反应过来,那舞者便抓住了红袖,硬说是红袖推了她。 那舞者是下一场歌舞中的人,她崴了脚,一时叫整个偏殿乱成一团。混乱之中,又不知道是谁出了手,划断了白胥华暂放在红袖那儿那把琴的琴弦。 这一切都显得太过荒诞无稽,那两名侍卫也算见多识广,可他们只在边疆厮杀,只习惯了战场的惨.烈,却未曾见过这般□□妇人才使的阴损招数,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般情况才好。 他们被绊住了手脚,也就给了那舞者可趁之机。 白胥华听完了,轻轻叹了口气,他道:“果真是这般。” 那侍卫沮丧又羞愧,他低下头,跪下道:“是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公子责罚。” 白胥华微微摇头,示意他起身,一边道:“划断了琴弦的是什么,你可能看出来?” 侍卫起了身,道:“那贼人用的是把暗刀,使的一手好暗器,划断了琴弦之后,便钉在了琴身上,属下将那东西带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方布巾来,细细打开,便露出里面一柄两指长的精致弯刀,刀刃泛着冷光,一看便知道十分锋利。 侍卫小心地朝白胥华递了刀柄,白胥华接过来,细细抚摸一遍,道:“是个好东西。” 用这好东西的,也定然是个有本事的人。将这等人派来做这种事儿——这太子殿下可实在是有够无能,也有够昏聩。 白胥华将那弯刀递了回去,继续道:“放在你们主子那儿的那把琴,可有人去取了?” “已经派人去取了,”侍卫道:“红袖姑娘专门指了人。” 他们是楚子徽的心腹,自然也就知道红袖不简单,红袖身边的人与他们之前也已经通了气,算的得熟人,因此也放得下心。 且楚子徽也决不会只叫红袖手下的人带着琴来,总是要再派几个人来的。 白胥华轻轻颔首,问完了事情,便叫那侍卫守在门外,自己继续去看那宴席间的景象。 只这片刻功夫,歌舞已经又换了一轮,他瞥向阮酥玉的位置,尽是未曾在那儿看见人。他连忙往其他地方看去,片刻之后,方才又见了她。 阮酥玉今日穿了一身浅桃色衣衫,更显得娇俏可人,楚楚清纯。她正与一个少女亲亲热热坐在一块儿,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把她的录音给我一份。”白胥华及时敲了系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阮酥玉。 阮酥玉可谓是典型的无利不起早,她若是要做些什么,定然是因为有什么利益驱使。若说她当真与那少女相熟,他可是不相信的。 那少女父亲的席位比起女主父亲还要往后排,实在是看不见有什么利益可以索取。 “非常抱歉,宿主。”系统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阮酥玉的详细信息系统无法获取,但是我可以为您调整身体数据。” 白胥华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吧,那就帮我把听力调到最大。” “如果调整,您会有一些痛苦,”系统道:“您忍耐一下。” 白胥华应了一声,系统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数据往上调,只是一瞬间,白胥华就听到无数细碎声音都往他耳朵里钻了进来,剧烈的疼痛只有一瞬,就被系统屏蔽了。 “把我的数据调回来,”白胥华轻轻吐了一口气,他道:“疼也有疼的道理。” 系统犹豫了一下,就照办了。白胥华重新感知到了脑海中传来的强烈疼痛,从他耳朵里涌入的声音太多了,这让他一时之间无法适应,也无力探听到何时的情况。 衣料簌簌的摩擦声,交杯换盏的叮当声,低声细语,窃笑讥嘲。控制舞者动作的悠扬乐声中细不可察的杂音,桌案的木料被压着时的极细微的吱呀声,都混在一起,化为嘈杂的嗡嗡声音。 白胥华的脸白了一层,肉眼可见的虚弱情态都被白玉面具掩盖在下面。 虽然耳中声音嘈杂一片空白但白胥华脑海中却依旧清醒而冷静。 他甚至连呼吸未曾变化,适应了片刻后,边专注心神,去寻阮酥玉的声音。 抛却了那些细碎杂音,人声便变得更加清晰,有官员交头接耳,低声讨论哪个舞姬更美,哪支曲子最好听。 话题从官员间的势力交错,互打官腔,到烟.花之地,秦.楼.楚.馆。再从少女间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到少年郎君,闲时蜚语。 白胥华一点一点分辨过去,过了好半晌,终于听到了一道熟悉声音。 “你到底怕些什么呢,按我说的做,你姐姐的位置,不是已经由你坐了么。” 正是阮酥玉的声音。 白胥华便专心致志,侧耳倾听,其他的声音便都成了无意义的细碎嗡鸣,只有那两道尚带青涩的少女嗓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阮姐姐……我是真的怕了,”另一道少女声音道:“我现在便已经很好了,日后也能寻个好人家。我实在谢谢你,可……” 阮酥玉把她的话打断了,她的声音依旧是温柔的,循循善诱道:“你这就满足了,嗯?你如今有这样的地位,全因你姐姐犯了过错。等到她回过神来,难道猜不到她如今境况,是拜谁所赐?” “你只有叫你娘成了你爹爹的正妻,彻底叫你姐姐与嫡母落到泥里去,才能真正平安无事。” 少女声音有些颤抖,她道:“好姐姐,别在这儿说,若是有人听见了……” “听见了又如何?怕什么,现在有几个人能提心思听别人说话,你这胆子也太小了些。” 少女几乎要央她了,两人又揪扯一番,阮酥玉终于道:“你当真就满意如今处境?” 她声音压低了,低低道:“你到底做不做,听不听我的了,嗯?” 少女连忙道:“我,我自然是听的,可这事儿——” “你要是听我的,便把你那没用的良心全丢了,”阮酥玉低声嗤笑,她道:“这事儿办成了,我便叫你能做得太子殿下的侧妃,你到底做不做?” 这一句话,不仅仅惊到了那少女,更惊到了白胥华。他紧紧看向了阮酥玉的方向,只见她与那少女紧紧挨着,几乎要搂到一块儿去了。那少女面露难色,她沉默许久,终于道:“阮姐姐,当真么?” “自然是当真的。” 阮酥玉又低笑起来,可谓是十足娇俏。 白胥华又紧着听了半晌,却再未曾听见什么其他有用的东西,便只得收敛心神,叫系统恢复了数据,蹙眉缓了一会儿,方才道:“现在几时了?” “已经要丑时(凌晨一点到三点)了。” 系统低声回答:“马上就要到最后一场了。” 白胥华应了一声,又略微抬高了声音,叫了外边的侍卫进来。 侍卫小心地推门进来,便见到白胥华道:“琴可拿来了?” 侍卫道:“拿来了,公子现在可是要用?” 白胥华微微颔首,道:“放到我这儿来。” 侍卫应了声,便又退了出去,不多时,便捧着琴进来,细细为白胥华摆好,甚至道:“公子可要焚香净手?” 白胥华微微颔首,道:“劳烦你了。” 这便是答应的意思了。 侍卫便又取了只小香炉,端着盛了热水的铜盆进来,摆到白胥华面前,以防他看不见,那侍卫还特意敲了敲铜盆,叫白胥华好找清地方。 白胥华与他道了谢,便细细洗了手,又用干净的软帕擦干净了,便轻轻挑了挑琴,听到声音如常,方才罢手。 侍卫为他点上香炉,缕缕幽靡香气就此弥漫开来,白胥华安静坐好,默默等待。 他的脊背甚至未曾有一丝弯曲。 侍卫收拾好了屋里的事物,见白胥华不再出声,自己也觉得没有什么遗漏处了,方才默默退下。 歌舞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时辰,便是再有精神的人,此刻也要疲惫了。白胥华不知等了多长时间,才听到那一直未曾停歇的乐声渐渐低了。 众人的喧哗声音也随着乐声一起平息,殿内很快安静下来,使得楚子徽的声音清晰而明显。 “儿臣为父皇准备的惊喜,此刻已经能看了,父皇可要一观?” 他神色恭敬,面上还带着清浅笑意,直视楚帝,如此询问。 楚帝沉默几息,便朗声笑道:“徽儿为朕准备的东西,朕自然是要看一看的,那是何物,此时便呈上来吧。” 楚子徽微微笑了,他道:“儿臣的惊喜,并非是什么物件,而是这天下难见的一曲舞。” 楚帝眼底神色晦涩不明,他道:“既然是徽儿都这般夸赞的舞,朕怕是当真未曾见过,如今,便叫朕也开开眼界。” 楚子徽道:“父皇说笑了,这舞虽说难得,儿臣却也只想用它,一博父皇开怀罢了。” 他说到这里,便拍了拍手,楚帝尚且未曾来得及说话,便只觉得一股淡香袭来,扫去了宴饮多时的昏沉疲乏。 楚子徽也适时避开,回了自己的位子,为楚帝腾开了视线。 随着淡香吹拂而来的,是一片艳红花瓣。 白胥华适时弹了第一道音。 铮——! 琴的乐声,本是极不显的。 可白胥华特意叫系统加持了一番,放大了声音,这一道幽幽琴声,便清晰地送到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尾音淡去,若有若无。花瓣纷纷而落,似乎没个停歇的时候。 红袖便是在此刻幽幽而至。 这一片缤纷花雨,不但解了众人宴饮的乏累,更为此间,多了一分朦朦之感。 以至于那道红色的身影出现的悄无声息。 谁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何时出现的。 白胥华合上了眼,轻轻拨动琴弦。 乐声如流水一般潺潺而出。 红袖与这乐声一起动了。 她妙曼的身姿就像是一株弯弯细柳,宽大袖中一瞬间飞出艳红细纱,白胥华指尖的动作并不算快,甚至可以说是缓和的,那清越琴声也与他指尖的动作一般,是慢而缓的。 红袖的动作却说不上慢。 红纱交错开来,将已经要落到地上的花瓣卷起,围绕着红袖翩翩作舞。 白胥华随性而弹。 红袖也随性而舞。 他们好似天生就有一种默契,白胥华的乐声快了,红袖的动作也跟着变快,白胥华的乐声慢了,红袖的动作也就跟着变慢。 此时是在宫中。 白胥华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都是一片富贵.糜.烂,他的乐声缠绵而悠长,却又有一种置身其外的冷淡漠然,叫人惶惶如闻仙声。 红袖随着他的乐声旋转成了一朵靡靡娇花。 她的面纱一直未曾掉落,眉目在朦胧的美丽中也被朦胧,她乌黑的头发散开,随着衣裙一同飞起。 这舞姿直叫人神魂颠倒。 实在是美极了的景象。 那一摆手,一折腰,一扭身,一回眸。 都叫人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何为美。 似乎隐隐能看见,美人足下皑皑白雪,她在万千繁花间作舞,美极,艳极,盛极,简直像是叫人得见一出盛世景象。 这舞似乎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 叫人只觉得恍若梦中,在见九天神女起舞,而这乐声,便是凤凰啼鸣。 舞的人是谁? 白胥华恍恍睁眼,拨动最后一声音调,竟然正与红袖对上了眼。 那双妩媚双眼,此刻显得意外天真。 叫白胥华恍然间想起了,曾经为他赤脚在雪地里折梅的女子。 她红裙广袖,长发披散。 分明生着极其妩媚的长相,笑起来时候,却天真犹如孩童。 就如血脂凝成的玉石,生如罪恶,纯如稚童。 ——舞的人是凝玉。 并非红袖。 “铮”的一声,那纤细坚韧的琴弦,已经被白胥华生生弹断! 他十指都被琴弦所伤,缓缓溢出血珠来,所幸此刻所有人的都在痴痴看着红袖,系统也及时撤了声音加持,因此这最后的一声弦断之声,并未被他人听到。 白胥华的手已经被血染红了,他十指都被割了口子,血珠不断滴落,落到琴身上,简直是叫人心惊的艳红。 白胥华默默收回了手,同时对系统道:“不许屏蔽。” 不许屏蔽现在的疼痛感。 唯有那指尖的痛感,似乎能给他一分真实。 “她还是凝玉。” 过了半晌,直到楚子徽已经立在了红袖身前开口邀功,白胥华方才开口。 “却也不是凝玉。” 红袖最后那一眼,直叫白胥华看见了凝玉,那个与红袖是同一道魂魄,同一张脸庞,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情的凝玉。 凝玉实在是天真到了骨子里。 而红袖,却是冷静且理智,心肝儿都黑透了。 白胥华紧紧握紧了手,重新恢复了理智,他看向宴席间的情景,正对上阮酥玉起了身。 此刻本是楚国皇室之中的事宜。 按理来说,谁都不该插入其中。 阮酥玉却起身了。 她已经回到了阮家父亲的位置,身边的阮父也被她忽然起身的行为惊到了,想要拉住她,却又被阮酥玉不着痕迹地挣脱开。 阮酥玉瞬间便成了整个宴席的焦点。 她面上带了清浅笑意,直视楚帝,与他行了礼后,方才慢吞吞开口。 “酥玉鲁莽,还请陛下之后治罪,只是此刻,酥玉却有一事不得不为。” 她道:“此人身份可疑,我曾经姐妹闲话时,听闻过这般的舞。世间只有一人做得到。” 白胥华缓缓站起了身,眼底映出些冷色,又被他强压下去,恢复空茫。 阮酥玉已经提高声音道:“那便是当今春满楼中的魁首,花魁红袖!” 楚子徽已经蹙起了眉,侧过眼看向了她,见到他的反应,阮酥玉更是信心十足,她道:“若真是如此,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人,入了一国之君的宴席,怕是要叫人贻笑大方了。” 此刻情景,却是景修然先出了面。 他看了一眼阮酥玉,便也主动出列,出声道:“这位姑娘的舞已至臻境,即便是秦楼楚馆中人,也足以一登大雅之堂。她是与不是,又有什么重要呢?” 阮酥玉道:“哦?景大人也确定了此人是春满楼中人了?” 她不听景修然全数的话,只紧紧抓了其中一句,冷笑道:“恕小女直言,那等烟花之地中人,从上到下,都是做腌.臜事儿的玩意儿,便是她跳舞再好,也仍旧没了清白,怎么能到前来,污了陛下的眼?” 景修然的眉头紧得已经要打结了,他道:“并非如此——只是有此等舞技之人,不管身份如何,都值得人尊敬。” 阮酥玉打量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道:“怕也只有景大人是这般觉得了。” 她不再理会景修然,而是对楚帝道:“陛下,若如今这等污.秽之人也能登得大宝,日后可否也会有人效仿此举,带了倌儿女支子到您面前,借着什么献舞献艺的名头,献媚于您呢?” 这话便说得毒得很了。 楚子徽不好自己出面,如今他与阮酥玉有些不好的牵连,若是出面反驳,怕是会被人解成与阮酥玉“打情骂俏”,他可受不了这种恶心。 再者,他便是带了红袖来到此处之人,便是说得再有道理,也免不了为自己辩解的嫌疑。 白胥华便是此刻出场的。 小殿内只他一个人,因此也没人拦着他,叫他轻轻松松便出了小殿。 人未到,声先至。 “世间百业,高低贵贱,不过全凭世人分说。” 他的声音并不大。 但却已经足以叫人注意到他。 白胥华将双手笼在袖子里,他高冠华服,面戴白玉面具,只看着,便有一股神秘之感扑面而来。 楚子徽听到的他的声音,神色终是有了一点变化,露出一丝急色来,转瞬,这丝神色便又被他强压下去。只是这变化虽快,却依旧落到了一些有心人的眼底。 白胥华不等楚子徽说话,他缓缓走近,身姿修长挺拔,走得极慢,却也极稳。他道:“阮姑娘前些时日方才去了春满楼,如今这些话,竟也说得出来。” 阮酥玉已经怔住了,她愕然道:“……白公子?” 她对白胥华竟是不曾有太多恶意。 白胥华微微颔首,楚子徽此刻已经耐不住凑了过去,想要扶他,手掌相触时,却意外地触到一手湿意,鼻端也嗅到了一丝血腥气,他顿时道:“你的手——” 是怎么回事? “我无事。”白胥华微微垂了眼,他道:“方才断了弦,不慎划伤了。” 楚子徽又想说些什么,见白胥华微微摇头,也只得蹙着眉停住了。白胥华将自己的手从楚子徽手中抽出来,诸人便都看见了他指尖点点血色。 阮酥玉脸色变了数下,她道:“原是公子为她弹的琴,起的乐?” 白胥华冷淡道:“是。” 他从出场到现在,态度都是极其冷漠而疏淡的,就好似是一位看戏人,而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只是戏中的一片孤影。 他甚至未曾对楚帝行礼。 举止行为,可谓大胆至极,毫无礼数,却又叫人莫名觉得就该如此。 这样的人,本就不用对任何人行礼。 他是端坐于云上的仙人,是崖边不可触及的冷月,是冬日留不住的寒雪,是一触碰便要碎裂的水中盛宴。 这是白胥华本身的气度。 哪怕别人看不见他的容貌,也能知晓这人到底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更别提阮酥玉本就见过他的面容,此刻见着那张白玉面具,也只觉得好似看见了他的脸。 她道:“公子这般人物,又缘何要为……”阮酥玉顿了顿,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狠话来,转而道:“为这等人抚曲?” 若是常人,她怕便要发出讥讽,直嘲对方为何要献媚君王,枉作清高了。 白胥华目不斜视,便是听到阮酥玉说话,眼神也未曾落到她的身上,而是依旧虚视前方,保持目不能视的姿态。 他平静道:“她是我的友人。” 因为是他的友人,因此,他才前来为她抚琴弄曲。 第27章 王朝衰落因秩序 若是他人说出这么一句话,先不说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常人都要先抱上三分怀疑。 可这话是白胥华说的,这就显得再理所应当不过了。 世间歌舞乐师都为贱业,虽然多数都算得上富贵,却也常被他人看之不起。白胥华这般人物,本就该被尊崇,被跪拜,又如何做得这种低.贱事儿? 若说他也与常人一般,好那金银俗物,便是太侮辱他了。 因此他一出口,他人便都在心中暗叹——果真是个重情随性之人。 竟然是一丝怀疑都不曾有。 阮酥玉自然也是如此,她对白胥华更喜一分的同时,对红袖也就更多一分嫉恨。 此刻她声音又柔软许多,温声道:“上次见白公子,却还是在春满楼中,那这位……” “她的确是春满楼中人。”白胥华上前一步,若有若无地挡住了一直低垂眉目,沉默不言的红袖。 他直截了当地承认,紧接着又道:“虽为春满楼人,却心如赤子,宽和纯善。她于舞道已是极境,不管是什么人,也都已是世间顶尖的求道者。” 他说这话时,话语间便不免露出几丝温柔意味。 就好似原本无情的仙人露出悲悯之色,叫人忽地生出了想要接近,触碰的谷欠念。 旁人都不由将异样神色落到红袖身上,阮酥玉心中也是一冷,瞥了红袖一眼,见到她露出的妖娆眉目,不由心中冷嗤一声“狐媚”,却唯有红袖与楚子徽这等知情人,方才能猜到白胥华所说的到底是谁。 他口中赤子之心,纯善宽和的人,怕不是红袖——而是那位与红袖的声音一般无二的故人。 楚子徽心中升起酸涩之时,也不由看了红袖一眼,心中泛起浓郁清晰的危机之感。 若事实真是他所想的那般,那红袖便可能当真是那故人,到时若是叫白胥华知悉了…… 他心中心思百转,却还有时间去想这些情长事宜。白胥华时时注意着他的情况,自然也将楚子徽的模样映入眼中。 他已经不去看阮酥玉,而是转向楚帝,微施一礼。 却也只是轻轻拱手,并未如他人一般行参拜跪礼。 就像是在面对一个寻常地方中,再寻常不过之人。这一拱手,只是为了礼数,就像是他与一个寻常老者说话,也要这么行礼,以表对年老之人的尊敬。 态度可谓狂傲轻蔑,可放在他身上,却又显得内敛谦和,端庄严谨。 就好似天上仙君,面对人间君王不拜。 这世间诸人,在他眼中本无不同。他本该是被跪拜的人物,但是却对凡世之人,也仍旧放在与自己同样的高度对待。 白胥华对楚帝微施一礼,随后便道:“你是此地之主。” 他神色淡淡,开门见山。 “凡世朝堂之中,本该是有规矩的。” 白胥华微微抬头,直视楚帝。 这句话,便已经将他排除在凡世之外了。 一些心思灵敏的人,已经想到了其他方面。 楚帝自然也是这般。 这一连串事情说起来长,实际上也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是以,楚帝也未曾感觉到自己被冷落了。 他没有从位置上起身,却端正了坐姿,挺直了脊背,神色也变得威严而庄重,就像是他在朝堂上的模样。 楚帝道:“凡世朝堂中,自然是有规矩的。” 他道:“你是想要与朕提意见?” 白胥华道:“是。” 他指尖的血未曾止住,此刻滴滴落在地上,连雪白衣衫上,都落了几滴鲜红。 楚帝看不见他的神色,目光便落到了那袖间被染红的手指上,他道:“你想说些什么?” 他的声音极威严。 就像是一名帝王在对臣子说话的模样。 白胥华却不是他的臣子。 他依旧是一副平静模样,语气也冰凉得像是一片欺寒霜雪。 “凡间王朝,需有秩序。” “秩序从朝堂中起,帝王最高,朝臣次之,百姓再次之。” 他道:“楚子徽是你的子嗣,乃是朝臣中的上属,而阮姑娘是朝臣的子嗣,是朝臣中的下属。” 阮酥玉心中一惊,隐隐有些不详预感弥漫开来。 白胥华继续道:“我入世以来,尚也见过一方王朝兴起衰落。王朝兴盛,是因为帝王贤明,秩序有度,帝王立下的法制,没有人敢去触犯。朝臣辅佐帝王立下的制度,有利于百姓。” “有利于百姓,自然也就有利于王朝,百姓安居乐业,富裕起来,王朝自然也就如此。” “王朝兴盛的原因有许多,可我见过王朝衰落的原因,不过只有一个。” 楚帝捏紧了扶手,他面无表情,叫人辨不出喜怒,语气也极其深沉。 他道:“你是想说,我楚国要衰落了?” “的确如此。”白胥华身上气势丝毫不弱。 他道:“王朝之中,最重要的东西,便是秩序。没有了秩序,其他一切便也无从说起。” “我今日于楚宫中所见,宫人不敬其主,却不见有人教导。朝臣之女挑衅帝王子嗣,却不见有人阻拦。楚朝堂之中已无秩序可言,上行下效,楚国无序之日,怕也不久了。” 这话说得极为大胆。 甚至可以说是其心可诛。 整个宴席之间,一时鸦雀无声。官员与家眷都已经颤抖着跪倒在了地上,尤其是阮酥玉的父亲,此刻抖如筛糠,背后汗湿一片,却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此刻尚还端坐在桌案前的人,便也只有燕,南,西凉三国的使者了。 楚帝沉默半晌,忽地一把掀翻了面前桌案。 菜肴落了一地,瓷盘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一时之间,宴席之间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就连景修然几人,都不由呼吸一窒。 楚子徽更是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将白胥华护在身后。 楚帝却倏然起身。 接着,快步从桌案后走了过来,对白胥华深深一拜! 在白胥华身旁的楚子徽与红袖俩人,连忙让开了身子,白胥华却坦然处之,甚至连一丝退却的意思都不曾有。 楚帝声音诚恳,道:“多谢先生教导。” 他说完这一声后,方才起身,厉声道:“阮连,你是如何教导女儿的?!当众指责武安王,对朕不敬,可谓毫无教养!” 阮父跪在地上,艰涩道:“是臣教养不当……”他看了一眼身旁仍旧站着的阮酥玉,怒道:“你这孽障,还不跪下!” 阮酥玉紧紧盯着白胥华,毫不理他,阮父见状,一手拉住她的袖子,硬生生将她拉下,叫她跪在了地上。 楚帝冷笑道:“我看你这女儿,可是半点畏惧之心都不曾有!看来朕这儿,可容你不得了!” 他袖袍一甩,便道:“御金刀何在!” 殿外的守卫顿时涌了进来,白胥华眉头一蹙,便听到一个熟悉声音道:“金元在此,见过陛下。” 楚帝道:“将阮连与他这女儿带下去,一人仗四十,给我送出宫去!” 金元应声,他眉目低垂,竟然是未曾看白胥华一眼,叫左右拿了阮酥玉与阮父二人,便沉默着退下。 大殿之中,重新恢复了寂静。 楚帝一改方才怒色,转而又化作春风细雨,恭敬道:“不知先生姓名如何,出自哪一方圣人门下?” 可谓十分的能屈能伸了。 白胥华微微垂下了眼,轻轻捏了捏手指,对他的评判又多了一句“城府深沉”,道:“我名白胥华。” “乃是青云门问道峰峰主,叶惊鸿座下三弟子。” 这里自然是没有青云门的。 也没有什么问道峰。 这个身份,是白胥华曾经在一个新手任务中的身份。 那方世界之中,有几大仙门,妖魔鬼物横行世间,叶惊鸿,便是世间最为强悍的剑修。 叶惊鸿弟子的名头,在那方世界,可谓是如雷贯耳。 但是在这里,却并没有什么用的。 青云门,问道峰,在这里全然不存。 起码楚帝,从来未曾听过这两个名字。 但他依旧恭敬道:“原来是叶圣人座下高徒。” 他再次对白胥华深深施一礼。 就好似叶惊鸿在这里,依旧是那位世间尊敬的仙道魁首。 白胥华抬手,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他的双眼依旧是一片空洞。 但是此刻,楚子徽在旁看着,却觉得他似乎是能看见一般。 白胥华指尖的血,已经点染在了白玉面具上。 他将白玉面具往旁一递,楚子徽便极贴心地将面具接了过来。 白胥华在新手任务之中,曾经面对过许多这般情景。 此刻他平静而淡漠,就好似对他施礼的人,并非是一国之君,而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老者。 他袖袍一抖,雪白衣袖挡住了尚有血迹的双手。 双手托住了楚帝双臂,用一种刚刚恰到好处的力道,将他扶了起来。 就好似,这般事情对他来说,是件极寻常的事宜。 就像是平常人疲惫了要歇息,饥渴了要用食水,有人在他面前拜下,他也就将人扶起。 语气平静淡漠。 “请起。” 第28章 唯楚国没有国师 世间人都知道,四国之中,楚国最为强盛。 几十年前百国征战,整个天下民不聊生。最后数百个国家被阵列征服,许多皇室都流落民间,再不复往日荣光明耀。 天下只余四国。 便是北方燕国,南方南国,东方楚国,西方西凉女国。 其中随意一国国土之广,都可以横跨海域,直到其他陆地上去。 可谓是真正将这世间土地瓜分殆尽。 四国之间,彼此关系都并不友好。直到十数年前,各国疆域接壤之地,也依旧不断爆发战争。 楚子徽的战神之名,也是由此而来。 而楚国强盛之始,也是那时方才开始。 但是楚国为何而强盛,旁人却是不知情的。 唯有楚帝,方才知晓其中的缘故。 ——是楚国国师献祭了自身,将厄运引向他方,以保楚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四国之中,燕,南两国皆有国师,西凉没有国师,但也有西凉圣女。 唯独楚国,似是从立国之时,便没有国师。 ——其实是有的。 那人是楚帝的贴身内侍。 世人都以为楚国兴盛是因为楚帝英明神武,却不知真正的原因是从来不曾露过面的楚国国师。 也不知那能呼风唤雨,召龙引凤的人,世间是真的存在的。 国师于一国的重要,是世人难以想象的。 而楚国虽有前国师献祭自身,但这法子能持续多久,却是极没有保障的。 而白胥华,在楚帝眼中——便是一个可以接任国师的人。 他恭敬应对,见白胥华平淡态度,这个念头便愈发强烈。 楚帝道:“先生所言,叫朕简直如醍醐灌顶,还请先生上座。” 他说话间,已经有宫人小心收拾好了那一地狼藉,在楚帝座旁,也摆上了一方桌案。 白胥华轻轻颔首,答应下来。 楚帝便抬起了脸来,看见白胥华的面容时,他也是微微一怔,但只恍神了一瞬,便又清醒下来,态度更加恭敬,亲自引着白胥华往前行去。 全然没有一国之君该有的架子。 白胥华在那桌案前端正坐下,他轻轻一抚衣袖,白色衣袍上的点点血迹,便已经消失不见。 “调整我的身体数据,恢复全部负面情况。” “打开投影,把我身上的痕迹全部覆盖住。” 他的语气颇为凝重,系统连忙照做,又忍不住询问道:“宿主,怎么了吗?” “楚帝有问题。” 白胥华端坐于位置上,他眉目高远,冷清如天山上雪,身上气度好似仙人临世,绝非凡人可有。 旁人远远看去,只见得他眉目低垂,神色淡漠。只坐在那里,便像是一副水墨图,能叫人看痴了去。 眼前之人,就算是在这靡靡宴席之中,也好似是在悬崖边,古松上,神色淡漠,看人间繁华落尽,看俗世红尘滚滚;看天边云霞变幻,看海边潮汐起落。 全不该与任何一点“俗”的东西沾染在一起。 楚帝也不由连看他数眼,犹豫了一瞬,便下令叫歌舞开场,楚子徽与红袖都退到了一边,白胥华低垂着眼,察觉到了许多视线都凝固在他身上,不由深叹一口气。 剧情里,阮父只是一个寻常官员,是阮酥玉娘亲招来的上门夫婿。 ——且在他成了阮酥玉娘亲的夫婿之前,他就已经有了妻子,膝下更有一子两女。为了当这个上门夫婿,他甚至休了妻子,不认子女,很是为世人所耻。 他在朝堂之中并无建树,虽然官职尚可,实则却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在朝堂之中,存在感一向低薄。 而阮酥玉娘亲病逝之后,他便彻底隐于众人之间,许多时候,甚至叫人想不起他这个人来。 他在阮酥玉娘亲病逝之后,唯一做了的,关于剧情的事,也只有一件。 ——他又娶回了自己曾经的妻子,因此阮酥玉也就从曾经的阮家大小姐,变成了如今的阮家三小姐。 综上所述,他一个可有可无,处于朝堂边缘的官员——为何楚帝却能直呼出他的名姓? “他并没有直接处置阮酥玉。” 虽然发出指令,但是却并没有当面给阮酥玉太大难堪。 他那一句“毫无教养”,对寻常官家小姐可能便是灭顶之灾,但对于阮酥玉这等出格大胆,先退婚武安王,后大闹春满楼,整日与商户人家混在一起的“奇女子”来说,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白胥华:“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阮酥玉之前退了楚子徽的亲,叫楚帝记住了她,也记住了她父亲的名字。” 可……阮酥玉到底是如何与楚子徽定的亲? 白胥华在此之前,都以为问题应该出在阮酥玉母亲身上。 可如今一看,这其中的关联,怕并不是如他所想的这般简单。 起码楚帝与阮父的关系,可并非表明上那般,毫无波澜。 他思忖间,歌舞已经又换了一茬。 甚至有宫人为他添上新菜。 白胥华依旧一点未动。 他抬起了眼,将整个宴席都纳入眼中。 之前所出的意外,似乎已经将所有人的酒意与疲倦一扫而空,只是此刻白胥华坐在上方,他们惊惧交加,又有一种莫名的拘谨,不敢再如之前那般放开了。 而此刻,却竟是有一名少女悄悄起身,默默退了出去。 这实在是极其不寻常的举动。 而且这少女也不是旁人,正是不久之前,方才与阮酥玉挨在一起,被白胥华听了半场私语的少女。 白胥华手指微动,对系统道:“重新调整我的听觉数据,开到最大。” 系统连忙照办。 白胥华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好在不久之前,他才刚刚经历了这样的感觉,此时调整起来,也容易了不少。 他重新合上眼,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那少女身上。 便听到那少女脚步声匆匆,渐渐远去。 半晌之后,才又发出细微声音。 “叫我出来做什么……阮姐姐——阮酥玉都已经那般了,还要做些什么?!” 一个陌生声音轻轻冷哼,对她道:“鼠目寸光,把主子之前曾经给了你的东西给我,还要用的。” 少女声音微微一顿。 她似乎有些犹豫,道:“她……她没事吧?” “主子能有什么事。” 那人发出冷笑来,道:“主子现在好好的,你若是识相,继续跟着主子,之前对主子的冒犯,我便可以就此揭过。” 第29章 先生可要用些茶 白胥华听到这里,心中便沉了下去,他继续听了片刻,便收回了心神,叫系统把数据调下去,建立模型,监控阮酥玉的情况。 系统有些担忧,但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迅速建立了楚宫模型。 阮酥玉的身影呈现金色,白胥华只花了一点时间,便寻到了她的身影。 阮酥玉正在某一座宫殿之中,大发脾气,摆设东西都被她砸碎一地,宫中的宫人内侍都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白胥华微微一蹙眉,便有宫人附身上前,低声询问他可有事情要吩咐。 白胥华微微抬手示意,那宫人微微一怔,便又退了回去。 众人都注意着他此处的情况,见到这丝异状,不由便心生疑惑。楚帝更是心中一跳,莫名生出一丝不祥预兆。 白胥华继续查看阮酥玉的情况,她眉目间怒色极盛,正对一个宫人拳打脚踢,那宫人蜷在地上,默默承受,甚至不敢躲避。 不多时,便又有一个女子行了进来,她容貌极普通寻常,一身宫装,本该是极不显眼的。 可她眉目间带着煞气,举手投足都有几分凌厉意味,那股异样的不和谐之感,便就此凸显了出来。 阮酥玉一见她,神色便缓和许多,二人附在一起,窃窃片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等到她们再分开时,阮酥玉眉目间已经露出满意之色,她从袖袍间捻出一方小纸包,交给了那人,那人便受收了东西,退了出去。 白胥华看得头疼,询问系统:“可以听到她们的声音吗?” “非常抱歉……”系统小声道:“系统做不到这一点。” 白胥华只能叹了口气。 所幸这个问题,他早已经问过许多遍,此刻也只略带玩笑地道:“人家的系统都是会升级的,你怎么……” 他想到系统一开始的模样,不由道:“你倒也是多了许多能力,罢了。” 系统一开始遇到他时,功能非常稀少,现在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白胥华继续查看那宫人的情况,她一路匆匆,慢慢近了宴饮的宫殿,方才寻见了一名模样乖巧,看起来已经在原地等了许久的少龄宫人。 那宫人只是少女模样,她手中捧着白瓷托盘,盘中放着青玉小壶。 她二人交谈几句,那模样普通的宫人便取出纸包,将其小心打开,将里面淡红色的粉末,都倒入了那青玉小壶之中。 那少龄宫人见状,又说了几句话,另一人便拿起青玉小壶,使劲儿晃了一晃,似是要保证里面的药粉全部溶解。 她还不忘打开小盖,又仔细查看一番,确定没有问题,方才又将青玉小壶放了回去,看着少龄宫人匆匆离去。 ——那离去的方向,正是朝着白胥华所在的大殿。 “她来了,提醒我。”白胥华让系统撤销建模,重新睁开了眼,这次宫人并没有上前,他却拿起了筷子,取了一点素食用了。 持续性产生的头痛眩晕感,似乎随着进食产生的舒适被缓解了一些。 白胥华点到即止,等到那股不适感觉轻了一些之后,他便放下了筷子,将其原样摆好。 楚帝神色微动,面上带了一些笑意,道:“先生觉得这膳食如何?” 为白胥华布食的宫人小心斟酌,为他上的膳食几乎都是极清淡的口味,白胥华微微颔首,道:“尚可。” 楚帝便露出喜色来,他道:“那先生可要再用一些茶水,我这便叫人去准备。” 白胥华却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来。 他眉目低垂,掩住了那双点墨双眸,唇边带起的一丝笑意,就好似万年不变的高山冰雪忽然化为涓涓细流,像是那道观之中,本该永远不会做出反应的道君,忽地睁开双眼,露出叫人生出妄念的悲悯。 叫楚帝这般人物,都不由微微一晃神。 白胥华道:“不必劳烦了。” 此刻,那之前白胥华在建模中看见的宫人,已经端着那白瓷托盘从偏殿进来,在这歌舞升平,不时有宫人添上新菜的空当,她可谓是极不显眼了。 白胥华却缓缓起身。 他眼中依旧是涣散空茫,是一副目不能视的模样。 可他却转过了脸去,正对上了那少龄宫人所在的一片区域。 平静道:“最佳的饮品,便是那位姑娘手中之物。若是姑娘不嫌,可否容我一品?” 诸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看向了那一片区域,宫人们都已经屈膝行礼。 此刻正是换上新菜,诸人尚且拘束,没有几人敢叫汤酒茶水的时候,那白瓷托盘中,放着青玉小壶的少龄宫人便显得格外显眼。 她甚至有了一点手抖,在诸人目光下,似怯似懦地低下了脸。 楚帝沉默一息,便对身边内侍吩咐几句。 那内侍便一路碎步,到了那少龄宫人面前,就要小心地端过那白瓷托盘。 少龄宫人似是惧怕他一般,在将白瓷托盘递出之时,竟然是手中一抖,那青玉小壶,就往旁边一倾。 但内侍却手疾眼快,扶住了青玉小壶,将白瓷托盘小心接过。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开口训斥什么,只暗暗瞪了那少龄宫人一眼。 少龄宫人似乎也被这茬意外吓到了,她深深垂着头,脸色极为苍白,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宫人模样。 内侍将白瓷托盘端了上去,小心地将东西放到了楚帝面前,楚帝又端起那白瓷托盘,将之捧到了白胥华面前。 白胥华道:“劳烦你了。” 他将东西接了过来,便重新坐下。楚帝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青玉小壶中的饮品,便见那带着一点浅红色的酒液被倾倒而出。 一股极淡的异香,从杯中传出,琼杯玉液,极其勾人。 叫人一嗅,便生出干渴之感。 白胥华并未拒绝,他对楚帝道谢之后,便将其中酒液一饮而尽。 随后,他便再次起身,暂时离席。 楚帝未曾阻拦,甚至亲自派人陪他去了偏殿。 这里的境况,自然也都被诸人记在心中。 白胥华看似自若,他被宫人陪着进了偏殿,便将宫人遣出,轻轻按住了额头。 那酒有问题。 ——或者说,是那药粉有问题。 他身上火烧火燎,炽热之感,从腹下升起,燃到全身,叫他脚步都变得绵软起来。 一股干渴之感,也自喉间生出。 白胥华指尖烫的厉害,他往桌上提了茶水,浇灭了殿里的碳火。 又开了窗户,让寒气进入屋中。 总算是消了一些不适之感。 系统低声询问他,是否要调节身体数据,灭掉体内的药性。 却又被白胥华拒绝了。 他甚至叫系统调低了身体的抗药性,叫那灼热之感,愈发兴盛起来。 “他们有没有人过来。”白胥华做到了床榻上,他摆好姿势,做出修炼之态,一边在心里询问系统。 系统道:“景修然好像要过来,楚子徽本来也要来,被楚帝叫住了。” “他过来……”白胥华微微蹙眉,道:“也好。” 景修然这般的正人君子,抓住他的最好方法,莫过于叫他生出愧疚之心。 这样的人,只是愧疚,就足以将他压垮。 只是责任,便足以束缚他一生。 而叫他生出愧疚之心的最好方法……如今的情况,就正好合适。 白胥华行到窗边,扶着窗直面冷风。 然而饶是如此,他面庞与手指依旧惊人的烫。窗边积下的一层细雪,都在他手掌间尽数消融。 系统算得也算准,不过片刻时间,白胥华便听到外边传来细细的言语声。 他微微敛目,快步去开了门,便见到景修然正蹙眉立在那里,他身后的侍卫正与带他来偏殿的宫人说话。 这般情况,只要是个有些脑子的,自然就该知道不能随意叫人进来,景修然就该是僵在这儿了。 他本在看着侍卫与宫人交涉,却听到一声极明显的声响,便抬头看了过去,正见到个扶门而立的白胥华。 白胥华微微垂目,道:“生了何事?” 他语气略轻,简直像是一片轻羽,落在人的心尖儿上,挠得心中酥痒。 叫人不由想要听到更多。 因为体内烧灼,白胥华面容上也带出来了一点模样,此刻他唇瓣艳红,眼尾也带了两抹浅色,就好似上了红袖的妆,看着实在是叫人忍不住生出欺.辱.蹂.躏,狠狠践.踏的念想。 叫景修然都不由微微一怔。 宫人的反应却更快一些,她连忙转身,脸庞依旧低垂着,目光紧紧看着脚下的地面,细声道:“惊扰大人,实在是婢子的不是。只是燕国来使想要见您一面,您可要见一见?” 白胥华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用衣袖掩住了口鼻,眉目间露出几丝不易察觉的倦容。 对宫人道:“有劳姑娘,叫他们进来罢。” 顿了顿,又道:“楚帝若问到此事,你便说是我的意思。” 这话可谓极贴心了。 宫人面上毫无异状,耳根脸庞却都已经浮现绯红颜色,她低声应下,便让开了地方,叫景修然可以过去。 景修然对她微微一拱手,便又对白胥华行了一礼,道:“今日见公子形容气度,在下心中十分倾慕。此时扰了公子清净,还请公子见谅。” 这副作态实在是眼熟的很了。 白胥华藏在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又默默松开,对景修然道:“无事,你进来罢。” 他转身让开了房门,自己往里面去了。 第30章 我该是中了火毒 白胥华走得略慢,景修然微微一顿,方才跟了上去。他带着的侍卫便守在门外,与那宫人一同等待。 景修然一进殿内,便知晓事情不对。 殿内并不暖和,甚至不比风雪之中好上多少。冷风从大开的窗中涌入,带去殿内所有的暖意。 他微微皱起了眉,略有些迟疑地看向了白胥华的面容,又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飞快挪开。 白胥华已经坐回了床榻上,他已经做出了打坐的姿势,正要合上眼,便听到景修然犹豫道:“……敢问公子,之前缘何知道那酒水中有问题?” 白胥华动作一顿,本要放到两膝上的双手垂了下来,自然地按到了腿上,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了一点腰身的曲线。 他道:“你来,便是为了问这般问题?” 白胥华神色平静,火烧似的面色却暴露了他体内的不适。如今分明是这般寒凉的温度,他额间却生了一层薄薄细汗,叫人一见,便心知他出了什么问题。 景修然一顿,他道:“实不相瞒,在下的确想问些其他事情。” 他微微垂眸,道:“公子可知晓春满楼?” 他这句话问得简直像是一句废话。 外人看来,白胥华都已经与春满楼花魁红袖结成挚.友,那么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春满楼? 若是常人来,少不得不会理解其中的意思,但白胥华却是瞬间明了。 景修然并非在问他知不知道春满楼。 而是在问——他知不知道春满楼,到底是怎样的春满楼。 白胥华顿了顿,他抬起脸来,空洞双眼直视景修然,道:“春满楼背后,是燕国人?” 景修然被他如此直截了当的一句话惊得一顿,下意识惊而起身,查看四周。 白胥华道:“这里并无他人。” 他双目空茫,如墨一般漆黑,此刻这般说这话,目光却丝毫未曾因为景修然骤然起身而有所转移。 实际上,这里本该是有一支御金刀存在的。 可白胥华在宴席上的举动,却叫这支御金刀被悄无声息地撤走了。 ——他在宴席之上,尚且可以“未卜先知”,知晓有宫人送来带了料的酒水。 并且亲自出手,拦下那宫人上酒,且在明知那酒水中有东西的情况下,毫无畏惧地饮下了那一杯楚帝亲自为他倒上的酒,便足以说明许多事情。 在楚帝看来,在宫中能做手脚,在此刻的宴席上敢做手脚的人,翻遍整个楚宫都不会有几人。 而此刻最有嫌疑,也最有胆量的人,自然就只有一个阮酥玉了。 白胥华拦住了那壶不合时宜的酒,又毫无畏惧,亲自饮下。 他既然能拦住那壶酒,那会不会知晓送来那壶酒的,到底是谁人? 他若知晓壶中有什么,依旧敢饮也就罢了,毕竟知晓那是什么东西,便自然有相对的解药。 可若是他什么都不知晓,却依旧毫无畏惧,那便只能说明他对这一杯酒,对这一杯酒中的东西毫无畏惧之心。 能有这样的淡然,起码那杯中之物,是半点都伤不得他的。 白胥华若是有这般本领,那他便是安排人手,也就再无意义了。 可能还会因为这些原因,叫这位疑似有国师之才的人,对楚国生出嫌隙之心。 楚帝处于这般想法,自然也就撤了一些原本的打算。 而白胥华只喝了一杯毒酒,就换来了如今大大好转的情况。 照他所料,此举一出,楚帝必定会忌惮一些,对阮酥玉的一些行动,阻力也会大上许多。 事实上,情况也如白胥华所料一般。 白胥华饮酒之后,便离席告退,他自然便以为是自己的试探激起了白胥华的怒气,因此非但收敛了许多举动,甚至亲自派人去看了阮酥玉,暂时控住了她,叫她莫要再出手段。 但是此刻,这些事情都并不重要。 白胥华说完那一句话后,景修然面上便露出了惊愕之色,他脸色变了变,便又恢复了平常的淡然,甚至带了一丝敬佩神色,道:“果真不愧是公子。” 他一语双关,既夸了白胥华猜测出真相,又赞叹他的鬼神手段。 景修然重新坐了下来,他道:“的确不错,春满楼背后,是我燕人。” 他顿了顿,道:“准确来说,该是我燕人国师之子。” 白胥华眉头一动,他神色平静,连目光都没有一丝波动,心中却叹道:原来竟然是这般。 景修然继续道:“国师本不该破.戒,国师之子,实际是国师在外时,捡到的乞儿。” 那时候,那当时的乞儿在冬夜里只穿一身单衣,许多地方还透出血迹。 他与野狗争食,被世人唾弃,面黄肌瘦,满身伤痕,脸上却依旧挂着笑。 一滴泪都不曾落过。 就好似世间所有叫人难过的情绪,他分毫都不曾有。 一次国师路过他时,偶发善心,在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一个包子,递给了他。 只是这一个包子,就已经足够一个乞儿将自己,将自己未来的整个人生都交付了。 景修然将这一段只做了简略讲述,他道:“春满楼并非只是一处烟花之地。” 床.地之上,耳.鬓.厮.磨之间,人的口风是最松的。 便是再嘴严的人,也会透露出那么一两句事情。 春满楼只接待有钱有权,有才有势的客人,也只是为了从其中寻到一些消息而已。 这些消息汇集在一起,便成了一处巨大的信息流。 凭借这些消息,便是楚国之中,最为机密重要的一些事情,燕国也能知晓一些。 对燕国,可谓是如人对耳朵一般重要了。 而对燕国这般重要的势力,却并非是掌握在燕国帝王手中。而是为燕国国师所掌管。 而燕国国师,又将这支势.力交给了自己的养子。但是春满楼背后所站的人,到底还是国师,而不是国师之子。 白胥华将这些辛密都收入耳中,可算是解了心中一点疑惑。 他道:“燕国国师之子,与楚子徽可有交好?” 景修然略有些惊愕。 但是这点情绪,也只生了一瞬,便自己消弭了。 他含蓄道:“那位的风姿,也是世间难寻的英雄。” 所以国师之子对他生出些敬佩好奇,两者再成为友人,也就是极正常的事了。 这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白胥华微微按了按双腿,他沉默片刻,便道:“你来寻我,是想叫我做些什么?” 他干脆了当,直言询问。 景修然却略微犹豫了一瞬。 他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不过是有些疑惑,想要向公子求解。” 白胥华道:“且说。” 景修然端正了神色,他凝重道:“敢问公子,那一壶饮品中,可有什么东西?” 白胥华微微颔首,道:“的确是有。” 他说这话时,一滴汗水,已经顺着他额角流淌到了下颚,再一路没入了他严谨端正的衣襟当中。 饶是景修然再端方君子,思绪也不由走神了一瞬,视线落到了白胥华衣襟间。 所幸他到底是位君子,因此下一瞬便克制住了自己,将目光放回了白胥眉眼间。 他严肃道:“敢问公子,那饮品中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胥华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轻茫,他缓缓道:“若我所感不错,这应当是为火毒。” 火毒火毒,顾名思义,若有人身中此毒,便会觉得体内有如烈火焚烧,喉间干渴异常,饮水又不得解,最后会如被火烧了的人一般,全身上下通红一片,体内的水分都被烧个干净。 这是极为歹毒的毒。 虽有药可解,但解毒的难度与痛苦,都是非同一般的大。 若是有人中了这样的毒,与其不断煎熬等死,倒不如立马死去来得干净。 景修然的神色,顿时就带了一丝莫名焦灼。 他捏了捏拳,道:“……公子可知晓,这毒,本该是谁要中的?” 白胥华道:“若我所料不错,应当是西凉圣女。” 他并非是真的中了什么劳什子火毒,之前所说,不过只是为了给景修然留一个不通人.事的印象罢了,并不会阻碍到他的思绪。 白胥华能想到这一层,主要是因为这一招,阮酥玉曾经对西凉圣女——也就是他的师姐安离用过。 西凉圣女,在西凉女国之中,地位是几乎与西凉女帝比肩的存在。 她是西凉国民心中的精神支柱。 阮酥玉原剧情之中,曾经替代安离成了西凉圣女,并且抢夺了安离青梅竹马的心慕之人,使了手段,将安离那心上人霸.王.硬.上.弓,强.污.了清白。 她能这般狠绝,便是仗着安离已经毫无了翻身的余地,彻底没了在西凉女国之中的声名。 而安离能从西凉圣女的位子上被扯下来,便是因为她做了极其辱没圣女名声的腌.臜之事。 她于宫宴之中,酒后失.态,当众强女干了西凉女帝的宠君,甚至逼迫一位大臣的正君与其同乐,当时的场面,可谓是缠.绵.香.艳,淫.糜脏污至极。 圣女当众女干污女帝宠君,甚至染.指了大臣家眷,女帝为了大局着想,心中也知晓此事很有些不寻常之处,她本已经要将这事强按下去,以免西凉之中人心动荡。 却不料正在此刻,那被圣女女干污的宠君与那大臣正君双双服毒自.杀,又有有心人将此事传播闹大,西凉之中哗然一片,圣女也成了被万人唾弃之人。 碍于形势,女帝纵然有心想要保她,却也只得将其押入大牢,斩断了圣女双手,又对其行了阉.割之刑,叫她日后都再生不出谷欠念,此间之事方才被压下。 这一切事情之后的主导,自然就是阮酥玉了。 而圣女之所有酒后失.德,却也正是因为阮酥玉在她的酒水中动了手脚,下了一味极烈性的药物。 方才叫她失去了理智,做出了此等荒.诞之事。 第31章 公子可知巫山事 剧情对那药物,并没有什么详细描述。白胥华只知晓其药性极烈,直能叫人理智全无,完全忘我。 便是有再强烈的意志,也抵不住药效发作时——那几近疯狂的渴求之意。 白胥华如今也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所幸他到底也是经历了几个世界的人,意志力比起如今的安离要强盛许多,更有系统可以调节数据,此刻虽然抑制不住体内热潮,却也能维持如今的平静表象。 景修然却是不同。 他看白胥华这般光风霁月的模样,半点都未曾怀疑他所说有假,当下心中便泛起焦急之感。 他握紧了手掌,道:“公子于这背后之人……可有想法?” 白胥华沉默片刻,方才道:“或为妖女,阮酥玉。” 景修然瞳孔缩小了一瞬,接着道:“妖女?” 他确信白胥华这般的人,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在这种事上说出不确定的名字,将无关人等,牵连进来。 他既然说出了这个名字,那他所说的人,便已有了九成九的可能,是那幕后黑手了。 景修然念头一转,便道:“可是之前那位阮大人的闺秀?” 白胥华微微颔首,道:“的确如此。” 他的面色已经愈发艳红。 眼尾浮现的红色,叫他简直像是哭过了一般,模样竟有一种莫名的可怜。 这样的一张脸上,显露出这样的模样,无疑是极叫人心神摇曳的。 而景修然一抬眼,便能见到这般的颜色。 便是他并没有那般谷欠念,也不由生出了一点晃神之感。 他顿了顿,方才将这点晃神放到脑后去,也并没有再询问白胥华什么事情,而是道:“此事多谢公子告知。” 他起身庄重行礼,态度端正严肃,行礼后,又道:“在下略通医术,若是公子不嫌,可否能叫我看一看您的情况?” 白胥华微微一顿。 他道:“我无事……” 这句话未曾说完,白胥华就感受到了景修然叫人丝毫无法忽视的注视,他顿了顿,话到口头就拐了个弯:“劳烦你了。” 景修然那像是针刺一般的目光终于变得柔和下来,白胥华微微侧首,既然做了决定,便也不再犹豫,主动伸出了手去。 景修然凑近了,半跪在床榻前,轻轻捏住了白胥华的手,将他的衣袖卷了上去,只是一眼,他便微微一怔。 那苍白的手腕之上,此刻正缠着一层雪白布巾。景修然眉间露出一点愕然神色,道:“公子之前受了伤?” 白胥华应了一声,他道:“没有大碍,只是小伤。” 景修然犹豫一瞬,道:“可否能叫在下看一看?” 白胥华颔首应允,景修然便小心拆开了他腕上白巾,露出了一道狭长的深红疤痕。 只看这道痕迹,便已经能想到当初的那道伤口,到底是有多深。 景修然敛下眉目,掩去眼中一片复杂神色,手指轻轻按在白胥华腕上,为他把脉诊断。 他本是极凝重担忧的,可只是这么一诊,那本焦躁的心绪便顿时怪异起来,他甚至生出了一点哭笑不得的心情来。 “您……”他顿了顿,道:“可能有些冒犯,但您可中过火毒?” 白胥华道:“未曾有过。” 景修然道:“您可有感腹如火烧,疼痛难忍?” 白胥华摇头,否认。 景修然道:“您可有感手足触到他物,便如碰到烙铁,灼痛不已?” 白胥华继续摇头否认。 景修然一连确认了几条火毒该有的症状,在白胥华都不曾发生,便终于放下了心来。 他又帮白胥华将手腕包扎好,见白胥华眉目间露出了疑惑神色,虽然有些尴尬,但是到底松了口气,心中的沉重情绪也消减不少。 他温声道:“公子并非是中了火毒。” 说到这里,景修然面上便多了一丝赫然,但他也只顿了一顿,便又道:“……公子是中了些助.兴的药物。” “世间男.欢.女.爱本是常事,但到底有些人是例外,为了繁育子嗣,或是为了助兴,有些人便会服些……这般的药物。” 而且这药极烈。 但对身子,却是意外的损伤不大。 但若是这东西到了西凉圣女手中,被她饮下,对她起到的方面的伤害,可比起到了一些男子手中大得多了。 如今的世道,对女子道德品性的约束,远比起男子要高,一旦出现什么污点,要嫁人便是一件难事。 而西凉虽是女尊国,但西凉国民对于女子的品格,要求却也仍旧是极高的。 若是到时候西凉圣女出了什么丑事,不管这件事情后面有什么苦衷,旁人都不会去听信的。而她的名声,也就是会坏了。 事情若是再严重一些,她的圣女之位,都会有失落之危。 燕国与西凉的关系尚且算得上友慕,景修然自己对西凉圣女也颇有赞赏之意,因此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难免有了一点庆幸情绪。 到底男子中了药,比起女子中了药,是要方便许多的。 他诚心实意道:“公子能回护西凉圣女,实在叫人心中钦佩。” 在景修然看来,白胥华与西凉圣女毫无交集,此刻却能暗中助她一程,实在是难得的善心之人。 “算不得什么。” 白胥华轻轻一蹙眉,抽回了自己的手,景修然便又转而反应过来,看向了他。 这药曾经能叫西凉圣女那般失态,药性之烈毋庸置疑。景修然方才生出一点庆幸之心,转瞬又被一种莫名心绪覆盖了。 白胥华此刻眉尖紧锁,眼尾唇瓣都一片绯红颜色,叫景修然都看得心中狂跳。 他忍了忍,方才挪开了目光,只听见白胥华道:“那此药……能如何解?” 景修然不知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只觉得白胥华的声音又轻又冷,又带着一点忍耐不住的暧昧之意,叫人听得耳朵通红,莫名便是拘谨起来。 寻常人中了这等药物,实在是极容易解的。 毕竟是男子中了药,旁人知悉,也不会说些什么,只消寻个宫人过来,发泄一番就是。 可偏偏此刻中药的是白胥华。 是一个本该不染红尘,与这等事情完全绝缘的世外之人。 叫景修然只觉得那本该说出的法子,都变得有些耻于出口。 但是他顿了顿,却还是出声了。 “公子中的药,药性极烈。” 他脸上也莫名升起红晕,自欺欺人一般转过了脸去。 “寻常药物,若是浸泡在冷水之中,一会儿也就散了。可这等药物,除非真正泄了火,否则便是一直解不了的。” 景修然声音渐低,他道:“公子……可知巫山之事?” 白胥华睫羽一颤,他默默握紧了手,迟疑道:“应是知道的。” 那就是不知道了。 景修然道:“您……要么得自己……要么就得寻个女子……” 他声音渐低,白胥华的眉头也渐渐紧了,他回绝道:“是我自身的事,怎么能寻姑娘来?” 景修然顿时喉间一紧。 某个念头在脑海之中野草一般疯长,他尚未来得及说出那句话,便听到白胥华道:“我去雪中处一会儿便是。” ——既然寻常冷水不行,那他去往比冷水更冷的雪中,吹风冷静,自然便该是行了。 景修然睫毛一颤,他轻轻道:“这法子不可。” ——不,若是白胥华真的对自己如此之狠,这般药物,自然便是算不得什么的。 可若真是这般做,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吹上数个时辰的冷风,其他不说,只他的手脚,便得被冻出裂痕来,风寒入体,骨头也会逢到寒凉之意,便会酸痛不已。 景修然不知自己到底是为了白胥华着想,还是只为了自己心中的亵.渎.念想,他轻声劝道:“公子怕是不知。” “这药物与寻常的助.兴.物是不同的。”景修然道:“除非发泄出来,否则一点都解不了不说,药性还会愈拖愈烈。到最后,那中药的人便会耐不下去,甚至……当众做出丑事来。” 白胥华睫羽一颤,他道:“便没有其他法子么?” “的确是未曾有的。” 景修然低眉回答,他所说的,除了冰雪不可解除药性之外,其他全数都是真的。 而且这类药物压在体内久了,中药者也会受到一些影响,就如那天生.媚.骨者一般,骨子里都带上了淫.性,旁人轻轻一触,都会叫人受不住,无法抑制的生出谷欠念来。 景修然将此等事宜坦言告知,便见到白胥华握紧了手,面容上,也浮现出一点犹豫来。 叫人看得心中酥痒,忍不住便接着道:“药性不除,公子也走不出这殿中。” 这一句话似是终于牵动了白胥华的心念,他微微张口,又不知该怎么说出话来。景修然细细打量着他,自然就未曾将这一点犹豫错过。 他主动开口,温声道:“我见公子对此好似接触不深,您可知晓该如何做?” 白胥华犹豫一二,迟疑道:“应是知道的。” 他虽然强作镇定,可眉目之间,却仍旧有一丝丝的迷茫之色。 叫景修然看得心中生出一片莫名情绪。 这是个连自己身中春.毒,都发觉不到的人。 他对这方面毫无经验,甚至不知要如何自.渎。 分明看上去是这般淡漠冰冷的仙人模样,却也—— 却也真像是位不沾人事的仙人一般。 他不知自己对于他人,到底有多么致命的吸引力,也不知他此刻的模样,到底会叫人生出怎样的谷欠念。 这人对这一切都全然不知。 他亦是不知春.毒.情.事,自然也就不懂巫.山.云.雨。他对自己所说轻易相信,实在是个……真正光风霁月,过分天真的世外人。 景修然似乎醉了。 他之前宴上,也曾经饮了不少酒。不知是不是这些酒酝酿出了深沉醉意,叫他如今,生出了这般大胆逾越的念头。 他轻轻凑近了,道:“公子怕是……不大懂罢。” “这等药性,还是快些解了的好,若公子不嫌——” 他道:“……那便由我,教公子罢。” 这话说出时,景修然恍然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打破了。 他此刻提出这般建议,已经并非是单纯的为了白胥华好,更多的,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谷欠。 不,不应该这样。 如今的情况,给了他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借口。 叫他可以自欺欺人,假做自己是为了那人好……方才做出了此等事情。 这有违君子之道。 这实在是——再小人不过的伪君子行径。 可他却全然控制不住。 景修然对自己万般唾弃,他本该及时住手,却又抵不过心中酝酿许久的,极深,也极重的莫名情绪,催发出的亵.渎.谷欠念。 既然无力挣扎,便干脆沉沦与此。 虽然心有遗憾,却并无悔改之意。 只等这人一个回应,他便会真的……陷入泥沼之中。 殿内一片静默,白胥华眉目间尚且带着踟躇犹豫,可片刻之后,他却是道:“……不必。” “我忍得住。” 他的确忍得住,可景修然却耐不住。 这被人赞不绝口,称为真正君子,美人在怀依旧稳而不乱的世家公子,此刻眼底却一片深沉墨色。 他似乎轻叹了一声。 本被打开,吹来风雪冷寒的窗,还是被关上了。 有人低声细语,寻了宫人。烛火被吹灭,碳火却又被点上。 甚至有人送来茶水点心,可这些东西却分毫未动。 乌黑的长发交缠在一起,本是极严谨的衣襟被解开了,露出一点白皙肌理。 他手.下.这具身体,对如今这边事情,的确是极青.涩生疏的。 景修然这般想着,却尚且能听到白胥华带着喘息的颤声:“不……” 也不知道到底想说些什么。 他双目空茫,衣衫不整,眼瞳中被逼出点点水光。 虽然说着不,可身体却意外的坦然诚实。每一点触碰,都会给予他极叫人情.动的反应。 这人本该是九天之上的道君,是雪崖之旁的莲花,全不该入得俗世,被凡人看见他一身光尘风华。 可如今这般的人,却与他做着这种事情,就好似原本纯白无暇的纸张,被他点染上了点点墨色。 叫人生出极深的愧疚,又莫名多了一种战栗的愉悦。 将本该高高在上,坐落云端的的仙人落下凡尘,叫他点染上丝丝红尘谷欠色。 本就是一件叫人满足的事情。 这一场缠.绵.情.事,一直到了天边泛白的时候。 本来端正严谨的白色长袍被压皱了,两人的发丝都纠缠到了一起。白胥华的皮肤原本是极苍白的,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浅淡艳色,叫人看上一眼,便忍不住生出旖.旎念想。 他偏过了脸去,一双墨黑的眼紧闭,却耐不住景修然用布巾将他身上的黏腻全数擦拭干净。 等到那布巾来到他腿间时,白胥华终于耐不下去,他道:“……松开。” 声音沙哑,带着未散的暧昧气息。 一时的失控之后,残留的,便只剩下尴尬与无措。 景修然垂下眼,道:“若是不清理干净,公子也会不舒服的。” 他此刻的语气温柔极了,若只是听他的声音,可谓是再温润如玉,体贴不过的君子了。 白胥华却蹙起了眉,面上露出了些冷意。 他勉强坐起了身,又拉拢随着他的动作落下肩膀衣衫,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便只得沉默下来。 这幅有些可怜的模样,却是景修然从未见过的。 叫不由分神,想到了一些艳丽图景。转瞬他又反应过来,压下心中绮念,轻咳一声,歉疚道:“此次的确是我冒犯了公子。” 他道:“您若是要发作,过一会儿,我任您处置。” 这话说得,可谓是可怜又体贴。 甚至透着些卑微态度。 直叫白胥华眉头皱得更紧。 他顿了顿,方才道:“……我自己来。” 景修然便将布巾递了过去,他也不看,只趁着这时候,将殿内留下的痕迹清理了。 甚至还低声劝道:“公子此次坏了那阮酥玉的事情,楚帝又对您几番试探。您若要待在楚国,事情定然少不了。” 白胥华已经将腿.间的黏.腻擦干净了,他道:“……你想要我去燕国。” 他已经穿好了亵衣,衣襟依旧如往常那般严谨又端正,一丝风光都不曾露出。景修然却知晓里面到底是何等模样。 他敛去眼底神色,将那旖.旎心思压了下去,温声道:“我的确有些私心。” 但是白胥华若当真留在楚国,要面对的情况,的确与他所说相符。 若要以常理来论,白胥华的主要任务目标是阮酥玉。 最稳妥的法子,便是他留在楚国,紧紧跟在阮酥玉身边,一旦阮酥玉有什么举动,他便伺机破坏。只要足够细心,又有足够的能力,熬到阮酥玉死去,或者他设计杀死阮酥玉,这次任务,便算是成功了。 可这般法子虽然稳妥,却也尽失先机,更是把所有的主动权,都交到了阮酥玉手里,可谓是下策中的下策。 白胥华之前经历三次任务,第一次时,便曾有过这般举动。那时他便深吃了一次这法子的弊端带了的苦处,此刻自然不会再蹈覆辙。 尤其如今阮酥玉身后迷雾重重,楚帝似也对她极为放纵宽容,他若是真的留在这里,许多行动都要受到大限制。 倒不如暂时离开,发展自己的势力。有了握在自己手中的实力,做许多事情时,便要容易许多了。 景修然的邀请,的确是很对白胥华的心思。 第32章 公子可记得上药 景修然的邀请,的确是很对白胥华的心思。 可他们方才做了那等事情,此刻白胥华再如何反应,都不该是应下来的。 他索性便沉默下来。 这般情况,他半晌不答,便已经是某种回答了。 景修然在这等沉默中,神色也变得有一点落寞。 他片刻之后,方才道:“是我逾越了。” “…………”白胥华沉默片刻,道:“此事过错,不全在你。” 他神色间出现了一点复杂神色。 景修然怔了怔,便明白了他这句话里带有的含义。 于此刻的白胥华来说,景修然所做的举动,全是为了帮他。 他身上的药性,总归还是要解的。既然这事儿总归都是要做的,那早一刻比晚一刻,到底是要好些的。 他表现出来了一份几乎算得上愚蠢的“公正”。 完全不曾以自己的立场来看此事。 若是寻常人面对这般事情,便算是明知晓这是为了自己好,也很难去接受这份好意。 更何况这份好意里,带着的,可并非只是好意那么单纯。 白胥华却接受了。 或者并不算接受,他似乎对面对自己的一切善意,都抱着一种宽广容纳的胸怀,带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叫景修然握紧了手掌,心中竟是生出一点莫名悔意。 白胥华道:“此事暂且揭过,日后……” 他蹙眉道:“日后,我会还了这份恩情的。” 这便已经是划清界限了。 但对于景修然来说,只要白胥华不是与他彻底断了来往,此事便还有着极大的周转余地。 他抬起眼来,神色带了一点黯然,声音也是极失落的。 景修然道:“我本以为,我可以与公子结成友人。” 白胥华继续沉默。 “实不相瞒,之前宴上,我听公子一曲,便已对您生出倾慕之心。” 景修然的语气慢而轻柔,他一边说话,一边已是坐到了床榻上,对白胥华道:“之后公子出面,我更是对您一见如故,恨不能早识十载,与您结成挚友。” 他说到这里,却又话风一转,道:“但今日之事,也的确是我冒犯了您。” “公子全不必这般说的。” 景修然说完这一番话,表态之后,便道:“我先去外边等您,公子整理好了,我便送您回武安王府……” 这话说得可谓是真情实感,格外体贴了。 可惜景修然尚未说完,便忽地听见外边传来了嘈杂声音,他倏然起身,便听到白胥华终于开口。 “……楚子徽来了。” 白胥华语气之中,颇有几分复杂情绪。景修然也是一惊,他道:“我去看一看。” 便急急去看门外境况了。 白胥华深深叹了口气。 他只听得外边几句大声喧扰,楚子徽的声音便传了出来,高声道:“胥华,胥华,你可还好?” 景修然的声音从后传来:“公子尚在休息……” 却被楚子徽盖了过去,“胥华,应我一声!” 白胥华:“………………” 他慢慢扯过了一边的外裳,一边道:“我无事。” 他声音带着些掩不去的沙哑意味,叫人一听,便忍不住红了脸庞。 楚子徽也是一怔。 但他却似是对白胥华信任至极,只顿了顿,便应了下来,景修然顺水推舟关上了门,将他关在外边,却仍是背对着白胥华,不去看他穿衣时的景象。 却又听到白胥华道:“你若方便,便劳烦将窗户再关紧些。” 他只是将外裳披在身上,此刻长发披散,显露出些莫名凌乱的美丽来。 景修然微微一怔,却也未曾问为什么,便往窗边去。 他刚刚要将木窗锁上,便感觉到一股阻力,楚子徽一边按着窗,生生推开一条缝隙来,露出他在窗后的面容,道:“不让进门,连翻窗都不行么?” 景修然:“………………” 白胥华:“………………” 景修然正想争辩,便听到白胥华道:“叫他进来罢。” 他皱了皱眉,却也只得松开了手。就见楚子徽推开了窗,动作熟练地蹿了进来,往白胥华那儿看了过去。 只一眼,楚子徽的神色便变得极其难看。 白胥华尚且未曾整理好衣衫,此刻他黑发披散,眼尾还带着浅色的晕红,唇瓣的颜色鲜艳无比,上面还留着一点齿痕。 这幅模样,叫人看上一眼,便要生出绮念,也叫人只一眼,就能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你……”楚子徽往前行了几步,见白胥华微微蹙眉,便又停了脚步,转而对景修然道:“是你?!” 景修然手指一蜷,垂下眼道:“是我。” 楚子徽握紧了手指,眼里升腾起一片怒火。他忍了忍,到底还是有些忍不住,又心知此刻实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便只能转过脸去,不去看他,转而小心端详白胥华的神色,询问他到底是生了什么事情。 “我中了药。” 白胥华倒也不曾隐瞒,他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系好了最后一处衣带,又摸索着去寻腰封。 腰封早已经掉到了地上,楚子徽将之捡起来,交到白胥华手中,一边道:“什么时候……” 他想了想,神色便变得难看起来,低声道:“是那杯酒?” “是。” 白胥华大大方方,不曾隐瞒。 他站起了身,束好了腰封,乌黑的长发直垂到腰,楚子徽依旧握着拳,他主动凑上去,将那头长发拢到手里,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景修然。 景修然正站在原地,他的神色说不上的难看,他们视线一触,彼此心中便都有了数。 楚子徽手紧了紧,他按下心中翻涌的怒气与酸涩,将那头顺滑长发细细束好。 这里不曾备有梳头的东西,楚子徽又从未给人束过发,免不得有些纷乱。所幸白胥华生得极好,此刻虽然头发有些散,但依旧不显得狼狈仓促。 “这儿不能待了。” 楚子徽紧紧握着手,他全不曾去看景修然,只道:“我昨夜一直被父皇留着说话,来寻你,也被拦住了。” 白胥华微微蹙眉,他道:“他拦你,是因什么事?” “……他为我另寻了个王妃。” 楚子徽神色略冷,接着又道:“我已经推拒了,日后……他也不会再与我乱塞什么人了。” 他在这儿急急解释,白胥华却显得极不关心,只道一声:“我知道了。” 便又转过身去,面向了景修然的方向,对他微行一礼。 道:“多谢。” 说完这一句,他不等景修然回应,就又朝楚子徽道:“我有些事,得与你说。先回你府邸上罢。” “……好。” 楚子徽又看了景修然一眼,他搀起了白胥华的手臂,一只手也护在了他的腰部,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 白胥华却免不得有些别扭,他轻轻蹙眉,道:“……我自己来,你离得远些。” 这句话透着一点莫名的嫌弃,叫楚子徽顿时动作一僵,尤其景修然还在旁边看着,更叫他觉得后背如被针扎一般难熬。 景修然在一旁被忽视许久,此刻看着这幅情景,却也明白了些事情。他眼底暗了暗,便又温和道:“殿下应是怕您疼痛,方才有些没了分寸。” 楚子徽神色一冷,转头威慑性地瞪了他一眼,却见景修然不受丝毫影响,继续温声道:“此前虽然已经说过,但昨晚,到底还是我冒犯了您。” 他又朝着白胥华行了一礼,道:“公子回去之后,记得沐浴净身。昨夜……” 景修然顿了顿,略过一段,继续道:“若是不清洗干净,怕是要小病几日。” 他声音温柔干净,所说的话语也都极其体贴关心,可其中的一点挑衅,却是半点不曾掩饰。 白胥华心中出现一点微妙之感,他微微一怔,面上适时露出一点不自在来,他道:“……多谢,我知晓了。” 景修然又看向楚子徽,他面上的神色依旧是温和的,叫人一眼看去,便觉得如沐春风,只觉得他实在不愧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继承者,只是这幅模样,便足以叫人生出亲近之心。 可惜此刻,面对他的人是楚子徽。 叫楚子徽看来,便只觉得他简直全身上下,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都挂满了“装模作样”四个字,实在是个叫人心中生厌的伪君子。 而那张端正温润的面容上,一双狭长温柔的眼睛里,看似温润宽和,底下藏着的,也是满满的挑衅之意。 直叫他生出满腔怒火,恨不能丢掉脑子,与他当场动手,叫白胥华看见这人的真面目,日后远远的离开他去。 楚子徽看景修然是这般,景修然看他也未曾有多好。 他最后对楚子徽微微一笑,道:“殿下回去,记得为公子备好膏药,我那时,力气怕是有些大了。” 白胥华隐隐听到了“咯嘣”一声,似是手掌紧握时,方才会出现的骨节交错声。 便闻楚子徽轻笑出声,用一种更加温柔,却叫人莫名后背发麻的声音道:“景大人放心罢。” “这方面的事儿,我怕是比您了解的,还要懂得更多些。” “倒是您今日这番举动,还真是叫本王见识了一番,传说之中,如玉君子的模样风姿。” “——当真是叫本王,大开眼界。” 第33章 你很像我一故人 楚子徽说的话,已经算是重了。 他嘲讽景修然所谓的君子名声实在叫人大开眼界,也便是说,景修然配不上这份声誉,颇有沽名钓誉的嫌疑。 这一分敌意,已经表示得很明显了。 可景修然脸上的浅淡笑意,仍是半点都不曾消落下去。 倒是白胥华听出楚子徽语气之中的恶意来,蹙眉阻拦了他,又与景修然略表歉意,方才带着楚子徽离去了。 他并未要人搀扶,行动之间,也与往常一般无二。景修然紧了紧手指,在楚子徽最后看过来时,却仍是那副从容模样。 白胥华将他们暗中较劲的模样看在眼里,面上却仍旧是一片平静模样。 ——既然是不沾凡尘俗世的仙人,那么对于情爱之事,还是不通些更好。 他出了门,才发现外边又是一层皑皑白雪。 楚子徽为他披上了大氅,白胥华低下眼睫,道:“楚帝不留我?” “…………”楚子徽一顿,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人,那两个之前被派来护着白胥华的侍卫一左一右跟着他们身后,侍卫后面跟着的,却是一位宫中内侍。 那是被楚帝派给楚子徽的人,起的什么作用,这父子两人都是心知肚明——这是楚帝派来的耳目,是专来看一看楚子徽与白胥华的关系如何的。 分明是在冬日里,这白胖内侍脸上却挂了一层薄汗。 他心中分明是紧张的,但楚子徽看过去时,这人却半点慌乱神色都没有,依旧像是个木头人一般,默不作声,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所幸楚子徽只是看了他一眼,意义不明地哼笑了一声,便不再顾着他,大大方方回了白胥华的问话,道:“父皇之前也和我说了,叫我与你说,你平日若是有什么打算,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自行处理。” “便是这楚宫,你若是想要随意进出,也是可以的。” 白胥华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道:“我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楚子徽眼底闪了闪,他轻轻在白胥华肩上一拍,道:“有什么事,说就是了。” 那内侍已经竖起了耳朵,存在感也愈发低薄,楚子徽拍了一把还嫌不够,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还轻轻拉了一下白胥华的手掌。 白胥华微微一顿,他默默看了楚子徽一眼,便又道:“……楚国的宴席,平日都是这般奢糜的么?” 这话说得,也不算客气。 已经是转而在询问,楚国士族,平日里可是有这般靡靡之风? 糜烂风气一旦盛行,接下来的,便会是官员之间的腐.败.贪.污之事了。 所幸这话虽然极犀利,但是比起他昨夜所说的话语,却也并不是太过出格。 楚子徽轻轻一笑,道:“倒也不算这般奢靡。” “昨夜的宴席,多还是为了招待各国来使,与到底是父皇寿宴的缘故。因此才会奢侈一些。” 他看向白胥华的神色,愈发显得温和亲近,毫不掩饰。 ——这人懂了他之前的那个举动。 楚子徽平日与白胥华相处时,是极注意保持距离的。 虽然他很想与白胥华多一些接触,但却也极怕这人不喜与人接触,他若是刻意了,被白胥华察觉出来,怕是要影响两人的关系。 因此他与白胥华最亲密的接触,也只限于递给白胥华茶水时,两人之间手指相触。 像是方才那般略显亲密的举动,以往都是从来未曾有过的。 既然是这么明显的举动,白胥华自然就能领会到他的意思。也就把原本要说的事情,换成了如今这一句。 这种默不作声,却两者心意相通的默契,很好地安抚了楚子徽心中不断翻腾的怒火酸涩之意。 他扶着白胥华上了马车,小心翼翼把软垫塞到白胥华腰后,生怕他酸痛。 可一想到白胥华那处酸痛的原因,他便又生起了闷气来。 “有什么人跟着你么?” 白胥华低声询问一句,又默默抽出了腰后的软垫,放到一边去。 楚子徽看了一眼软垫,脑中隐隐闪过了什么,却又朦胧模糊,一闪而过,完全抓不住。 他干脆便将这一点异样放到脑后,蹙着眉又把软垫塞了回去,道:“是我父皇,派了个内侍过来,怕是想看看你我关系如何。” 白胥华微微一顿。 他也没再将那软垫取出来,道:“此次实在抱歉。” “你抱什么歉。”楚子徽露出个笑来,他道:“区区一个官家女,都能当众指责我一个武安王。若是没有你出面,我怕是要成了这华都士族眼中的笑话了。” 他这话,已经显出了几分落寞。 白胥华眉目间露出一点犹豫之色来,他似是想要说出什么安慰之言来,却又不知要怎么说,直到最后,也才干巴巴道:“他是帝王。” 说完这一句,白胥华就蹙紧了眉头,似是对自己方才所说很不满意。 楚子徽却已经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他声音更柔软了一些,道:“你说得不错,多谢你了。” 楚帝是帝王,帝王之情,要给他的百姓,他的臣子,余下的一点儿,才能分给他的妃后子嗣。 楚子徽从来未曾对旁人表露过自己心中的那一点落寞。 今日种种举动,都是他往常面对白胥华时,绝不会表现出来的。 可是今日他受了景修然的刺激,本来想要徐徐图之的心思便悄然消失了一部分。 今日能有一个景修然,那明日是不是又要多一个李修然?这样的人,他已经叫他暴露在了众人面前,那对这人风姿倾心的人,便绝不会少。 今日的景修然,也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楚子徽能忍一个景修然,但是却忍不了日后更多,觊觎白胥华的不知名者。 因此此刻,他方才小心翼翼地出手试探。 所幸白胥华对他,比起对待旁人,还是要亲近许多的。 楚子徽收敛心中的思绪,道:“若是旁人对我,定不会这样说的。” 白胥华道:“他们身在王朝之中,自然就得守王朝的规矩。” 楚子徽神色一怔。 随后,便似笑似叹地道:“你说得对,身在王朝,便得守着王朝的规矩。” 他又看向白胥华,道:“胥华不必守王朝的规矩,也不必守俗世的规矩。你不必守这里的规矩,也不是这里的人,我也……没法子留住你。” 楚子徽这番话说得,语气竟然比起之前更加怅然失落。 他小心翼翼,似乎是在求一个承诺:“胥华也该看见了,我如今的处境到底如何。” 楚子徽苦笑一声,面容上也带了一些迷茫失落的神色来。 “我父皇对我态度不明,这华都中的士族,也都看着他的眼色行事,到如今,区区一个官家女,就敢下我的面子。” “我皇兄对我,也颇有敌意。他若登基,我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 “我的下属被他们派到其他地方去,免得我生出什么不该生的心思。我身边也遍布他人耳目。” “若是你也离我而去,我怕是要……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他一字一句,都说得可怜极了,道尽如今风光表象之下的心酸。 这般的人,露出一点强大表象下的柔软来,总是容易叫人心软的。 可白胥华却只是睫羽微颤,他迟疑片刻,到底却还是未曾给出承诺。 楚子徽心中微沉,神色也沉重下来,一双长眉更是紧紧皱起。 但是语气却依旧是低弱的。 “我实在是……累了。” 白胥华道:“你……” 他顿了顿,道:“你极像我一个故人。” 他们实在是一模一样的会卖乖讨巧,擅长露出柔软的一面来,讨得白胥华心中的怜惜之感。 人若是对什么人生出同情可怜的情感来,就再做不到对那人说出什么重话了。 一些本来难得的承诺,给起来,也就变得轻易许多。 而若是有人知道自己对一个人这般重要,那么就算那人是自己厌恶之人,心中到底都会生出一点异样心思。 这两者一叠加,起到的作用,成效就会格外惊人。 ——曾经的白胥华,就吃过这方面的亏。 在这上面受了教训,再来面对这一套时,也就能冷下心肝。 楚子徽未曾得到自己期盼的结果,却得到了这么一句回应,难免有些失落。 但他却依旧道:“那位故人,也是你的友人吗?” “………………” 白胥华略做沉默,方才轻声开口。 “他不是我的友人。” “他是我的师弟。” 曾经的楚子徽,也是皇室中人。 他父皇唯独得他一子,因此对他要求严苛,甚至到了刻薄的地步。 那个楚子徽,年幼时便桀骜不驯,颇有野性。他根骨极佳,以至于叶惊鸿偶尔一次见到了偷跑出宫的他,便动了心思,把楚子徽带回了青云门,亲自收他为徒。 楚子徽便成了白胥华的师弟。 一开始的那会儿,那时的楚子徽对白胥华也是极不敬的。 在白胥华的剑谱里夹上龙.阳.图,又假借求学请白胥华教他学剑——白胥华一翻开剑谱,那龙.阳.图便掉了出来,其上两人交缠姿势火辣,甚至细细上了色,实在叫一个旖旎风景。 白胥华尚且未曾反应过来,只看了那书页便已经僵在原地,楚子徽便已经叫出声来。 他甚至戏谑地问白胥华,仙家弟子也好龙.阳之事?平日里看见来往弟子,可有什么倾慕之人?这么多年一心一意在山上修行,空虚吗,寂寞吗,冷吗? 最后直叫白胥华拿着剑将他抽了出去,还尚且大叫着,说是白胥华做贼心虚。 他还裁坏了白胥华常用的桌椅,那桌椅原原本本摆在原地,但人若是一旦坐上,椅子便会折了腿,叫坐在椅子上的那人狠狠出个大丑不可。 所幸那一次是师姐安离遭了殃,楚子徽事后也被收拾了个够呛,但他却依旧是诚恳认错,然后打死不改。 甚至之后还在白胥华洗浴时,偷走他的换洗衣物,坐在白胥华洗浴的寒潭边叫白胥华求他,更是放言威胁,若是不求,就要叫来几个女弟子围观。 更甚者,他曾经还假做大彻大悟,痛改前非。送了白胥华一碟点心。但掰开来,里面竟是藏着一条条白白胖胖的虫子,在馅料中间,尚且还在不屈地扭动。 那时他年纪尚小,也不过十七八岁,但那偷鸡摸狗的流氓行径,却已经锻炼得炉火纯青。 想来这儿的楚子徽,年幼时也绝不会太好。 等到那时的楚子徽及冠之后,他方才像是开了窍一般,下定决心,洗心革面。不但与白胥华关系渐好,每日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更是夜夜赖在白胥华床上,与他同床共枕,可谓是一派极其依赖师兄的小师弟模样。 ——除去这些不一样的,那时的楚子徽,大到为人处世,容貌气质,小到一些吃食喜好,用度细节。 都与曾经的那人,一般无二。 第34章 药膏是要涂哪儿 白胥华挑拣了一些曾经那人的事情,与楚子徽说了。 楚子徽道:“这么说来,我与那位师弟……倒真的是很像。” 他心中隐隐已经有些沉了,某个猜想,也愈发像是事实。 白胥华道:“他是那臣民唯一的君主,旁的不说……” 他顿了顿,露出了一点好似想到了什么往事的复杂神色来,道:“但他的确是个好帝王。” 楚子徽心中一动。 他隐隐已是猜到了白胥华接下来要说的话,但是却依旧屏住了呼吸,等待这人像是将一盘棋落下定数,对他做出一个评判来。 “你也,该是一个好帝王。” 楚子徽轻轻道:“可我皇兄……方才该是正统……” “你若是想。” 白胥华轻轻叹道:“你也可以……是正统。” 他眉目间尚带着忆起往事时,所有的沉郁,但是眼角眉梢,却无一不显得凉薄淡漠。 这世间到底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如此冷漠无情,如此桀骜狂妄,如此不将世间礼法放在眼中! 可偏偏又让人觉得就该如此。 他本就该是高高在上的人物。 世间君王将相,名士高人,都要以他一句赞赏为荣。 这人对任何事都该是冷眼旁观的,可却又有人牵扯着他,将他带入这红尘之中。 本该于云端之上的仙人,此刻落入这泥潭沼泽一般的凡世,一尘不染的白衣溅上泥点子。 便只能,让人更想将他拉下来,叫他彻底落到泥地里,狼狈不堪,全身都沾上污泥才好。 楚子徽心中战栗,此刻的白胥华,简直要好看到叫他挪不开眼去,他声音干涩,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眼前这人所说之言大逆不道太过狂傲,还是因为些其他的原因。 楚子徽道:“你想我,做这个帝王吗?” 白胥华道:“你不也是想的么?” 武安王楚子徽,年幼便往边疆而去,在那苦寒之地待了七年。 比起养在宫中,只知奢靡,耽于玩乐的太子,他更清楚百姓的苦难,知晓百姓所求。 他有自己的眼睛,也有自己的耳朵。不像是华都中人,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只知晓花前月下的风雅美事,却不知晓百姓所求到底为何物。 楚子徽道:“你……” 他顿了顿,笑了起来,声音却依旧是压低的,带着一点沙哑之感,叫人听得耳中酥麻。 “你可真是又无情,又悲悯。” 对他真无情,能狠心叫他冒险去争那九五尊位。 对那些与他素不相识的百姓,却是极悲悯,想为他们求一个英明帝王。 两人一路上,便不再说其他的事情,到了武安王府,已经有人备好了热水茶点,楚子徽送白胥华去了洗浴之处,又亲自为他去寻药膏。 等到他从自己屋里把药膏拿来,白胥华已经入了水,乌黑的长发浮在水面上,莫名显露出一种极艳的美丽。 楚子徽与白胥华隔着一扇屏风,他将装着药膏的玉瓶放在屏风后的小几上,低声道:“你洗浴出来,便记得将药膏抹上。” 白胥华将头发拢了拢,沉默片刻,方才带着点儿迟疑道:“……这到底是要抹在哪儿?” 楚子徽动作一顿。 他听着屏风后传来的隐约水声,心中的又闪过了什么,相比之前要清晰许多,竟是叫他隐隐有了一些想法。 他道:“常人做完这种事情,都要受些痛的。” 楚子徽声音变轻了,他道:“你未曾感觉到不适么?” 白胥华微微一顿,道:“未曾有。” 楚子徽这下已经确定了某个念头,他继续道:“胥华以前……未曾做过这事儿么?” 白胥华这次沉默了一段时间,方才道:“……嗯。” 楚子徽道:“那你怕是不知悉,云雨之事,男女之间也就罢了,男子间,若是处理不当,可是要病上一段时日的。” 他顿了顿,又大义凛然道:“此事旁人不好知晓,你又不知该如何做……你若是信我,便由我来为你上药罢。” 若白胥华当真是个什么都不知晓的,此刻怕已经要犹豫不决起来了。可惜他到底不是表现出来的那般,对这档子事情一无所知。 因此他一瞬便明白了楚子徽打的小心思。 但却也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他半晌未曾回答,叫屋里的氛围也变得有些沉默。 楚子徽等了一会儿,未曾等到回应,便道:“胥华可是……不信我?” 还未等到白胥华回答,他便又道:“你昨日……尚且可以信那景修然,我本以为你我好歹相识许久,你也对我……是极重要的友人。” 却不曾想到,白胥华竟然是如此不信他,这种信任,甚至比不过一个昨夜应才相识的景修然。 白胥华隐隐有一种自己是个负心人,而楚子徽便是被他辜负之人的错觉。 他顿了顿,等到楚子徽说完了,便不再沉默,开口道:“你自然算得我的友人。” 他顿了顿,方才带着犹豫道:“……但此事……” ——但此事,与他来说,还是过了一些。 楚子徽心中极清楚这一点,他温声将白胥华的话打断了,道:“我既然是你的友人,这等事,却也还是做得的。” “且你昨日方才中了这药,景修然与你共处一室的事情,其余人大多都已知道了。若今日你不好好处理一二,病了下去……” 那所有人,就都该知道他与景修然——行过那事儿了。 此事实在是超过了白胥华的承受范围。 他只顿了顿,便道:“……此事,旁人都已知晓?” 语气中有一点难得的惊恐之意。 楚子徽道:“昨日你先去了偏殿,我本想去寻你,却被父皇拦住了。” 他顿了顿,方才道:“那景修然是于我之后去的,他明面上说是乏了,去歇息一会儿,可之后一夜不回,又叫了茶水点心,自然是谁都知道他去了哪儿。” “………………” 这次白胥华沉默半晌,便道:“那之后便劳烦你了。” 楚子徽唇边的笑意已经压不下去了,他稳了稳声音,甚至有一种亲自为白胥华清洗的冲动,但是到底还是耐住了。 只道:“那我便等着这儿,殿里也有软榻,你出来了与我说,我净了手,便为你上药。” 白胥华应了一声,系统忍不住出声了,小声对白胥华道:“宿主,您明明没有……” “对,我没有。” 白胥华颔首确认,道:“景修然之前这么说,是为了气一气楚子徽。” “之前楚子徽也不知晓这一点,但是现在,他也该看出来些异样地方了。” ——就比如白胥华若是当真与景修然弄了一夜,那他走路,为何还是与往常一般,既然没有走得慢些,姿势也未曾有什么改变。 楚子徽方才为他垫上软垫,也是怕他……酸痛不适,但白胥华也未曾表露半点异样之处。 且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不管原本知不知道,只要做了,就该知道那药膏到底要抹在哪儿了。 但白胥华却仍旧表露出一副迷茫模样。 若说之前还算不上明显,方才那一点提示,若还是猜不出来—— 那楚子徽也就可以被白胥华从攻略名单上划掉了。 过了好一段时候,白胥华方才从水中出来。 换洗衣物便放在浴池旁,此刻虽然没有人看着,白胥华却依旧做足了模样,在浴池边摸索了几下,方才摸到了柔软布料。 他上了岸,用白巾将身上擦干了,方才换上了衣物,又因为之前已经与楚子徽说好了上药,便只穿了亵衣。 殿内碳火烧的很足,他赤脚站在地上,竟也不觉得寒冷。 白胥华往浴池旁走了几步,方才低声唤了楚子徽的名字。 楚子徽应声而来,他从屏风后绕了出来,见白胥华竟然上未曾穿鞋,顿时便蹙起长眉,道:“到底是冬日,你若是不着鞋袜,受了凉,日后也是要落下病根的。” 他半蹲了下来,一手握住了白胥华的脚腕,一手提起了旁边的鞋,小心地为他穿上。 白胥华略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脚,他:“你不必……” “我有什么不必的。” 楚子徽道:“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他帮白胥华穿了鞋,方才引这白胥华往偏隔去。 这里本是他洗浴的地方,白胥华之前在武安王府时,平时洗浴,也都是在自己房里。这一次也是因昨夜的变故,加上今日楚子徽受的刺激,方才带他来了这里。 故而白胥华对这里,却也是完全陌生的。楚子徽一放往日模样,直拉住了他的衣袖,带着他往前行去,一路领着白胥华到了床榻前,方才叫他坐下。 楚子徽早在之前,便已经将药膏拿到了偏阁里,他此刻指挥着白胥华卧到床榻上,极其有礼端庄地道:“我先看一看你的情况,你若是有什么不适,前往记得要与我说。” 白胥华身体还是有些僵硬,但饶是如此,却也还是应了下来。 楚子徽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也慢慢火热起来,甚至连身体都挨不住,起了一点变化。 他轻轻出了口气,慢慢将白胥华的亵衣卷了上去,露出一截劲瘦腰肢,可谓是极其有礼了。 就连白胥华都有了一点意外。 他本以为按照楚子徽曾经的德行——此刻怕是早就耐不住,假借上药名义,要好生摩他一摩呢。 第35章 我助你夺得皇位 楚子徽的举动,叫白胥华颇有些意外。 但他面上,却仍旧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略带疑色,似是不明白为何行了云雨之事,却要在那儿上药。 楚子徽已经褪下了他的亵裤,白胥华全身上下的皮肤,似乎都是一个颜色,并没有哪处更白,哪处更深。 此刻楚子徽所见,自然也是如此。 他取了药膏,道:“若是有什么不适,可千万要与我说。” 白胥华闷闷应了,他道:“你……怎么寻来的膏药?” 他身体已经绷紧了。 楚子徽正细细查看他本该伤到的地方,见那处透着浅淡粉色,紧紧闭合,全然不曾如他之前所想的绽放模样,不由生出压抑不住的喜悦来。 听到白胥华这一句问话,也极温柔地回道:“我以往也是军中人,什么膏药都备着一些。云雨后用的膏药……” 与他们寻常受伤涂抹的其实差不太多。 楚子徽差一点就要把这一句话说出来了。所幸他及时察觉,知道自己差点儿露馅,口中的话语连忙一顿。 转而转移话题道:“我往日虽未曾用在这处过,但效果也绝不会太差。” 他取开了小玉瓶,刮出一些雪白的油脂状膏药,道:“刚送进去时,可能会有些异样,你多含一会儿,它便会自己化开了。” 白胥华应了,楚子徽便细细为他涂抹起来。 只是弄了片刻,白胥华便觉得有些受不住了。 他压下浪潮一般,一阵一阵传来的异样之感,道:“……到底为何要在这处涂药?” 这话听着很带几分疑虑,楚子徽却依旧镇定,他道:“这儿本是生乐的地方,云雨之后,少不得受些罪。”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模糊不清,又隐隐有些道理,白胥华犹豫片刻,到底未曾多问。 楚子徽的动作可谓是极温柔了,但有时候,却正是因为这份温柔,更叫人觉得难耐起来。 等到楚子徽将那一小瓶膏药都涂了进去,方才是上完了药。 白胥华早已出了一层薄薄细汗,楚子徽又用布巾将汗水为他拭去,方才叫白胥华起了身。 楚子徽用的膏药,平日里是他涂抹伤处的,但若是未曾受伤,涂上了也无大碍,这膏药尚还有一些滋润作用,总之全然都是无害的。 白胥华蹙着眉换上了衣裳,颇有一种自己含着水液的异样之感,他询问楚子徽道:“这药……日后还要上吗?” 自然是要上的! 楚子徽恨不能直接喊出这一句来,但他到底理智尚存,道:“不必了,你看着情况尚可,只这一次,应就已经足够了。” 白胥华应了声,便又与楚子徽用了些糕点,方才与他说了阮酥玉一事。 楚子徽带着笑意调侃道:“平常倒不见你会如此称呼旁人。既然你都说她是妖女了,我自然是要信的。” 他顿了顿,又叮嘱道:“与我说一说也就罢了,且记得再不要告诉旁人。若真是你说的那般……” “父皇,可不可能不知道的。” 如果阮酥玉与楚帝有些关联,那么昨日阮酥玉那般大胆,似乎也就有了缘由。 白胥华微微颔首,他尚且觉得有些异样,此刻却也将那股异样之感压了下来,继续道:“此事我已与……那位景家公子说了。” 他微微蹙眉,眉目间也显露出一点不自在来,道:“他若是知晓了,可于你有碍?” “倒也算不得什么。”楚子徽道:“不过若能得你忧心,叫你记挂着我,倒也是很值了。” 他尾句又轻又柔,叫白胥华忍不住一蹙眉头,道:“你怎么……” 怎么忽然这么会撩了? 楚子徽却以为他要问自己,为何忽然这般唐突,他笑了笑,道:“只觉得胥华终于将我当做了友人,因此才一时忘形,但我方才所说,却也的确发自真心。” 眼前这人对着他,始终是隔着一层的。 楚子徽猜测,这是因为那位与他极相似的师弟的缘由。 那人对眼前之人影响之大,甚至叫他对自己,都无法像是对常人那般,虽不亲近,却也并不疏冷。 只有对他,这人方才是那般态度。 冷漠又疏远,面对他时,似乎一直在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这般情况,直到他前段时日放下脸面,日日主动去亲近接触这人,方才得到了一点缓解。 但真正叫这人消融了那一点异样的,却是今日一早,二人一番交谈,所起到的作用。 白胥华低垂下了眼,他忽地起身,压□□内异样之感,郑重其事地对楚子徽一拜。 惊得楚子徽倏然起身,露出愕然无措的神色,想要伸手搀扶他,又莫名有些不敢触碰。 白胥华道:“此前是我之过。” 他慢慢收回了手来,道:“我将你当做了我的师弟。” 楚子徽怔怔看着他,他不曾料到白胥华会这般做,一时之间,竟然是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心跳却一下一下地跳动起来,快得像是战前敲响的擂鼓,有力而沉重。 白胥华露出了一点笑来。 他唇瓣尚带着艳丽的红,此刻笑起来,眉目间的冷漠消融,就好似春日来时的第一缕暖风,吹拂而过,桃花开满枝头的美景。 美得让人失神,甚至叫人怀疑这是否是人间的美景。 他道:“日后,我定然不会如此了。” 他话语既轻又柔,与楚子徽给出一个承诺,叫他心中的情绪都化开来,成了一片蜜糖般的暖水。 白胥华道:“我会助你,成这楚国的君王。” ——“我会为你,拿下百鸣宴的魁首。” 幻象叠着白胥华的言语一起铺开来。 那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模样。 他穿着雪白长袍,腰上佩剑,眉目更凌厉了些。 他本该显得冰冷而淡漠,但此刻的眉目之中,却带着一股郑重的味道。 就好似在许下承诺。 郑重其事,许此一诺。 就好似在向天道立誓。 这一次的幻象并未曾像是以往那般,一触而散。 在那青年模样的白胥华,说完这一句话之后。 便有一道极温柔的声音道。 “师兄所说,佩弦自然是信的。” 那说话人的面容也显露出来。 正是与楚子徽自己,一般无二,只略显稚嫩的青年人。 所有的热血,都随着这一幕幻象轰然褪尽。 第36章 公子该知道我罢 楚帝大宴之后,送往武安王府的请柬便络绎不绝。 那请柬多是交给白胥华的,白胥华对于这些宴会,自然是没有什么兴趣,因此这些请柬,便都被收到了匣子里。 不过几日,送来的精致请柬便已经压了一小匣。 楚子徽本还会为了这些请柬调笑白胥华几句,等到第七日,白胥华接到了一张特殊的请柬。 那请柬上没有任何文字,却带着极淡的香气。 楚子徽将这一封请柬交给白胥华的时候,并没有想到白胥华会为了这份请柬做出什么反应。 却不料白胥华一接过请柬,便顿住了。 请柬看似什么都未曾写,他捏住纸张的时候,却模糊感觉到了一点极细微的粗糙之感。 寻常人是不会在意这一点感觉的。 这份请柬用的,本就是纸面略粗糙一些的青竹纸,青竹纸的颜色是,极好看的浅青,还带着竹木的浅淡香气,可谓是极精致文雅的东西。 如此一来,那一点细微的不足,自然也就可以被人忽略了去。 但纸张的粗糙,与字面凹凸不平的粗糙,到底是有区别的。 白胥华如今只是假做眼盲,但他以前,也的确是有过一段真正目不能视的时日,因此对于这种唯独目盲者才能察觉的异样,他还是能发现几分的。 在细细将这纸张抚摸一遍,知晓了上面所说之后,白胥华就露出了一点诧异之色。 楚子徽本对这张请柬是极其不以为意的,此刻他察觉到白胥华神色的变化,才察觉到些什么,道:“这上面真有东西?” “有。” 白胥华道:“是专程送于我的。” 这段时日,他接到的请柬,皆是寻常的纸墨。 他表面上一直是目不能视的模样,可却是无人顾及他身为盲人的缺陷,他们似乎觉得,这样的白胥华,便是目不能视,与看得见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也的确这样没错。 但在这些人中,忽然出现一个极体贴细心的便不由得叫人觉得舒心妥帖。 楚子徽不知晓白胥华心中在想些什么,但是看一看他的神色,便也猜到了纸上的玄机,道:“是哪里来的贴心人?” “是南国来使。” 白胥华微微垂下眼,露出一点浅淡笑意。 他道:“他请我去赴一场宴,见一见南国奇珍。” “他?”楚子徽接过了白胥华手中的字,摸索半天,也不得窍门,便将那张另有玄机的青竹纸丢到了炭盆里,道:“他以前见过你不成?” “倒真可能见过一面。” 白胥华道:“他约的就是今日……你可知满江酒?” “满江酒?”楚子徽微微一怔,随即皱眉道:“这是处文人雅客爱去的地方,据闻酒酿得极好,他约你去那儿——” 楚子徽想了想,道:“罢了,还是我跟着你去。” 白胥华轻轻摇头,道:“我自有分寸。” 楚子徽遭了拒,便退其而求次,等到时辰到了,专程送白胥华去了满江楼。 满江酒位于街旁,与春满楼所在的地方也相距不远。楚子徽虽是未曾,但因白胥华目盲之症,他身边却也不能没人。 楚子徽就留了那只在春满楼出现过一次,就在未曾与白胥华见面的疤脸女子。 在这等人来人往的地方,白胥华的存在可谓是夏日中成了冰雪的河流一般显眼。 但却也因为这份显眼,叫旁人不敢轻易接近,他们所过之处,连原本嘈杂的声音都平息下来,似是不敢惊扰了这仙人一般的白衣公子。 白胥华对这一切恍若未觉,毫不在意。疤脸女子沉默寡言,半晌来一句话也不曾多说,走在他身前为他引路,只有到了什么容易跌着的地方方才会出声提醒,嗓音依旧是极沙哑的。 “这儿是木梯,公子小心些。” 白胥华应了,他与疤脸女子一齐上了满江酒二楼,便有人迎了过来,道:“我家主人已经定了地方,还请公子与我来。” 白胥华微微颔首,疤脸女子见已经有人引路,便默不作声地退到了白胥华身后去。 满江酒看似是个寻常酒楼,实际上楼宇背后另有玄机。 这处地方的主人,不知怎么买下了这周围的一大片土地,大兴土木,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南长隐定下的地方,便是一处楼阁中。 楼阁立于水中,此刻是寒冬,没有多少可看的景色,那人将白胥华引到楼阁中时,南长隐已是等待许久的模样了。 他微开了窗,端坐在桌案前,见白胥华来了,便亲自起身,行礼道:“公子。” 白胥华回了一礼,态度颇为冷淡。 楼阁中除了他与疤脸女子,以及邀他来此的南长隐,竟然还有一位女子在。 她做侍女打扮,眉目清秀可怜,眼瞳纯真无邪,梳着双垂髻,眉心一点朱砂痣,可谓是极惹人喜爱的仙童模样。 可白胥华却紧紧蹙起了眉。 南长隐似乎不知他为何不虞,竟还是有些疑惑模样,引着他在位子上坐下,才叫人送上点心酒水,一副要长谈的架势。 白胥华垂了垂眼,他道:“朱雀,你先去外面候着。” 他主动给出台阶。 便见南长隐似也恍然,对他身边的少女道:“并蒂,你也退下罢。” 那少女灵动双瞳看了他一眼,又瞥到了白胥华身上,道:“主子好生讨厌,退下就退下罢,并蒂在外面等您。” 她口中说着话,眼神却一直落在白胥华身上,离去时,也不知有意无意,臂弯间的披帛拂过了白胥华的面容,带起一阵奇异香风。 白胥华在脑海中叹了口气。 敲系统道:“建个模。” 系统微微一怔,他犹豫了一下,才在白胥华脑海中投放了蓝色建模,眼前的南长隐和距离稍远的,如今容貌完全陌生,但白胥华却仍旧能一眼认出的阮酥玉,都显露极其显眼的金色模样。 “果然是她。” 白胥华在心中叹气,他看向南长隐,道:“是你?” 南长隐道:“公子果然认出我来了。” 他微微露出一个笑来,道:“那日多谢公子相救。” “………………” 白胥华微微蹙眉,他道:“你可知你留在身边的那位姑娘,到底是何来历?” 南长隐如今已非那日在春满楼中的狼狈模样,他肤色苍白,唇瓣殷红,眉目阴柔,面容上现出一些倦容来,更是显得妖艳多情。 这一身风情,竟隐隐比红袖还要更加招人。 如今他半托着脸,眼眸微微眯起,显出一种男子难有的妖艳美丽,却又极其难得的不显得女气。 他道:“我可不信,您会觉不出我为什么要留她。” 白胥华微微蹙眉,道:“你身上的蛊,该是解了的。” ——但是他却在南长隐身上闻到了浓郁香气。 白胥华道:“你想寻蛊的主人?” 他想到了原本的剧情中,阮酥玉与南长隐之间的剧情。 在原来的剧情之中,并没有他的存在,自然就没有人能发现得了南长隐身上的蛊,并且提醒他,南长隐身上的蛊,自然也就拔不掉。 而那蛊的主人有这样的蛊,又能将蛊虫放到南长隐身上,自然就不会错过将他变成傀儡的机会。 若是这般,那之后与阮酥玉经历剧情的……自然就不是南长隐了。 白胥华此前也曾想过阮酥玉与南长隐身上那牵丝蛊的关系,但却是未曾想到过—— 阮酥玉便是那蛊的主人。 可南长隐如今假意露出中蛊迹象,阮酥玉便乔装来到他身边,这种种迹象,加之白胥华此前所知的,阮酥玉与楚帝深有联系一事,答案便很清楚了。 ——在原剧情中,南长隐夜闯楚宫刺杀楚帝,而阮酥玉在春满楼遇见他,怕真的只是个意外。 而那牵丝蛊,她怕是早就借楚帝之手,植入了南长隐体内。 她本该是要在之后再寻机会去南长隐,喂他饮下血认主的,却不料事情这般凑巧,南长隐竟是到了春满楼,还正巧落到她的手上。 这之后的事情,便极好推断了。 阮酥玉得到了南长隐的身体,那些“南长隐”与她一起经历的剧情,怕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大戏罢了。 甚至之后,“南长隐”成了南国皇帝——那皇位上真正坐着的人,怕也不是那具失了意识的傀儡,而是那具傀儡之后的阮酥玉。 只想了一点,白胥华便已是生出一些惊悚之感,他抬起眼来,正巧对上了南长隐的视线。 南长隐轻轻一笑,紧紧盯着白胥华毫无焦点的双眼,道:“她便是我寻到的,那蛊的主人。” “我叫我的下属使了些手段骗了她,她现在都以为那牵丝蛊还在我体内,一直想要叫我食下她的血。” 白胥华微微蹙眉,他询问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我要将她带回南国去。” 南长隐低下眼,显出几分漫不经心来,道:“能养出这样的女子,她身后的势力必定所图不小。她若是能与我回去,到了南国,自然是怎么揉搓,都得看我了。” 第37章 便把她送给我吧 “……带她回去,倒也可以。” 白胥华微微敛目,他道:“既然你是南国来使,那你应当知道她是谁。” “………………”南长隐微微一怔,他道:“我只知晓,她应当是那蛊的主人……她难道在楚帝宴上出现过么?” “她是阮酥玉。” 白胥华道:“那位阮大人的女儿。” 南长隐惊道:“竟是她?” 白胥华应了一声,道:“她……” 他犹豫了一下,便故作犹豫姿态,顿了顿,还是将原本要说的话瞥开了,转而道:“你请我来这里,可有什么事?” 南长隐道:“我请你来,就是为了牵丝蛊的事。” 他将阮酥玉放到一边,微微蹙眉叹息道:“只可惜这般快就解决了。” 白胥华拧起了眉头,正要说些什么,便又见南长隐道:“不过你这般快就回去也不大好,不若我们一起待一会儿,等到时辰到了,我再送你回去?” 白胥华顿了顿,便答应下来。 南长隐道:“这里的酒菜都很不错,你要不要用一些?” 他说话间,竟是已经起身从原本的地方走了过来,与白胥华挤在一处,只拿了碗筷,还在菜肴中为白胥华挑选。 白胥华似有不适,他被南长隐塞了筷子,便也只能动了动眼前的菜肴。 而只是一口,白胥华便顿住了。 他并未将入口的食物吐出在碗中,而是慢条斯理地咽了下去,便将碗筷原样摆好。 南长隐将他作态,只怔愣一瞬便反应过来,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将碗筷摆到一边,道:“这菜里有什么问题?下了毒?” 白胥华微微摇头,道:“不是毒。” 只是某种会叫人上瘾的药.物。 “你若是要把她留在身边,怕是要注意些了。” 白胥华蹙着眉,轻声道:“她可知晓,你请来的人是我?” “她应是不知的。” 南长隐道:“我未曾想到她在满江酒中,尚且能动手脚,你无事吧?” 白胥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心念微动,道:“你将她带在身边,可有什么要紧事要做?” 南长隐道:“……要紧事倒也不曾有,你想——” “我想要她。” 白胥华轻轻道:“你若有什么事想要知道,大可送信于我。你若是信得过我,此时此刻,我便可立誓于你。” 他本眉目低垂,说这话时,却抬起了眼,神色十分认真。 那双空茫的眼睛,直直对上了南长隐的,叫南长隐分明知晓他看不见,心中却还是一阵悸动。 白胥华这副认真模样,实在是好看极了。 他的眼睫长而浓密,略微向上翘起,就像是两尾停在他眼上的蝶,似乎每一下颤动都能叫人软到心里。 那双空茫的眼睛虽然毫无焦点,但却仍旧将他的整个影子投了进去,显露出一种无比端庄的认真来。 叫南长隐实在是控制不住。 他略有些慌乱地瞥开了眼,竟然是在心中庆幸起了此人实际是看不见的。既然看不见,自然就不知晓他那片刻失态。 他挪开了眼去,身子也默不作声地离白胥华远了些,开口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再未曾说话了。照他人看来,这可能是他已经同意了白胥华之前提议的表态,但白胥华却未曾露出喜色来。 他是系统宿主,任务就是阻止那个让世界崩坏的源头——也就是女主,此刻的阮酥玉。 无论是此刻的阮酥玉,还是曾经的阮酥玉,她用以影响世界原本历史走向,并且导致世界崩溃的力量,都只有两样。 一是名声。 二是男人。 名声带给她在百姓士族之中的声望,男人带给她可以被轻易掌控的,极高的,大多世人一生也不敢抬眼去看的权势。 因此要阻止她的作为,白胥华一要断绝她所有出头的可能,二,就是要斩断她所有可能得到的男人,与她可能得到的那些男人手中的力量的希望。 而南长隐在正式任务中身份影响深重,所以在那三次新手任务之中,白胥华与他的见面次数也不少。 甚至可以说,白胥华对他的了解,极其深刻。 以至于他此刻一眼就能看出,南长隐只是起了一个头,这句话之后,尚且还有一句“但是”,未曾被放出来。 他未曾做出什么喜悦反应来,南长隐明显是有些失望,他顿了顿,还是道:“但她事关重大,虽说要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回去,甚至于我父皇不好交代。” 白胥华微微蹙起了眉,他似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但他也只是顿了顿,便道:“你想要些什么?” 南长隐道:“你该不是这里的人罢。” 他这话问得暧昧不清,白胥华尚且来不及说话,他便道:“不是四国人,也非小国中人,甚至不是这片凡世的人。” 南长隐轻轻道:“是不是呀,公子?” 白胥华微微垂眸,他顿了片刻,还是道:“的确如此。” “我并非此世中人。” “那便好。” 南长隐露出个笑容来,他道:“既然如此,我就要你一个人情,你便可带走她,你说好不好?” 人情这种事儿,往往都是最难算清,最容易将两个不想干的人卷到一块儿去的。 这是世间最难算清的糊涂账,若是沾染上了,可能便再扯不清楚了。 但白胥华却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之后南长隐又叫来了些新菜食,这其中竟然还是有几道菜有些玄机。 若是以往,南长隐可能还会做出些其他举动来。可惜如今他已决定将阮酥玉送给白胥华,便再懒得做些掩饰了。 白胥华在他这儿用了一餐,等到将要离开时,又出声唤南长隐走近,叫他伸出手来。 南长隐有些疑惑,但到底也还是伸出了手掌去,叫白胥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 白胥华伸出一指来,轻轻按在了南长隐手心上,随后行云流水一般,画下一个极复杂的符文样式。 一点淡色青芒,竟然是随着他的动作,在南长隐手心之中,显露出华美光彩来。 以南长隐心机之深,一时竟也是露出了震惊之色。 白胥华在他手心画完这一道复杂符文,便松开了手,尚温声解释道:“这是我们这类所用之物,与你们此处信物相同,我今日立下此据,若是日后弃而不履,便会受到反噬。” ——这些话语半真半假。 白胥华在南长隐手心所画符文为真,他所说会遭受反噬也为真,但他实际上,却并没有与南长隐定下这般符文术法。 那青色光芒,实际不过是系统帮忙透出的投影,此类符文真正生效时,双方都会心有所感,但白胥华却未曾察觉到一分异样。 但是表面上的功夫,却还是过了的。 等到南长隐日后一点点想起往日记忆时,他一直保持的人设也不会有崩塌的忧患。 毕竟在他们眼中,这已不是同一方世界了,符文未曾生效,亦或者只有一方生效,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先不说南长隐日后想起记忆,会不会再生出怀疑,他便是怀疑了,也绝察觉不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白胥华微微垂下眼来,他最后忽悠了南长隐一把,便缓缓出门,阮酥玉假扮的并蒂竟是等在外边,她眉目稚嫩开朗,眼瞳清澈无比,看起来实在是再天真不过的模样了。 阮酥玉正背着手,在一下一下踢着外边的红木栏杆,见白胥华先出来,眼带疑惑地看他一眼,道:“公子先出来了么?” 那眉目之间,竟是一丝暗藏的厌恶恨意都不存在,当真是半点都看不出,她曾经与白胥华见过数面,甚至被白胥华狠狠坑过的模样。 白胥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微微感慨,又轻轻道:“嗯。” 阮酥玉歪了歪头,她声音甜腻极了,就像是柔软酥甜的桂花糕,又嫩生生的,叫人一听,就知道与他说话的人定然还是个小姑娘。 便是一个目盲之人,只听着这声音,也该知道说话的人,是个多么纯真可爱,年幼稚嫩的小姑娘了。 白胥华微微一顿,心中察出一点异样来。 他揭开眼帘,一双空茫瞳孔,直直对上了阮酥玉的眼睛。 阮酥玉心中一酥,她此刻模样可爱天真,面颊上更是飞起两团红晕,眼底也泛开一层潋滟水光。 一副十足的稚嫩少女的怀春模样。 白胥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心中竟然是并无多少意外情绪。他心底渐渐生出几分“果然如此”的感悟来,面上却依旧是冰雪消融,寒风化雨一般模样。 “你叫并蒂?” 阮酥玉轻轻应了,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似乎是因为太过紧张,她原本粉嫩平展的衣袖,都被她紧紧拧在了手中,那双纤细白皙,极好看的手掌,此刻也极其用力,甚至骨节都微微泛白。 白胥华轻轻垂下眼来,也不知,是不是在掩饰什么莫名情绪,他道:“日后你便跟着我,可好?” 第38章 她曾经是天骄女 听到这一句,阮酥玉不由微微一怔。 她本能的想要点头应下,所幸最后一秒又反应了过来,正要拒绝,便见原本闭合的门又被打开。 南长隐半倚在门上,神色变得有些不明,他道:“公子要你,你就跟着去吧。” 阮酥玉又是一怔。 她隐隐感觉到了事情有些脱离她的掌控,但又在白胥华与南长隐之间犹豫不决。 “还站在做什么。”南长隐伸手在她脸上轻拍数下,漫不经心道:“能跟着公子,是你的福气。公子的时间可金贵了,再不跟上,还要我亲自赶车送你去武安王府么?” 阮酥玉眼中情绪变幻数下,她微微垂下眼帘,乖顺又听从地应是,又对着白胥华微行一礼,乖巧道:“公子,是婢子之前无礼了。” 白胥华轻轻道:“无事。” 随后,他竟是主动伸手,牵住了阮酥玉的手腕。 此等亲昵举动,可是他人都不曾有的待遇。 白胥华道:“你便随我来罢。” 这一次阮酥玉终于应了下来。 她低垂眼眸,轻咬下唇,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红晕,被白胥华带离了此处。 白胥华甚至不用去叫朱雀,她自己便已经走了出来,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白胥华将阮酥玉一直拉到了马车上。 他叫阮酥玉坐下,又出去寻了朱雀,与她轻声说了些什么。 朱雀便并未再上马车来,而是骑了马,直往武安王府的方向去了。 等到白胥华到的时候,楚子徽已经迎到了门口,他的神色说不上好看,但却依旧与往常那般,小心翼翼地扶着白胥华下了马车,方才道:“你带人回来,到底有什么用。我日日在你旁边伺候着,难道还抵不过这么一个小丫头?” 他说这话时,很有些赌气的成分。白胥华却只是微微摇头,未曾回应。 他踩到地面之后,甚至搭着楚子徽的手,又朝着阮酥玉伸出臂膀,道:“小心些,雪天路滑,莫要摔了。” 阮酥玉脸庞更红了一些,她本要搭上白胥华的手,却不料楚子徽在后边半环着白胥华的腰,硬生生将他的手掌按了下来,道:“她看着是个侍女,侍女怎么能让你这主子扶着,太抬举她了。” 白胥华:“………………” 白胥华看了一眼阮酥玉,见如今仙童一般的小少女狠狠握紧了手掌,又缓缓松了开来,她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对白胥华露出一个明媚笑脸,声音甜甜道:“公子安心罢,并蒂没事的。” 她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看着实在是讨喜极了,但她却未曾朝着楚子徽行礼,隐隐露出一点莫名的高傲之感来。 这叫楚子徽微微皱了皱眉,他将这一点暗暗记在心里,便无视了她,继续对白胥华嘘寒问暖道:“此次去,那人是怎么招待你的,饭食可还合口味?我叫厨娘留了点心,你可要用些?” 楚子徽一边说话,一边将宽大大氅披在了白胥华肩上,白胥华借着大氅的掩饰,在他手心轻轻一捏,这举动由旁人做起来,楚子徽大要以为这是暧.昧的挑逗了,可惜做此等事情的人是白胥华,便只能让他想到暗示这一点事情上。 暗示什么? 这新来的侍女么? 楚子徽将心思收敛了,他故作霸道,一把环住了白胥华的肩膀,道:“罢了罢了,也是我多问,那满江酒的菜式,怎么会合你的口味。外边实在是冷,你还是快与我进去罢。” 白胥华被他环住时,便已经是微微一僵,随即又露出一点无奈之色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已经习惯了他这幅□□者模样,也未曾回答他的自问自答,只道:“并蒂,便叫朱雀先带你回去休息,等到明日,你再陪我走一趟。” 阮酥玉被他点了名,不由又露出一个极甜蜜的笑颜来,她温柔道:“公子放心罢,并蒂定然休息得好好的,今天晚上就去伺候您。” 这话说得,已经几分暧昧了。 可她如今的容貌实在太天真了些,便是说出这般话语挑动心弦,也只能叫人怪自己心术不正,是绝牵扯不到她身上去的。 白胥华隐隐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第二次新手任务时,以不详之身,见到那时阮酥玉的情景。 那时候的阮酥玉,乃是江湖名门,一派掌教的掌上明珠。 她上有两位师兄,下有许多男弟子拥磊,甚至入选江湖美人榜中,名列榜首。 可谓是极尽风光,与那时的白胥华有天壤之别。 可她却仍是一眼看到了他。 ——被这一方门派拒之于门外的白胥华。 自此之后,天骄的傲骨被折断,尊严被放到地上肆意踩踏。 蒙尘明珠,分明该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却被她强留在身边,剔除根骨,废去尊严,剥夺他所有的自由,断绝他与人交流的可能。 这一切,也都只是因为她之后所说的一句—— 我心悦你呀。 第39章 公子要去哪里呀 曾经暗色的记忆被一点点剖开,白胥华微微撇开脸,他未曾直面阮酥玉的面容,只应了一声,便被楚子徽揽住肩膀,往里行去了。 只一到屋里,楚子徽便十分自觉地松开了手,关上了门,查看了一番四周景象,确定没有什么人后,方才开口:“那并蒂是哪里来的人,胥华带她回来,可是有什么用意?” 白胥华微微颔首,他道:“她是阮酥玉。” 楚子徽差点儿一个手抖,他回头道:“她怎么——” 她怎么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 楚子徽未曾说完这一句,自己便已经反应过来,一脸难言神色道:“她竟还是会易容之术?” “应是会的。” 白胥华自己寻了地方,坐了下来。桌案上还有烹煮好的茶水,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道:“我明日要再去驿站一趟。” “你去驿站做什么?”楚子徽道:“与那人再见一面?我可能跟着去?” 他竟然是一句都未曾询问,那南长隐是怎么认出阮酥玉的身份,又为何去寻白胥华去带她来的。 “我不是去见他。”白胥华自然知晓他的体贴之处,他道:“我要去寻景修然,与他一起去燕国。” 楚子徽被这一句弄懵了。 所幸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坐到白胥华对面,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白胥华动了动手指,他执起身前的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慢饮尽,方才道:“归期不定。” “之前不是说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要去燕国了。” 楚子徽似是抱怨,语气却极低落。 他自认留不住白胥华,也无力插手这人做下的决定,只得道:“你若要去他国,还不往南国去,那景修然……” “他不碍事。” 白胥华道:“我向南国来使要了阮酥玉,将她留在身边,便绝不能再留在楚国。” 阮酥玉在楚国的势力是未知的。但是只看她与楚帝之间未知的关系,她在楚国的势力便绝不会小。 白胥华想要整治她,便绝不能在楚国留着。 楚子徽沉默片刻,道:“她会跟着你去么?父皇应也会留住你们。” “她会跟着我来。” 白胥华道:“至于楚帝,他留不住我,也留不住她。” 他说话时,已经将杯盏放回了桌案上,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 在楚子徽耳中,却响亮的一道雷霆轰鸣。 白胥华与阮酥玉,都是特殊的。 他们不是此世中人,却要在这里展开博弈厮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等到我做完了些事,我便回来见你。” 白胥华道:“今晚,我就进宫,去见楚帝。” 两人之间的谈话莫名沉闷,夜色深下之后,白胥华便上了马车,一路往楚宫方向而去。 雪又落了。 太子刚从楚帝宫中出来,他尚被责骂一场,正是暴躁的时候,却在此刻,正见了白胥华。 白胥华来往楚宫,不必通传,简直可谓畅通无阻。 宫人在前边引着他行路,到了殿前,方才有内侍进去通传。 太子离得有些远,他有些怔怔地看着白胥华的侧脸,只觉得眼前这人简直好似天上仙人下凡来,一时之间,脑海中竟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再生不出他想来。 白胥华自也是察觉到了这一道目光,他微微一个侧目,便瞥到了远远在一边的太子。 却也不曾在意,只瞥了一眼,便随着内侍的恭迎进了宫中。 白胥华与楚帝夜谈半宿,外边的雪也一直未停,等到白胥华离开时,雪已经厚厚积了一层。 他连夜回到武安王府,便见楚子徽还在点灯等着他。 “你怎么还不去睡?” 白胥华有些讶然,但是语气却还是轻柔温和的。 楚子徽为他取下身上的大氅,折好收了,便道:“我无事,以往也常熬到这个时候,你与父皇说了些什么,可能说给我听?” 白胥华露出一点无奈神色来,他道:“我问了问,他对于太子的看法。” 楚子徽微微一顿,垂下了眼,似乎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白胥华轻轻一笑,道:“他对太子,极为不满。” 楚子徽道:“可再不满,他不也还是太子,而我只是个亲王。” “可楚帝寿宴之时,太子却没有出面。” 他那日在后面抚琴,在宴席上,竟然是未曾见到太子。 此事他记在心中时间久了,只不过今日才得了机会,说出来罢了。 白胥华道:“是这样罢?” 楚子徽道:“……是。” 白胥华轻轻颔首,他道:“我去楚宫时,感到有人毫不避讳,盯着我看。” “这般大胆,又是这个时辰,想来那人,就该是太子了。” ——楚国之中,后宫妃嫔是来不得楚帝寝宫的。 因此就算时间晚了,那人也绝不是妃嫔一流,而能自由出入楚帝寝宫,又敢在他扬名之后,尚敢毫不掩饰的盯着他看的。 想来也就只有太子符合这些条件。 他那日对楚帝的斥责,如今全改在士族之中悄悄传开了,他的形貌,该知道的人,也都该已经知道了。 但今日偶尔见了那太子,才发觉他隐隐竟是不识得他。 看来这个太子,消息不可谓不塞闭。 若只是平常皇子也就罢了,可偏偏他是太子,下一任的帝王。 只这一点,就可谓是大忌。 白胥华想了想,便轻轻摇头,面上也带出一些浅淡的失望来。 楚子徽却不知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因这种无形拉开的距离感,生出了些郁郁情绪来,道:“能在此刻出入父皇寝宫,想来也就只有皇兄了,你见着他,可有什么感想?” “能有什么呢。”白胥华道:“他若只是做个富贵闲人,是一件好事。可若要做一个帝王。” “就是楚国的灾祸了。” 白胥华与楚子徽聊了不久,楚子徽便离去了,白胥华合衣略歇了片刻,天边便已经是泛起了鱼肚白。 系统小声将他叫醒了,同时道:“您真的不用再睡一会儿吗?” 他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担忧,白胥华细算下来,已经足足一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了。 系统对他极担忧,白胥华自己倒是很精神,他脑海中的疼痛被系统屏蔽了,身体上的疲惫也被抹去,没有了身体的不适感,精神上的一点疲惫,与他来说,便毫不碍事。 白胥华去了驿站。 他依旧带着阮酥玉,甚至叫她贴身侍奉。仙童一般模样的少女总是惹人喜爱的,她半跪在白胥华膝前,轻轻为他捏着小腿。 白胥华一开始自然是要拒绝的,可阮酥玉一听他拒绝,便做出慌张无措之态,直言南长隐以前,也是叫她如此服侍。 白胥华若不让,她就不知道要干些什么了。 少女的声音慌张无措,隐隐约约甚至带着哭腔,好似在担忧自己没了可以做的活计,就会被白胥华抛弃。 若是其他人,白胥华或许还会好生安抚一番,可惜现在这般作态的人是阮酥玉,白胥华自然就没有心思安抚了。 他便沉默着答应下来,阮酥玉便将他的小腿抱在怀里,力道适中,轻轻揉捏。 可谓是极有做侍女的天赋了。 白胥华只叫她捏了一会儿,便出声叫停,阮酥玉这一次倒是未曾再做什么可怜姿态,只乖顺地松开了手,询问白胥华,要到驿站做什么去。 “我去见一个人。” 白胥华的语气倒也算得上温和,只是其中的内容,可谓是再敷衍不过了。 可他的模样气度,实在是太过淡漠仙气,哪怕是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显露不出什么敷衍意味,反而显得十分相宜。 阮酥玉坐在一边,她天真问道:“那人是谁呀?怎么能叫公子您亲自去呢?” 白胥华轻轻一笑,他黑发高束,今日所穿的衣物也极为简单,却更显得他格外出得世外,仙气缥缈。 他语似宠溺,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阮酥玉被他一笑,更露出满目痴迷之色来。 她仗着白胥华看不见,面上神色毫不掩饰,更柔声道:“能与公子来往的人物,定然也是那人中龙凤之辈。” 却不再做什么猜测试探了。 白胥华之微微敛目,修养心神,马车行的很快,又过了片刻时间,便已经到了驿站门口。 阮酥玉先跳下了马车,又小心翼翼地扶着白胥华下来,她甜甜蜜蜜道:“我扶公子进去罢?” 白胥华向来是不需要别人搀扶的。 顶多,也只是需要一个人走在他前头,为他引路,叫他听着声音跟着走罢了。 像是阮酥玉这般,做出这种举动来的人,倒还是第一个。 白胥华顿了顿,似乎因为没有经历过这般举动,而显得有些惊讶,但他面上却丝毫未曾显露。 他只是顿了顿,便将手交给了阮酥玉,叫她带着自己。 却不料阮酥玉竟是直接握住了他的手掌,面容上露出了甜蜜笑容,声音也极柔软欢欣。 “公子放心罢,并蒂为您带路,您什么都不必怕的。” 第40章 她是我命中注定 阮酥玉分明是没有来过驿站的,但她却半点异样都未曾露出,一路带着白胥华缓缓行来,竟然是真的叫她找到了地方。 驿站这般所在,若是一般人,自然是无法进来的。 可这人偏偏是白胥华。 除了西凉女国的圣女安离,南国与燕国都有人下了命令,道是见到白胥华此人,便不必阻拦,直接叫他进来便是。 侍卫之前听到这般指令时,还觉得不靠谱。白胥华近日在华都之中名声传遍,但也只是暗中传播,似乎是被人压抑住了的潮涌,没有人说得出来他到底生的什么模样,也没有人能拿得出一张相似的画像。 只留下一道指令,叫他们见到仙人一般的人物就放进来,实在是显得有些不妥当了。 但白胥华偏偏是这样一个人。 只要有人听过了他的名字,知晓他大概是和什么样子的人,那再见到他时,就算以往从未见过,也是能一眼认出他来的。 ——这世间无人能比他更像是天上的仙人了。 不管是那简直不像是人间凡人的相貌,还是那疏离淡漠的气度,都叫人生生远在他数丈之外,全然不敢靠近。 ——若这世上当真有仙人。 大抵也就是这个模样了吧。 白胥华一路上,都未曾受到什么阻拦。 直到他进了驿站最里边,方才有人主动来寻他,问是来找谁的? “我来寻燕国来使。” 白胥华平淡开口,他的手掌,并未从阮酥玉手中松开,反而是被阮酥玉抓得更紧,几乎叫他抽不出手来。 那问人的侍从甚至不敢抬眼看他,他听了白胥华的回答,便主动道:“原来公子是来寻大人的,小人乃是大人的书童,大人便在里边,您随我来。” 阮酥玉微蹙起眉,眼中也闪过异样神色,但她却未曾表现得太明显,甚至声音,也还是柔软甜蜜的。 “公子来找景大人么?” 她故作天真无邪的姿态,白胥华轻轻应了一声,他道:“你可见过他么?” “见过自然是见过的,”阮酥玉跟在那人后面,手里紧紧牵着白胥华,道:“我之前是南主子的人呀,都在一处待着,再怎么都会见上一眼的,那个真是个好看的公子。” 白胥华似有无奈,他道:“你若是见了他,可不要再这么说了。” 阮酥玉眼里露出一点迷茫之色来,她的声音也是带这些茫然的,叫人一听,似乎就能在脑海之中,勾勒出一个天真迷糊的无害小姑娘的形象来。 她疑惑道:“为什么呀?难道是因为背后说人不好,可这规矩不是给那些君子守的么,并蒂只是个侍女,不必守那些规矩的。” 白胥华轻轻摇头,他温声道:“如今不是合适的时候,有些道理,我日后再教导你。” 阮酥玉“呀”了一声,惊喜道:“公子以后都要把我带在身边吗?” “自然是的。” 白胥华微微露出一点笑容来,他道:“该要到了,莫再出声。” 他另一手举起,食指竖在唇前,白玉一般的手指陪着淡色唇瓣,实在有一种叫人亲吻上去的冲动。 阮酥玉一直回过头与他说话,此刻忽然见到他这般模样,一时之间只觉得那双点墨似的眼里都荡着温暖之意,叫她忍不住头脑发昏,满心满眼,都只剩下这一幕情景。 他们说话之间,景修然暂居的地方便已经近在眼前,白胥华温声细语,叫阮酥玉稍等片刻,便自己进了屋里。 景修然竟是已经沏好了茶。 他似乎对于白胥华的到来毫不意外,以至于白胥华刚刚进门,便见他行了一礼,恭恭敬敬,严肃端庄道:“公子。” 白胥华扶起了他,他一开始还有不适之感,但也只是片刻,那张面容上的神色,便重新恢复了从容。 景修然亲自服侍他坐下,喝茶,用了一点燕国小食。便主动开口,询问白胥华来此为何。 他的态度实在太过自然,就好似之前那一晚的尴尬事情并没有发生,他与白胥华,也只是夜谈一晚,并没有做些其他的事情。 显而易见,他这般态度之下,白胥华也自然许多,他开口道:“不知燕国的队伍,何时启程,回燕国去?” 景修然坐得极端庄,背脊更是挺得笔直,他温顺道:“我们不得在华都停留太久,再有个几日,事情便要全办完了,到那时,便该是我们离开的日子。” 也就是说,他们停留的时间不过几日。 白胥华在心中打了打算盘,面上却依旧是平淡的,他道:“那不知你们之中,可还能带上几个人?” 他这含义已经说的很明显了。 叫景修然不由微微一怔。 他声音都带了一点压抑不下的欣喜味道,道:“公子是——想要来我燕国么?” 白胥华微微颔首,表示的确如此。他道:“你若是方便,不知可能捎带我一程?” “自然是可以的。”景修然紧紧攥紧了手掌,以免叫自己露出什么着急的情态来,他道:“等到启程那日,我便派人去寻公子如何?” 白胥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微微垂下了眼来,道:“你不要问一问,我为何改变了主意么?” “此事若公子想说,此刻便已该说出口了。若是您不想说,不说便是了。” 这份信任,可谓是坦荡。 与他曾经的模样,可谓是再相似不过了。 白胥华轻轻松松地,便已经定下了去燕国的行程,等到他离开时,景修然自然是亲自出来相送。 阮酥玉本想在白胥华身边蹭一个位置,此刻却因为身份的原因,不得不蹲到了后边去,一时之间,心中更是咬牙切齿。 倒是景修然见了她,面容上露出一点惊色来,他道:“公子新收了侍女么,这位姑娘的模样,看着倒是很像我前几日见过的一个人。” “她便该是你见过的那人。” 白胥华道:“她是我从南国来使那儿寻见的。” 景修然忍不住侧首看了他一眼,他隐隐约约似是抓到了什么重点,口头上却道:“原来如此,那也,算得上有缘了。” “的确是有缘。” 白胥华停下了脚步,他未曾回头,于是阮酥玉也就看不见他面容上的神色,只能听见那道淡漠声音道:“她是我命中注定的有缘人。” 这话实在太过撩人。 阮酥玉心中对于景修然的一点怨愤一扫而空,满满的化作一腔蜜水,心脏也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沉而快,叫阮酥玉隐隐觉得自己听到了战场的鼓点。 接下来的日子,白胥华便未曾再做出什么事来了,他带着阮酥玉回了武安王府,再不踏出府内一步,日日与阮酥玉处在一处,甚至连与楚子徽相处的时日都变少了。 直到最后一日。 武安王府之中,已经来了景修然派来的人,楚子徽神色郁郁,却也只能陪着白胥华往武安王府之外行去。 一路直到了王府门户之前。 白胥华与他告别,楚子徽却依旧是闷闷的,他道:“你此次一去,我也不知道要多少时日,都要见不到你。互传消息,只一封信,也得好一段日子,才能得一封。” 白胥华低垂下眼,他似乎有些无奈,道:“你这几日闷闷不乐,原是为了此事忧心?” “难道我不该因为此事忧心吗?” 楚子徽定定看着他的脸,心脏似乎被谁攥紧了一般,一阵一阵,传来叫他难熬的窒息之感。 他早几日,便已经是知晓了白胥华要离开的事情,但饶是如此举动他却依旧无力解开心头郁结,若是…… 若是他当真有能力将这人牢牢控制在手中,那他怕是真的要像是那幻境之中一样,为他建造华美殿宇,将这只不属人世的仙鹤,紧紧关在他一手打造的囚笼之中。 绝不放他离开。 楚子徽心中翻腾着暗色心思,面上却一点都未曾显露出来。白胥华自然也不知晓他心中所想,他只是轻轻摇头,道:“你若是为了此事担心,那大可不必。” 他轻轻抬起了手来,在心中道:“系统。” 系统立马应声,熟练地调整了白胥华的身体数据,白胥华便在楚子徽眉心一点。 此刻尖利无匹,好似尖刀一般的指甲,便轻而易举地,在楚子徽眉目之间划开了一道血口。 艳丽的液体落到白胥华指尖,他轻轻一撮,便见那一滴鲜血竟是在他手中化作了一只羽毛艳红的禽鸟。 在场诸人,都被这一手神异术法惊住了,甚至有人双腿发软,一下跪到了地上去,面容上满是惊恐神色,又惧又怕地看着白胥华手掌间的艳红鸟雀。 “去。” 白胥华轻轻一指,那鸟雀便挥动羽翼,它围着白胥华绕了几圈,发出一声清脆长鸣,便化为一道红光,重新落到了楚子徽眉目之间,消失不见了。 饶是楚子徽,一时之间,也是被震住了。所幸他知晓白胥华身上种种异样之处,因此虽然对白胥华这一手异术震撼莫名,但他到底见识不少,只是片刻,便已经反应过来,神色复杂道:“胥华……” 白胥华却好似全然不知他这一举动有多么震撼人心,叫人惶恐,他与往常模样一般无二,道:“有了此物,你若想要与我说话,心中念着我便是了,我自然会听见的。” 楚子徽张了张口,这次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白胥华接着补充道:“此术是我一友人所创,只要并非是我的仇敌,用了此术,都是能与我说话的,你也不必太过念我。” 楚子徽低低道:“……胥华。” 他见白胥华面上依旧淡漠平静,却好似透过了他冷漠面容,见到这人冷漠表现之下的柔软内里。 实在是叫人,更为心动。 白胥华最后一次在楚子徽面前放了个大招,便跟着景修然派来的人离去了,这一次,来接他的,还是那上一次与她见过一次面的那个书童。 只是这人比起之前的态度,对他更是多了几分敬畏之情,这下他已经不只是不敢抬头了,甚至连话,也不敢多说一些。 ——但这却正是白胥华所要的效果。 系统却不像是白胥华这般平静。 他犹豫许久,还是低声询问:“宿主您这样做,不怕被楚子徽看出来什么吗?” 那鸟雀其实只是他为白胥华放出的投影罢了,全然是没有什么奇异作用的。 白胥华平静道:“你觉得他能看出来些什么?” 系统道:“系统没有远程通话的功能,您之前那么做,楚子徽不会认为您是在欺骗他吗?” “怎么会呢。” 白胥华笑了一声,他语气柔软,对系统道:“我之前可是说过了,此术除了我的仇敌,不管是谁用,都是可以与我说话的。若是楚子徽无法与我联系,你说,他是会觉得是我有问题,还是会觉得是他有问题?” 系统一时惊住了。 白胥华之前几次叫系统挑准时机,在楚子徽面前恍了以往的攻略留影,此事虽然玄了些,但是那投影却是接二连三地出现,那不管是多粗心意的人,都该能察觉出来些不对劲了。 按照那些投影中,隐隐约约显露出来的信息,楚子徽联系不到他,到底是会觉得自己有问题呢,还是会觉得自己有问题呢? ——毕竟曾经的楚子徽,只以他行为论处。 若白胥华并非系统宿主,那他于白胥华来说,可是实实在在算得上仇敌了。 第41章 公子知晓这些事 楚子徽那边的事情,白胥华未曾再多理会。 他有单独一间车厢,经过方才那一幕,景修然那书童也不敢再叫旁人上来侍候,因此尚且算得宽敞的车厢之中,便只剩下了白胥华与阮酥玉两个人。 阮酥玉显然也有些被他之前的举动惊到,坐得都离白胥华远了些,她未曾掩饰自己的惊惧,等到马车摇晃着开始行驶,她便低声细语地问道:“公子之前……” 她犹豫半晌,白胥华见她踌躇许久都不敢询问,便道:“你可是想问我之前那术法?” 阮酥玉顿了顿,还是道:“的确是这般,并蒂自幼生到这般大,从来未曾见过这般手段。” 白胥华轻轻摇头,他道:“这是我闲暇钻研出来的一点小方法,修行者中尚不常见,到凡俗之中,自然也就更加罕有。” 阮酥玉瞬间在其中抓到了重点,她低低道:“……修仙者?” 白胥华应了,道:“我们自称修士,也算少见。” 阮酥玉道:“那公子平日里,又是怎么修炼的呢?” 她跟着白胥华几日,平常都服饰左右,一直不曾见他有什么特殊举动,但她平日再不离左右,夜里白胥华也都要派遣她回去的——难道他是在夜间修行的吗? 阮酥玉眼中精光闪烁,若是往常,她定然不会掩饰,可是现在有了白胥华身为“修行者”的顾虑,便不由担心他其实并未眼盲,或哪怕是眼盲了,也仍旧有视物之法。 因此,她低垂下了脸庞,将眼中的情绪都收敛在了那两扇浓密的眼睫之后。 若是旁人看来,怕是根本看不出来她心中包藏的试探之心,可惜白胥华却不一样。 白胥华对她,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熟悉到阮酥玉一个皱眉,他都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的程度。 因此白胥华道:“我未曾再修行。” 阮酥玉倏然抬头,她惊讶道:“那公子为何不修炼呢?” 白胥华眉目之间,略微出现了一点落寞情绪,他似是想到的什么不好的回忆,声音都低了一些:“不是我不修炼,是我无力修炼。” 阮酥玉轻轻张口,似乎要说一此什么来,白胥华却先她一步,道:“并蒂,你可知道,现在世间有人所用的武功?” 阮酥玉柔软下声音,道:“并蒂自然是知道的,我之前在南公子那儿服侍,见过不少飞来飞去的人呢。” 她语调天真烂漫,格外可爱,白胥华轻轻一笑,他道:“傻姑娘,那是此世轻功。” “修行者的修行,与习武之人的内功修行,有些地方,都很是相似。” 阮酥玉眨着眼睛,她凑近了白胥华,想要将这些话听得更清楚一些。 白胥华继续道:“修行者与习武之人一般,丹田都是至关重要的所在。一般的修行者,都会将全身功力储蓄在丹田之中,若是丹田损毁,我们的修为便会彻底毁去。往后若是无力修复丹田,便一辈子,也只能做个废人了。” 阮酥玉已经轻轻蹙起了眉,她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想法,自己却又不敢确定。 她欲言又止,白胥华察觉到了什么,继续温和道:“我便是,那丹田被毁的废人之一,没了丹田储蓄修为,便是再刻苦修行,也只是无用之功。” 阮酥玉轻轻道:“难道便没有修复之法么?” “本是有的。”白胥华道:“但现在,怕是没有了。” 他眼角眉梢都浮现出迷茫之色,眉眼低垂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这般模样的人,露出这么一副神色来,便只能叫人生出两种心绪来。 一是生出哀怜之心——这等高高在上,本该无情无欲的人,此刻露出柔软的脆弱模样来,总是会叫人心痛的。 二,便有些少见了。 这幅模样的人,实在是不该露出任何情绪的。 否则,便只会叫人渴求更多他不同的模样,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叫人趋之若鹜。 阮酥玉生出的,自然是后者的想法。 她见到白胥华这幅模样,心中就瘙.痒了起来,不由想起了白胥华曾经被她轻薄时,露出的绮丽艳色。 她不由跪了下来,手掌按在了白胥华膝上,将脸庞贴在他腿上,似是极其贴心地道:“公子放心罢,不管是什么事,到头来,都总会有办法的。” 白胥华被她触碰到的时候,身体就是一僵,他顿了顿,按下了心中升腾起的排斥之意,只做出一副略微犹豫的姿态,手掌抬起,却又僵在了半空之中,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少女的可怜姿态。 实在是可爱得有些过分了。 阮酥玉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揩.油的机会,她眼波如水,自个儿抓起了白胥华的手掌,脸庞贴了上去,继续道:“公子可感觉好些了?” 白胥华微微一顿,他身体僵硬,似乎很不适应阮酥玉此时做出的事情,面上却又略出现了一点莫名情绪,似是在怀念什么事情。 到最后,他还是轻轻从阮酥玉手中抽回了手来,小心地在她发顶轻抚,甚至还控制着力道,似乎是害怕弄乱了阮酥玉的头发。 可谓是再温柔不过了。 他轻轻道:“多亏了你,的确是好得多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并蒂,你……” 阮酥玉见他难得地露出一点犹豫,顿时道:“怎么了,公子想问些什么?” 白胥华顿了顿,还是道:“你以前便侍候在南国来使身前了么,出身又是如何?” 阮酥玉乖巧道:“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到了南公子身边的。” “我以前只是寻常的农户女,家中贫苦,爹爹生了重病,得要许多药钱,哥哥也有学业,此刻断不得读书路,娘亲没法子筹钱,便想把我卖到楼里去,南公子正巧见了,便把我买了下来。” 白胥华低垂下眼,似有怜惜,他道:“苦了你。” 阮酥玉乖巧道:“我又什么可苦的呢?女儿家本来就要低贱些,哥哥与爹爹都比我重要多了,娘卖了我,也是人之常情呀。” “这世间可没什么低贱之说。” 白胥华一语双关,阮酥玉却只能听出其中一层含义来,他道:“你做的,比起许多人都要好了。” 阮酥玉露出羞涩模样,眼中更是一片柔柔情意微荡。 阮酥玉对白胥华的感情愈发深厚浓郁,看似是一件好事,可惜阮酥玉这样的人,便是再深厚的情意,若真的是碍到了她的事,她便会毫不留情地将其抛到一边,丢弃不理。 因此虽然她看似愈来愈柔软,对白胥华更是贴心至极,白胥华的心思,也依旧未曾有过一丝动摇。 回燕国的路程极长,这一队人,饶是以现在的速度赶路,也起码得走上两三个月,才能回到燕国都城去。 阮酥玉与白胥华白日里自然是在一处的,等到了晚上,他们就会分开来休息。 但阮酥玉这些时日里,却是一夜都未曾合过眼。 一小队人,一直跟在他们队伍之后,每夜诸人睡下后,便会有禽鸟飞到阮酥玉那儿,送来许多写着密麻小字的布条。 白胥华一开始还试图看一看那布条上所写的小字,可惜他试了几次,那上面的东西都模糊不清。 叫人虽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却又无法知悉其中真正的信息。 在试了几次之后,白胥华便罢手了,每夜只看她一会儿,便去休息。 阮酥玉夜里得不到休息,白日里又得强打精神与白胥华相处,两三日尚且没有什么异状,四五日也可以勉强支撑,但时日一长,她便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 白胥华对此,自然是假做看不出来的。 他甚至亲自为阮酥玉寻了台阶下,温声询问她可否是马车之中太过无聊,又为她准备了柔软垫子,叫她白日里赶路时,也能得到一些休息。 一段时日下来,阮酥玉便似是找到了关窍,她处理事物的时间渐渐减少了,相对的,与白胥华相处的时间便慢慢加长。 这段时日里,于白胥华与阮酥玉的变化只是这些。 但外边的变化,却是大了许多。 ——那景修然的书童,与那几个人和他一起去接白胥华的人,竟是暗暗将白胥华当日在楚子徽身上所做的奇异术法传播了出去。 导致白胥华这些时日以来,面对的目光更加敬畏,本该因为他一身风姿生出的些其他念想,也因为这些传闻消失殆尽。 这一支队伍之中的这些人,出去景修然外,还有许多随行官员。 其中一部分,都曾经见过白胥华在楚帝寿宴上时,表露出来的姿态的。 因此他们对待白胥华的态度,也就更加敬畏谨慎。 因为他们的态度,队伍之中,原本还有些疑虑的一小部分人,也都消了那怀疑之心。 一时之间,这一片人中除了景修然,上上下下对待白胥华的态度,都可谓是卑微成了尘埃姿态。 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好事是白胥华与他们之间的威望高高立了起来,并且这威望之深,可称一句坚韧。 由此,他若是想要做些什么事情,都会变得轻易起来。 坏事,则是白胥华此刻还不知晓,燕国国君,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此刻在这一队人中威望,使得他之前种种举动,到了燕国都城去,定是要被宣扬出去,更是要被蒙上一层神化色彩的。 若是燕国国君多疑一些,觉得他有收买人心的嫌疑,那么接下来,白胥华要在燕国都城做的事情,便要有几分艰难了。 但起码在此刻,这等威望尊崇与白胥华来说,还是极其有利的。 他只略微对在他身边守卫的人一提,那人便已经闻弦歌而知雅意,快速把白胥华想要他做的事情办了个妥当。 ——白胥华暗示他,去猎取夜里飞来的禽鸟。 那侍卫口风极严,他当晚便猎到了一只禽鸟,本想将此物交给白胥华,却不料竟在这鸟儿脚爪上,发现了两条被裹在它爪子上的白色长布条。 他顿时便知晓了此事不该由他来插手,暗中将两样东西都交给了景修然。 景修然自然是当日便来寻了白胥华。 这些时日里,他对待白胥华的态度可谓是再大方不过了。 就像是白胥华只是他一个交情寻常的友人。而曾经在那殿中经历的尴尬事情,也从来未曾发生过一般。 该见白胥华时,他未曾特意避嫌,但平日里,他也不会特地上来,与白胥华见面。 可此次遇到了这般事情,他却从中嗅闻到了极不寻常的味道。说来有趣,这一队人中,他觉得最为踏而实可靠的人,却不是他的同僚,而是与他相识不久的白胥华。 白胥华对此自然是感觉极其满意的。 景修然找上门来时,已是夜间。 这一段奔波的时日。他们已经出了楚国的边界,到达了燕国的疆域之中。 这一日,他们息在了此处的驿站。 连日奔波,队伍之中的人都显得颇为萎靡,饶是景修然,心中其实也有极深的疲倦之意,只是他身为队伍的领头者,绝不能将其表现出来,因此平日里都将这些疲倦隐在心底罢了。 此刻,夜已经算得深了。 大多数人,都已经歇下,只是白胥华屋里,仍旧有油灯点亮,他坐在桌案之前,似是在等着什么人来。 景修然见到他屋中的灯火时,心中便已经有了思量,他轻轻扣门,便白胥华道:“请进。” 一副早有预料的形态。 景修然收敛眉目,将眼底的异样情绪全部压下,合上了房门,便坐到了白胥华对面。 白胥华尚且未曾宽衣解带,他甚至连头发都未曾放下,整个人都显得极为端庄严谨,衣领严密闭合,一丝白皙肌理都不曾显露出来。 景修然心中竟是略微生出失望之意,他自然知道自己到底在失望些什么,但这点情绪,此刻出现,却显得太过不合时宜了。 因此他压下了心中情绪,压低了声音,对白胥华道:“公子知晓我今日知道的事情?” 白胥华微微颔首,他道:“是我叫他,去猎那禽鸟的。” 景修然道:“那公子,应该也已经知道,那鸟儿身上有问题了罢?” 白胥华道:“知晓一些。” 他顿了顿,又道:“上面写了些什么?” 景修然轻轻叹了口气。 他露出几丝凝重之色,道:“实不相瞒,这等字符,在下以前曾在海外小国见过。但这字符形成的文字,却并非我以往曾学习过的东西。” 白胥华也微微一顿,他未曾立即会话,反而是先在脑海中敲了敲系统。 系统连忙做出了反应,他对于自己的宿主,自然也是非常了解的,此刻还不等他询问,便已经羞愧道:“非常抱歉,宿主,关于阮酥玉的一切资料信息,系统都没有办法对此做出详细剖解,您还是需要依靠自己,破解这里面的含义。” 白胥华:“………………” 他实在想要叹息一声,问一句:“我要你,到底有些什么用?” 但到底也未曾问出口。 他顿了顿,便对景修然道:“那物我可看得?” 景修然微微一顿,他道:“那写了东西的,并非是纸墨所书,也未曾有什么字痕,您……” 他话语未尽,但是其中含义,却已经十分明显了。 白胥华此刻在他人眼中,尚且是个目盲之人,他这意思,便是说白胥华看不得了。 白胥华微微蹙眉,似是有些失落之意。却又听着景修然道:“但这事,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白胥华微微抬脸,他未曾说话,眉目之间却已经有了些其他含义,在景修然眼中,这便是在问他:“有何办法了。” 他不由轻咳了一声,面容上也出现了一点淡色红晕来,接着道:“我已经将那物上的内容,全部背了下来。若是公子不嫌,我可以将那字符,写在公子手心,叫您辨认。” 第42章 她不过是个女人 景修然说这话时,神色极其正直,他脊背挺直,神色平静,看不出一点不好的地方。 然而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景修然的脊背早已经僵硬了,他的手掌也紧紧攥起,白胥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只做不知的模样,他犹豫一二,便微微颔首,道:“好。” 说罢,就主动伸出了手去。 他宽袍广袖,一身素白,衣物本已经是极白的颜色了,可景修然却隐隐觉得,白胥华伸出的手掌,却怕是要比这衣袍还要白上一些。 他低垂下了眼睛,伸手捏住了白胥华的手。 白胥华的体温相比旁人要低一些,景修然此刻将他的手握在手里,就觉得十分冰凉。 就好似握了一块沁凉的玉。 叫人不由生出想要捂热它的想法来。 景修然捏紧了,他以手指做笔,以白胥华的手掌做纸,将那白布条上的特殊文字,缓缓在他手掌上书写下来。 白胥华的手掌被他握住,便已经觉得有几分怪异了。 等到景修然用手指在他掌心书写起来时,他已经是忍不住蹙起长眉。 景修然的手掌极热。 以至于他在白胥华手心书写之时,白胥华忍不住微微蜷了蜷手指。 这等感觉,实在是有些怪异了。 掌心传来的轻微瘙.痒,以及景修然毫不掩饰,直直定在他身上,有如实质的灼热目光,都叫白胥华很是不自在。 然而他虽然不自在,但却也仍旧可以凝心静神,仔细辨认通过手掌触感,在他心中书写下来的文字。 景修然只写了几个字符之后,白胥华便认出了这些熟悉的文字。 他眉目之间,略微带了一点异样神色,似乎是无奈,又隐隐带着一点厌恶,叫景修然一瞬便反应了过来。 他顿时放开了手,叫白胥华收回的手去,迟疑道:“公子……可是知晓这等文字?” “我知道一些。”白胥华微微垂下眼,似乎是想要隐藏住什么情绪。他低低道:“这等排列方法,曾经有人教了我。” 那会这种语言的人,岂不是就与他面前这人,以及他身后的势力,牵扯上了关系? 景修然心有顾忌,他顿了顿,方才询问道:“这可是公子的熟人,为您传来的消息?” “…………” 白胥华沉默半晌,方才低低叹息出声,他道:“不是他们。” 他微微偏过了脸,眉目间是压抑不住的深切悲茫,叫人只是看上一眼,便忍不住生出怜惜好奇之感。 这样的人,到底会是经历了些什么事情,方才会露出这般模样的神色? 那该是极悲切的往事。 甚至叫旁观者心中,也忍不住覆盖上一层深色的阴影。 景修然不知晓白胥华的过往,此刻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便只能沉默下来,安静陪伴。 白胥华此刻也不想多说,他沉默片刻,方才主动开口,道:“你放心罢,这些东西,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这种排列之法,也是我那位故人翻阅了古籍,方才知晓的。” “并非是她独创。” 景修然出声应下,他轻轻道:“那可还需要继续?” 他的语气实在是太温柔了,隐隐约约,还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味道。 就像是怕一不小心,又触到白胥华的什么伤心事。 白胥华微微攥紧了手掌,他顿了顿,道:“此法我日后再教与你,今日这封,还是由我来罢。” 景修然低低应下,白胥华重新递出手掌,叫景修然在他手心写下文字。 他再一一翻译,由景修然记录下来,以做处理。 等到将两份写满密麻文字的白布条上的东西全部做完,就已经是深夜的时候了。 这是两卷由那曾经的商户公子,交由来的书信。 上面写了阮酥玉近日以来,想要做的商行一事的种种计划。 在书信最末尾处,那公子还写了自己对阮酥玉的一腔浓浓情丝,所幸这一段,只是寥寥几笔,不然当着景修然的面,念出这肉麻的情话,实在是叫人有些尴尬。 白胥华在意的,是这份信件之中,表露出来的,阮酥玉要发展自己势力的苗头。 而景修然沉思半晌,却是道:“公子有意叫我看到这份东西,可是知晓它的主人是谁?” 白胥华微微一顿。 他似是有些迟疑,但到底未曾犹豫多久,最终还是道:“我的确知晓。” 他顿了顿,道:“是阮酥玉。” ——在他与景修然初见的时候,他就已经对景修然说过了阮酥玉。 这个名字在景修然心中的印象还未淡去,因此白胥华只是一说,他便反应了过来。 道:“……是她?” 一个问题解决了,可是更多的问题却又随之产生。 阮酥玉为何会出现在他们这一支队伍里? 她可是乔装改扮成了谁,还是说她其实不在这里,只是她的书信,送来了这里。 景修然微微蹙眉,他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问什么问题,但是犹豫一二,却也还是没有问出口。 白胥华却好似知晓了他心中的念想一样,他道:“你不必顾及我。” 未曾等到景修然再次生出疑问,白胥华便接着说道:“并蒂,便是阮酥玉。” 景修然心中一紧,在白胥华之前说了这件事的时候,他便已经有了一些隐约想法。 可是等到这人亲口说出来。他还是心中一沉。 “公子是之前便知道她是路人甲的,还是一直知道?” 景修然微微垂下了眼,他眉目里带了一点凝重的神色,语气也不再像是之前那样温和,而是带了一点严肃之感。 白胥华睫羽轻颤,他合了眼,平静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并没有否认,但是却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景修然皱起了眉,他心中还有很多疑虑想要询问,但到底未曾问出口。 但这却并非是他不再追究的意思。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神色也不再像是之前那样柔和,而是变成了一种带着锋利味道的严谨端正。 这已经是完全抛弃私情,要谈正事的模样了。不管是什么人过来,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都绝不会对他的产生什么会苟徇私情的疑虑。 他道:“公子这般做,定然是有您要这般做的缘由。” “可我身为燕国的臣子,却不能做视您将阮酥玉带到我燕国去。” 白胥华微微抬头,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景修然的决心,因此也未曾再沉默,他眼底微沉,顿了顿,还是道:“阮酥玉于与楚帝,有些联系。” “我曾说她是妖女,便是因她日后,会做出祸乱天下的事情。” 他这一句话一出,景修然顿时便是怔住了,他并没有怀疑白胥华所说,是否是欺骗他而编造出的借口,反而道:“……祸乱天下,她要如何祸乱天下?” 白胥华轻轻道:“若我推断无碍,她会替代西凉圣女之位,操纵下一任的南国君主,与楚帝结盟,借三国之力,先下燕国,再收南,西凉两国,最后除去楚帝,成就女帝之名。” 景修然张了张口,他心中颇觉得有些荒诞,哪怕他是君子,对待士族与对待百姓,都是一般无二,叫人如沐春风的态度,但他毕竟是生在这里的,很多意识,都已经深刻,且不容改变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只因如今的世道,对女子的限制实在是太大了。 就如阮酥玉之前所说,这里的女子,本就是要卑贱些的。许多时候,女子都不被当做“人”来看待,而只是作为富贵人家装饰所用的花瓶,穷苦人家可以用来交易的货物。 饶是西凉国情不同,女尊男卑,但在世人看了,西凉的女人也并非是女人,西凉的的男人也并非是男人。 在如今的世道,“男女”二字,似乎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性别之分,而是尊贵者,与卑贱者的区分,是人,与“物”的区分。 这般恶劣的情况下,若说女子有能力,景修然是会信的。毕竟古往今来,除却西凉,可以建功立业的女子也是有的。 但若是说女子能称王称帝,景修然却少不得会觉得荒诞无稽。 这实在是叫人觉得好笑的事情。 若将这等事情,安在一个男子身上,那景修然便是心有疑虑,但也起码有八分信。 但此事却是要落在阮酥玉身上的。 阮酥玉,再有能力,她便是生得如白胥华如今这般形容,可她却仍旧是个女人。 也只是个女人。 景修然的想法不做掩饰,明明白白地被白胥华看在了眼里,他轻轻垂下了眼去,平静道:“你可是觉得她做不到?” 景修然微微一顿,他心中的确是这般想的,因此也便随心说了,道:“且不说她之前言行,实在不像是上位者的样子,便是她真有帝王的心胸,却也……只是个女子。” 白胥华微微抬头,面向景修然。 直叫景修然心中一紧。 眼前之人,分明是看不见的。 但他却有一种被洞穿了身心之感,甚至在那双空茫眼瞳中,看出了几许失望之色。 他莫名慌乱起来。 白胥华却已经挪开了眼。 他低低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原本的剧情之中,阮酥玉能做到那般几乎不可能的事宜。 怕就是因为世人也像是眼前的景修然一样,用轻视的眼光去看她。 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自然会叫人防备畏惧,那对手想要取胜,也就变得艰难起来。 但若是所有人都把一只猛虎,看做了一只讨喜的猫咪。 那被吞食殆尽,就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了。 第43章 这人生了些变化 白胥华并未留景修然久待,他叹息了一声之后,便冷漠道:“你可还有事,若是没有,我此刻便要歇下了。” 他神色冷淡,态度也疏离不少,一瞬便被拉开的距离感,叫景修然不知所措。 他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顿了一顿,便也只能退去了。 景修然本还是有法子留下来的,可惜白胥华此刻已经对他表现出了失望之意,他再有心思,也只能歇了。 随后的时日里,白胥华对景修然冷淡了不少,景修然不知如何是好,便只得寻了时间去找他,低低问,可还能学那特殊的字符排列之法。 虽然白胥华面对他的态度变了,但是这种之前已经答应下来的事情,他还是没有反悔。 ——况且他也没有办法反悔。 若是白胥华反悔,先不说这件事不符合他如今的人设,只说此事无力给他带来任何益处,他便绝不会这般做。 白胥华白日里,都是与阮酥玉待在一起。此刻贸然遣开她,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因此景修然每日来学习的时候,就被定在了夜晚。 白胥华并没有再向景修然过问阮酥玉的事情,但是按照他从系统那边得到的反馈来看,阮酥玉每晚仍旧是在处理从楚国传来的信件。 ——这让白胥华莫名生出了一种极其微妙的,被宠溺的感觉来。 就好似阮酥玉是一位勤劳英明,废寝忘食的帝王,而他是帝王喜爱的妃子——喜爱的妃子非得去哪里逛一逛,皇帝自然是呦不过的,他没有办法,自然也就只能跟着去了。 但是帝王白日里要陪着妃子,正事,便只能等到晚上再做了。 所幸这样的诡异感觉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白胥华按了下去,他垂着眼,并不去看眼前的纸张,手中握着笔,沾了墨,在纸张写下了一排景修然极其眼熟的字符。 “此法其实也是出自外邦之人。” 白胥华道:“我那故人,称其为拼音。” 他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心中又生出了一点莫名的尴尬。 这些东西,本是他那儿小学生才会学习的东西,他如今拿出来说,总有一种自己如今,变成了稚龄幼童的感觉。 所幸他这些想法,景修然都不知晓,他不了解其中的内情,自然也就不觉得尴尬。 因此白胥华一开始浅淡的尴尬之意,随着时间,也就渐渐淡去了。 一夜时间,很快便已经过去。 景修然已经露出疲态,白胥华却依旧神色平淡,他举手投足都与以往并无不同,看不出一点疲惫的模样,就好像是一尊永远都不会感到疲劳的白玉雕像。 叫人忍不住,就要生出些其他的想法来。 所幸景修然如今也算是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因此他方才生出他念,便已是自己惊觉,连忙将那些念头按了下去,不敢再多想些什么。 景修然离开时,天色已经微亮。 与白胥华处在一起分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快了。 叫他直到见了那薄薄的窗纸透出淡淡的光亮,方才知晓,现在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了。 景修然虽有疲态,却也并不觉得此刻该是天明时刻。他露出一点诧异,还来不及思量自己为何在白胥华这儿待了这般久,便反应过来,此刻已是天亮了——他也就该走了。 景修然临走之前,本要将那些写满了字符的纸张全部带走销毁,却被白胥华拒绝了。 他等到景修然出门,便将一叠纸收了起来,随意地放到了炭盆里,看着它们被火焰吞噬殆尽。 能原地销毁的东西,还是原地销毁比较好。不然带出的这里,半途出了什么差错,叫阮酥玉看到了,那可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景修然离了白胥华的住处,还未曾走上几步,就与阮酥玉迎面撞上了。 他微微一顿,收笼在袖袍里的手掌轻轻一握手。朝着阮酥玉点头示意后,便匆匆离去了。 阮酥玉却顿在了原地。 她紧紧蹙眉,回头看向了景修然的背影,眼底也带了一分深色。 ——景修然所来的方向,只有白胥华一人居所。 此刻,天色才是刚刚亮起,若说他是起身随便乱逛,便实在是有些牵强了。 因此他从哪里来,便是再明显不过了。 阮酥玉捏了捏手掌,她并未耽误太久,便重回了头,到了白胥华屋子里头。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那一叠纸张还有一小部分没有烧完。 白胥华平日里,可不会这般事情,因此阮酥玉下意识地,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炭盆里的纸张上。 白胥华垂着眼帘,饶是此刻,他也丝毫不乱。 他甚至还又沾了沾墨,在纸上点了几点,画了一株兰草,同时出声道:“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阮酥玉的注意力,一下子又被拉回了他的身上。 她走近了几步,凑近去看白胥华到底在写些什么。一边还道:“今日做了噩梦,就想要来看看公子。却不想您竟然还是没睡?” 白胥华道:“一夜罢了,算不得什么。” 他停了笔,道:“你做了什么噩梦?” 白胥华可是知晓,阮酥玉也是一宿没睡的,她能做什么噩梦来? 阮酥玉见白胥华询问她,却也丝毫不乱,她微微敛目,露出一点笑容来,轻轻道:“我梦到了些以前的事,是南公子没来得及将我买下来……” 她说了一半,便顿在了原地,白胥华微微垂眸,道:“放心罢,这般事情,日后不会再有。” 阮酥玉微微一怔,她似是没有反应过来白胥华说了些什么,停了片刻,才露出动容之色来,轻轻道:“过一会儿便要出发了。公子昨夜没有睡,不如此刻先用一些吃食,等到了马车上,再歇一会儿。” 白胥华平静道:“我无事,再过些日子,我们就该到燕国都城了,到了那时,再歇不迟。” 阮酥玉道:“不歇息怎么成,人可不是铁打的身子,定然是要好好休息,方才能修养好元气呢。” 她露出一点不赞同的神色,将白胥华手里的东西都收拾走了,一边还道:“公子稍等一会儿,我先去拿些吃食来,您可要洗漱一二?” 白胥华微微颔首,他犹豫了一二,还是道:“……多谢你了。” ——明显是不想多花功夫用些饭食。 阮酥玉轻哼一声,便去断了吃食来,燕国的食宿习惯于楚国大不相同,早间的一餐,大多是面食,味道素淡鲜美,还有小菜相辅,格外开人口胃。 白胥华用了些面食,又洗漱一番,便已是带了启程的时候。 阮酥玉还带了柔软的毯子,要给白胥华铺上叫他好好休息,可惜时间还不过晌午,她便已经在那毯子上面,睡得格外酣甜了。 时日便这般过去。 白胥华白日里看顾着阮酥玉,夜里又有景修然要打发,竟是一连许多时日都未曾休息。 他精神上不觉得疲惫,身体数据又可以自己调节。因此连过数日,他都未曾生出一点疲惫之相来。 又过了小半月时日之后,外边的凛冽寒风,终于是变作了湿润温暖的柔柔春意。 白胥华身上的衣物削减了一层,更显得他挺拔如竹,仙气飘飘,似乎随时随地,都要白日飞升,化云而去。 等到他们要进城的前一晚,队伍进了临城的驿站,阮酥玉难得的未曾回到自己休息的住所去,而是与白胥华待在一处,帮他梳理满头的长发。 因有她在屋里,景修然这一夜,也就不能再到来了。 阮酥玉捧着白胥华的头发,在其间细细分辨,竟然是在其中找见了丝丝白发。 她顿时一惊,对白胥华道:“公子这几日,可是太劳累,这头发里,怎么是生了白丝?” ——不,他并不累。 这只是白胥华预备换的新造型而已。 他面上丝毫没有动容之色,平静道:“无事。” “怎能算是无事呢,头发里夹了白,看上去多不好看?所幸只有几根,不若叫我拔了去吧。” 白胥华微微摇头,他轻轻道:“若非是我来了这里,这本就该是我本来的模样。” 他轻轻垂下眼睛,站起了身来,转身直面阮酥玉,道:“这些时日,你与我该是处的太近了,方才会看不出什么。但我自身所感,我身上的变化却是极明显的。” 他微微睁开了眼,那双极深的墨黑眼瞳里,竟是隐隐倒映出了阮酥玉的一点影子。 阮酥玉怔住了,除了夜里的时候,白日里,她一直都是与白胥华寸步不离的。 因此,就算是眼前之人生出了这般异样的变化,她却还是未曾发觉。 直到此刻细细打量,将这一点一滴的地方,都与以往做上对比,她方才惊觉,眼前这人,竟然已经是生出了这般大的变化。 白胥华以往的身形,是极削瘦的。 就像是每一个少年人生长时,都会有的瘦弱气。 他的皮肤苍白,宽大衣袖穿在身上,总会显得有些空荡。 就像是久病缠身之人一样。 若是寻常人和他一般模样,少不得会叫人觉得病恹恹,可白胥华身上的气势太强,因此便叫人只看见了他如仙如云的通身气派,全然不见这带着一点病气的孱弱模样。 可这一段时日里,不知不觉之间,这人已经是与往日全然不同的模样了。 第44章 我们国师想见您 白胥华实在是变了许多。 他的眉目更加凌厉,就好像刚刚出鞘的锋利长剑,那双原本总是空茫一片的眼睛,也隐隐约约露出了些神采来。 阮酥玉的影子倒映在他的眼睛里,叫她的心跳渐渐变快,她轻轻道:“……公子的眼睛,看得见了吗?” 这话说得有如梦中呢喃。 轻的简直像是一片雪白羽毛,叫人分不清楚她到底是因为太过兴奋而恍惚失神,还是因为些其他的原因惶恐不安。 白胥华微微垂下了眼,隔绝了阮酥玉痴怔的视线,也将自己的情绪,掩在了那鸦黑的睫羽下。 “我的确是能看见些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与以往的声调并没有区别。 就好像他说的就只是一件平日里再平常普通不过的小事,而不是与他自身相关,与他能不能看见有关系的重要事情。 这种态度似乎安抚好了阮酥玉,她微微抬起脸来,用娇甜的声音道:“那公子如今这般,是恢复了些,还是……” “是我恢复了些。” 白胥华道:“到了燕国都城,我恢复得应要更快一些。” 他点到即止,说完这一句,就再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阮酥玉心跳如擂,她紧张得几乎要喘息起来,却又强行按捺下去,尽力用平时的声音道:“那公子……是不是要可以修炼了?” 白胥华顿了顿,坐了回去,他微微一顿,便道:“怎么会这般想?” “您既然要恢复了,那该是各方面都一起恢复的罢,我觉着应该是这样,所以才——难道不是吗?” 白胥华顿了一顿,他道:“你猜的不错。” “的确是这样。” 他心知阮酥玉此刻最想听到的是什么,却只按下不提,等着她什么时候按捺不住了,自己主动提出口来。 阮酥玉虽然心急,可惜此刻白胥华,却已经表露出了些不想说下去的意思,她便也只能将自己的小心思收拾好,继续服侍着白胥华洗漱,歇下了。 阮酥玉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她在白胥华这儿打了地铺,便躺在上面翻来覆去,最后怕扰到白胥华休息,便强行收敛的心中的急躁之意,定定看着白胥华背对着她的背影,发起了呆来。 一夜时间,很快便已经过去了。 诸人收拾行装,都取了鲜亮的衣物来换上,一行人准备得神采奕奕,其上昨夜已经被洗刷了一遍皮毛的马匹,便是出发了。 景修然是在前面骑着马的,一些官员也乐得在此刻看百姓对自己露出些尊崇拜之色来,因此也跟着骑上了马,跟着景修然,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白胥华自然没有这等无趣的小心思。 他近日来,连夜都与景修然待在一块儿,自然也就从他口中,听到了一些关于燕国的事情。 就比如他们这一批使团回到燕国之后,燕国皇帝会专门为他们设置一席酒宴。 酒宴之上,一些重要的燕国人物都会到场,而除了这些位高权重的人之外,其他的欢客,便只剩下这一次出使楚国的这一行人了。 而在这一支使团回来的路上,也会有专人迎接,将他们引到皇宫里去,去那已经摆好许久的酒席。 白胥华如今好奇的,便是景修然要如何与众人介绍他如今的身份。 他毕竟不是这一支使团之中的人,因此他若是到了那宴席之上,所处的位置可是会极尴尬的。 景修然是要他这一次入宫,就直接见了燕国皇帝,和那燕国国师呢,还是准备让他此刻先从队列中出来,日后再做打算? 队伍走了一路,一直到他们被皇宫派出的专人侍卫迎到了一处,白胥华都未曾从队列中被请出去。 他半瞌着眼,心里倒是终于生出了一些有意思的感慨来,同时他也不忘敲一敲系统,叮嘱他之后记得灵活变化,莫要出了些什么岔子。 系统当然是温顺地答应了下来。 队列一路被迎到了皇宫之中,燕国的宫殿建筑,与楚宫颇有许多不同之处。 似是因为生在北地的缘故,此处的建筑更为雄壮威严,大气磅礴。 高墙碧瓦,气势如龙。 只一处宫门,便已经呈现出了雄伟气象。 宫中自然是不能骑马进入,任由马车奔跑的。 因此诸人到了宫门前,便纷纷下马下车,整理衣冠。 只有白胥华一人尚且呆在马车之中,阮酥玉揭开帘子,偷偷往外看,她看了一会儿,便回过头来对白胥华道:“公子不必出去吗?” 白胥华微微垂眸,他神色平静,道:“现在出去做什么。” “可我见他们都下了马车,您要是不出去,一会儿怎么去那宴席呢?” 白胥华微微侧过脸来,他的眼睛依旧是有些空茫的,但是此刻却已经有了些看得见的样子,他眼里倒映着阮酥玉的影子,那虚虚的光彩好似成了柄柄利剑,叫阮酥玉心中一慌。只觉得自己心中所有的小心思,都已经被这人看在了眼里。 所幸白胥华并没有说些什么,他停顿了片刻,便道:“且等一会儿便是。” 阮酥玉依旧不解,但是也不敢再问了。她垂着脸,也不知现在该说些什么,只得又揭起帘子看去,只看了一眼,她便又回过头来,轻轻道:“公子瑾,景公子过来了。” 白胥华应了一声,却依旧不动如山,直到景修然走近了,揭开了帘子,主动对他道:“公子一路辛劳了,宫中不许坐马车,还请您幸苦些,与我一起走着去吧。” 他言辞恳切,显得十分真诚,神色也十分的温柔恭敬,带着十分歉意。 白胥华微微垂下了眼,他并没有应声,却已经伸出的手去,搭在了景修然来扶他的手上。 景修然亲自搀扶着白胥华下了车,方才继续回去处理之后的事儿,白胥华与他一起走在最前边,却一点慌乱神色都没有,他走在陌生的他国皇宫之中,却好像是走在自家的后花园里赏花寻草一般的自然平静。 半点波动的不参曾有。 然而事情,却不如如今表面上看上去的这般平静。 白胥华这一路上,都在缓慢的调节自己的身体数据。 只是他的缓慢,却已经不是常人眼中该有的正常生长速度了。 景修然走在他一边,自然是最为明显的看到他变化的人。 只是这片刻时间之中,白胥华身上,便已经生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每走一步,就会有一缕头发变为雪白颜色,且似乎比那黑发更长了些,松松垂在他脑后,丝毫不显得干枯毛躁,反而与他之前的黑发一般的顺滑服帖。 他的身体,似也是在无形的拔高。从本还带着瘦削影子的模样,彻底变成了青年人所特有的修长。 所幸他身上所着乃是宽袍广袖,饶是此刻他身量生出变化,也不显得拘束窄小。 当真是与之前大不相同的模样了。 他眉目间似是含着冰雪,本就极盛的气势更是拔高一截。 好似还是那个人,又好似不再是那个人了。 景修然将他的变化都看在了眼里。 但他却不曾有一丝惶恐情绪。 他走在白胥华旁边,却对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变化恍若未觉,倒是他们之后的人群逐渐骚乱起来,对白胥华身上的变化不解惶恐,惧怕惊疑。 阮酥玉也在后头探头探脑,她看不见前面的变化,却已经能知晓,应该是白胥华身上出了些什么事。 所幸这些人,到底还是燕国的官员。 有着起码的,为官的胆识和眼力。 他们见景修然在前边不动如山,平静自如的模样,渐渐的也就冷静下来,只默不作声,当自己没有眼睛耳朵,跟着前面的人一步一步地走。 等到了设宴的大殿时,白胥华的头发已经全然化作白色,景修然与他对视一眼,竟然发现这人的眼睛,此刻全然没了那空茫之意,反而是如深渊寒潭一般深沉的墨色沉淀其中。 “你…………” 景修然再不动如山,这一刻也要有些晃神了,他怔怔一瞬,便反应过来,只是面容上到底还有复杂神色未曾收敛干净。 他轻轻道:“公子的眼睛,可是好了?” 白胥华看了他一眼,景修然此刻心绪繁乱,一时之间,竟然是没有发现白胥华眼底的情绪,比起他还要复杂许多。 就像是他看见了一个,本应该永远,都不会再看见的故人一般。 可惜他此刻虽然面上冷静,但是心里面对此等神异之事,到底还是有些纷乱,因此也就注意不到这种小细节了。 白胥华收敛情绪的功夫,倒是要比起他更加熟练些,只是眨眼功夫,他的心绪便已经被他收敛下来,只低低应了一声,便不再作答。 此刻,传声的内侍已经进了宫中去,他与带着人到来的侍卫长一起进了殿里,也不知道与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再出来时,那内侍看着白胥华的神色已经是变了许多。 他先是与景修然说了些话,叫他带着这一行官员进殿里去,再便是对白胥华毕恭毕敬地道:“这位公子,我朝国师,想要请您到国师殿中一叙。” 若只是恭敬,只白胥华如今的这通身气势,便足以叫任何对他一无所知的人,对他毕恭毕敬,俯首称臣了。 可这内侍说话都带着颤音,额头更是冷汗密布,如今似乎靠近白胥华一点,都用害怕得发抖的模样。 却是极其少见的情态。 白胥华直直看了他数息,方才挪开了眼去,平静道:“好。” 却是景修然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欲言又止,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到底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犹豫片刻,最后也只低声道了一句告别,就带着其他人进了殿里去。 阮酥玉却是没有跟着他们一起混进去。 她等到人都走没了,方才凑近了白胥华,轻轻道:“公子的头发怎么白的这么快,以后看起来,却要显得更不近人情些了。” 她对于白胥华身上的变化,似乎并没有什么畏惧之情。若白胥华只是白胥华,是他如今操的人设,那么阮酥玉此举,可谓是极贴心的举动了。 她并没有询问他身上的异变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他头发白了,而生出了少女独有的苦恼念头。 白胥华微微垂下眼,他极难得的主动伸手,揉了揉阮酥玉的头发,平静道:“无碍。” 他的性情,似乎也随着他外表的变化而生出了变化,比起以往要更加冷淡一些,就好像是一块捂不热的玄冰,叫人只是凑近,就会被他身上传来的冰冷气息驱散开。 阮酥玉眼底光彩浮动,她露出一个极其天真可爱的笑容来,继续道:“那公子要去见那个国师,我能不能跟着您去呀?” “自然是可以的。” 白胥华露出一点宠溺一般的神色来,叫阮酥玉看着一顿,心中泛开一片异样情绪。不等她再说些什么,白胥华便转过了脸,对着那内侍道:“带我去罢。” 内侍被他晾在一旁,本来还有些庆幸之意,此刻又被白胥华重新注意到,顿时便又苦了脸。 可惜他再怎么不情愿,到底也是知道此事是非干不可的。因此饶是他这般心态,到底还是带着白胥华往国师的殿里去了。 按照那内侍所说,这国师的宫殿,与此处的距离并不远。 可他们走了一路,过了许久,却还是未曾到达地方。 内侍肉嘟嘟的脸上,冷汗已经生了一茬又一茬,眼里都要急出泪水来了,显然是不解为何短短的一段路,会走了这般长的时日都走不到。 白胥华却已经摸出了门道。 他停下了脚步,又在那内侍肩头轻轻一拍,叫他也僵在了原地,用哭唧唧的神色看着他。 就好像是在害怕,他一气之下,迁怒于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一样。 白胥华却不再看他。 他站在原地,双手动作,结出了一个玄妙手印。 便听到远处,隐隐传来了剑鸣之声。 似乎鹤戾九霄,凤凰清吟。 一道清光流影,倏然间从万里之外而来,转瞬便已经近在眼前,立在白胥华身前。 ——那正是一把玄色长剑。 第45章 不喜欢又怎么做 那剑,剑身如秋水泓泓,锋利无匹。 无人敢掠其锋芒。 阮酥玉已经呆在了原地,她此刻已经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露出了惊愕的神色,那双灵动的眼睛瞪圆了,就像是受了惊的幼兔,竟然还显出了几分可爱。 那内侍比她更不如,两股战战,几乎要软倒到地上去。 他只觉得国师大人说的果然是对的,这人实在是妖邪之人。若不是妖邪,寻常人又怎么会生的这般出挑的容貌?又怎么会有这般千里召剑的邪术? 白胥华那张风华绝代,极其好看的脸,在寻常人眼中只叫人敬畏尊崇,可在这小内侍眼里,却是蒙了一层深深的妖气,直叫他心里泛苦。 内侍甚至控制不住的想,这样好看的一张脸,也不知道到底是这妖邪之人本身长的,还是他从哪个倒霉鬼脸上扒下来的? 他脑海中胡思乱想,白胥华却已经将剑握在了手里,他一握住剑,身上就多了一种往常并不有的气质。 就好似他握住的不是剑。 而是他的心魂,他的信念,是这世间的命脉。 他的身上带着一种极锋利的战意,就好像九天之上,面向宿敌,拔剑出鞘的战神。 白胥华提着那剑,面向高墙,道:“可要一战?” ——他们之前走了那么长的路,却没有走到国师的宫殿,便是因为国师为这里设下了法阵。 叫那小内侍以为他走的是正确的路路,实际上,他却是走错了路。 白胥华此刻看穿了国师的把戏,便干脆利落,直言邀战。如果国师应下了,他们两人少不得要在这里打上一场。 可惜这里是国师的主场,白胥华不心疼他们打起来会毁坏这里的建筑,国师却是会心疼的。 因此他话音未落,面前的高墙之上,却已经泛起一股水纹一般的波动。 ——是国师撤了法阵。 那原本高墙所在的地方,此刻却已经成了一处宏伟宫门,白胥华低垂眉目,转过身来,对那吓的双股战战的内侍道:“这里可是你们国师的住所?” 那内内侍已经呆在原地,面容上露出掩饰不住的迷茫惊疑之色,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本来是高墙的地方,如今就变成了过国师的住所?难道这也是这妖邪之人的妖术吗? 然而虽然脑子是懵的,但他到底处于宫中多年,身体反应却还算灵活。此刻他已经回应了白胥华的话,道:“是,是,这边便是国师大人的宫殿了……” 白胥华微微颔首,他半年也不曾畏惧,只叫阮酥玉跟在他身后,也不再叫那内侍引路,便自己推开了宫门,走了进去。 国师的宫殿,可谓是极尽奢靡的所在了。 白玉铺地,金银做饰,满目看去,琳琅满目,只是一处庭院便已经糜烂至此,不由叫白胥华皱紧了眉头。 他似是早就知道国师在哪里一样,没有进那一般会留着人的正殿,而是直接往后边去了。 内侍本有些怔愣,见他不往本该去的地方去动时,也就反应了过来。 可惜他被落在后面好大一截,好不容易赶了上去,尚且还来不及阻止,便见国师竟然就站在后殿的庭院之中,半点都不曾遮掩。 燕国的国师,若只看他的外表,那他可实在是年轻得有些过分了。 这是一个青年人。 他的头发很长,也很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颇有几分不羁之意。这般冷的天,他就只穿了一身单薄的 亵衣,赤着脚站在庭院里。 白胥华骤然停下了脚步。 他似是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再出现在这里的故人,本来冷淡的神色都被打破了,他似乎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就像是个刚刚犯了错的孩子,正好被爹娘抓到了现行。 茫然又无措,甚至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白胥华没有出声,他犹豫几刻,方才轻轻道:“………师尊?” 师尊? 他出乎意料的称呼,似乎也叫国师怔了一怔。 这位国师的五官只算得上俊朗,但他身上却有一股极其吸引人的神秘之感,正是这股神秘之感将他本来只有七分的俊朗,硬生生凑成了十分的吸引人。 这幅模样,白胥华可是见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这不正是他那本有一身修为,为人却极轻佻的老不正经师尊,叶惊鸿么? 只可惜此刻的叶惊鸿,却不是以前的叶惊鸿了。 他微微挑眉,却也没有否认的意思,只露出一点笑意来,道:“怎么的,我十几年都没有再出过门,怎么就多出了一个大徒弟来?” 他这一句话,似乎是将白胥华本来因为见到熟悉长辈,而生出的恍惚之感全数打破了。 白胥华微微一怔,结果有些不清楚这位国师为什么要这么说,可只是用了片刻时间,他就反应了过来,随即神色也重新变得冷淡了下来。 但那眼角眉梢,却又带上了一丝丝略带悲意的沉重。 他嗓音都变得有些干涩了,那声音叫旁人一听,便能知晓,这说话的人,心中怕是极悲茫的。 白胥华轻轻道:“原来…………实在抱歉,是我认错了人。” 国师挑了挑眉,极其不正经地道:“认错了人?这是把我错认成了谁,你师尊?” 白胥华沉默一二,才低声应道:“…………是。” 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语气却再也冷淡不起来了,只解释一般道:“你与我师尊,生得实在像。” 国师挑了挑眉,他轻轻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将这茬接了过去,道:“倒不知道,你竟是个这般的人物。若是不嫌弃我这儿,便跟着我进来罢。” 只是一处庭院,便已经如此奢靡。可想而知,殿内的景象,又该是如何富丽堂皇,叫人眼睛疼的模样。 然而本来对这一切,都表现出一种轻微的不适感的白胥华却没有犹豫,他轻轻颔首,便不再多说什么,就跟着国师走了进去。 他表现出了一种少有的依赖之感。 就好像这国师,真的是他的师尊一般。 阮酥玉欲言又止,她之前从来不曾见到白胥华如今的模样,此刻生出的想要劝阻的心思,却也是知道自己肯定是劝不下来的。 她一时之间,竟然也是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好,便也只能跟在白胥华身后,进了殿内去了。 国师之前从来未曾见过白胥华,可他却没有表现出一点面对生人该有的警惕与疏离来。 他带着白胥华进了后殿,后殿里面竟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意外的显得非常朴素。 这里面只有一方极大的水池,地板也是寻常的木石所制,踩在上面,虽然叫人不觉得冰凉,却并没有多暖和。 ——起码没有达到,让一个人赤脚走在上面,却还不会表露出来什么舒适神色程度。 但国师偏偏就这么表露了。 他甚至伸了个懒腰,就像是太阳底下晒太阳的猫,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来。 这般举动甚至可以说的像是无理了,可白胥华却没有表露出哪怕一点不好的情绪。 他对于燕国的这位不着调的国师表露出来了出人意料的耐心与纵容,神色都是带着和暖的意味的。 国师似乎对于这种无声的纵容毫无察觉,他一点都没有招待一下白胥华的准备,而是在水池子便站定,用脚试了试这里面的水温,似乎感到很满意,便从一边的阶梯下了水,像是一条咸鱼一样泡在里面。 白胥华走近了几步,也极其没有形象地在他旁边蹲了下来,他的语气甚至算得上温柔了。 “国师……喜欢水?” “倒也不是喜欢。” 国师泡在水池里面,池子里面的水是青碧色的,有一种叫人极其不舒服的浑浊之感。 他趴在池子边上,泡在这样的水里,似乎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的感觉。 国师甚至就这样回应道:“只是习惯了,每天不泡一会儿,就感觉很不舒服。”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甚至带着一点笑意,就像是和熟人在聊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半点都没有什么拘束的味道。 可实际上,他与白胥华只是第一次见面——起码在他看来,的确是这样没错的。 白胥华低垂下眼,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神色也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带着一点莫名的温柔,反而变得冷淡下来,像是冬日里,琉璃上会开放的细小霜花。 他平静道:“不喜欢泡在这里面,不要泡就是了。以你的如今的本领,在这一方世界之中,本该是可以横行无忌的才是。” 国师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因为感到有趣,还是感到嘲讽。他泡在水里,脸色都是苍白的,透露出一种莫名的孱弱来。 这幅模样看着,完全不像是白胥华曾经记忆之中的那个样子。 直叫他忍不住沉了神色,将那长剑一收,一把捏住了国师的肩膀,叫这国师还来不及愕然出声,他便悍然将人提出了水面,一把拂开了这国师的亵衣来——露出了一条闪着磷光的修长鱼尾。 第46章 我可不想做替身 那鱼尾修长好看,呈天青色,藏在这青碧色的浑水中,是极难看出来什么的。 可此刻这条鱼尾露了出来,上面的细节便叫白胥华看得清清楚楚,那玉石一般的鳞片上,有着玄奥有序的花纹,若这一条尾巴不是长在国事的身上,那就可谓是极其好看的景象了。 白胥华的神色沉了下来,他与国师二人,如今虽然是这副姿态,可这两者都生得好看,因此此景落在旁人眼里,倒也算得上是极其好看的一幕了。 可白胥华往日,却是从未有过如此无礼的举动的。 他的行为举止,气质容貌,也绝不会叫人以为他会是个这般的人。 这就叫如今的情况,莫名的多出了一种叫人错愕失神的滑稽荒诞之感来。 因此这副景象虽然算得上好看,可唯二两个,可以欣赏这幅景象的人,却都没有欣赏的心思,甚至是被惊吓住了一样,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这短短的时间之中,白胥华与国师之间发生的事情,对他们的冲击实在是有些大了。 这超出他们承受能力范围的东西,叫他们此刻无措慌张,甚至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态度来才好。 国师似也是未曾想到他会忽然来上这么一手,面上一时露出愕然神色来。 而白胥华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他甚至扯开了国师的衣襟,露出他大半个胸膛,连带着一边的手臂来,果真看见了他手臂上柔软无骨,恍若透明绶带一样的飘须。 甚至连国师的手掌,此刻也已经变成了骨节粗大,指甲尖利的模样。 他的皮肤上,甚至还覆盖了一层细小的鳞片。 只是这些鳞片的颜色,与皮肤的颜色比较相近,因此叫人看得并不清楚。有些鳞片,甚至隐藏在皮肤之下,就算是什么东西割破了国师的皮肤,也会有这一层坚硬的鳞片,帮他抵挡下所有的伤害。 这些鳞片就像是一层坚固的铠甲,是国师最为坚固的一道命脉。 可白胥华细细看去,却发现这一层铠甲之上,竟然有许多细小的鳞片都已经松散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白胥华紧紧皱着眉头,他的脸色很有些不好看。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在看见了这些痕迹的时候轻柔了不少。 他将国师放回水中,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国师挑了挑眉,他此刻已经缓了下来,倒也不在意白胥华之前那等冒犯举动,轻轻道:“还能怎么回事,我看你心中都已经清楚了,还多此一举,再问我一遍做什么?” 他顿了顿,又看向了白胥华身后的阮酥玉与那胖乎乎的小内侍,道:“你们两个还呆在这里做什么,也不怕被灭了口?你——”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内侍,对他道:“你该是宫里的人罢,带着这位姑娘,到我常住的殿里去。我与这位公子说一会儿话,再到那儿去看看你们。” 他顿了顿,又哼笑道:“可记得不要跑,跑是没用的。” 他连哄带吓,叫那小内侍委委屈屈,两眼都含着泪花看他,却也还是应了。 白胥华见他这般说,也回头看了一眼阮酥玉,对她道:“你且随他去待些时候,过上一会儿,我就去找你。” 白胥华在明面上的身份,到底是阮酥玉的主人。 虽然他们明面上并没有谈论过这件事情,白胥华表露出来的态度,也不是将阮酥玉当做奴仆。 但是在其他人眼中,事情却并非是如此的。 且阮酥玉若真的是她对白胥华所说的那个,可怜天真,讨人喜爱的小姑娘,那么这身份上的差距,她便也一定会牢牢记在心里。 饶是平时活泼了些,但是等到白胥华开口的时候,她却是绝对不应该违逆白胥华的。 因此此刻,阮酥玉也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她便是有些不情愿,还想要再听一些东西,可为了继续维持现在这个身份,却也只得应了,跟着那内侍,一步一回头的往外行去。 国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颇有些看得津津有味的意思,甚至还对白胥华道:“你带来的小丫头,却还是有些意思。” 他没有说阮酥玉身上有意思的地方,到底是在哪里。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不再对阮酥玉评价什么。 只转了话题,重新回到了他们之前所讨论的事情上,道:“我之前就已经知道你要来,修然那孩子和你生的事儿,我也都已经知道了。” “本以为你是个弄虚作假的小骗子,却没料到你竟然是个有真材实料的。” 他大大咧咧,将自己心中的想法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若这里在的人不是白胥华,而是其他的什么人,此刻听到这般话,心中定然是会生出一些芥蒂的。 可白胥华却也没有如国师所想的那般,生出什么变化来。 他除了听见那一句“景修然”的时候,微微露出了一点不自在的神色来,其他时候,却是连一点异样的情绪都没有。 只低声道:“此处的确是……不该有你我这样的人,我本也不是这里的人,生了些意外,方才流落此处。” 国师顿时一挑眉,生出了些兴趣来。 白胥华对着国师,也是没有隐藏什么的打算,坦坦荡荡,将自己的来历,挑着能说的都说清楚了,便不再多言。 二人互相交了底,距离也在无形之中拉近了不少,白胥华的神色便又重新严肃起来,他重新捡起话头,道:“那你身上,又是怎么回事,此处难道还有鲛人存在不成?” 国师泡在水里,“唔”了一声,他见白胥华话语之间的关心担忧之意全然不曾作伪,在简略的答了几句之后,又道:“你现在这幅架势,倒还是真的把我当成你那师尊那份关心起来了?” 白胥华听到这句话,顿时顿了顿,他低垂下了眼,却也没有说出什么否定的话语来,竟莫名地显得有些可怜。 鲛人国师也皱起了眉头,他的声音沉了下来,道:“你清楚些,我与你师尊,该也就这是这一张脸像些罢了。我可不想做什么你师尊的替身,白捡来一个这么大的徒弟。你要与你师尊尽孝,也不要尽到我身上来!” 白胥华皱起了眉,他睫羽颤动几下,却也只道:“…………是我逾越了。” 他似乎想要克制,但却又克制不住,除了之前与国师讨论他身上的事情之外,语气一直都是带着和暖意味的。 国师是个不羁的,他见白胥华只是说,实际上却仍是耐不住,将他当做那什么劳什子师尊来对待,不由“啧”了一声,一把揪住了白胥华的衣领,迫使他底下头来,狠狠擒住了那双极其好看的唇。 白胥华被他这么一弄,顿时懵住了。而国师却尚且觉得不够,他使劲一扯,便叫白胥华也跟着落到了水池里来。 这水池里的水,竟比起外边的冰雪都要寒凉,白胥华被这一下刺.激,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他想要出手推开国师,却又不知道在犹豫些什么,只是这几息的功夫,国师便已经扯开了他的衣襟,宽大的手掌钻了进去,指间还生着半透明的,触感极滑腻的蹼。 这样的手掌贴在身上,实在是极其怪异的感触。 直叫白胥华身体发抖。 也不知道是因为冰冷的池水,还是因为此刻的异样触.感。 他几乎是无措地被国师攻.城.略.地,甚至到了这一步,国师还尤嫌不够,他按着白胥华的腰身,鱼尾一摆,两人便没入了水中。 ——白胥华也是在此刻,方才发觉这水池竟然不是一般的深。 直叫他几乎看不见水面透来的光影。 白胥华本还想继续看,眼睛却是被蛰得生疼,他下意识地便闭上了眼,求助一般地握住了国师的手臂。 竟显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模样来。 在水中的鲛人,力量与技巧都胜了往日一倍不止,白胥华怕自己伤到国师,国师却没有这个顾虑。 他看着白胥华居然显露出来了这般模样,本来只是一时兴起而生出的心思,瞬间被此刻生出的异样情绪填满了。 白胥华实在是不适合露出什么脆弱的神色来。 他只适合那冷冷淡淡的疏远,与所有人,都该隔上一层才好。若距离一旦被拉近了,便容易叫他人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来。 就像是此刻的国师一样。 本来尚且算得上单纯的举动,此刻却多了些他自己的谷欠念。 国师又带着白胥华潜深了些,他紧紧吻着白胥华的唇瓣,一边给他渡气,一边熟练地剥开了白胥华身上的层层衣物。 叫那雪白的衣裳,此刻都越过了他们,漂浮到了水面上去。 白胥华松开了手掌,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抓住那件浮上去的衣裳,国师却很不满他在此刻松了手,将尾巴紧紧贴到了白胥华月退间。 他本来细密排列的鳞片,此刻竟是朝两旁分开,一木艮与他体温完全不同,格外滚烫的物.什,也与他尾巴一般,紧紧贴在了白胥华身上,尚且还在不安分地蹭弄。 第47章 现在我可还像他 白胥华在国师妄图更进一步的时候,终于使力将他推开了。 可推开了国师却也不是他自己,而是一道叫人恍惚如见幻境的虚影。 虚影推开了国师,他分明只是一道幻影,却像是真的有实体一般,力道大得叫国师都不由侧目。 他抱着白胥华的腰,往水面浮了上去,在水里的时候,白胥华身上的痕迹还看不分明。 等到他离了水,那被鲛人啃.咬出来的,点点艳丽的痕迹,就极清晰明显的展露在了人的眼前。 白胥华身上还剩下一件单薄的亵衣,此刻衣服吃了水,半隐半露地显露出些衣裳底下的颜色来,直叫人看一眼都觉得心神发慌。 ——实在是很想对他做些什么事。 最好是极尽恶劣的那一类。 要直叫他流下泪,不忍承受般地偏过头,露出隐忍神色来,将他弄得乱七八糟,甚至都无力起身来才好。 虚影都被他此刻展露出来的艳色惊住了。 但他到底还是有理智的,尚且有余力挑来水面上漂浮着的衣裳,盖在白胥华身上。 将那身上的旖旎艳色都遮挡住了。 白胥华尚还有些失神,他全身都是酥软的,唇瓣被吮的艳红,眼尾也带了些浅淡红晕。 而那池水也实在是太冰凉了些。 直叫他的肤色都变得苍白一片。 可是这冰凉之感,却又不能压下身体上的变化来,直叫白胥华露出一种莫名病弱之感。 可他这幅模样也只是维持了片刻。 离了水之后,他便很快反应了过来,他自虚影怀里坐起了身,却并没有注意虚影,反而是先看向了还浮在水池边的国师。 国师身下的物什都还没有消下去,他身上的衣裳也乱了,此刻被他干脆解了开来,露出一片生着细鳞的皮肤。 他此刻看上去,实在不像是平常人的模样,他的异化太过明显,手指上的指甲甚至更加尖利了一些,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一边握紧了白胥华,一边又不叫他被自己尖利的指甲伤到的。 白胥华停顿了好一会儿,方才出声道:“…………为何?” 为何要这般做? 国师轻轻挑了挑眉,他将白胥华眼底的复杂情绪都看在眼里,自然也就理解了他这句问话的意思。 此刻也就像是之前那般,毫无心虚之感地回应道:“不是已经说了嘛。” “我之前便说了,不要叫你把我当成你那师尊。”国师一只手撑在了水池边上,他坐上了水池边沿,明晃晃地将自己还未消退的谷欠望展现了出来。 直叫白胥华看得眉头一皱,像是不忍直视一般地偏开了眼。 国师见到他这般反应,反而更加觉得有趣,他带着笑意道:“怎么,现在可还觉得我与你那什么师尊像?你那宝贝师尊,可也会像我一般,对你做出这般事来,嗯?” 白胥华闻言,却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眼底的情绪太过复杂,全然不该是他这样的人该有的神色,国师看得一怔,却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点异样之感来。 他竟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丝悔意。 同时,白胥华也在心中道:此刻您记忆未曾恢复,这般举动倒也能忍,可等到之后那一段剧情来了,他怎么说,都得叫这些人知晓因果的。 到时候,如今的国师知晓了自己当真是他的师尊,却还对自己宠爱的弟子做出这般事情…… 也不知道到了那时,他这师尊,又要该如何对他。 白胥华低垂下眼,他擦拭了一番自己的唇瓣,似乎是要将上面不属于自己的气息消除干净。国师将之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又隐隐约约生出了一点异样心思。 他试探性地,往白胥华这边抽了一些。 那虚影却比他动作更快。 他环住了白胥华的身体,偏过脸来,轻轻在白胥华唇瓣上碰了碰。 小心翼翼,又带着一点试探的举动。 白胥华本该是感觉不到什么的,可是在虚影亲吻他的时候,他竟是莫名感觉到了一点温暖之感。 白胥华微微一顿,他不知一直都是懂事乖巧的系统,为何要在此刻做出这般举动,但也只是宠溺一般地道:“莫要闹了。” 这一句,甚至连训斥都说不上。 系统顿了顿,便听话地偏开了脸庞,他与国师对视一眼,双方都发现了对方眼里那一点微末的敌意。 白胥华却未曾发现这一点。 他将已经湿透的衣服整理好,又将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的发丝掳到耳后,等到整理妥当,叫自己变得不那么狼狈之后,白胥华便起了身,又抚了抚系统凝聚而成的虚影的发顶。 国师拍了拍尾巴,他还在池子边坐着,此刻将白胥华这般动作,便道:“受不住我了,要先走?” 白胥华顿了顿,他轻轻蹙起了眉,好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国师。 ——面对这般轻薄举动,他本该是极愤怒的。 可国师却偏偏生了一张他师尊的脸。 这就叫他不知应该如何面对自己了。 国师拍着尾巴,微微眯着眼睛。他看着白胥华此刻表露出来的神色,猜测他心中的想法,他好似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道:“你的小姑娘可还在我殿里蹲着呢,你要走,也好歹得把她一起带走啊。” 白胥华顿时顿在了原地,他看了国师一眼,还不等国师分析其中含义,便已经挪开了目光,只道:“敢问……平日休息的宫殿,是哪一处?” ——他一时之间,也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国师了。 国师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白胥华此刻看着极可爱的反应,还是在笑白胥华被他一番作弄,就不知所措的纯情模样。 他也不再逗弄白胥华,只闲闲道:“问什么问,只问路可多有麻烦,我与你一起去便是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水池里出来了,离了水,他身上的鳞片竟就是自己消退了,有几片鳞似是松散了,便在此刻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看着倒真有些像青玉雕刻成的玉片。 他的鱼尾变化成了双腿,身上的鳞片也全部消退,此刻看起来,也是个寻常人模样,不过是生得俊郎,身上的气质又招人了些,其他方面,却是与寻常人都一般无二的。 可此刻,他那物什尚且还昂扬着宣扬存在感,因此白胥华本还有些在意他掉鳞一事,可只看了他一眼,就有些受不住他此刻太过狂放不羁的模样,皱着眉头瞥开了眼去。 国师倒是不以为耻,他丝毫不顾及自己还挺着那物什,只坦坦荡荡道:“我的衣裳薄了些,你穿得那般厚,不若借我一件,御御寒气。” 白胥华:“………………” 白胥华想了想那水池里的温度,只觉得此刻的寒凉之感也觉得温暖起来,他尚且未曾说话,系统便先忍耐不住开了口。 系统虚影道:“你自己的衣裳,难道穿不得么?那水池之中如此寒冷,若是常在里边泡惯了,此刻的天气,怕是根本算不得什么的。” 国师叹了一声,他道:“难道真要叫我直说么?” 白胥华顿时便直觉不好,他尚且未曾来得及开口阻止,国师便已经接着前一句话说了下去,道:“我如今这般明显,若是没有厚实一些的衣裳遮一遮,怕是要吓到你主人的小姑娘呢……” 他还有半拉儿话没有说完,白胥华便已经听不下去了,主动解了湿淋淋的外裳,朝着他丢了过去。 国师接了衣裳,便自己披上了。此刻到底是冬末春初的时候,白胥华的衣物尚且也算得厚实,他的衣裳又很是宽大,因此此刻国师将其往身上一裹,又注意调整了一二,那东西便不再有多么显眼了。 白胥华一直等到国师弄好了,方才皱着眉头出声:“可是好了?” 国师笑了一声,道:“好好好,好了好了,着急做什么呢。你那小姑娘又不是你我二人,便是特殊了些,也不能插上翅膀飞了去啊。” 白胥华:“………………” 白胥华难得碰到领他如此难以言喻之人,他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心底却忍着道:他可不是担心阮酥玉插上翅膀飞了去,他是实在看不下去国师那调整物什的举动了,实在是辣他的眼睛。 第48章 世间奇人阮酥玉 国师几次调整,叫他那物什看不出端倪之后,便走在前边,带着白胥华往其他殿里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还饶有兴趣地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化的形?真真护你。” 白胥华微微皱眉,他顿了顿,正要回答,便听见系统先一步道:“初次见面,先设了术法叫我主人多走许多路,又做出那般轻薄之举,此刻又来打探这等秘事——”真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可劲儿地不要脸。 可惜他还没说完,白胥华就抬手示意他停嘴,同时毫无诚意地对国师道了一声歉,又道:“他是我的剑灵,年少不知事,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国师“哟”了一声,他道:“他是个忠心耿耿的,你也宠着他,倒真是一对好主仆。” 白胥华又忍不住皱起了眉,他开口道:“他是我的剑灵,不是我的奴仆。” 系统和宿主是相对共生的身份,不存在哪一方比起哪一方身份更高的说法。 相比这些局外人,白胥华还是更加注重系统的感受。毕竟以后要和他相互陪伴,相互寄生的人是系统,而不是这里的某一个人。 国师对于他的反应如此之大还有些惊讶,他回头看了一眼,见白胥华脸上头一次露出不虞之色,终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带着笑将这个话题岔了过去,道:“好好好,我错了,这到底是你们的事儿,我不掺和。对了,你这剑,又是怎么生出的剑灵?” 系统在之前就曾经扮演过白胥华剑灵的身份,白胥华垂了垂眼,道:“我第一次拿到剑时,他便已经存在了。” 国师本来还想问问生成剑灵的方法,听到这一回答,也只得失望地叹了口气。 两人又闲话几句,大多是国师在说,白胥华被动听着,所幸地方很快就到了,白胥华也不必再听着国师尬聊。 国师的殿里居然也是没有几个人,却隐隐有着欢笑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国师挑了挑眉,转身对白胥华露出一个笑来,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他噤声,自个儿也闭上了嘴,点着脚尖,毫无风范地推开了门。 白胥华跟在他后边,看着他这贼头贼脑的举动,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便只能木着脸跟着他进去了。 殿内的景象,颇为诡异。 屋里层层叠叠罩了青色的纱,这里边竟然是没有点着烛火,而是随意摆了夜明珠,散发着幽幽光华。 当真是奢侈无度。 进了殿里,那原本还有些含糊的声音,便变得清晰起来。 笑得最欢的,竟然是之前为白胥华带路的那个小内侍,他的声音大极了,半点没有之前被吓得眼泪汪汪的模样。 白胥华更在国师身后,实在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将国师鬼鬼祟祟地接近了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忽然发狠,猛地往前一拍! 那陌生的背影,顿时便被他拍到了地上去。 小内侍与阮酥玉也反应了过来,小内侍被吓了一跳,接着便抖着腿委委屈屈地跪在了地上,而阮酥玉先是后退几步,转瞬又反应了过来,道:“我家公子呢?我家公子怎么没有过来!” 白胥华被层层叠叠的纱帐藏住了身形,他顿了顿,犹豫了一瞬,便撩开纱帐行了出来,对阮酥玉道:“我无事,你莫慌。” 阮酥玉这才看见了他,她惊了一瞬,便连忙凑了过来,口中还道:“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样了——” 白胥华早上的衣裳,还是她亲手服侍白胥华穿上的,因此她看了一眼,便又重新将目光落到了国师身上,这才惊愕地发现,国师穿着的,果真是白胥华的衣裳。 这事儿说起来实在是不好解释,白胥华没有回她,只道:“我无事,回去换一身便好。” 他此刻的模样实在是狼狈,头发湿淋淋的披在身后,身上的衣物也有些皱。甚至在此刻,他身上还在往地上滴水,有些水多的地方,甚至还覆上了一层冰花。 阮酥玉急得团团转,她伸手摸了一把白胥华的头发,果真摸到了一手的冰花,她道:“这般冷的天气,这么湿着可是要发烧的!回去再换衣裳,也是来不及的。” 国师本还踩着那可怜的,被他一把拍到地上的年轻人的脊背,听到这一句话,方才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了些,他对白胥华道:“你还会发烧?” ——当然是会的。 白胥华只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他只安慰阮酥玉道:“我无事,你放心便是。” 他平常若是这般说,那阮酥玉定然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了的。 可白胥华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太过狼狈。他仪表一乱,身上那叫人不敢接近的气势无形之中便落了许多,反而有了一些,叫人想要狠狠欺凌他一番的别样风.情。 叫阮酥玉的胆子都大了许多。 她紧紧皱起了眉头,无形之中,好像长高了许多,那张仙童一般天真可爱的脸上此刻满满的都是怒色。 按理来说,她此刻这般容貌,不管做出什么姿态来,都只会叫人觉得可爱才对。可如今见着她这般模样,白胥华竟是莫名觉得背后一凉。 他甚至下意识地退后了一小步。 阮酥玉的怒火好似是被他的举动点燃了,她冷笑一声,忽然爆发出来的怒斥,甚至叫国师都被惊住了。 “无事,无事?!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这可是个无事的样子!” “修行者修行者,不管怎么样,都还是世间的凡人!便是内功最为深厚的武者,这般时日跳进水里,还不知道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来,也少不得要把脑子烧坏去!你难道是已经成仙了么!还是与他——” 阮酥玉怒指国师,声音再高一度,道:“与他一般不是人族?!” 无端被牵连进去的国师也是一怔,他本想说些什么,想到白胥华此刻狼狈模样的罪魁祸首,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徒留白胥华一个继续直面阮酥玉的狂风暴雨。 白胥华张了张口,他想要说些什么,又被阮酥玉紧接而来的话语堵住了。 阮酥玉围着他走了几圈,先拍了拍他的胸口,又点了点他的手臂,最后胆大妄为,竟然伸手捏了一把白胥华脸颊上的软肉,直叫白胥华想要后退,又硬生生被她揪住了领口。 阮酥玉冷笑道:“这身体不还是肉做的嘛,我一个小姑娘捏上一把,都能留个红印子,公子到底是哪里来的心气,觉得自己这般做不会有事?” 她语气本已经柔下来了,可这却比她发怒时还要更可怕些,阮酥玉越说越气,怒发冲冠,模样比起浴血的神将还要叫人生畏。 她怒声斥责,一时之间,手下竟然是没有收住力道,一个用力,便叫白胥华露出了小半肩膀——那上面的红色印子,也就跟着一起露了出来。 白胥华一时之间,竟然是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极失态地微张开口,露出了惊愕神色来。 阮酥玉也是被这突发状况弄懵了,她本要继续出口的话语,直接被卡在了嗓子眼里,不受控制地,被白胥华露出的风景吸引过去的目光,也将白胥华肩上的红印子看在了眼里。 本来喷薄而出的怒火,被这一突发状况直接熄灭了。 殿里一时之间,竟然是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来。 直到本来见到阮酥玉,连忙藏回白胥华身体之中的系统,再次冒出了头。 他皱着眉头,将白胥华被扯开的衣襟笼了回去,做完这一举动,他的身体竟是隐隐淡了一些,却还不忘狠狠瞪一眼阮酥玉尚且握在白胥华衣襟上的手掌,直叫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去。 阮酥玉怔怔道:“这,你——” 她失魂落魄地盯着系统虚影,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或者说是这么一只鬼来。 一直被科学熏陶的阮酥玉,在之前见到白胥华种种惊人举动时,本来稳定坚固的三观,就已经被冲塌了一些,而今日见到国师变成了鲛人,这也尚且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尚且也还能自己调整。 可再见到一个鬼魂一般的系统虚影,就实在是理解不能了。 直叫她一时之间,甚至都是语无伦次了起来。 也叫白胥华终于逃离了她的狂暴摧残。 他顿了顿,却还是在阮酥玉头顶轻轻一按,叫阮酥玉愣愣地被笼到了自己怀里,随后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地在她后颈一捏,便叫毫无防备的阮酥玉昏了过去。 见这喷.火的奇人被治住了,本来噤若寒蝉的国师终于出了口气,他将脚从那年轻人身上挪开,自己凑近几步,唏嘘道:“这小姑娘,当真厉害,厉害厉害。” 白胥华身上此刻还是湿淋淋的,他将阮酥玉抱了起来,皱着眉头,对国师道:“殿里的床榻在哪儿?” 国师怔了怔,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个问题,等到再看一眼他怀里的阮酥玉,方才反应过来,道:“我这儿从不用床,要不,你直接把她丢地上罢。” 白胥华:“………………” 白胥华忍了忍,终于是没叫自己露出什么其他神色来,他正考虑要不要调高自己的体温数据,直接用身体温度,快速将身上的衣服烘干了,便听见那一直没出声的年轻人道:“有有有,父亲这里没有,我那儿是有的。” 第49章 我就是那日的人 那年轻人一出声,白胥华就是一顿。 他忽然生出一点不详之感。 果不其然,那年轻人抬起了脸,竟还算得一个熟人。 ——可不就是白胥华尚在春满楼时,半夜爬了他窗户,还想要钻他浴桶的那登徒子么。 登徒子捂着腰从地上爬起来,他看了一眼白胥华,顿时睁大了眼,露出一个标准的震惊神色来,白胥华掩耳盗铃一般偏过了脸去,心中暗道糟糕。 却不想这傻乎乎的国师之子,竟然痴痴道:“你,你——你可还有一个弟弟?” 白胥华顿了一下。 系统虚影站在他身后,神色也算不得好,他看向白胥华,不知他要如何作答,便见国师皱起了眉头,似是知晓了些什么。 他在自己的便宜儿子腿上一踢,道:“问什么问,瞎攀扯关系,你那儿有床,还不带他去放人?” 那倒霉的年轻人被他踹疼了,却也毫不畏惧地回头瞪了他一眼,道:“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动手动脚的。你以为我也和你一样,皮糙肉厚啊!” 国师又在他脑袋上狠拍一记,瞪他一眼,那年轻人就只得不服气地转过脸来,转而对着白胥华道:“公子……” 他在白胥华身上看了一眼,面上竟然是带了一点红晕来,声音也轻柔了不少,对着白胥华道:“公子随我来罢,我那儿还有换的衣裳,你要是不嫌弃,在我那儿洗浴一番也是可以的。” 白胥华顿了顿,应了一声,又道了谢,便跟着那年轻人走了,国师还不忘提高声音道:“给我也送件衣服来!” 那年轻人回头看他一眼,没吱声,国师皱起了眉头,道:“要是我没见着你来,你就到池子里陪我一起泡几天罢。” 年轻人终于忍不住了,他道:“真不要脸!” 便自己先像兔子一眼蹿出殿里去了。 白胥华:“………………” 白胥华目睹了他们两人的幼稚斗争,隐隐感觉自己脑子里的弦正被人一下一下弹得崩崩响,他也加快了些速度,刚刚出了殿,一边守着的年轻人便猴儿一样蹿过来,“啪”一声把门给关了。 徒留一个可怜兮兮的,胆子与老鼠一般大的小内侍,独自与国师关在了一处。 国师之子,与国师的住处自然也是在一起的,白胥华这次没走上几步,便又被带到了一旁的小殿里。 ——所幸国师带大的孩子,没有继承他父亲那样叫人窒息的审美观,小殿里的摆设虽然富丽了些,但到底也是正常的富丽,并不是夜明珠随地乱丢,玉石为地,金银为壁的的模样。 白胥华把阮酥玉放在了床榻上,又拿了软褥给她盖好,方才又对国师的倒霉儿子道了谢。 “你身上的……是我父亲弄的么?” 倒霉儿子一边给白胥华取了衣服,一边还不忘询问一二。 他问的是白胥华如今全身上下湿淋淋的模样,之前阮酥玉扯开了白胥华衣襟,露出的那些暧昧痕迹,他却是未曾看见的。 白胥华顿了顿,应了一声。便又听见倒霉儿子道:“那你……可是有一个弟弟?” ………怎么还在这事儿上面没完没了了? 白胥华顿了顿,他犹豫了几息,却还是道:“………抱歉。” 倒霉儿子:“?” 他懵了一下,实在是不知道白胥华为什么要向他道歉。 他正摸不着头脑,却听见白胥华低声道:“那时在春满楼中人,便是我。” 白胥华说完这一句,也觉得这一对父子,实在不愧是父子。便不是亲生的,但国师将其教养长大,也叫这人身上,带了许多国师的影子。 他与这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春满楼中,差点还叫他跳到浴桶之中,与南长隐来个尴尬相逢。 而他与国师第一次见——就发展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实在是…… 实在叫人觉得,不愧是父子二人。 果真是一脉相承。 白胥华自己尚有一些尴尬,倒霉儿子却比起他更尴尬一些,他脑子一白,一时控制不住,又在白胥华身上细细看了几遍,怔怔道:“………他,他不是你弟弟么?” “我那时受了伤。”白胥华道:“方才会变成那般模样。” 那年轻人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回忆起自己曾经见过的旖旎景象,再看一眼白胥华如今的模样,竟是忍不住暗自将那时见到的模样代入进去,脸颊顿时红了一片,简直要像是个少女怀春的模样了。 白胥华被他打量得有些莫名的不自在,所幸系统虚影与他心神相连,此刻察觉到了白胥华的心绪,便主动上前一步,挡住了这年轻人打量白胥华的视线。 这人被挡住,终于是反应过来一些了,他顿了顿,便将手中的衣裳递了过去,道:“那时,那时实在是对不住你,我也未曾想到你竟然正好在洗浴,方才冒犯了你。” 白胥华:“………………” 白胥华不明白这么尴尬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拿出来反复去说,他接过了这人手里的衣物,见他还僵在原地,便道:“此处可有偏室?” 年轻人道:“有,有,自然是有的。” 他似乎也知晓了白胥华此刻得换一身衣裳,面容上的红晕却是更艳了些,他领着白胥华到了一旁的小间,又说了几句话,方才恋恋不舍道:“若是要沐浴,也是可以的。你身上此刻也该冷得很,我把水打开,你若是想洗浴,直接去便是了。” 他说完这一番话,方才恋恋不舍地关上了门,将手中衣物放到一旁,先看了看可有窗户未曾关牢,见几处可以偷窥的地方都封得严严实实,方才放心地去了衣裳。 系统虚影在一边看着,他低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白胥华顿了顿,方才道:“不用,你也该碰不到我的。” 系统道:“我能碰见你的。” 他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点,还伸手在白胥华身上轻轻一按,也不知有意无意,正按在了白胥华心口处。 温暖之感,透着他的手掌传到了冰凉的皮肤上,白胥华怔了一下,他道:“你碰得到我?” 他伸手去抓系统的手腕,手掌却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这般情况,又叫他一顿,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碰得到我,我为何却碰不到你?” “是我的一些原因,”系统松开了手,他轻轻环抱住了白胥华,道:“这有些难解释,我.日后再与你说可好?” 白胥华顿了顿,他被系统环抱着,总感觉有些奇怪,就好像系统穿透了他的衣裳,直接与他的身体贴在了一处一样。 但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起这世间任意两人都要来得亲密,因此白胥华也未曾推拒,只自己换了衣裳,又擦了擦湿淋淋的头发,调整了数据,叫他身上的湿气一瞬便是消失了。 国师养大的倒霉儿子,在衣着上品味倒很不错,他与白胥华取了一身青白的衣裳,上面绣了鱼戏水的纹样,此刻叫白胥华穿在身上,竟是叫他有了一点莫名的温柔之感来。 这人说起来,与白胥华也算得上是有些师兄弟的关系。 国师还是叶惊鸿的时候,就有个捡人回山头的习惯,他捡了白胥华的大师姐安离回来养大,安离又将他捡回来的几个师兄弟一个个养到成人,也就楚子徽一个,勉强不算是他捡回来的。 此刻他捡回来这么一个人,从小抚养长大,不将他当做弟子,怕也是因这人没有做下一任国师的天赋,因此也就只能当儿子来养了。 ——不然,白胥华怕还是要多一个师弟出来。 思及至此,白胥华也是轻轻叹了口气,他将那湿淋淋的衣服叠了收拾好,放到了一旁,便又去看了阮酥玉那边的情况。 阮酥玉还昏迷不醒,她身上的衣物,因为被白胥华之前环抱着,也带了一些湿潮气,此刻的面色也就算不得好。 白胥华轻轻叹了口气,确认了她的确是在昏迷中后,便叫系统注意着外边的情况,自己出手,解开了阮酥玉的衣裳,在她身上摸索起来。 第50章 我收你为徒可好 阮酥玉与楚帝关系密切,手底下又掌握着那么大的一股势力,有些东西不好搁在外边,定是要贴身带着藏好的。 白胥华解开了她的衣裳,细细摸索了一遍,看有没有夹层。没有寻见,方才又往里面摸索过去。 阮酥玉穿的衣裳极厚实,里面若是要带些东西,也是极容易的,白胥华甚至将她头上的发簪也细细瞧了,最后在她胸衣,亵裤之中,寻见了两处小兜。 等到白胥华小心翼翼,取出那小兜里面的东西时,他竟已是出了满头的汗。 阮酥玉贴身放着的,竟是两张极轻薄的绸布。 白胥华将其展开来时,那绸布已经是极透明的模样了。他将绸布铺到了桌案上,那上面的东西,便清楚了一些。 其中一块绸布上,绣着浅色的纹样,看着像是什么地方的暗道地图,白胥华细细记下,便将其原样叠好放到一旁。 他又展开另一块绸布,那上面只绣了几个纹样,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的东西。 白胥华皱着眉头端详片刻,渐渐看出了些端倪。他将绸布搁在那儿,又回去褪下了阮酥玉的鞋袜,查看一二,便在鞋底寻到了些带毒的药粉,还有一片极锋利的刀片。 “竟然不是藏在这儿?” 白胥华本来想着,那绸布上的纹样,会不会是什么东西上所有的花纹。他不知晓这些东西阮酥玉到底寻见了没有,便寻找了一番,却是得了一番无果。 系统在一旁看着,却看不出什么来,他低低道:“她应也要醒来了,再寻下去……可是不太好?” ——若是叫阮酥玉醒来时,还是这个场景,那结果怕是不会太好。 他说的的确有些道理,但白胥华只轻轻摇头,道:“平常也少得到这般难得的机会。” 这便是不准备罢手的意思了。 而系统口头上是这般说的,实际上是一种心中想的却又不是这一回事。 他看着白胥华继续在阮酥玉身上上下摸索,甚至一寸一寸查看她衣裳绣样的细心模样,实在是极不舒畅。 因此便继续出声道:“可这样,实在是有些不太好……” “再不太好,不也是对我们有利的么?” 白胥华看了他一眼,示意系统莫要再说话,认真干活,便坐到了床边思忖起来。 他微微蹙着眉,又将那绸布上的纹样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熟悉之感。 既然是熟悉的东西,那他平日里定然未曾少见。 白胥华想了想,便重新取下了阮酥玉头上的发饰,他之前只寻这发饰上本身可有什么机关,却未曾注意这些发饰的样式。 他取了几样发饰放到一块儿,果真发现,这些饰品,却是可以嵌在一块儿的。 等到他正确地将其拼接好,便见那发饰正正地成了那绸布之上,其中一个纹样的模样。 只是阮酥玉带的饰品颇少,只能拼出一个纹样来,白胥华确认了心中猜想,便将那绸布原样放了回去,又将阮酥玉身上的散乱之处都收拾齐整,便自己坐到一边,琢磨起来。 他询问系统道:“她平日里带的首饰,你可有记下样式来?” 阮酥玉的首饰衣物,都是她自己带来的。那些衣物极符合一个受宠侍女的定位,饰品却有些显得颇为新奇,怕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东西。 白胥华平日里未曾注意这些事情,自然也不可能将阮酥玉佩戴过的饰品都记下纹样来,便只得询问系统。 系统却莫名显得闷闷的,他强打起精神,但却依旧显得有些莫名的失落之感。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道:“…………我平时并没有保存她的图样资料,非常抱歉。” 白胥华顿了顿,却也只能叹了口气,他道:“没事。” 总归还是会有机会的。 白胥华并没有在这里待上太久。 在他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年轻人方才回来。 他眉目间带着一点莫名复杂的神色,也不知道国师与他说了些什么。白胥华只做不曾发现的模样,他先应了这人几句话,便见他道:“那个……公子,你这些时日,可是要留在这里?” 白胥华:“?” 他思考了一二“这里”到底是指燕都,还是指国师的宫殿,隐隐感觉到是后者,便回复他道:“的确是要留些时日。” 那人的神色便更显得复杂,他几次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像是被什么顾虑堵着了口舌,最后也只尴尬道:“倒是未曾想到,您也是和我父亲一样,是有那等异术的人。” 白胥华摸不准他想要说些什么,又不想多加猜测,便直接道:“我是会些术法,你若是想要问些什么,大直说便是。” 年轻人似是未曾想到白胥华会这般直接,他犹豫片刻,方才道:“你——你可是人?” 国师到底是与他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胥华皱起了眉,他一旦显露一点不虞的神色,年轻人便先不知所措了起来,他道:“你若是不想说,也是可以的。只是我实在好奇…………” 他未曾说他好奇些什么,白胥华却隐隐有了些猜测,他道:“我的确是人。” “只是因了些意外,方才会来到此世。” 年轻人道:“那,那你到底是哪儿的人?” 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简直是要显得咄咄逼人了。白胥华紧紧皱着眉头,他未曾再说些什么,只以沉默作答。 对方也终于是发现自己逾越了,他露出些尴尬神色,诚心诚意地道了歉,随后道:“父亲说我嘴笨,你别生气,我没有打探的意思,只是这么多年,也只见了父亲这么一个人,这些事儿我又不敢问父亲,因此才……” 他眉目间露出了些失落之意,白胥华蹙眉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道:“你可想学些术法?” 年轻人顿时一惊,他露出了一点惊讶神色,犹豫着道:“这,这还是可以学的么?” “我还未曾试过。” 白胥华垂了垂眼,他道:“我与你们这儿的人不同,也不知晓你能不能学习我所用的功法,我身出师门,师尊一日不逐我出来,我便一日是师门的人。” 他道:“因而,我不能教你我师门的功法,只能与你一份寻常的,你若是学不得,便也没有办法了。” 年轻人怔在原地,他道:“你,你当真要教我?” 他却未曾露出惊喜神色来,只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与茫然无措,白胥华见了,却也不曾生气,只平静道:“你学不学?” “我——” 他犹豫一瞬,便道:“我学!我拜您为师可好?您教了我如此重要的功法,实在是一份大恩。” 不不不,这可使不得! 他若真的收了这人做弟子,那日后的背后怎么算?他师尊的养子是他的弟子,先不说这人怎么称呼他们的问题,只说白胥华与国师的辈分,便要乱成一团了。 白胥华想到这里,原本蠢蠢欲动一点小心思便也压了下去,他只拒了这人的说法,叫他拿来了纸笔,把曾经寻见的功法默了一份给他,便已是到了下午的时候。 白胥华也直到此刻,方才知道了这人的名字——他竟是叫叶十七,这名字,可实在是随意了一些。 叶十七自己倒丝毫不觉得如此,他甚至喜滋滋道:“父亲捡到的那一日,便是中旬十七日,他说这数儿吉利,便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不,他只是不知该如何给你起名罢了。什么吉利不吉利,都只是骗你的借口而已。 白胥华对于他曾经师尊的了解可谓深刻,如今的国师,看着与那时也没有两样,怕也是这么想的。 叶十七又缠着白胥华说了好一会儿话,等到阮酥玉终于醒来,方才作罢,自己识趣地先离开了,留下两人自己说话。 白胥华之前方才对她做了搜身举动,甚至在之前,也才直面了阮酥玉喷.火修罗一般的震撼模样,但饶是如此,他却依然没有露出心虚的神色来。 他甚至坐到了阮酥玉床边上,询问道:“还疼不疼?” 他问询的,是阮酥玉的后颈处。他出手可未曾留情,之前他搜寻阮酥玉身上的东西时,也曾看了那儿。 那儿甚至带了些青色,怕是下手狠了,现在也该是酸痛的。 阮酥玉睁开眼,见到了白胥华的脸,她还有些恍惚,似是如在梦中,声音也弱气而微细,“疼……疼什么,我怎么会在这儿的?” 白胥华眉目间带了一点歉疚神色,他低声道:“是我之前打昏了你,带你来了这儿。我此前未曾做过这般事,力道怕是没有收好,你后颈可痛?” 痛自然是痛的,阮酥玉意识回笼,她被白胥华扶着坐起了身,自己试着碰了碰后颈,顿时觉出一点钝钝的痛来,她未曾说出来,只道:“还好,没什么感觉。我之前那般,公子怕是…………生了我的气罢?” “你是为我好,我是知晓的。” 白胥华露出一点笑来,他温柔道:“并蒂。” 阮酥玉被他唤得一怔,道:“怎么了?” 白胥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温声道:“我收你为徒,可好?” 第51章 他未曾来寻我么 白胥华此话一出,阮酥玉顿时愣住了。 她一时之间,竟然是不知该如何回应,顿了顿,也只得干巴巴道:“怎么忽然要说这事儿?” 白胥华道:“这段时日,我见你心性颇佳,因此才生了这个念头。” 他顿了顿,又道:“你可是不愿?” 阮酥玉道:“我——” 她若是没有对白胥华生出其他的心思,此刻听到这么一句话,怕是迫不及待就要答应下来了。 可她偏偏对于白胥华有些情意,因此白胥华此话一出,顿时就叫她进退两难了起来。 ——阮酥玉是想要学白胥华那些奇异手段的。 白胥华一开始展露出不凡之处时,她便已经生出了这个心思。可是白胥华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都未曾显露过教她一招半式的想法。 可他现在说要收她为徒,那白胥华自己会的东西,自然就要一点一点教给阮酥玉。 这叫阮酥玉十分心动。 ——可为什么偏偏要收她为徒呢? 按照白胥华表现出来的模样,他对于阮酥玉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两人相处之间,似是主仆,又似是兄妹。 总之叫旁人看了,绝对生不出一点其他的想法来。 阮酥玉费尽心思想要白胥华动心都不得果,若真的叫白胥华成了她的师父,那叫这本来就不染谷欠色的青年动心,怕是更要难上数倍了。 阮酥玉又心动,又犹豫,她心绪不宁,到最后也只低低道:“我…………我还未曾想好,公子,可能多给我一些时日,让我好好想一想?” “拜师本就是大事。” 白胥华微微一笑,他平日里便是偶尔露出暖色,也极少这么明显地露出笑容来,阮酥玉一时被迷住了,也更加动摇了起来,她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扯住了白胥华的袖袍,轻轻道:“我若是成了公子的弟子,公子还会这么对我么?” 白胥华顿了顿,他似乎不明白阮酥玉在烦恼些什么,却也极其包容地给她回答,道:“自然不会变的。” ——你若是答应了,我定然会对你更好些。 好好地,将你当女儿来教养。 白胥华心中是这般念头,外表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竟是叫阮酥玉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点其他的希望。 若这人不回楚国去,不再见那春满楼的女支子。 那他也该不会对其他的什么人动心了。 只要这人不动心,她又能一直相伴其侧,到时再寻个好机会,两人往床榻上一滚,生米煮成了熟饭,那依着这人的性子,怕是定要对她负责的。 先将人栓牢了,日后生出男女之情,自然也就更加容易。 阮酥玉打定了念头,白胥华却还不知。她之前方才说了要考虑几日,此刻自然不能直说了愿意,因此两人又说了会儿其他的话,叶十七便端着饭食来敲门了。 白胥华去开了门,便见着叶十七后边,竟然还是跟着个人。 ——那人正是国师。 他此刻已经换了一身打扮,头发还是随意披散着,一身单薄的衣裳,就好似如今这般寒冷的天气,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一般。 叶十七低着头,明显是有些心虚的模样。白胥华蹙着眉,他侧身叫叶十七过去了,自己出来,带上了门,对国师道:“…………来寻我可有什么事?” 他问话时,还带着一点尴尬的味道,似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一般。 国师笑了一声,道:“来寻你有些事,你那剑灵呢,我瞧着怎么不在殿里?” 白胥华道:“他回宿体去了,你寻他有事?” 系统对于阮酥玉很有些不待见,阮酥玉醒来的时候,他便已经回到白胥华体内了,因此此刻并没有显化出虚影来。 “我寻他做什么,不过是见他不见了,问一声罢了。” 国师道:“我说寻你有事,便定是寻你有事,我叫他——” 他抬起下颚,示意了一下殿内的叶十七,又接着道:“与景家的问了话,也算是知晓了些东西。” 白胥华的神色变了一些,他道:“换个地方谈罢。” 这里有阮酥玉在,做什么都有些不方便。他倒不是怕阮酥玉听到什么,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可就晚了。 国师似是对他如此在意有些惊奇,他道:“你我都是会异术的人,她再不凡,也只不过是个凡人罢了。在意这么多做什么?” 白胥华皱了皱眉,他道:“你觉得她是凡人?” 国师道:“难道不是?” 他这副模样,与景修然有些莫名的相似,白胥华沉默着看了他几息,直将国师看得,都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方才道:“你可以试试。” 国师道:“试什么?” 白胥华低声道:“试试……你能不能伤到她。” ——若说阻止一切最好的方法,其实很简单。 杀了阮酥玉。 杀了她,这之后的事情便不会再发生,一切因果都会恢复正常。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白胥华自然是想到过的。 可阮酥玉直到现在,都还安然无恙,甚至叫白胥华采取了如今的举动。 这便已经能说明许多事情了。 国师似乎被白胥华惊住了。 他皱起了眉,终于露出了一些郑重的神色,两人对视片刻,他似乎确定了些什么,道:“你试过了?” 白胥华没有回应。 国师顿了顿,他在原地转了几个圈,道:“要真想是你说的这样,那她,还真不是个凡人。” 他想了想,道:“她真是人么?” “………………” 这一对父子的想法当真是极其相似。 白胥华顿了顿,方才道:“她的确是人。” “那可真有意思。”国师道:“我本以为,我这般的例外,世间也只有几个。却不曾想到,先见了一个你,又见了一个她,实在是有意思。” 白胥华回头看了一眼。 殿门依旧紧闭着,通过系统的回馈,他也知道阮酥玉如今正在里边与叶十七说话,是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的。 但他还是道:“我们换一处罢。” 这话,他之前就已经提过一次,国师却未曾放在心上。这一次,他却是应了下来,道:“去我那儿?” 白胥华顿了顿,他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愿,但也心知,这里怕是再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地方了,便跟着国师重回了他殿里。 “宴会可是结束了?” 白胥华直到此刻,方才询问了景修然的事情。国师顿了顿,莫名对那小辈生出一点莫名的艳羡来,他道:“只是小宴,几个时辰前,人便已经走光了。” 白胥华皱起了眉,他道:“景修然未曾寻我?” “当然是寻了的,”国师还不至于为这等小事扯谎,他道:“不过被我回绝了。” 白胥华的眉头皱得更紧,国师道:“你与他不也是…………你在此处又没有宅府,比起去他那儿,还不如住在我这里。” 白胥华知晓他说的是什么事。 白胥华此前与景修然有了一次纠缠,今日却又被国师扯到了水底。他若是住在了景修然那儿,因这之前的事情,怕还是会有些不便尴尬。 而他若住在国师这里,尴尬不适自然少不了,但国师也是有异术的人,两人到底是有些话题可谈的。 而且,若是有国师帮忙看着阮酥玉,也能防着白胥华出什么其他的疏漏。 若阮酥玉此刻只是剧情之中的那个阮酥玉,这安排的确是极好的。 可如今的阮酥玉一与楚帝有着牵扯,二已经发展起了自己的势力。若是真将她困在此处,怕是会叫她生出逃离想法。 到时候叫她脱出掌控,事情便会难办许多。 不若,从一开始便纵容着她,叫她的一切举动,都处在他们掌控之中。到时收网,便也会容易许多。 白胥华不知晓国师到底知道了多少,他皱着眉,将其中的事宜说清楚了。 国师道:“不就是要她还能继续与她那下属见面么,这还不容易?我叫宫里的人,不要阻拦便是了。” 白胥华默了默,他对国师道:“…………你当她是个呆子么?”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若是一直叫从前不曾有过,此时却夜夜来访的鸟雀落到燕宫中,还勉强可以以燕宫守卫疏漏来解释。 可若是叫这鸟雀落到国师的殿里,国师还一直未曾发现,那到底是国师虚有其表,还是其中藏着阴谋,这不是一眼,就能看清楚的事儿么? 第52章 为了我的孙儿来 国师皱起了眉,他似是有些不服,道:“你与她一起行了那般久的时日,不照样也未曾拆穿她么,她想不到你,又怎么能想到我呢?” 白胥华微微摇头,道:“我情况有异,不可一概而论。” 他与国师说了本就是他瞎编出的“身受重伤”,“到此处方才逐渐恢复”的借口,简单讲了其中因由,便道:“我若是留在这儿,怕是有诸多不便……” “那你也不能去景家那儿啊。” 国师道:“景修然那样的小子,修养虽好,但到底年幼。你若是去那儿,怕是要叫他生出别的心思来。不若重换个地方。我替你去外边寻一寻罢。” 白胥华看了他一眼,他道:“…………多谢。” 口头上虽然是道谢了,实际上,心中却是无奈的。他本就想再用一用景修然,可惜此刻国师已然开口,他便是拒绝不得了。 所幸阮酥玉之后的动作肯定不会少,她若是不安分,他与景修然的接触自然也就断不得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白胥华与国师问了些景修然那儿的细节,国师细细说了,倒是一点都未曾隐瞒。 白胥华问了些自己最想知晓的事情,便又重新关注起来了国师身上的问题,他询问道:“此世存在鲛人,鲛人到底是居于海,还是已经混迹在了凡人之间呢?” 国师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他顿了顿,皱起了眉头,也露出了一些沉郁神色,他道:“我出世以来,便已经是这般模样了。自小除了那特殊的几人,也未曾见过其他与我一般的人或是鲛人。” “我年轻时,曾经派人前往东海海域寻觅鲛人的踪迹,但是很可惜。”国师顿了顿,轻轻道:“这世间的鲛人,怕是就剩下我一尾了。” 白胥华微微一顿,他道:“既有鲛人存在,自当有文献记载——” “文献记载的地方,早已经被我寻过了。”国师道:“鲛人的传闻不少,可惜也不过是传闻罢了,你难道,还曾见过与我一般的鲛人?” “……………”不,我只是曾见过修为不精,化形只能化为一半人形的鲤鱼精。 白胥华微微摇头,将那莫名生出的念头晃了出去,方才道:“你若是未曾寻见族人,那可曾换个法子去寻?” 国师微微一顿,他挑高了眉头,道:“看来你是有什么好法子,说来听听。” 白胥华顿了顿,道:“…………这世间,可有妖?” “这世间连公子这般的人都存在了,那会不会有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冤魂走尸?” 晚间之后,与白胥华待在一处的阮酥玉,趴在白胥华床榻前,好奇询问。 她曾经来到这里,就不曾有一时手软过,手底下人命不少。 阮酥玉之前想学白胥华身上的本事,一是想要学会之后方便自己,二是想要借此机会与白胥华更加亲密。 但饶是如此,她对白胥华身上的玄妙之处,却也一直未曾将其纳入玄学范围,而是将他当做异人来看待,从来不曾担心自己会遭受报应,有冤魂缠身。 但此刻,她方才经历了国师的鲛人之身,系统的虚影刺.激,一时也对此生出了些惧怕之心来,只小心翼翼地在白胥华这儿试探。 白胥华顿住了。 他此刻只穿着单薄亵衣,雪白的头发垂落下来,竟是有些像一片交融在一处的雪。 他转过脸来,对阮酥玉道:“为何要问这个?” ——“你真的信这世上有妖?” 在白胥华与国师独处时,国师是这么说的。 饶是他自己就是一尾鲛人,说出这般言语来毫无说服力,但他仍旧是表露出一副惊异模样,甚至想要伸手来捏一捏白胥华的脸,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个青年人,而不是天真烂漫的孩童。 他道:“这世上,自然是没有妖的。” 白胥华不信,他微微皱起了眉,似乎是遇见了什么叫人难解的疑题,叫国师莫名生出一种为人师长的微妙感觉来。 他打定主意要掰正白胥华的想法,道:“你那儿,奇人异事不少,有妖不算什么事。可我这里——” 他顿了顿,道:“若真是有妖,那鬼怪自然也是不能少。这些东西若是真的,那这世间的贪官恶人,怕是早已经死了个精光。” 国师露出了一点复杂神色,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是这点情绪,很快便已经被他盖了过去。 只道:“此世能出几个怪胎已经足够了,你来了这里,也只是我们的运气。再多的,怕是不会再有了。” “我好奇嘛。” 阮酥玉回着白胥华的话,她仍旧一派天真模样,半点看不出异样来,就好似真的只是对此感到好奇一般,半点旁的私心都不曾有。 白胥华看了她一眼,将回到之前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他道:“这世间,自然是有妖的。” 阮酥玉微微一顿,她紧紧握住了双手,但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异样来,只道:“真的有妖?那国师算不算是妖,公子您之前……” “国师自然不算是妖。” 白胥华见她吞吞吐吐,一副想要询问什么,又不敢询问的模样,便主动开口,主动递给阮酥玉下楼的梯子。 他道:“国师是人,只不过是形貌奇异了些罢了。至于我身边的——那是我的剑灵。” 阮酥玉喃喃道:“…………剑灵?” 白胥华微微一笑,诱导道:“此剑是我亲自铸造,与我心魂相连,本体早已经碎裂。剑灵寄居此处,我也是之前来了这里,方才发现,他竟也是跟着一起来了。” 阮酥玉怔怔听着,似乎想问,又不敢再问——她不知晓,若是真的知道了这世上有冤魂鬼魂,她日后,又要怎么下手办事? 一夜时间,很快便已经过去。 第二日阮酥玉还未醒,白胥华便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去寻景修然一趟。 他已经洗浴过,此刻穿着国师送来的玄色长袍。满头长发似是落雪,被严谨端庄地束在了发冠里,未曾乱上分毫。 好看得简直不像是凡世间的人。 不过他本来也不是这儿的人。 国师这般想着,倒是很满意自己的眼光,白胥华身上的衣物穿着正正好,上面绣着繁丽的银色纹样,实在是再奢靡不过了。 正是国师一贯的风格。 若是换个人来,这一身衣物怕就是要将人压下去了,所幸白胥华形貌极好,气度也极盛,因此压得下这满身金玉堆砌出来的奢侈贵气,不叫这缀满了金玉的衣物夺了声势。 他已经不在叶十七殿里了,因此也不怕吵醒了阮酥玉,只微微皱着眉头,道:“这衣物…………太繁琐了些。” “这有什么可繁琐的。” 国师拈着一片雪白鱼肉,沾上酱料,放入口中。 他一点都不曾有食用同类的莫名感觉,只慢条斯理道:“你怕是未曾见到我要面见百官时的模样,啧,那才算得上繁琐,二十七层单衣穿在身上,沉都要沉死了。” 便是单衣,二十七层也已经是极厚重的层数了。白胥华顿了顿,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只看了国师一眼,道:“你可要与我一起去?” 事关阮酥玉,国师若是要插一手,也是可以的。他却只是挥了挥手,道:“你们之间的事儿,我还是莫要掺和来得好些。” 他未曾说出一点——因之前他与白胥华生了那样的事,他实际上,是有些其他心思的。 知悉了景修然与他曾经做出了一般的事情,他其实很是有些羡嫉。此刻没见着人还好,见着了人,露出什么端倪来,可是有损国师形象的。 白胥华不知国师心中想法,只以为国师仍觉得阮酥玉不值一提,因此才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却也知晓此事不急,叫了系统出来,跟在他身后撑场面,便由宫人安排了车架,一路往景家去了。 景家乃是世族,深得圣宠,因此离皇朝并不有多远,这其中,也有些为了方便皇帝随时传召的因由。 这些便利之处,此刻就便宜了白胥华。马车行了一段时间,便已经是到了地方。 国师看着虽然有些不靠谱,但办事却也算得尚可。他好歹还知晓,若是没有凭证,寻常人怕是进不去景家这般的府邸。 虽然白胥华这般形貌,往哪里一站,旁人都得将他请进去,但该有的麻烦,却是不会少多少的。 因此,他便给了白胥华.国师专用的令牌,宫人取出令牌在景家侍卫前一晃,对方也就知道了该做些什么,恭恭敬敬,头也不敢抬头引着白胥华,便往里边去了。 白胥华既然已经是来了这儿,自然就不能只见景修然一人。他先被带到了大堂,见到了景修然的祖父——此时的景家家主。 景修然的祖父,如今已经有六十来岁,满头花白头发。 他的精神倒是还很好,一双眼睛睿智又清明,看着简直不像是一位老人家。 他显然知晓些内情,因此对待白胥华的态度也极恭敬。 只道:“白公子来我景府,可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孙儿?” 第53章 我与你一起去见 白胥华微微一顿。 他大抵是知晓景家家主为何要问出这话来的,因此他微行一礼之后,便平静回应道:“是,劳烦了。” 景家家主摇了摇头,他未曾说什么,只道:“既然是白公子,便随我来罢。” 他未曾叫奴仆过来领白胥华过去,而是自己亲自引路,甚至一路都在为白胥华介绍各处的景致。 一路上,竟然也是未曾询问白胥华身后,关于系统虚影的事宜。他就好像是未曾看见系统一般,可谓是极有城府的老者了。 这位位高权重,与燕国都有重要意义的景家家主,甚至直言询问道:“白公子可曾在我燕都寻到了住处?” 那般意思,已经是想要白胥华居住下来的模样了。 白胥华自然是拒绝了他。 他告知景家家主,国师已经为他寻了地方。景家家主略有遗憾,却也不曾多说什么,只道:“白公子若是有了住处,可能请老朽去看上一眼?” 他对待白胥华的态度极为怪异。 就好像他们一见如故,或者是以前便已经相识了的,相处了许久,关系极好的友人一般。 白胥华倒是对他没什么特殊的态度,他对于景家家主的提议,虽然有些惊讶,但面上却是半点不显,只平静地应了下来。 景家府邸颇大。 二人一路走一路说,倒也有了一些时候。此刻天色尚早,许多奴仆都未曾起身,景家家主也道:“阿然昨夜一半宿没睡,也不知此刻是不是歇下了,先容我进去看一看,再来叫你,可好?” 白胥华微微颔首,应了下来。 他站在景修然庭院之外,见景家家主主动前去敲门,只敲了数下,门便已经开了。 景修然正在门后。 他半垂着眼睛,身上换了一身衣裳,头发只用发带松松挽起,不少头发都垂落下来,更叫他显出一种莫名的美丽。 就像是美玉之中,染上了颜色不一的墨迹。 景修然道:“祖父——您怎么的来了?” 他有些不解,先向景家家主行礼,想要请他进去,等到被其制止,他方才意识到了什么,抬起眼望向外边,正正一眼看见了白胥华。 白胥华将国师那儿带来的人,都留在了外边,只有系统虚影跟在他身后,此刻叫人看在眼里,便忍不住心神动荡。 他实在,不像是之前那人了。 白胥华之前的模样,实在是极孱弱的。 他眉目间似乎含着冰雪,五官还未曾长开,虽然也是极其好看的模样,但是比起这般时候,到底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就像是夏日里生出的莲花,都是一样的花,但含苞的,与盛绽的,到底是有许多不同的。 景修然是目睹了白胥华之前一步一变化的人的,他见到白胥华此刻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恍惚一二。 但他到底是大族出来的子弟,因此只是转瞬间,他便稳住了心神。 景家家主适时出声,道:“——这便该是你说的那一位,我只过来看一眼,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此刻早些说了。” 他又转向白胥华,道:“叫白公子见笑了,阿然有官职在身,再过些时辰,他便得去东宫,为太子授课了。” 白胥华微微一顿,他察觉到了一点微妙之感,就好像是眼前的这位老者,已经知晓了他与景修然之间的某些事情——或者说,是知晓景修然对待他的一点不同一般。 但他也未曾将这一点事情放在心上。 白胥华微微颔首,应了下来,景家家主便离去了,只留下白胥华与景修然两人,再加上一个系统留在这儿。 景修然显然是有些无措的。 他看似从容地引了白胥华进屋,自己去整了整姿容,将随意挽着的头发,规规矩矩地束在了白玉发冠之中。 但他看着再怎么从容,到底手脚还是有些僵硬的,就好像是在懊恼,自己为何以这般姿态出现在了白胥华面前一般。 白胥华倒是对此不甚在意。 他甚至有些惊讶,景修然在自己家中的时候,表露出来的模样,可不像是那位看着便温润如玉,做什么事,都有条有理,装扮永远规矩严谨的谦谦君子。 不过这到底不是如今最为重要的事情,白胥华也并非是喜爱打趣别人的性子,等到景修然端上了两盏上好的甘茶,他方才开口,道:“你昨日,可是去寻了国师?” 景修然微微一顿,便应了下来,道:“大人唤我前去问话,我便将你我之间的事,都与大人说了。” 白胥华道:“那阮酥玉的事,你可与他说了?” 景修然顿了顿,他面上露出了一点歉意,却仍旧道:“我的确是说与了大人,实在是对不住你………” 白胥华微微摇头,他道:“此事无甚,你日后,若是还要将这些事情说给谁,可否能先与我说一声?” 景修然露出一点愧疚神色,他低声应下,接着便道:“公子昨日去了国师那儿,可是出了些什么事?” 白胥华微微颔首,他略去了那一段国师将他扯到水下的事情,只将前因后果说了一些,道:“我也见了你所说的国师之子,昨日里,阮酥玉也未曾收到楚国那边传来的密信,你可是将它们截下来了?” “我未曾这般,”景修然摇头否认,他道:“我这儿这几日,也未曾截到她那边的密信,楚国的商行已经发展了起来,照理说,她的信件该是不会断的才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些什么差池。” 白胥华微微蹙眉,他想了想,便微微摇头,道:“应是有些我的缘故,她不敢叫鸟禽飞到这里来。我此刻恢复了一些,她该是怕被我发现,便停了往来。” 这的确是一件重要事情,不过白胥华要将阮酥玉留在身边,自然是要专门给她一些空子钻,不然叫阮酥玉没了操纵远处商行的法子,叫她寻了机会跑出去。那可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二人将一些事情换了换消息,白胥华便道:“燕国,也需要开出一家商行了。” 景修然顿时一怔。 白胥华道:“此事我会经由国师,告诉燕国国君,你若是有什么合适的人劝,此刻便可以告诉我了。” 他对景修然,表露出来了一种异样的相信态度。叫景修然都不由顿住,面上露出了柔软神色。 “我的确知道一些合适的人选。” 景修然身有官职,因此在朝堂之上,也有许多交好的友人。 他想了想,便选出一位他觉得合适处理这事的人选,交给了白胥华了。 白胥华处理完了这件事,便将名单放到一边,他道:“你要去为太子授课,此事可是迟了?” 景修然微微一顿,他轻轻道:“倒也算不得迟。殿下平日贪睡,这个时辰,怕还是没有起来呢。” 白胥华顿时有些惊讶,他本以为燕国的太子,该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却不想景修然话语之中的意思,好似他还是稚童一般,没有半点自制力。 景修然好歹也与白胥华想处了一段时日,自然看出了白胥华那一点微末的情绪。他心中一动,道:“公子初来燕国,怕还是不知晓一些事情。” “殿下虽为太子,但实则年岁尚小,此刻也不过七岁虚龄。殿下身子又弱,也有陛下宠着,因此我平日里授课,也都得等到殿下醒来了再说。” 白胥华道:“我记得燕国国君,比起楚国国君还要大上一些,为何会挑选一个稚童作为储君?” 景修然无奈摇头,他道:“公子有所不知。” “陛下身子有碍,子嗣艰难。” 似乎知晓自己在说的是皇室秘闻,景修然压低了些声音,道:“陛下早年也曾过继宗室子弟,曾经也有过一位殿下,可惜那位殿下………因些事情,也早早折了。” “陛下之后,也曾试着过继几次,可惜一直有些意外扰乱,因此太子之位,也就一直空着。直到几年前,陛下方才得了殿下,殿下是老来子,身子又弱,难免便被娇惯些。” 景修然说到这里,也不免露出了一些无奈之色。 他本是为太子讲课,对于自己的这位学生,自然也是寄寓了极高的期望的。 只可惜太子身份特殊,身子又弱,性子也实在是太过疲懒娇惯了些。 他本想要以严格手段教导,可燕国国君面上不说些什么,甚至对此颇为赞成,可每每景修然要动手之时,他便出来打岔,叫景修然动不得手去。 景修然不能当众落国君的面子,又不能私下里逾越身份,惩罚太子,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此刻这般样子。 白胥华将他苦恼的模样看在眼中,他微微顿了顿,道:“那你此刻,可要动身?” 景修然听到他这一句话,似也是意识到了些什么,他微微一怔,道:“你可是要与我一起去?” 白胥华微微颔首,他道:“我既然要留在此处,自然得去见一见他。此刻我先随你回去,看一看你的弟子。” “殿下可算不得我的弟子。” 景修然微微叹气,他心知白胥华要见的,该是此刻燕国的国君,他的君王。 但他却不知晓白胥华为何要与他一起去见东宫之主,难道是那位小殿下身上,也有什么奇异之处? 白胥华却不知景修然是这般想他。他生出一起去的念头,实际上却不是为了这位小殿下。 而是为了那位已经年岁颇高的老国君。 两人都不知对方心中的心思,而此刻白胥华打定了主意,景修然便已经主动去整理衣冠,预备与白胥华一起入宫去了。 第54章 我的时日无多了 燕国的官服,实在是极好看的。 宽袍大袖,深绛色的官服穿在身上,极衬肤白。 只要是个形貌尚可,身段挺拔的些的,便能自带一股风流韵味。 而这般的衣裳,叫景修然穿在身上,却全没了那风流之感,只余下一片亭亭静静,好似一潭风吹不动的温软春水。 白胥华与景修然一处去了东宫之中,他到底身份特殊,景修然本想先寻燕帝要一道口令,却不料白胥华早已提前想到了这一点,寻了国师找了方便,数年也不出宫门的国师,就为了他踏出了宫。 白胥华到时,国师已经在燕太子那儿逗弄他了,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剑,剑鞘上镶满宝石,看着就叫人极为喜欢。 年少的太子固然看过许多珍宝,但像是国师手中的这般宝物,他还是不常见到的。 因此便像是讨食的猫儿一般,巴巴地围着国师转圈,想要他手里的小剑。 国师笑眯眯地逗弄他,他对待燕太子的态度,就好像真的是在面对一只猫,一只爱宠,总归不是对待一位身份尊贵的太子该有的态度。 他见着白胥华来了,便笑盈盈地出声招呼,道:“终于来了,你那小丫头起来时没见到你,可是闹了好大一通脾气。” 白胥华顿了顿,道了声歉,便道:“这便是太子?” “这便是殿下。” 景修然温柔出声,他微微蹙着眉头,先对国师行了礼,才把太子从国师旁边抱了过来,道:“殿下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 太子却没有应他。 他炯炯有神地看向了白胥华,一边揪着景修然的衣领,一边对白胥华道:“你——你是哪儿来的?” 小孩子从来未曾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他生在宫里,从小身边簇着的,都是好看的漂亮人儿。绝色佳人算不得多,但却也未曾少见。 因此叫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养刁了眼睛,饶是极精致漂亮的美人,在他面前,怕也只能得到一分“普通”之感。 可此刻这人,却实在是生得太好看了些。 叫小小的太子都被惊住了。 若是平常,他怕是早已经要伸手去摸那张好看的脸了,可惜到了白胥华面前,往日总是无法无天的小太子,就莫名憷了起来。 叫他只敢用眼睛打量,不敢伸手触碰。 国师在一边看着,饶有兴趣道:“他倒是生了一双好眼睛,一眼就看见我们中最华美的。” 白胥华对此称赞不可置否,他瞥了国师一眼,犹豫一二,便对太子道:“我从楚国来。” 太子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就好像是看见了之前国师手里的那柄小剑,他道:“你是楚国的人吗,还是楚国的国师,是楚国的仙人?” 白胥华不知他为何要这般问,他只摇头否认,景修然不便插.入他们的话,只得用眼神与白胥华交流,对他无奈摇头。 白胥华一下便懂了。 看来这燕国的小太子,对于美色这一项,是颇为爱好热衷的,只是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这般恶习,若是大了,怕是要狠狠吃这上面的亏才是。 小太子却不知他们在想些什么,他天真烂漫,只自顾自道:“你不是国师,也不是仙人,那难道楚国的人,个个都是如你一般好看的人么?” 白胥华照例摇头,他平静道:“我虽从楚国来,却并非楚国人。” 小太子惊道:“这怎么可能?你难道是楚国依附小国的人,小国里面,也有你这般的人么?” 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倒是叫白胥华颇觉得眼熟,但他依旧否认,倒是国师笑眯眯道:“你这小孩儿,人不大,话怎么这般多?” “我今年足有七岁,怎么能说人不大呢?”太子看他一眼,倒是十分认真地答了,他道:“我看到他,就觉得心中喜欢,情难自禁,多说几句话,也没什么错呀。” “情难自禁可不是这般用的。” 国师道:“倒真是生了一张不饶人的嘴,来来来,这边坐。他一个小孩儿,你不搭理就是了。” 白胥华却不这么想。 他依言坐了下来,却同时也从景修然手里抱过了小孩儿,自己问了他许多问题。 ——他对这小小的太子,倒是颇有几分其他的心思。 此刻燕国的国君年岁已高,这般世道,帝王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不易。 想来他便是再长寿,这般年纪下,怕也再活不了几年。 这般情况下,小太子,怕是要以稚童年龄,登上大位了。 若是能掌控小太子——那便已经等于掌控了一个国家,这对于白胥华,显然是极有利的一件事。 国师与景修然,却不知白胥华暗处的心思,他们几人陪着小太子玩闹片刻,燕帝便处理完了政务,亲自过来了此处。 他遥遥看去,便惊觉久久不出宫殿的国师,今日竟然是亲自出了门去,而他身旁,也正有个形貌奇异之人,正在逗弄小童。 那人,自然就是白胥华了。 燕帝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离得近了些,他便被白胥华的形容惊住了。 ——这实在是个太过好看的青年。 他看着颇为年轻,但满头长发,却已经化为落雪,那眉目似是水墨画就的一般,眼尾拖出极其迤逦的曲线。 若是他是个女子,轻施红妆,在眼尾拉下艳色脂粉,垂眼一笑,怕是就要妩媚得叫人化作柔水春光,一片暖阳。 饶是阅美无数,年龄渐大的燕帝,也不由失神些许。 等到他反应过来,他已是匆匆上前,不等人反应过来,就提开在他面前撒娇笑闹的稚子,自己狠狠握住了对方的双手。 他情深意切道:“不知先生是哪里的人,怎么来到朕这宫中?先生可有官身,实不相瞒,朕与先生一见如故,一时之间情难自禁,先生不嫌,与朕结为兄弟可好?” 燕帝来时未曾带多少侍从,叫景修然都未曾察觉到,他来势汹汹,这一番话说下来,叫原本行礼的景修然都呆在了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倒是国师狠狠咳嗽了一声。 这叫燕帝终于回了神,白胥华已将双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他微皱眉头,尚未开口,国师却已经道:“莫瞎想了,他若没有差池,怕要是下一任的国师。” 这又是一个惊天大料! 国师此话说得毫无预兆,叫白胥华都惊愕地呆在了原地,景修然倒是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看向了白胥华,露出一片复杂神色,但顿了顿,到底还是用口型无声道:“恭喜公子了。” 燕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被国师噎了一下,却也道:“你莫要开玩笑了,这位先生分明是不知道的——先生您气度非凡,可是他的友人?” 他话说了一半,却又转到了白胥华身上去。白胥华这才知晓了,那小小太子爱好美色的恶习,到底是从谁的身上学来的。 他微微蹙眉,只道:“我算不得他的友人。” 国师顿时起身,道:“怎么算不得我的友人,你难道嫌弃我不成?” 这话实在是说不通。 白胥华心道你之前做了那般事情,此刻怎么要他应下声?他微微皱着眉,只道:“我们回去再说。” “回去怕是说不得这些了。” 国师挑着眉,他叫人将无措的小太子带走了,又预备叫景修然也离远一点,准备说一些正事。可惜白胥华却将景修然叫住了,留他下来听着,日后都是要用的。 国师摇摇头,他道:“留着他有什么用呢,他又不懂这些事。” 白胥华拿不准他要说些什么事,因此此刻也只得道:“他总是有用的。” 国师摇了摇头,未曾说些什么,他叫对白胥华极其热切的燕帝做到一旁,道:“今日难得出门,有些事也得早些与你说清楚了,我时日无多本就准备叫你重新寻一个国师,继了我这位子,所幸昨日里,他自己撞了上来,倒是叫你我都捡了好大的便宜。” 白胥华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紧紧皱起了眉头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要反驳那一句话。 燕帝明显比他更懵一些,他显然未曾料到,自小与自己一处长大,直到此刻都未曾生出老态,几年都未曾出过宫殿一步的国师,会忽然说出这般似是遗言的话语来。 他怔怔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国师道:“我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真不懂?” 燕帝道:“怎么,怎么忽然就这般…………你可是年纪大了,想要偷懒不干了?” 照着国师的性子,的确是能做出这般叫人发指的事情来的。 国师却是深深叹了口气,他自己也明白,燕帝为何会这般不信他,因此,此刻倒也不再多话。只在身上摸索一二,取出了一只小小锦囊来。 他取开锦囊,从其中取出几片淡青颜色,边角泛白,上面有着玄奥花纹,极其精致好看,犹如青玉薄片一般的东西来。 ——那正是他的鱼鳞。 第55章 我对此略知一二 国师的鱼鳞,白胥华是见过的。 他对此,印象也是颇为深刻,尤记得那日国师变作人身时,身上落下的几枚玉雕一般的鳞片。 他见到这几片鱼鳞,便觉得自己好似想起了什么,但是细细思索,又有什么东西想不到,只记得国师泡在水里时,那显得格外病态的面容。 鱼本是好水的,鲛人自然也是如此。可国师泡在水里时,却并没有一点精神模样,看着就像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般,叫人忍不住便要生出异样。 白胥华道:“可否是那水的因由?” 国师泡的池水,颜色碧绿,有一种叫人极不舒适的浑浊之感。 白胥华想到的第一个原因,就是那片浑浊绿水。 “那水自我幼年时起,就是那般模样了。” 国师未曾应下,只摆摆手,道:“那时也一直没有什么事,我掉鳞,也是这几年的事情了。不过是怕说出来惹人担忧,方才未曾吐露罢了。” 燕帝也道:“你幼时不也换过一次鳞?现在不也只是掉了几片鳞么,干什么做出这幅模样。” 这件事,白胥华却是不知晓的。 这极为正常,毕竟白胥华是前些时日方才来到了这里,又是在前日才来到了燕都,与国师见了面的。 双方对彼此有些不了解,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白胥华却依旧觉得有些异样。 国师曾经是他师尊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喜欢带着白胥华一起去。 无论是做什么不符合他身份的恶作剧,还是带着白胥华去长见识,或是一时兴起,帮凡人收拾一二流窜于市井之中的地痞流氓,都是要贴身带着白胥华一起的。 因此在四位师兄弟中,白胥华是与他关系最为亲近的一个。 那时的国师对于白胥华来说,是毫无秘密可以隐瞒的,而此刻,白胥华却需要通过他人,方才能知晓国师的过往。 这实在是叫白胥华觉得有些奇怪。 ——就好像是一件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忽然成了别人的物品。 而他们之间所有的故事与记忆都被忘记,他对于这件熟悉的物品的所有了解,都需要从旁人口中来得之一般。 白胥华垂下眼来,他压下心中骤然生起的情奇异情绪,开口道:“先回去。” 国师微微一怔,他似乎知晓了些什么,道:“回去做什么?你难道还知晓如何治疗鲛人褪鳞的法子?!” “再者说来,我也不想要其他的人了进到我的殿里去。” 白胥华皱了皱眉,他道:“我的确懂得一些法子,只是此处不好查看。你若是不想要我们进殿,我等也大可等在外间。” 国师仍有不愿,他眼睛转了转,道:“你不是看过我的鲛尾么,那时看不出什么来,此刻难道能看出什么来了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白胥华就想到了那时被他拉下水时的微妙之感。他的神色顿时沉了下去,带上了明显的冷意。 他只是寻常模样时,虽然也冷着面容,却并不会真的叫人觉得有多么冷漠,而只是有着叫人难易跨越的疏远距离。 ——就像是世外之人,与滚滚红尘之间,有着的深刻沟壑一般,叫人难以跨越,也不敢跨越。 生怕自己付出良多,也得不到那倾心之人的一点回应。 可白胥华真正冷下面容的时候,却是与他寻常的模样大为不同的。 他眉梢眼角,都带着叫人战栗的冷意。眼里就像是落了冰雪,看人一眼,都叫人觉得骨缝生寒。 眼神简直要化为刀刃,看人一眼,就叫人受惊一般垂下脸去,丝毫不敢生出什么其他的念头来。 国师被他一看,也是莫名一慌。 他顿时知晓,白胥华这是真的有些生气了,顿时也就知道自己的玩笑,实在是有些过火了。 顿时补救一般道:“那时情况特殊,想必也是看不出什么情况的,你若当真想看,不若之后回去,我再给你看就是了。” 他改口速度之快,简直叫人目瞪口呆,燕帝看得惊住,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爽快,他道:“不想你竟也有这般攀附人家的时候,真叫我开了一番眼界。” 他顿了顿,继续道:“既然迟早都要看,不若现在便去,朕与景卿该都是可信的人,你难道还信不过朕么?” 燕帝都这般说了,国师自然也就再拦他不得。 若今日白胥华不在这里,他怕是要直接怼回一句“自然不可信”的。可惜白胥华在这里,之前又被他惹恼了,国师便不敢再肆意放.荡,只得带着两人进了他的宫殿之中。 所幸国师的宫殿离得这里不算太远,但却也没有多近。 燕帝明显也知晓国师的脾气,这般距离,以他的年纪来说是颇为吃力的,但他到底不敢叫人来架起轿碾,只得徒步走着去了。 等到到了国师的宫里,燕帝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景修然本想要扶他,却被燕帝摆手拒绝了。 一进殿里,燕帝两眼都要放出光来了,他咬牙切齿道:“看看你的住处,再看看朕的………真叫朕想要与你换个位置坐了。” 这话已是说得极其过分了,若是他人来答,一个答不好,怕就是要谋逆的罪名。 可国师毕竟是国师,他只极嫌弃地摆摆手,道:“你那位置,怕只有你们这般人才坐得了。我可不想舍了我这身清闲差事,去与你抢事情做。” 燕帝哼了一声,语气之中,仍然不掩饰其中羡嫉之意,他道:“等着等着,等到先生判出你没什么事,朕便好好给你找些事情做,叫你好好体会体会辛劳滋味,也好对得起这一片上好珠宝。” 两人一路幼稚地斗着嘴,倒真有几分老顽童的模样——若非国师的模样实在是太年轻了些,他们看着,就真要是一对老来心幼的顽童了。 白胥华对此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自己的师尊自己知道,他真折腾起人来,比起曾经年少的楚子徽还要更磨人。此刻只是这般态度,已能说明,他与燕帝关系极好了。 国师带着白胥华进了殿里,又将景修然与燕帝留在外边,他本要直接解了衣裳,跳到水池里去,却又被白胥华制止了,叫他先将衣裳去了,好叫他看看,国师的人身可有什么一样之处。 国师平日里,在叶十七面前裸露身体的次数,可谓是多得如同天上繁星了,可惜此刻面对白胥华,他就莫名感到怪异起来。 ——或者是算不得怪异,只是叫人可.耻地兴奋。 国师生怕自己被白胥华盯得一个激动,便压抑不住身体上的冲动,再把白胥华拉到水里,好好亲近他一番。 可惜国师心中的忍耐,白胥华却并没有半点察觉。他甚至催促国师道:“怎么这般慢,快一些。” 这可快不得。 国师像是和小姑娘一般,扭扭捏捏地去了身上的衣物,他只剩下身上亵裤,露出两条长腿来,叫白胥华仔细端详。 国师鲛身时,身上褪鳞的痕迹,在他人身上也有所体现。 上一次的情形实在尴尬,因此白胥华并未多看。加之国师一现人身,便披上了白胥华的外裳,更是把身上的痕迹盖得严严实实,全叫人看不见一毫一厘。 此刻,他全身上下,除去亵裤,不着寸缕,身上的东西,便一下变得清晰起来。 鲛身褪鳞,对他的人身,也实实在在的造成了一些印象。 白胥华围着国师转了一圈,便见得他胸膛,手臂,后背,双腿之上,多多少少,或零星,或密集,都布着许多淡红印子。 那印子出现的地方,在他双腿上最为密集,胸前最为零碎。叫不知情的人看来,还要以为他这一身痕迹,该是做了什么羞.耻.事.情,方才会留下来的东西。 可白胥华却知晓不是如此。 他仔仔细细,盯着那些淡红印子看了许久,方才挪开了视线,低低道:“痛么?” 国师自然知道他想要问些什么。 当即便笑道:“这有什么可痛的,习惯了便好,又不是什么大伤势。” 他这般说着,却见白胥华半蹲下了身,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觉得那双形状极好的唇瓣,正对着他尘.根一处。 似乎下一刻,那张合唇瓣,便要凑近了,用唇齿拉下他的亵裤来,将那物什含进去一般。 这可实在是——太刺.激了。 直叫国师额上都生出了汗来,几乎要按捺不住自身的反应。 他眼前的画面都要模糊了,只有白胥华的脸庞还格外明显,因此步行街所说的话,也就被他全然模糊在了外界里,一点儿都没能进得去那颗不怎么好用的鱼脑袋。 白胥华说了半晌,见国师只呆住了一般,红着眼睛盯着他看,不由皱紧了眉头,道:“我说话时,你到底可有在听?” 他语气里已经带了一些冷意。 国师终于被这股冷意弄得清醒了一些,他不知怎么的,做贼心虚一般往后退了一大步,道:“我方才有些出神——实在对不住你,你方才说了些什么事,再说一遍,叫我听罢。” 白胥华皱着眉头看他一眼,他不知国师到底走神到了哪里去,只得将之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完之时,还不忘询问国师道:“这一次,你可听清楚了么?” 国师自知理亏,连忙道:“懂了些,懂了些。” 白胥华这才满意颔首,他又道:“我碰了你,你若是有什么异样之感,定然记得不要忍耐,细细说与我听才是。” 第56章 死缠烂打叶惊鸿 国师自然是低声应下,他声音刚刚落下,便见白胥华半跪下身来,他毫无邪念,只用双手按压国师腿部的那些红色印子。 那些红印子触碰起来,丝毫不像是普通皮肤该有的触感。 寻常人的皮肤,该是温热而细腻的,而这些红印子给人的触感,却像是什么坚硬冰凉的铁器。 一点人该有的热气都没有。 白胥华微微皱眉,他一般按压,一边询问道:“可有疼痛之感?” 温热触感自腿上传来,直叫国师脑子都糊了一片,他喉间生出干渴之感,连说话的声音都略带哑意,“未曾有什么感觉。” 白胥华轻轻皱眉,他的确对于医理有些研究,但是到底并不深入。相对而言,他敢于为国师查看掉鳞情况,依仗的,却是因为他曾经见过许多妖类。 其中有掉鳞烦恼的鱼妖,多多少少也有一两尾,他们有的是受了伤,有的是误食毒物,鱼类的脑袋都不怎么好用,这些事情,也算是常生的意外。 只是不管是什么情况下,掉鳞的鱼妖,褪鳞之处被人触碰,都该是极疼痛的。 鱼类掉鳞之处,若是被人触碰,就像是人撕开一块皮肤之后,被人直接触碰皮下血肉一般,不说疼痛难耐,但叫人龇牙咧嘴还是做得到的。 可国师在他触碰掉鳞之处时,却是反应平淡,就好像全无痛感一般,这实在是白胥华从来未曾见到过的情况。 但未曾见到过,并不代表着解决不了。白胥华拧着眉头,他细细将国师身上的每一处红印都触碰了一遍,细细询问国师到底有什么感觉,一部分与另一部分褪鳞的区域,被人触碰所有的感觉,是否有什么细小差异? 国师被他弄得几乎要生出反应来,所幸还能自己压抑住,他半皱着眉,身处这般寒凉的殿内,额头竟是见了汗。 他一边忍耐身上的异样触感,一边道:“无事无事——都是褪鳞的地方,又怎么会有什么不同呢。” 白胥华察觉到他的态度有些急躁,自然也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他道:“手足不同,胸腹不同,头脸不同,掉鳞所在不一,表现出来的模样,自然也就都会有些不同之处。” 他顿了顿,又道:“你若是感觉不对,记得千万要与我说,莫要自己忍耐。” ——那他若是表现出了那般反应,这人可会为他解决? 国师忍不住生出了这般念头,但他也只是想一想,便将这点旖旎心思搁到一旁,转而道:“我无事。” 白胥华轻轻皱着眉头,他紧紧盯着国师看了片刻,直将对方看得尴尬地瞥开头去,方才低叹一块口气。 他的语气也冷淡不少,道:“无事便无事吧,你换回鲛身,我且看看你的尾巴。” 国师听见她的话,更是犹豫不决。 他此刻只是用人身,便已经有些受不住了。而用鲛身时,他本就要比起寻常时候冲动许多——到那时,他怕就是忍耐不下了。 而他若是开了鳞,露出那物什来,怕是当场,就要与这人撕破脸了。 毕竟三番两次被人轻薄,饶是常人,也该是受不住的。更别说是眼前这般的人,若真叫他发起怒来——怕是要将他居住的寝殿,都要弄塌半边。 但这番犹豫,也只是犹豫罢了。白胥华等待片刻,便再容不得他犹豫,直接将人推到了水池里,强叫他变成了鲛身。 没了衣物遮掩,国师的变化,便极清晰地显露在白胥华眼前。 他双腿合拢在一处,生出一层薄薄的膜,将他的双腿包裹其中,膜上生出青色鳞片,一直从他的下尾,往上延伸到腰腹。 国师腰腹的鳞片,颜色已经有了明显的减淡,那上面有些缺陷处,自然也就更加清晰明显。 白胥华皱着眉头盯了他半晌,只感觉国师似乎缩水了一些,他将人提溜上池,叫国师平躺在地面上,细细拨弄他身上鳞片,查看那些缺鳞的地方。 叫人意外的是,国师鲛身之时,缺鳞反而表现得并不明显。 他的鳞片颇大,排列也极其细密。哪怕是缺鳞极多的地方,不细看也分辨不出缺了鳞片。 这便叫白胥华不得不细细查看下去,他按在国师人身之时,身上红印的所在,细细摸索过去,果真发觉了许多缺鳞的地方。 鳞片脱落之处,都有着浅浅的凹印,透着极红的颜色,就像是被人掐了一般,看着,就叫人生出一股莫名痛感。 白胥华轻轻蹙眉,他伸手触碰一二,又怕弄痛国师,只一触即离,询问道:“可痛?” 鱼类的鳞片不能硬掰,只是撇开鳞片,怕就会叫鱼类疼痛难忍,更别说是触碰鱼鳞之下的皮肉了。鳞下的皮肉娇嫩得很,比起人身,怕是要敏.感许多倍。 果不其然,白胥华只是一触,他便见国师轻轻颤抖起来,身前的一块,有几片鳞片竟然在张合不断,似乎下一瞬就要脱落一般。 白胥华看得一惊,他一时觉得这地方实在是叫人尴尬——但又怕错过褪鳞的情况,因此细细看去,便见那鳞片张合几下,竟然是缩到一旁,缓缓探出一柄颜色赤红的物件来。 白胥华一时之间简直不知如何是好,竟硬生生呆住了。 他生得太好,饶是惊在原地,看着也叫人觉得实在可爱。国师一时未曾忍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道:“…………你之前不是问我有什么感觉么,这儿的反应,你可能解决了” 白胥华:“………………” 真是不知道,他这师尊不要起脸来,到底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白胥华一时之间,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他退后一步,就要起身甩开国师的手掌,却不料国师变成鲛身之后,气力更是大了许多,竟是如铁铗一般固着他的手腕,叫他竟是挣脱不得。 白胥华闷声试了几次,都未曾能甩开国师,反而叫他又化了人身,八爪鱼一般纠缠上来,道:“我实在是难受得紧——你自己惹出来的事,难道还要我来解决不成?” 白胥华也知晓外边有人,怕他们弄的动静大了,会叫外边的燕帝与景修然闯进来。便只得压低声音,咬牙道:“分明是你自己,若知晓你本没有什么事,我绝不会为你查看!” 国师听出了白胥华话语间的怒气,但他实在是难受得紧,便诱骗一般地道:“一次一次,一次便好,看在我与你师尊长得这般像的缘分上,你也帮我一把罢。” 白胥华却像是被他戳到了怒点,他道:“你还敢——” 他语调差一些高上去,却转瞬又反应过来外边有人,只得压下声去。但话语之间的怒气,到底还是未曾有半分消弭。 他压下火气,道:“你放开我,我去开窗,你得了凉气,自然也就不会再有…………” 最后的几个字,到底还是未曾吐露出来,白胥华实在觉得耻于出口,他皱着眉头,这般提议。 “我又不是真的人,”国师道:“你用人的法子对我,怕是没有用的。” 他已经有些耐不住了,只抓着白胥华的手,道:“只一次,只一次,你将我当做好友便是,这般慰藉之事,寻常人家哪个不做…………” 寻常人家哪个会做! 真当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真仙吗! 白胥华被他好一顿痴缠,简直要把眼睛都瞪累了,都未曾见国师有一分畏惧。 似乎每到此刻,他的胆子便像是泡了水的干海绵一般,被胀得极大,等到这股劲儿过去,那海绵一般的胆子便又拧干了水,重新缩成小小一团。 ——实在是与他以前的模样一般无二,半点都不曾变过。 国师还是叶惊鸿的时候,在还没收下楚子徽前,是经常带着白胥华出门去的。 他常会做一些极其掉份的事情,便比如带着白胥华去农家偷鸡蛋,自己在鸡窝里面挑挑捡捡,叫白胥华坐在墙头,用延出院墙的桃树枝叶隐藏身形,远远看着外边可有农人回来,扰了他的好事。 白胥华若是不情愿,他便做出悲痛模样来,白胥华用饭时念叨,白胥华看书时念叨。 白胥华练剑时,他从白胥华头顶的树上跳下来,白胥华洗浴时,他从白胥华旁边的水底钻出来,还要带出一大片水来,泼白胥华满头满脸。 总归是极其难缠的。 ——甚至能叫一心练剑,不想去别处浪费时间的白胥华,跟着他去烟花之地,听了满耳的淫.声.浪.语。 直叫他气到手脚发抖不说。甚至还偶遇了一位来到那处寻乐,醉得透彻的友人,更是亲眼目睹对方口中喃喃着自己的名姓,搂着一个倌儿亲得滋滋作响。 实在是…… 每一次被他这般痴缠,他都遇不见什么好事。 白胥华与国师纠缠了好一会儿,甚至生出了想要拔剑的冲动,却又因为那剑本是幻影,而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便听到外边传来燕帝声音,他道:“先生可是弄好了,朕可能进来了” ——这般情形,怎么能叫他进来呢! 白胥华张了张口,可如今情形,实在是叫他有些说不出口,便听到国师扬声道:“你进来做什么,在外边等着去!我叫你进来,你再进来!” 他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燕帝被噎了一下,却也只得抱怨了两句,到底是没有进来的意思了。 国师紧紧缠着白胥华,道:“再不弄出来,他怕是真的要进来了…………” 第57章 你们在说什么事 白胥华紧紧皱着眉,他与国师僵持半晌,到底是妥协了,压低声音道:“只此一次。” 国师顿时欢欣起来,他将自己送到了白胥华手里,发出低低的声音,白胥华却见不得他这般模样,眉头皱的都要打成死结了,冷冷道:“再做出这般模样,你便自己弄去罢。” 国师略带着一点无奈之感,却也极识时务地将嘴巴闭上了,屋里白胥华格外煎熬,他却享受得很,过了好一会儿,才被弄了出来。 那浑浊液体弄了白胥华一手,他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眼底极深的嫌弃之情。 殿里不备净水,只有一池浑浊碧水,但那到底也是国师常呆的地方,总不能弄了这般东西进去,一时之间,竟叫白胥华两难起来。 国师却毫不在意,他轻哼了一声,便将脱下大半的外裳卷下来,细细为白胥华将手擦干净了,自己又收敛了一二那满面春.情,方才准备叫外边等着的两人进来。 却被白胥华拦住了。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是到底最后还是道:“…………还未曾全数看完。” 他说的是国师的身体。 他之前尚且未曾查看清楚国师身上的红痕,因此至今也还不知国师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此刻继续验证,一是为了防止国师说的若是真的,他今日错过了,会耽误了国师的情况。 二,则是因为国师之前的反应。 ——若是这般情形再来一次,白胥华可不知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 与其日后再被占一次便宜,不如此刻就继续,将国师身上的情况,清清楚楚地摸清楚了才好。 国师自己想了想,自然也就明白了一些白胥华的想法。 他自然没有什么拒绝的意思,他在鲛身之时,与他之前人身的模样,有极大的不同。 白胥华之前,只查看了他尾部的情况,因此此刻再仔细查看一遍,也发现了一些之前未曾发现的东西。 比若国师的脊背之上,就有一片复杂纹路,这纹路颜色极其浅淡,若非白胥华心细谨慎,又眼力颇佳,怕也是看不见这一片东西的。 白胥华曾经未曾见过鲛人——因此他也就不知晓,国师如今这般情况,到底是不是正常现象,便只得出声询问。 “纹路?”国师懒洋洋地伏在床榻上,他听到白胥华询问,方才抬起了一点身体,惊道:“我背上竟然还是有纹,这倒是一直不知晓的。” 白胥华顿了顿,便道:“你也不知晓?” 国师道:“我三十岁时,便已经不用奴仆了。” 他转过了身来,将白胥华垂落下来的雪白长发,都拢到了一边去,同时随意道:“我自己也不会看到那处去。也就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生出的东西。” 白胥华轻轻皱起了眉,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为国师盖上衣衫,自己去要了笔墨来。 叶十七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这里,他面对燕帝,也没有多少畏惧模样,见白胥华出来,便急急忙忙道:“公子终于出来了,父亲可怎么样?” 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知晓国师之前所说的时日不多一事,白胥华只将这一点记在心里,便对他道:“取些纸笔来。” 他未曾回答叶十七所问的事情,这叫叶十七不由露出了一点担忧之色,但他也未曾再多问些什么,只应了一声,便去取纸笔了。 白胥华等了片刻,接了东西,便回到殿内,将国师背上的纹路,细细描画了下来。 只画了一遍,白胥华便察觉出一些异样之处来。国师背上的纹路,隐隐给他一种熟悉之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既然能叫他生出这般感觉,那他定然,是在哪里看见过,与国师脊背上的纹路相似的图案的。 白胥华皱着眉头,思忖片刻,便又取出一张纸来,将他从阮酥玉那儿记下的图案,在纸上画了下来。 国师颇有些好奇,他撑起身子,见白胥华没有出声,便凑过来,道:“这是什么,看着倒有些眼熟。” 白胥华皱着眉头,他道:“你也觉得眼熟?” 国师道:“倒也算是有些印象,该是在哪里看过,不过没有记下罢了。若是你要,却也不难找。” 国师身为燕国的国师,身份尊贵,地位高崇,能叫他捧在手里看进去的东西,也不过只有那一些而已。 白胥华本就准备将阮酥玉那儿得到的东西,在众人面前展示出来。 但能叫阮酥玉贴身藏着的东西,定然不是普通的物品。 最次,也应该与她日后的准备有一定的联系。 因此,白胥华本是准备寻个合适的机会,再将此事说出来的。然而此刻出了意外,但到底算得上一个切入点,白胥华犹豫一二,便叫国师穿上了衣物,叫来燕帝与景修然,准备与他们几人一齐商讨一二。 而叶十七,则因为有着迷恋上阮酥玉的危险,被排除在外了。 燕帝显然也是看过这些东西的,他思索片刻,便摇了摇头,道:“朕也记不得太清楚了,但这图样,该是见过的。” 国师披着衣裳坐在一旁,殿里并没有什么奇异味道,因此这两人此刻,也还不知晓白胥华与国师到底做了些什么。 白胥华见他们二人都对这些图样有些印象,顿了顿,便提醒道:“这当是些首饰。” 景修然微微一怔。 白胥华继续道:“其中有一样图,是她常佩戴的首饰拼凑而成。其他的图样,怕也与其中有些关联。” 景修然与国师自然是知晓他在说些什么,燕帝却是懵住了,他迷茫地看了看左右,道:“且等一等,你们说的什么,先与朕说一说。” 第58章 幻境再来一波啊 白胥华微微一顿,他有些惊讶,也未曾想到,这些事情,景修然竟然没有告诉燕帝。 但他只是顿了顿,并没有将心底的疑问问出口来。景修然在他们几人之中身份最低,但他知晓全数事情,此刻便低声讲给了燕帝听。 燕帝微微皱着眉头,他看了景修然一眼,道:“此事国师不与朕说也便罢了,怎么你也知晓了,却也不告诉朕呢?” 他语气平缓,但露出的意思却颇有几分不满,景修然眼睫微颤,他没有丝毫惊慌之感,只恭恭敬敬道:“是臣的不是。” 他此刻将这话接下了,燕帝反倒想到了些什么,他顿了顿,便不再执着这件事情,只道:“若真是这般事情,那可不能大意,只把她驱出燕国,再不理会就是了。” 他显露出来的意思,竟是想要不理会阮酥玉,只想叫她离了燕国,不祸乱燕国境内就好。 国师却皱了皱眉,他道:“你说得轻松,等到她日后成了气候,燕国不照例要沦为鱼肉?你年纪已经这般大了,没有兄弟,子嗣也只有几岁,本就不是什么好情况,等到你一走,你那儿子,又要怎么管理燕国?” 燕帝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却道:“朕知晓你们这般人物,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但——” 他沉下神色,看向白胥华,神色冰冷许多,道:“但先生将她带来燕国,可曾想过,这可会将祸乱,也带到我燕国?!” 白胥华本垂着眼脸,立在一边,他听到这一句话,便抬起了眼来,一双眼瞳漆黑如点墨,其中没有半点沉色,竟好似是什么情绪都没有一般。 他这般模样,比起神色冰冷时,还要叫人更觉得畏惧一些。直叫本来气势汹汹,神色沉冷的燕帝,也是被震了一瞬,那就要接连而出的质问,也不由得咽回了口中。 白胥华见他说不出话来了,方才开口,道:“我并无恶意。” 他此刻高冠华服,满头白发好似落雪,皮肤却比头发还要更白一些,几乎像是一尊通透的玉人,全然不像是这凡世间该有的人物。 “她生而为灾,楚,西凉两国,都压不住她身上的厄气,南国皇室中人,有人被她掌控,唯独燕国,她尚未下手,若要治住她,唯独在燕国有些胜算。” 此刻的情形,看着是白胥华此处大好,然而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阮酥玉实在是个极有能力的女人。 她每一次在绝境的时候,都能奇迹一般挖掘出新的生路,如果不是因为白胥华和她的立场天然对立,他或许会很欣赏这样的女人。 但很可惜,白胥华和她做不成朋友,阮酥玉这一身蟑螂一样总也死不掉的顽强韧性,也就给他带来了许多麻烦。 燕帝身为帝王,知晓世间有着白胥华,国师这一类的奇异之人的存在。但白胥华到底是外人,哪怕国师信他,燕帝到底还是有些怀疑的—— 他此刻全然没了之前一口一个先生的亲热之感,只以冷冽的眼睛打量着白胥华,虽然因为白胥华的反应,叫他有一瞬未曾反应过来,但他的态度却没有丝毫和缓。 白胥华微微一顿,他很遗憾自己的长剑现在并不在自己手上,否则他大可以直接抽出剑来,将其架在燕帝的脖颈上,迫使他乖乖听话。 难缠的皇帝,往往比起乖乖听话的皇帝招人讨厌。白胥华看了一眼国师,国师便极有灵性地开口了,道:“你清醒一点,与其将她放出燕国日后成患,不若将她握在手心,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方便我们控制。” 燕帝紧紧皱起了眉头,他看了一眼国师,道:“你真是什么时候都要来插一手!” 往日里,只要国师开了口,他便不会再多说什么了,可今日这件事实在重要,燕帝寸步不让,国师也竖起了眉毛,直叫白胥华在一边看得皱眉。 他无意叫国师与燕帝关系交恶,顿了顿,便先以指在燕帝身上一点,用了些力道,按在了他的穴位上,叫他一时动弹不得,方才道:“此事不急,你先看完此物,再做决断罢。” 他随意动了动手指,系统便配合他放出投影,将几人都拉入幻影之中。 ——那正是燕国国都的城门。 那正是夏日。 烈火一般的炽阳悬挂高空,太过强烈的光芒,叫人甚至睁不开眼睛,饶是勉强看见了眼前的景象,也直叫那强烈的光刺得流下泪水来。 城门之上,立着许多兵侍。他们都是一副狼狈模样,身上的甲衣各式各样,但都是破损的,沾着鲜血和灰尘,看起来脏得不成样子。 这明显不是什么好的景象。 燕帝一开始,被眼前景象惊到的思绪也重新转动起来,他只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身处这一片城墙之上,心头只弥漫着深沉绝望。 整个画面都是极其惨烈,且叫人悲怯的。 燕帝动了动身体,他想要去触碰那一片城墙,但手掌一碰,便直接透过了深色的厚重石砖。 他直到此刻,才深刻地了解到了这一切是不存在的,只是一片他所看不见的虚妄。 兵士们来来去去,身形甚至透过燕帝穿了过去,燕帝顺着他们的方向看去,便只见得一名少年人匆匆赶来,他头发散乱,身上穿着燕国帝服,满面凄慌之色。 他眉目之间,很叫燕帝熟悉——若是燕太子长大了,若没有意外,也就该是如这般的这幅模样了。 燕帝本想要将他揽入怀中,好好安抚一二,但他刚刚伸出手去,便想到了如今他眼前所见,皆是一片幻境罢了,因而便又收回了手来,皱着眉头见燕太子扑在了城墙上,带着哭腔询问身边的将军:“他们到了哪里了?今日城墙便会被攻破吗——” 听到这一句,燕帝顿时一怔。他抬眼看向了远处情景,便见远处竟是有滚滚烟尘,看不清的人马烟尘之后显现出来,直叫人心跳如擂鼓,头脑发昏,简直要被压抑得喘不上气来。 立在燕太子身边的将军年岁已经很大了,他满脸风霜,头发是枯白的颜色。 他并没有叫燕太子冷静,拿出一个帝王该有的气度来,他眼里绝望却又坚定,只伸手按住了年轻帝王的肩膀,对他道:“臣会竭尽全力,送陛下离开此处。” 他一字一顿,威严得简直像是在立誓,燕太子却没有被他的镇定感染,他依旧是慌乱的,甚至绝望地反问:“可是这天下,又哪里有朕的容身之处呢?” 他们话未说完,另一边便已经射出满天箭雨来,将军神色一变,按着年轻帝王,将他护在了身下。 等到这一片箭雨过后,云梯便搭在了燕都城墙之上,兵士们握紧了手中的刀木仓,怒吼着冲了上去。 哀嚎声从各处传来,战场便如一只巨兽,张开双嘴,将一片又一片的血肉都吞入腹中,将军护着年轻帝王离开了城墙,只留下一片兵士奋力抵抗。 将军带着一队人马,护着年轻帝王上了马车,燕帝在一边看着,他甚至都来不及心痛,只顾着查看自己宠爱子嗣的情况。 将军护着年轻帝王出了城时,他的心脏简直要跳到嗓子眼那儿去了,心底也生出了一片不祥的预感。 然而事情却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而是就如他所料的那般,早已经有人埋伏在了城门外,将军在外浴血拼杀,而不同于一般弓箭的强弩,也雨一般的朝着马车射了过去。 他们射完一轮强弩,便整齐有序的往后撤去,将军本还想追上前去,但他只追了一步,便已经想到了一些什么,神色大变,冲回马车揭开帘子,便见年轻帝王已经被一支弓箭钉在了马车车壁上。 年轻帝王惊恐地睁着眼睛,神色定格在慌乱一格上,他眼里的泪水尚且还没有落下,便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热息,再也落不下来了。 白胥华将他们几人都笼在了幻境之中,自己却没有进入到其中去,他面色苍白了不少,额头也出现了冷汗,等他见到燕帝面上出现悲恸神色,便示意系统停下,安静地等待他们调整回状态。 景修然已是惨白的面色了,透着一股病弱的气息。国师比他们都要好一些,但此刻也坐在那里,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了。 唯独燕帝反应最大,他似乎是被最后面那一幕之中,燕太子身死的景象刺.激到了一般,脸上一片冷汗,整个人都显出几分老态来。 白胥华等了一会儿,见着他们都已经调整的差不多了,方才开口道:“如何?” 他问的,便是燕帝之前的决断了。 燕帝顿了顿,他眼底浑浊许多,这不像是之前那般清明模样了。 他只叹了口气,便妥协下来,请白胥华离去之后,便询问国师,那之前到底是以异术欺骗凡人的绣球花架,还是当真是白胥华有那般伟力,可以叫他们看见未来景象。 “若我说了,你怕是不信我。” 国师皱着眉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叫他难以理解的事情。 而燕帝此刻,却正在烦躁时候,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再观察他的情况,只是道:“你说便是了,朕就算是不相信,也是不会惹怒这么一个人的。” 白胥华展露出来的手段实在叫他有些心惊,他虽然不相信国师真的时日无多,却也担忧这要是真的,该如何是好。他若是真的惹怒了这么一个人物,等到国师真的——那到时候,燕国还有谁,可以挡得住他的怒火呢? 第59章 这是吕国的皇宫 白胥华不知晓燕帝与国师说了些什么,只是燕帝出来之后,便将此事的一应权利都交给了白胥华。 白胥华虽然有些惊讶,但却也没有表现出来,他此前就曾经做过这些事情,此刻表现得格外得心应手,差事旁人时,不见得半点不自在的模样。 为了方便阮酥玉,燕帝特意叮嘱下去,为白胥华置办了一处宅子,宅院并不算很大,但是却无一处不精致好看,里面的奴仆都挑了贴心话少的,连阮酥玉,都被当成小姐照顾了起来。 她起初还露出了一些不适之感,免得白胥华对她的来历生出怀疑心思,但时日一久,见白胥华一直都没有什么表示,她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住到新住所之后,阮酥玉便重新开始与楚国的下属书信往来,他们已经舍弃了温驯的鸟类,转而用了速度极快,也极难驯服的猛禽。 这类猛禽全身都是黑色羽毛,喙长而尖利,若是啄到人手上,简直能啄下一块血肉来。 白胥华第一次见时,还有些惊奇,他极其熟练地取下了那猛禽脚爪上绑着细软白绸,展开来,便见到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字。 那猛禽却像是通了人性一般,讨好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 竟然还挺舒服。 白胥华颇有些兴趣,他又逗弄了那猛禽一二,便见到它做出的种种举动,都显得极有人性。 实在是极难得的灵性了。 可惜这般禽鸟,却被阮酥玉所驱使,白胥华难免便感觉到了几分遗憾。 然而那一次过后,那禽鸟每一次到来,都无师自通一般,先飞来白胥华这边,叫他将上面的东西看一遍,再飞去阮酥玉那处。 全然不像是以前送信的鸟儿,无论白胥华捉住多少次,下一次也一定还是到阮酥玉那儿去了。 阮酥玉手下势力渐渐壮大,送来的信件也就越来越多,白胥华俺按着她的计划,寻了燕国的商户,叫他们以最新兴起的一位年轻商户为主心骨,将阮酥玉组成的势力都照搬了过来。 白胥华到底是在此刻的时代待过许多时间的,他对于一些问题,认识得比阮酥玉更加深刻,加之燕国背后的势力,有国师与燕帝一同支持,手下的人也不敢做出什么大动作来。 很快,这一支势力便已经从燕国发展出去,延伸到了南国境内。 有了皇帝的支持,一些事情做得 起来,实在是方便极了。燕国的商行取名“昌盛”,极其吉利好记的名字。 似乎只是一夜之间,昌盛的分行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在各处冒了出来,阮酥玉一直待在府中,对于外界的消息迟钝许多,直到她在楚国的下属来信,在信中说了,她方才知晓了此事。 白胥华未曾拦下那封信。 如今已经是春日里,青绿的柳树在水池边弯下枝条,看着实在是一副再好看不过的景象。 阮酥玉在燕国待的时间绝对不会太长,一个势力,或许可以长久的脱离它主人的掌控,但那要在它有了深厚的沉淀之后,要势力中的人,对于势力的主人,都有足够的忠诚。 而阮酥玉手下的势力,还是太过稚嫩了。 这就会导致她一旦离开太久,这一方势力,就会脱离她的掌控。 在知晓自己的势力出现了对手之后,阮酥玉明显变得有些焦躁。 她虽然没有慌乱,但是心中的烦躁之情却也绝不会少。 她的变化实在是太过明显,就连每隔一段时日,就到白胥华这里来下棋的景修然也看了出来。 白胥华这里的仆人极少,但一个个都能拿得出来,然而像是迎接景修然这一类的人物,都还是由阮酥玉来做的。 往日里面对景修然时,阮酥玉的态度虽然说不上殷切,却也是极好的。 毕竟景修然,实在是一个叫人讨厌不起来的人物。 然而这一次时,她领路时却频频走神,就连说话时,也充满了敷衍之态。 她面容上虽然与往常一般带着笑脸,但只要是有一些心思的人,就能看出其中的勉强之感。 等见到白胥华的时候,景修然便提了一句,他道:“公子不准备………” 他只说了前一句,便不再说下去了,白胥华却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只平静道:“我此刻若是问了,她便瞒不住了。” 白居华对外表现出来的形象,实在是极深不可测的。 只要被他眼神一瞥,被他看见的人,就好似被看透了一般,全身上下的秘密都无处可藏。 这般情况下,若他真的问了,阮酥玉定然是要更加慌张一些的。 她若是因为这些情绪,而匆匆忙忙离了燕国,那白胥华几人定下来的事情,便要生出变动了。 但在景修然看来,事情却不是如此。 他是全数跟进了这件事情的,在一开始知道了阮酥玉的各种奇思妙想之后,他实在是惊讶极了。 其中有些点子可行性极强,简直堪称绝妙,但这些东西,却不该是由一个女人所想出来。 但景修然所见,这些东西却的确是阮酥玉所想。他知晓自己陷入了误区,便收起了所有对阮酥玉的轻视之心。 但是时代所赋予人的局限性,却并没有完全消除。此刻,在景修然看来,阮酥玉已经是一个男人,已经不被他划分在女性的分辨范围之内了。 因此阮酥玉身上该有的,女性所独有的一些弱点,也就被他这么忽视了过去。 白胥华未曾多说什么,他看了一眼景修然,露出了一点无奈神色来,这叫景修然立刻便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些什么,他顿了顿,便有些无措一般地看向了白胥华,想要得到一个疑问的解答。 白胥华与他对视一眼,却像是未曾看出他的意思一般,只垂下眼睛,落下了手里的棋子。 随后道:“你要输了。” 景修然明白他的意思,他顿了顿,便也只得低下脸来,继续专心这一局棋局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等到白胥华院子里,水池中生出荷花来的时候,阮酥玉成了白胥华的弟子。 阮酥玉的体质,无疑是非常优秀的。 白胥华借着师门未允之名,没有教导阮酥玉青云门的功法,他在另一个任务里游历之时,曾经得到过一本残缺的奇异功法。 他将其修改补全,到了自己满意的状态之后,便将其交给阮酥玉练习。 阮酥玉只是练习了几日,就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体质有了改变,她行走起来,身体简直轻得要飘起来一般。 在夜里的时候,也能在黑暗之中,看见许多东西。 这叫阮酥玉欣喜若狂,她不会武功,因此很多时候,有很多事情都极不方便。 但是如今有了白胥华给她的功法,很多事情上,因为她的身体而出现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然而这段日子里,好事似乎只有这么一件,燕国这里出了昌盛商行,与阮酥玉的势力打擂台,而阮酥玉手下的势力,却偏偏在这个空当,大出了问题。 原因还出在她一名手下的身上。 阮酥玉手下的商行,与楚国的商户联系起来,垄断了楚国之中的许多生意。 如布匹绸纱,胭脂水粉,酒楼,烟花所在之地,除了那么一两家老店铺,不愿意加入商行,还在倔强支撑,其余的,都已经被阮酥玉的势力横扫了。 就连春满楼也是如此。 阮酥玉所开的红楼之中,花样极其新奇有趣,女子娇童身着薄纱,只在关键之处裹了绸布,简直是再肉谷欠不过的感觉了。 他们或是围着一根木柱,姿态妖娆地摇晃,胸前的丰盈呼之欲出。 或是几人一列,一起做些极其热烈暧昧的舞蹈,叫人身处其中,实在是熏熏然而不知时月,甚至有人大张旗鼓,住进了红楼去,日日有美人陪伴,身子都虚了不少。 而阮酥玉的那名手下,便是看中了一家商户之中,极其娇俏可爱的一对双生姊妹。 他年岁已大,足有五十,家中妻子蛮横无礼,粗俗至极,而妾侍也是娶了一房又一房,甚至能毫不在意地将玩腻的妾侍送往红楼,叫他们如楼中的妓子一般,做些皮肉生意。 他有如此恶劣前行,那商户自然不肯将女儿嫁给他。 他们一户也算得清白人家,如今入了商行,日子过得比起以前更好,只要精心钻研,也是可以给女儿嫁个好人家的,又怎么肯将女儿嫁给这么一个毫无所成,看着模样,也再不会有什么作为的懒汉呢? 按理来说,婚嫁求娶,若只是口头一说,便是被拒绝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阮酥玉那下属却不这般想。 他被那商户拒绝之后,便心生羞恼之意,又实在垂涎那极娇俏的双生姊妹,竟然是在某一次,那商户一行出门上香的路上,收买了些地痞流氓,将人打得昏了过去。 那商户的妻子本就体弱,此刻被殴打一顿,竟然是直接死去了。商户从昏迷之中醒来,便见一对女儿不见踪影,自己的爱妻也断了气,简直要恨得呕出血来。 他带着人闯上阮酥玉那下属的府邸,便见那人正一脸晦气,只穿着亵衣出了门来,他心觉不好,闯入一看,便见到一双女儿已经撞柱而死。 她们衣衫不整,外裳被撕开,露出雪白的肩颈酥胸来。她们身上尚且留着青紫痕迹,是因不堪受辱,一心求死,方才撞了床柱。 其中的姊姊,还留了一口气,尚未死去,但她已无生意,只过了片刻时间,便也随着妹妹离开了。 那商户被这般惨状刺.激得吐出鲜血来,他冲上前去,想要用刀砍死那禽兽之人,但那人之前见势不妙之时,便已经派人叫来了官兵,此刻兵卫将他拦下,又被那人塞了许多银钱,竟是颠倒黑白,将商户抓了进去。 这件事情,若再是没有什么波澜。怕就是会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但事情便巧在这里。 那一对姐妹容貌出众,娇憨可爱,有一位世家子弟,在偶尔一次,陪着母亲去佛前上香的时候,见着了她们,便对那姊姊生了心思。 他尚且没有妻室,此刻看着那姊姊,却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 若非那姊姊身份不够,怕就要被他安排冰人,上门说亲了。 在这般情谊之下,那世家子弟见自己的心上人出了这般变故,自然是怒不可赦。 那商户被他带了出来,上报其家惨事,动静也闹大了。 而身处楚都的楚子徽,便也注意到了这件事。 他派人浑水摸鱼,暗暗助那商户,判案时,将那禽兽之人判了斩首之刑。 而事情到这里,还未曾结束。 那商户的案子被闹大之后,便叫人或多或少,对阮酥玉手下的商行生出抵触之情,楚子徽派人在人群之中引导言论,更是真真假假,不断爆出阮酥玉手下商行,曾经做下的黑事来。 如他们卖的胭脂出了问题,叫买了胭脂,正待出嫁的姑娘毁了脸。他们怕此事事发,便将那人家好一顿威胁,叫他们甚至不敢将此事说出,害怕惹来灾祸。 而在这般情况下,那姑娘原本定下的好亲事,自然也就这么黄了。最后,她只嫁了个瘸腿老汉,每日以泪洗面,还得做许多活计,维持生计。 如他们经营的酒楼,其中的饭食有许多都不甚新鲜,甚至有些客人点了满桌菜肴,有些菜未曾动口,他们离去之后,酒楼便会将那些菜肴热一热,端去给新的客人。 甚至有时候,他们连食材都用隔了时日的,如一些口味颇重的菜肴,便取那便宜的,发馊的肉食来做,总归只要味道够重,客人便吃不出其中的异样来。 这些事情,若只是爆出了一件两件,那对于这般势力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毕竟不管是多么优秀的组织,都难免要出一次两次的错误,只是那么一两件事情,可说明不了什么。 可这一件一件的事情接连爆出,便叫人实在招架不住了。 这便像是一个人,第一次做错了事情,旁人可以宽容原谅,第二次做错了事情,却也是情有可原。 但等到他第三次,第四次,甚至更多地去犯错时,便要将旁人宽容的心理消磨干净,只叫人剩下无尽的厌烦之心了。 这本来发展得繁盛的无根大树,似乎只是一夜之间,便臭名远扬,叫人抵触厌恶。 就连本来生意兴盛的红楼,也因为其中有美人身患花柳病,而变得人烟寥寥。 对于这般情景,阮酥玉自然不能不急,尤其是昌盛商行蒸蒸日上,却一直未曾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更叫她心里发沉。 白胥华的小日子倒是过得极其滋润,楚子徽在那时候,被他骗了一骗,此刻都不敢送来信件,他便也将这件事抛在脑后,每日下下棋,与国师见见面,翻一翻医书,练一练字,实在是再惬意不过了。 便是有一些难办的事情需要他来处理,他处理的速度也是极快的,就好像这些能将其他人难倒的难题,在他这里,就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罢了。 阮酥玉的所有焦躁不安,对于他来说,都是叫人欢欣愉悦的事情。 一转眼间,莲花便已经开了。 白胥华自己做了鱼竿,坐在水池旁钓鱼,钓到干瘦的,他便将鱼放回去,钓到肥美的,还不等他动手放鱼,阮酥玉便已经手疾眼快,将那鱼取了下来,丢到了一边的鱼篓里。 白胥华看她一眼,她便也回过来一个笑脸,虽然整个人都焉哒哒的,但若是去掉了她的身份,只是这么看着,竟然也显得有几分可爱。 白胥华收回了视线,他重新将线甩回了池子里,便只觉得手上一紧,竟然已经是有鱼上钩了。 “今天的运气怎么这么好,”阮酥玉勉强打起精神,准备好继续将鱼取下钩来。然而白胥华却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他拉了拉鱼竿,便觉得这一次钓起来的东西的重量,远不是前几次能比的,但那被钓上来的鱼却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一般,鱼尾一摆,便在水面上露出一片青色尾巴来。 白胥华:“………………” 白胥华又拉了拉线,将鱼钩收了回来,把钓鱼竿放到一旁,皱着眉头道:“你怎么来了?” 他说的正是国师。 国师身上并没有穿衣物,他拨开身边拥簇的莲花,露出苍白的身体,对白胥华道:“你这几日都不来寻我,自然便只得我来寻你了。” 他头发贴在脸上,苍白的皮肤和深黑的头发对比极其鲜明,竟然很有一种病态的性.感,叫阮酥玉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国师这幅模样,很像是久病的人,但是他除了外表是这般模样,其他方面,却是半点都未曾表现出不对的。 白胥华微微皱着眉头,他解下了身上的外裳,叫阮酥玉转过身去,便见国师上了岸,披着他的衣裳,湿淋淋地站在原地。 “并蒂,”白胥华支开阮酥玉,道:“你去为他取一件衣裳来罢。” 阮酥玉微微一顿,便应了下来,她好奇地看了国师数眼,方才慢吞吞离去了。 “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国师实在是个极其疲懒的人,他在几年前,因为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甚至几年都未曾出过宫,就连燕帝要见他,也得自己前去。 可是等到白胥华到来之后,曾经的那个疲懒国师,就像是一个恍惚间生出的幻觉罢了。 他虽然并非是三天两头往外跑,a3是如今这般离宫的频率,也叫知道他原本秉性的人颇为心惊了。 “可当真是聪明,”国师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身上的衣物,他将紧紧贴在身上的头发拨开,道:“可还记得你之前叫我们看的那张图纸?我这些日子,可一直在寻那东西,昨夜刚刚寻见,本想要来见你,怕你睡了,方才今日来寻你。” 这可实在是一件喜事! 白胥华道:“是寻见了那些图样,还是见到了那地图?” “是那地图,”国师道:“若是那记载未曾出错,那该是吕国皇宫的暗道。” 白胥华这些时日里,也看了许多关于以往事情的记载。 如吕国,便是几十年前战乱时期,曾经飞速发展起来,繁荣昌盛,却又在一夕之间全数崩溃的国家。 据闻吕国之中,全数国民都是女子,她们颇为神异,力大无穷,每一个国民,都有这叫人心惊的武力。 身为一处大国,她们的百姓数量却极其稀少,几乎没有军队,像是本能一般,吞噬周边有人烟的场地,不断扩大自己的地盘。 她们受孕的日子,也是固定在每年七月的时候。每到了那个时间段,她们便会四处掳猎优秀的男子,带回去轮流上阵。 在确保受孕之后,她们便将对方驱逐,简直像是某种人形的动物。 虽然有着人类的身体,但是实际上,却仍然遵循着天性之中的本能。 “吕国。”白胥华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想不通,为什么吕国皇宫的暗道地图,会流落到阮酥玉的手上。 难道是楚帝? 阮酥玉与楚帝的关系,实在是值得玩味,若是楚帝得了这方图纸,交给阮酥玉查看,倒也算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吕国当初,可是留下了什么东西?” “有没有留下东西不知道,不过金银珠宝,怕是留下了不少。” 国师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他的眼睛半眯着,看起来,简直像是在下一刻就要睡过去一般。 他们聚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阮酥玉便捧着衣物过来了,国师先穿上了鞋子,便抱了衣服,只披着白胥华的外裳,往屋里去了。 白胥华的衣裳,颜色都偏向素色,如今国师将他的衣裳穿在身上,便更多了些病弱的味道。 第60章 这是怎么回事啊 国师实在是越发孱弱了。 他摆动尾巴的力气,依旧与白胥华初见他时一般无二,可是他如今的模样,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虚弱病态。 就像是久病缠身的体虚者。 白胥华皱着眉头,他也换了一身衣裳,将被国师弄得湿淋淋的外裳收好放在一旁,阮酥玉知晓他们说话时不喜欢有旁人再侧,又送来了一些小点心,就自己离开了。 她走远了一些,一回头,便又见到一道隐约的虚影。 那就该是那人的佩剑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叹些什么,便一路围着水池,慢慢不见了人影。 白胥华也收回了注视着她的目光。 国师道:“我见她生出了不小变化,你交给他的东西,这么有效?” 白胥华顿了顿,他教给阮酥玉的东西,看似极其玄妙,但是实际上,却有着走火入魔的风险。 但是这些事情,自然不能说与国师,他便只沉默的看了国师一眼。 国师皱了皱眉,他顿了顿,便没有再问下去了,转而道:“那记载,也是我几年之前曾经看过的了。你可要随我回去,看一看?” 白胥华略微犹豫,他顿了顿,便应了下来,道:“他可知晓这件事?” 这个他,自然就是指的燕帝,国师似乎直到现在才想起来了燕帝一般,他想了想,道:“罢了,我回去再与他说也是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 白胥华看了他一眼,便召来一个奴仆,叮嘱了下去。这些人都是燕帝派来的,自然就有着能见到他的法子。国师在一边看着,道:“就算是他现在知道了,也帮不到我们的忙,急什么呢?” 白胥华道:“他的确是帮不到什么忙。” “但他是你的朋友,且也参与了这件事,既然如此,我们有了什么发现,自然就该告知他才是。” 国师以前可未曾有过这个概念,他略微惊奇地看了白胥华一眼,有些不懂其中的道理。他身为国师,高高在上,是燕国不可或缺的人物,就算是燕帝,也要迁就着他。 他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这么过的。自然也就从来未曾将他人的心思放在心上过。 白胥华是一个例外,但是也只是一个例外,对待旁人,国师的态度,仍旧是与以前一般无二的。 白胥华念头一转,就知晓了其中的问题。他看了国师一眼,道:“日后若是有这般情况,你应当把这件事情第一时间告诉他才是。” 国师顿了顿,他皱起了眉毛,倒也知晓白胥华是为了他好,但还是不懂,他为何要在意他人的感受。 但想是这么想,实际上,他还是乖乖地答应了下来。 白胥华微微颔首,他收拾了一番,便与国师进宫去了,两人坐到了马车里,白胥华方才道:“你是怎么到我那儿的?” 若他未曾记错,这片水池,只是与外边的一条小河连通,但宫里国师居住的地方,连着的,可不是那一条小河。 他怕这是国师所特有的奇异法术,因此顿了顿之后,方才问出了这个问题。 国师“唔”了一声,眯起了眼睛,他极其自然地朝着白胥华靠了过来,一边道:“这世上可不是只有那几条水,燕都地底下有许多水流,我潜到那水里,寻找味道,就找到你这儿了。” “………………” 原来是走了地下水吗。 国师的收藏,自然是极其丰富的。 他的年纪,实际上是很大的,因此这些年看过的东西,自然也就很多。 从这些东西里面找到一张地图,实在是很有些困难的事情。 所幸到了最后,也还是找到了。 白胥华直到此刻,方才知晓国师宫里居然还藏着一处暗间。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国师放在最上面的书籍,连忙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翻开来,寻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细细查看起来。 倒是叫国师忍不住有点莫名心酸,觉得自己还比不上一本泛黄古籍,实在是叫人心酸。 白胥华却顾不上这许多了,他没有注意到国师的神色,只小心将古籍翻看几遍遍,直到在心中牢牢背下,方才停手。 他道:“若我未曾记错,吕国皇宫的旧址………” “就是如今的西凉皇宫。” 国师道:“你可是要往西凉去?” 白胥华想到西凉的师姐,踌躇了一下,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他道:“她会害了西凉圣女,不得叫她到那边去。” 国师奇道:“就她如今的本事,又怎么能伤到西凉圣女?” 世间如他们这般身有异术的人极其稀少,无一不是被人奉为座上之宾。国师并不觉得区区一个阮酥玉,能伤到同样通晓异术的西凉圣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国师也称得上一句天真了。 白胥华对于人心这方面的东西,比起国师更加了解,原剧情中,阮酥玉使用的手段实在是太过下作,叫人一言难尽,他略微犹豫一二,还是将其中的龌龊地方隐去了,将事情说与了国师听。 “这么听着,西凉国的人,还是太过愚钝了些,”他点评道:“不相信曾经从未犯错的圣女,反而去信一个毫无根基,完全陌生之人的片面之词。” 白胥华微微摇头,他垂下了眼睛,落雪一般的睫羽微往上挑,掩住了他眼中浮动的思绪。 他道:“世人不都是这般么。” 语气竟是带着一点莫名的悲凉。 就好似他也曾经受过凄惨冤屈,被千夫所指,世人所恶。 叫国师一下便顿住了。 他几乎是一瞬间便想起了白胥华曾经说过的事情,忍不住便将这两者连接到了一起,于是转瞬之间,便清楚了诸人的想法。 ——若是如白胥华这样的人,做出了什么带着污点的事情,那么大多数人,怕也是会有这般的反应。 世人总是污浊而叫人生厌的。 他们见到雪白的莲花,便会想到这是从恶臭的淤泥中生出。 他们看见如玉谦谦的君子,便会去猜测这皮囊下是否隐藏着腌臜畜生。 他们看见无暇的雪,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去践踏。 他们看见清澈的水流,也会忍不住在其中撒上一把沙。 将生在高山岩壁之间,叫人只能仰望的花摘采下来,这本就是一件极叫人愉悦的事情。 大人喜爱逗弄年幼的稚童,毫不犹豫地向他们倾倒自己的恶意,是因为他们想要将年幼童子稚嫩柔软,天真烂漫的内里,也变成如自己一般无二,不管看什么东西,都要第一时间散发出恶意味道的恶臭淤泥。 这便是世人最为恶劣的本性。 毕竟,有什么事,是比起将仙人落下凡尘,肆意践踏侮辱,将莲花折下枝头,投入污泥浊水,将白雪弄得污脏,不复原本纯瑕,来得更加叫人愉悦的呢? 再没有了。 那么自己一直无力触及,只能顶礼膜拜的圣女,忽地被落下雪白云端,到了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叫人忍耐不住,想要将其彻底拉下,与自己一般变成无光的灰色尘土的谷欠念,便会在人心中控制不住地肆意生长。 最后彻彻底底地毁了她。 那曾经的白胥华,是不是也……曾经遭受过这般事情呢?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春日里的野草一般疯狂生长,最后充斥了国师的脑海。 似乎因为他想的实在太多,直叫脑海之中,也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之感。 叫国师一时之间脚下不稳,他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在地上,所幸白胥华注意到了他,伸手将他拉住了。 “你怎的了?”白胥华皱起了眉头,他将书放到一边,扶住了国师,便见着对方双腿一软,松松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看着竟然是马上就要昏倒的模样。 “我——”国师一时痛得眼前发黑,说不出话来,他像是脱水的鱼一般,深吸了几口气,方才虚弱道:“我疼………” 他已经不是脑海之中在疼,连着整个身体都疼痛起来,白胥华见他情况越发不对,神色都有些变了,他道:“哪里疼?我先带你回去,你且忍一忍,我带你回水里。” 他拉起国师的手臂,将他背到背上,尚且没有走上几步,他便见国师的手臂上生出了细鳞。 ——国师竟然是化为了鲛身! 白胥华神色微变,他将国师放了下来,除去了他身上衣物,便见到国师的双腿之间生出皮肉,又细细覆上鳞片。 但今日的情况与以往明显有些不同。 国师生出鳞片时,模样看着反而更加糟糕,他全身都在颤抖着,似乎在承受着什么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白胥华小心地抱起他,便感觉触觉不对,往地上一看,便见到一片如玉片雕刻而成一般的青色鱼鳞。 国师竟然是在掉鳞! 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手掌也紧紧抓住了白胥华的衣襟,口中尚且发出低低的痛吟。 “再忍一忍。”白胥华急急出了暗间,他额头上生出了汗水,看着竟然是难得的慌乱。 他道:“忍一忍——再忍一忍!” 白胥华抱着国师,一路疾行之间,不时便有鳞片掉落,等到他们到了国师常待的水池,白胥华雪白的衣袍已经被染红了一片。 国师掉落鳞片的地方流下了血,鲛人的血是冷的,直叫白胥华的身体都变得冰凉,他抱着国师跳入水中,想要触碰他,却更害怕他疼痛,只得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国师在此前,除了掉鳞从来未曾生出过其他的异样。 这一次忽然生出异变,实在是打了白胥华一个措手不及。他一松手,国师便往水池底落,这也就将白胥华牵制住了。 他先试图为国师止血,见他自己的方法无效之后,他便只能求助系统,想要更改自己的身体数据。 “宿主是人类,”系统的声音,竟然也难得地透露出来了一些难过的情绪,他道:“这种根本性的改变,是不能修改的。” 白胥华道:“我是人类,可人类不也是有修行的法子,既然人类都能修行了,那么为什么,不能有些异像呢?” 系统的声音变虚了,他说:“宿主的身体组织,是没有办法对他人生效的。” 白胥华猛地顿住了。 系统继续说:“您并不是真正的人,您的血流下来,就会被自动排除出数据体的统计,您并不会掉落头发,指甲也不会生长,您的一切数据都可以调节,但那也………只能是您而已。” “系统没有办法。” 他简直要哭出来了 “非常抱歉,宿主。” 白胥华一时被哽住了。 他尚且抱着国师,他知晓这是自己的师尊,却没有办法救他。 而这也不是系统的错,所以他甚至连一个发泄的渠道都没有。 国师攀了上来。 水流让他的情况缓解了一些,但是疼痛却没有丝毫的减弱。 意识朦胧间,他察觉到了身边不断传来温热之感的热源,便控制不住地拥抱了上去。 白胥华道:“师尊——?” 他小心地回抱住了对方,几乎是用在对待珍宝的态度。 国师似乎说了些什么,白胥华凑近去听,却又听不分明。 这实在是叫人再难过不过的事情了。 国师的情况直到了夜间才有所缓解,他身上的血简直要流干了,便是用止血的药物涂抹上,都起不到什么作用。 所幸到了最后,他身上的情况到底还是好了许多,在国师无意识化为了人身之后,白胥华便抱着他出了水池,直接到了叶十七的寝殿,将国师放到了柔软的床榻上。 叶十七正巧赶了回来,他看到国师这般惨状,顿时神色大变,但他到底也是国师教导出来的,此刻虽然慌张无措,但却并没有多少情绪表现在脸上,只急急忙忙道:“这事可要告知皇帝,公子可有什么法子帮帮父亲?” 白胥华身上还是湿淋淋一片,他道:“你先差人去将此事告知燕帝,再与我寻些药材来,此事绝不能叫太多人知晓,你若能自己去做,便自己去做吧。” 叶十七红着眼眶应了下来,他道:“好,我先用其他的借口将陛下找来,再自己去寻药材。” 白胥华叫他去了,叶十七屋里尚且备着纸墨,他便抓紧时间,将需要的药材在一边默了下来。 不多时,燕帝便已经到了,他一进屋,看见了国师此刻的模样,便神色大变,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白胥华看他一眼,紧紧皱着眉头,先让他降低了声音,方才道:“我也不知晓,怕是要等到他醒来,方才能知晓他出了些什么事。” ——可你不是异人么,为何看不出他到底是如何了呢? 燕帝想要问这个问题,但他顿了顿,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声来。 他道:“可需要叫太医过来?” 然而只是刚刚问完这一句,他自己就感觉到了不妥之处。 先不说国师于燕国上下,乃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单单只说一位对于整个国家,都及其重要的人物,忽然传出病重的消息。 那对于一国产生的动荡,可绝对不会小到哪里去。 燕帝皱着眉头停住了嘴,他想了想,又道:“我记得景卿于医术一道颇有研究,不如唤他来,为国师诊治?” 白胥华顿了顿,便道:“也可。” 燕帝急召景修然入宫,此刻这个时间段,本不该是臣子入宫的时候,因此,景修然念头一转,便已经是明白了,觉得宫中,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所料不错,等到景修然也来了这里时,白胥华已经熬好了药,正扶着国师倚在床榻上,小心翼翼地喂他喝药。 景修然只看了一眼,便已垂下了眼,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一礼还没有行完,便已经被燕帝急急扶起。 燕帝急道:“此刻便先不要顾及这些虚礼,你先看一看他。” 他指的,便是国师了。 白胥华正好喂国师喝完最后一勺药,国师似乎是极讨厌药的苦味,饶是此刻尚在昏迷之中,也半点都不懂得配合二字。 这便叫白胥华只得掐住他的下颚,叫他仰起脖子,好将药咽下去。 景修然在一旁看着这幅景象,眼底不由暗了一些,他等到白胥华离开榻边,便行了过去,先查看了国师的情况,方才为他把脉。 然而国师毕竟是一尾鲛人,景修然知道的那些医理,在他身上却半点都不适用,因此景修然皱着眉头沉思半响,最后也只行礼道:“臣无能,看不出什么来,不知公子之前,可是看出了什么来?” 白胥华微微摇头,他道:“我曾经也未曾遇到过这种情况,这怕是鲛人一族独有的病症,得等到他醒来,才能说个一二。” 景修然看着他冰冷神色,不由垂下了脸来,简直像是在掩饰什么一般。 白胥华直到此刻,身上都还是湿漉漉的。一些地方的衣裳吃水重,此刻都还紧紧贴在他的身上,显露出极其好看的景色来。 但是这般情景,在此刻满心焦急,几乎要失去分寸的燕帝眼中,却是半点都叫他生不出什么其他心思来的。 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此刻该请白胥华去换一身衣裳。 但这般情景,在景修然看来,却不是如此了。 他只觉得白胥华对于国师可谓是极尽关心,这人怕是自己都不曾知晓,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眼底的忧色有多么沉重。 然而白胥华却对景修然的这些心思毫无所觉。 或者说也不是毫无所觉。 只是如今国师的这般情况,叫他已经有些失了分寸,他实在是分不出更多的心思,去关注景修然心里的想法。 白胥华之前,只见过水族修成的妖。 其中鱼类修炼而成的妖最多,但是在这般多的妖中,出现掉鳞现象的妖,也是寥寥无几。 白胥华只得自己摸索着,猜测着国师的情况熬了汤药,若是汤药都不起效,那么他也就再没有其它的办法了。 所幸白胥华的药,还是有些效果。 等到深夜的时候,国师便已经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白胥华正守在他身边,预备掐好时辰,便再去煎一帖药过来。 总归此刻的国师昏迷不醒,他便是做了什么事,国师都是不能拒绝的。 国师便掐好醒在这个点上。 白胥华身上的衣物,还是未曾换去。 此刻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是干了,但还是有些皱巴巴,这幅模样的白胥华,可实在是极难看见的景象。 那满头的雪白头发,此刻也已经从发冠之中解开,只用一根发带,松松束在背后。 白胥华半倚在床榻上,一双眼睛轻轻闭合,他一双睫羽像是落了雪,在眼脸上打下一层阴影,好看得简直像是不存于人世的幻境 。 直叫刚刚醒来的国师,都觉得有些恍惚。 他实在是好长时间,都未曾见到白胥华这般模样了。 ——似乎是在白胥华被泼上欺.师.灭.祖,奸.污.师.姐,屠杀师兄弟的恶名之后,他便已经很少见到他了。 自然,这与他那时的处境,也有一定的关联。 而如今这般的情景,实在是美好得像是一片幻境。 直叫国师眼中的情绪,都柔软了许多。 他忍耐着身上不知为何,传来的疼痛之感,伸出手去。 然而他还未曾触碰到白胥华的手掌,脑海中便猛地闪过了一幕幕景象。 “我之前便说了,不要叫你把我当成你那师尊。” “怎么,现在可还觉得我与你那什么师尊像?你那宝贝师尊,可也会像我一般,对你做出这般事来,嗯?” “你之前不是问我有什么感觉么,这儿的反应,你可能解决了?” ——嗯?!!! 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61章 你莫要太过分了 在叶惊鸿脑海之中的画面缓缓生出的时候,白胥华也已经发觉了他的苏醒。 同时,也就注意到了叶惊鸿伸出的手掌。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微微皱起了眉,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要乱来!” 他微微凑近了,俯身之时,便有几缕头发垂落下来,极好的眉目也凑近了,竟叫叶惊鸿莫名地畏惧起来。 ——但身为师尊,面对自己的弟子时,是绝不该生出畏惧的情绪的。 但是一想想脑海之中,那些模糊朦胧,却又在某种意义上,莫名真切的场景,他就实在是无法理直气壮起来了。 白胥华还不知晓这具身体里的人,已经成了他恢复了记忆的师尊,他毫无叶惊鸿印象之中,对待他极恭敬的模样,而像是对待友人一般,用手掌探查他额头的温度。 “好凉。” 叶惊鸿不知晓白胥华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与他说话,他见白胥华又欺进了身体,还是保持着那股莫名的畏惧,小小地往后退了退。 却被白胥华轻轻挡住。 白胥华皱着眉头道:“莫要乱动,你身上,可是有哪里痛?” 叶惊鸿张了张口,他干巴巴道:“我尚好………” 他全身各处,的确是传来阵阵疼痛,但叶惊鸿实在不想与自己的弟子,再做出什么亲密的事情了,便像是逃避一样,做出了这般回复。 但这却叫白胥华更觉得国师是在强撑。 他只以为国师是怕自己担忧,眼底神色都柔软许多,白胥华道:“你不必怕,我只看看。” 他难得露出柔和模样,直叫叶惊鸿都是一怔。 竟莫名觉得,此时的弟子,实在是太过好看。 直叫他都有些头昏之感。 叶惊鸿被迷得头昏脑涨,一时之间根本不知晓该说些什么才好,白胥华以为他这是默认了,便解开了叶惊鸿的衣衫,露出一片带着细鳞,密布小月牙形状伤口的胸膛。 叶惊鸿身前一凉,方才梦醒一般惊了过来,他连忙完全推拒,却被白胥华轻而易举地治住,道:“莫要乱动!” 那双好看的长眉,已经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生气了。 这个念头忽地闪过,叫叶惊鸿几乎一瞬间就动弹不得,这番滋味实在是太过新奇,一时之间,竟然让叶惊鸿生出了莫名的沉溺之感。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但这片刻功夫,对于白胥华来说,已经是够了。 他解开了叶惊鸿的衣衫,叫他整个身体,都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了他面前。 叫不拘小节,随意轻狂的叶惊鸿,都一瞬间紧绷了身体,他面上覆盖了一层艳色的绯红,身体却依旧一动不动,一时之间,他脑中一片浆糊,生出莫名的羞愧,也不知晓,是不是应该唾弃自己。 白胥华却不知晓他心中的斗争,他从一旁拿了药来,道:“你忍一忍。” 他专心致志,看着叶惊鸿身上的伤痕,全然没有抬头去看一眼他脸上神色的想法。 白胥华的手法极其轻柔,叫叶惊鸿除了感觉到药膏涂抹在伤口上传来的灼痛之感,几乎察觉不到其他的触感。 只偶尔有一点指尖的温度落到皮肤上,直叫他整个人都变得和暖。 这一次的药,上得分外艰难。 等到白胥华将叶惊鸿全身伤痕,都用膏药涂抹好,缠上白纱之时,他已经趴在床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了。 白胥华看得又好笑,又想要叹气,这一日发生的事情,简直是太过刺.激,叫他也生出一些心力交瘁之感。 他坐到床边,倒也没有叫国师转过身来,只道:“你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真是要吓死他了。 叶惊鸿闷闷地趴在柔软被褥上,他身下的感觉,之前被强行压抑,此刻却又生了出来,只得努力掩饰着,道:“无事。” 语气之中,带着一股颓丧气息。白胥华道:“这可事关你的生死,莫要胡闹。” 他微微皱着眉头,继续道:“我之前为你查看………” 白胥华说到这里,便难免想到了国师在那一次之中的举动,他顿了顿,方才继续道:“我医术不精,看不出什么情况来,才叫你今日出了这般情况………” 他眼里流露出一些愧疚的情绪来,对国师道:“你若是知晓,你如今的情况怎么样到底是什么因由,今日便直接告诉我,我去想办法。” 他此番所说,绝对算得上情深意切了,但却叫叶惊鸿心中,莫名不痛快起来。 他带着一点酸涩道:自己的弟子,也不知晓是什么时候,竟然结交了这般品性奇差,更对他心有绮念的小人。且这孩子竟然还为这等小人筹谋打算——实在是,实在是识人不清! 识人不清的白胥华得不到国师回应,耐心又等待了片刻,方才道:“你可是有什么意见?若是有,大可以直接告诉我。” 叶惊鸿心中心思百转,他忽生一念,琢磨了一二,忽然开口,道:“胥华——” 许久不叫着两个字,叶惊鸿叫起来,竟莫名觉得有些生疏。 白胥华却耐心地等着他,听到国师唤他,也只是道:“嗯。” 叶惊鸿略支持起了身体,他抬起脸来,努力将白胥华的脸庞,换成春楼之中,可以随意与他嬉闹的姑娘,顿了顿,方才开口道:“这些日子,你也该知晓我对你的心意了。” 白胥华微微一顿,他略偏开了脸,眼睫也垂落下来,轻轻应了一声。 看着,简直就像是害羞了一般。 这叫叶惊鸿忍不住,便想到了白胥华被他带到那些烟尘之处,被里面的姑娘们调.戏挑.逗时,那又羞又恼的模样。 他温玉一般的耳垂,往往都会染上艳丽霞色,叫人甚至生出逾越想法,想要将其叼在口中,细细品尝其中滋味。 若是羞得狠了,就连带着那白皙的脸庞,都会染上胭脂颜色,直叫人想要看得更多,更生出想要欺负他的念想来,最好能见着他不堪承受一般,落下眼泪来,叫人弄得支离破碎,方才能得到些满足。 叶惊鸿的思绪莫名歪了过去,却未曾察觉到丝毫不对的地方。 他还继续道:“你大抵是不知晓,我每一次见你时,都是耐不住,生出些他念的。” 叶惊鸿一边说,一边伸手握住了白胥华的手掌。在察觉到白胥华有后缩的想法之时,更带着强势意味地握紧了他,甚至伸出手指,在他手掌间轻挠。 但情况却与他预料的情景相去甚远,白胥华并没有如他所想的一般,怒甩开他的手掌,再对他怒斥一番拂袖而去,日后再也不在与这具身体的主人来往。 他反而是红了面庞,显露出极其诱人的可口模样来,强做镇定地回应道:“………嗯。” ………嗯? 嗯?!! 这个“嗯”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的弟子,竟然是对此毫无怒意的么!! 叶惊鸿脑子里已经纷乱一片,成了一通浆糊,然而此刻,白胥华也似乎觉得这一句的意义不甚明确,贴心地解释道:“我知晓了。” 叶惊鸿:……??? 你,你知晓了些什么?! 事情的发展方向,已经脱离了叶惊鸿的预期目标,他呆愣地看着白胥华的脸庞,实在是想不清楚,事为何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白胥华偏着脸庞,不敢去看国师的神色,他还不知晓国师——也是此刻的叶惊鸿心中,到底刮起了多大的风暴,他道:“你若是肯配合我,待到你身好之后,我便应你一个要求。” 白胥华又犹豫一二,他微微缩紧了手指,与叶惊鸿更加紧密地相握在了一起,直叫后者更加清晰地察觉到了他心中的纠结之意,方才补充一般道:“………只要并非过分至极,我便应你。” 并非………过分至极? 那,那到底是哪种过分?! 叶惊鸿见白胥华分明已经羞耻至极,却还强做镇定,许下承诺的模样。 更加绝望地体会到了,这具身体的本来主人,在自己弟子心中的重要地位。 早知如此,他一开始时,发觉到身体之上的不对劲之处时,就该告诉弟子,自己不知为何,好似是夺舍了这具身体——饶是在弟子心中,落下个邪魔的印象,也比如今的情况,要好的多了。 然而此刻,他却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若是现在告知弟子,自己占了这具身体,那他之前所作所为,岂不就是………岂不就是对自己的弟子心怀不轨! 不行! 绝不能叫他知晓这具身体之中,此刻是他敬爱的师尊! 叶惊鸿硬着头皮,扯出笑容来,他想要最后进行一次挣扎,试探性道:“那我要是过分了………” 他顿了顿,才艰难地说完下半句话:“你要怎么对我呢?” “你——” 白胥华终于如叶惊鸿所料一般的,露出了一点怒色来。 只是这点怒色之中,更多的,却是叫人心神摇.曳的羞恼。 白胥华口上道:“你莫要太过分了!” 心中却在纳罕,这在之后的相处之中,愈来愈胆小谨慎的国师,今日怎么忽然就成了他们第一次相遇时,那般厚颜无.耻的登徒浪子模样了? 也不知晓,等到国师恢复了他身为自己师尊之时的记忆之后,要如何面对这般肆意调.戏弟子的过往记忆? 白胥华心中冷静淡定,表面上却已经被国师弄得有些受不住了,他立起了身,眉目之间,都是些羞恼神色。 叶惊鸿却心中一跳,只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弟子的底线界点,他又惊又喜,继续道:“我便是要过分!你若不应我,便由着我这般死去罢。” 第62章 我并没有说这话 叶惊鸿本以为,在听到他这般过分的要求之后,白胥华定然是会勃然大怒。 便是不会当场与这具身体划清干系,但也绝对会对他的得寸进尺感到厌恶。 但事情,却又与他所预料的有些不同。 因为白胥华红着脸颊瞪了他片刻之后,竟就是偏过了脸去。 仿佛是妥协一般地道:“………只要你无碍。” 叶惊鸿:?! 他顿时惊住了。 什么叫——只要他此次无碍! 难道就算是他这般过分的要求,他的弟子,竟然也是能答应下来的么? 这,这! 叶惊鸿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他只觉得全身冰凉,脑海之中都没了念想,然而这般情景,在白胥华看来,却是在以沉默态度,催促他做出些什么“定金”态度来。 他顿了顿,方才道:“你莫要再提什么了。” 白胥华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不少,似乎是对于自己之前的妥协,也察觉到了羞耻之感。 他睫羽低垂,面颊像是火烧了一般染着绯色,直叫人觉得口干舌燥,格外想要对他做出些什么事来。 叶惊鸿将其看在眼里,简直要老眼发黑,他虽然知晓自己这徒儿向来心软,却也不知晓竟然能软到这般程度上来。 看他如今这般模样,难道,难道已经是被人诱骗过了不成?! 这般重要的事,怎么能随意与人许诺呢! 在他这师尊面前,这般柔软可欺也就罢了,这到了别人面前也是这般,岂不是在诱惑着别人,对他做出来些什么事吗? 叶惊鸿尚且未曾发现,他的思路已经歪了,只是痛心疾首,觉得自己简直要喘不上气来了。 这弟子,这弟子——实在是太容易出事了! 所幸他年纪轻,经验浅薄的时候,都待在山上老实练剑,便是下山,也有他这师尊相随左右。就是这般情况之下,尚且有些不三不四之人,对他怀上觊觎之心。 若那时放他一人下山,怕是早就要被人吃干抹净了! 叶惊鸿被白胥华之前的反应,弄得实在不敢再做出什么分离之举来了,他只含糊将白胥华的话糊弄过去,便又被问了身体的事宜。 但叶惊鸿此刻,却已经是有苦说不出了。 他对于这具身体,实在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了解,只得告知白胥华,自己也不知晓这般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在白胥华看来,他之前的那般模样,分明就该是知晓些事情的。 如今这般作态,怕是还想要拿些好处。 他一边对国师的贪得无厌感到好气好笑,一边却也松了口气,觉得此次情况,该是并不会危及国师性命了。 ——不然,这人又怎么敢在这般情况之下,还依仗着自己对他的担忧之情,不断得寸进尺,索要好处呢? 白胥华松了口气,便不想要再叫国师占什么便宜了。 他语气严厉了一些,再次询问国师,他到底知晓不知晓,自己身上,到底是什么情况。 叶惊鸿却有些慌乱了。 他觉得白胥华如今这般严厉询问,那那被他夺舍之人,怕是对如今的情况,是很有些了解的。 以他弟子如今的这般模样来看,怕是他对于此事,也是知晓一二的。 那他一直不说——是不是会出什么岔子来? 毕竟与他们来说,夺舍一事耳闻颇多,若叫他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之处,怕是很容易,便会想到这方面来。 但饶是如此,叶惊鸿却依旧回应不知。 他若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时经历此事,反应定然会比现在镇定许多。 可他此刻面对的人,是他最为喜爱,也最叫他操心的弟子。 便难免失措几分。 叶惊鸿害怕自己瞎编乱造,会更叫白胥华察觉到其中异样,却不想他如今慌乱模样,看在白胥华眼里,却又是另一种样子。 ——就好像是害怕拿不到糖果,却又想要吃糖,而强做镇定的小孩子一般。 直叫他一瞬间便泄了气,只剩下好笑的感觉了。 此时的师尊,可当真是可爱啊。 白胥华已经有些莫名期待,他的师尊恢复记忆时的模样了。 怕是要悔不当初,好长一段时日里,都不敢面对他罢。 白胥华心中好笑,却不知晓自己面对的,已经不是那个毫无记忆的国师了,他露出一点无奈模样,前倾了一点身体,似乎是叹息一般地道:“你——当真拿你没办法。” 那般无奈语气,简直要叫人听出宠溺的感觉了。 叶惊鸿一瞬间汗毛倒竖,他察觉到了些不对的地方,还未曾来得及阻止,便又听到白胥华道:“仅此一次。” “你再如何,也不该以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他道:“若是有下一次,我便要生气了。” 他虽然说着斥责的话语,但是语气却是极无奈,也极温柔的。 叶惊鸿一听,便已经知晓,若是原主听到了这番话,该得是如何的欣喜若狂,在日后里,怕是更要得寸进尺了。 他这弟子——怎么能这般,这般……… 叶惊鸿还未曾想到自己要说什么词汇来,便已经察觉到唇上一暖。 他胸腔之中的脏器,简直要跳得炸开了。 白胥华的手指,贴在了国师的嘴唇上。 他面容上绯色更甚,只轻轻靠近,隔着两根手指,与国师亲吻。 分明是没有真正吻到的。 但叶惊鸿却已经觉得自己要被从嘴唇处传来的温度点染了。 他几乎要被白胥华迷惑,想要含住那两根手指,再与他进行一个真正的,唇瓣相贴的亲吻了。 ——却在几乎要做出行动的那一瞬间,骤然一沉! 叶惊鸿:……?! 他骤然睁开双眼,却惊觉身体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他似乎成了一抹魂灵,以一个旁观的视角,看着白胥华被不知怎的,忽然有了意识的身体原主一个翻身,压在了床榻上。 白胥华本已经要离开了。 但却被国师一个翻身,便压倒在了床榻上。 他未曾想到,已经是这般伤势了,国师却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叫他忍不住便露出了一点惊色。 ——而在旁边旁观许久,见到白胥华将那不知是从哪里而来,忽地强占了他身体的魂灵,当做他来照顾安抚,步步退让的情景,醋性大发,几乎要气到炸开的国师,见到他此刻这般模样,却再也耐不住了。 他又委屈又愤懑,直接按住了白胥华的手掌,狠狠亲吻了上去。 白胥华一时被他吻住,下意识地便挣扎起来。然而只是一动,他便察觉到了一木艮火热烙铁,紧紧贴在了他的大腿处。 白胥华:“………………” 他似乎是对此感觉到了难以置信,一时之间,耳根到脖颈飞红一片,国师却看得更加火气,两股火气混到一起,直叫他分不清楚到底是怒火还是谷欠火,等到他见白胥华被他吻得喘不上气来了,方才咬牙道:“你不是要任我施为么,干什么还要动弹呢!” 国师一想到白胥华之前对待那不知名魂灵的态度,便是又急又气。 他既恼怒白胥华竟然未曾认出他来,却又对于白胥华表现出来的,对于他的重视感到喜悦。 但与此同时,国师却又对此情景感到了后怕——若是白胥华一直未曾发觉到那人是他,他又一直未能得到身体,那白胥华岂不是真真要人占了身体去? 这些情绪在此刻都变成了怒火,国师一想到此处,便又有火在心中烧起,他低下头来,狠狠在白胥华脖颈上咬了一口,方才罢休。 白胥华却先被他莫名怒火弄得莫名其妙,又被他咬得痛了,忍不住微微瑟缩,但饶是如此,他依旧挣扎一般道:“我何时说——” 他似乎对于那四个字有些难以齿口,顿了顿,还是将其含糊过去,道:“我未曾说。” “你之前的意思,不就是这般么!” 国师却更气了,他见白胥华羞耻模样,又愤愤地咬了他一口,尚觉得不满足,又刨开白胥华衣襟,在他胸前重重一咬。 那处实在是太过敏.感细嫩,白胥华痛得“啊”了一声,眼里竟也是含了一点泪。 他又痛又迷茫,语调简直像是在撒娇,竟有一种莫名的,叫人听得脸红心跳的旖旎之感。 国师都被叫得一僵,若非对象是白胥华,他此刻都该要以为,是对方在引诱他了。 原本只想点到即止的噬咬,也就慢慢地变了味道。 帘幕被层层放了下来。 白胥华一开始,还有心思担忧,此刻屋里烛火通明,若有人站在外面,怕是可以借着影子,知晓他们此刻在做些什么事情。 可很快,他便无力思考这些事了。 国师的技巧明显是生疏青涩的,但他却似乎有些独特天赋,直叫白胥华有些承受不住。 白胥华本以为,此次大概便是与之前,他与景修然的那一次一般,点到即止罢了。 却不料在弄到他挺立起来之后,国师便将他翻过了身,半强迫地,将白胥华固定成了一个极其羞.耻的姿势。 这简直叫白胥华一时头脑发昏。 国师亲吻上了他身后。 白胥华一时的念想,竟是——所幸他并非真正的人。 因此那处,也就从来未曾用过。 但这个念头,并没有叫他心中充盈的羞.耻之情,减去半分。 反而是叫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一般,简直,简直是—— 太放.荡了! 国师还不往安抚,他见白胥华全身都在颤抖,却以为他是在害怕。 ——想来他怀中人这般的人物,除了景修然那一次,在此之前,怕是从来未曾经历过这般的事情的。 第63章 又为何要作弄我 国师心中越发怜惜。 他动作更轻更缓,为白胥华拓宽舒展,等到白胥华已经撑到了四指时,他便开始寻摸其中的一点。 白胥华那儿生得不算浅,但却也不是太深,国师有心摸索之下,很快便寻见了地方。 白胥华被他一碰,简直全身都要绷紧了,他眼底藏了些泪,此刻眼睛紧闭,眉目也紧紧蹙在一处,似乎是怕自己所感太盛,忍不住流下泪来一般。 国师明显是极喜欢白胥华的反应的,他像是个得了玩具的孩童,对着那处按.压.抠.弄,白胥华忍了一会儿,见他似乎没完没了了,终于耐不住开口,道:“你——” 话没说完,便又泄露了一声低.吟。 他怔了怔,似乎是被这般声音惊住了,回过头去看国师。白胥华此刻的模样,简直是又可爱,又可怜。 而他双目湿润,回头望来的模样,简直像是什么惹人爱怜的小动物。 全然没有半点平日里的冷漠模样。 国师被他看得心中一紧,他似是得了什么乐趣,就着白胥华的眼神,俯下脸去,又含弄住了。 这次更是过分,他一边往里探寻,一边轻轻撕咬,白胥华面容上简直要被火烧一般了,他简直想要怒斥一声“妄为”,却又紧紧咬牙不敢开口,怕再泄出什么声音来。 唇.舌一处,比起之前更叫他舒.畅,白胥华被国师上上下下弄了一遍,那儿简直要像是花儿一样绽开了。 艳红的颜色极其诱人,不说国师,就连在一旁的叶惊鸿,都忍不住直直看了过去,魂体都要烧起来了。 他在外边焦急煎熬,白胥华与国师却不知身边还有人在窥.视。 国师本以为叶惊鸿被他重新挤出身体,便该是魂飞魄散的结局了,哪里还能想到,这人还在旁边虎视眈眈,此刻焦急打转,盘算着如何再将他挤出体外? 国师此刻还有闲心逗.弄白胥华,他以指翟戈朿刂那花.儿之中,最为致命的一处,直叫白胥华全身都要痒起来了,却不肯给他一个痛快,还引诱他道:“我身上痛得厉害,没什么力气了——又想看着你的脸,要么,阿华自己坐上来罢?” 白胥华简直连脚趾都是羞.耻的红色,他本还咬牙不肯答应,但实在耐不住国师一阵强过一阵的骚.扰。 一直被压抑的感觉实在是出奇的难熬,白胥华耐不住了,自己翻了身,却险些腿软,坠落下去。 所幸国师时时看着他这边的情况,白胥华还未曾坠下去,他便已经钳住了白胥华的月要月支,叫他到了正确的位置上来。 国师其实也早已经涨得生疼,他改钳为托,便要撑着白胥华坐落下去,却不料正在此刻,不断尝试进.入.他.身.体.之.内的叶惊鸿,竟然是一举成功! 白胥华却只察觉到,国师托着他身体的手掌,那一霎时忽地收紧。 他之前便一直耐着感觉,此刻也不知道国师到底又在闹些什么幺蛾子,简直要被他激起火气了。 在察觉到那双手掌已经不满足于掐.按,开始了下意识的揉.捏之后,他简直要被国师气笑了。 ——都已经到了这般程度,竟还是要扭捏不成? 自然是不能的。 白胥华不顾国师一直未曾离去的手掌,自己寻了位置,便忽地使力,毫不犹豫地坐落下去了。 那一霎时,国师——此刻的叶惊鸿面容上的神色,简直是懵的。 他好不容易夺得了身体,却因为忽然得.手的惊异,一时未曾反应过来。 只感觉到了手掌之上,触感鲜明的柔.软。 一时之间,身体比起脑子先一步反应,将其紧紧掐住了,又因为太过美好的触感,叫他下意识地揉.捏了几下。 便是这几下动作,弄得白胥华简直都要气笑了,甚至没了之前的犹豫迟疑,直接坐落下去。 两人一同发出了低.喘。 区别只在于,叶惊鸿尚且还未曾反应过来,他直面的冲击太大,脑海之中一片混乱,一时之间,竟叫他不知晓是个什么情绪了。 但身体却往往比起脑子更加直白,叶惊鸿的心神还在混沌之中饱受煎熬,身体却已经听从他下意识的想法,动弹了起来。 白胥华尚且未曾坐稳,便迎来了一通没轻没重的碾.压。 国师那处实在是宏伟极了,所幸他之前已被拓宽湿润,虽然之前动作快了些,却也未曾伤到。 只他那处致命的弱点,被一路碾.压而过,本就已经受不住了——却不料国师甚至都未曾给予他适应的时间,直接便弄了起来。 真正的国师此刻看着这一幕丰色景,在不知缘故的同时,已经又急又气,简直要昏过去了。 ——这人竟然未曾魂飞魄散!! 还处心积虑,潜藏在他二人身边,寻了好时机时,便乘着自己松懈的精神,一举重抢了自己的身体!! 简直城府深沉,心机满满!! 国师又气又悔又恨,只觉得叶惊鸿怕也是对白胥华多有觊觎之心,他一时松懈,竟然就是被这人得了逞! 若叶惊鸿能听到他的心声,怕只是要大喊几声冤枉,他胡动了几下,便已经叫白胥华受不住,闷哼出声来了。 直到听到自己弟子的声音,叶惊鸿才从恍恍惚惚之中醒过神来,发觉自己在做些什么事情。 他清醒过来之后,便更是恨不得自己昏过去,他,他——他竟然是乘人之危,占了自己的弟子! 轰隆——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惊雷,劈向了叶惊鸿。 却叫他更加清醒。 但如今的情况,却更叫叶惊鸿无所适从——他手掌还握着白胥华的臋.辛瓜辛,身体更是埋.在了那炙.热.密.道之内,他一时之间,竟然是不知道,要先将自己抽离,还是要先松开手掌。 白胥华却被他忽然停止的动作,弄得更加不上不下。 他实在是要没脾气了——都到了如今情景,国师竟然还是能耐得住,实在是叫他佩服。 他也不想要再服什么软,叫国师云力一云力了,只自己含着泪,蹙眉偏脸,缓缓动弹起来—— 却不料他离开些许,便被国师又狠狠拉扯下来,弱点被抵.碾而过,太过强烈的感觉,几乎要叫白胥华失去意识了。 他忍不住发出喘息来,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所措一边抓紧了叶惊鸿的手臂。 叶惊鸿却是僵住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些什么事情。 ——他,他的弟子都想要离开了!! 却又被他鬼迷心窍一般扯了回来! 不——! 叶惊鸿想要给自己找一个借口,可一时之间,却又没有借口可以找寻。 只有一个已经要彻底失了力气,软成春.水.一.滩的白胥华,无力地依靠在了他怀抱之中了。 因为两人的位置原因,白胥华要比起叶惊鸿高上许些,他满头的白发散落下来,垂落在叶惊鸿脸上,直叫他嗅到了满鼻寒香。 白胥华实在是被欺负得太过。 他略缓了一二之后,便咬牙冷脸,要挣脱国师的怀抱。 叶惊鸿本该是放开他的,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般是怎么了,竟然是不想放白胥华离开,甚至——甚至有些想要去啄吻,白胥华挣扎之时,在他发间若隐若现的殷...红。 白胥华察觉到自己胸腔前的感觉,简直要被国师气死了。 他眼圈红了一片,简直要流下泪来,语气本是要放冷的,可在此刻这般情景之下,却柔软得像是委屈的哭诉。 “松开我!” 白胥华一边推拒国师的脸,一边要将自己从国师身上脱离出来,他见国师又不动弹,又不放开,简直要发出泣音了。 恶狠狠道:“你——你既然只想要作弄我,此刻也该得偿所愿了。你既这般态度,之前又………” 他似是想到了自己之前的步步退却,又羞又怒,声音里都要带上哭腔。 叶惊鸿未曾料到如今这般场景,这本该是他想要的,可等到白胥华真正生气了,他却又不知所措起来。 只得道:“我未曾有这般念头——” 他说的是白胥华前一句的,“只想作弄我”,白胥华却以为,他说的该是后边,他耻于说出口的那句,“之前又何必戏弄我”。 这叫他一时之间更是气愤,甚至已经不愿意再听国师说话,只托着自己发软的手脚,要急急脱离开去。 叶惊鸿却被弄急了,甚至隐约之间,他已经不把自己只当做是白胥华的师尊了—— 还多了一些更加亲密,更加………叫人沉溺的谷欠感。 他下意识地,便不敢,也更不想叫白胥华脱离开去。 但此刻言语已经无用,叶惊鸿头脑一热,竟然是掐着白胥华的臋辛瓜辛,狠狠顶.撞了几下。 这叫白胥华甚至连动作都做不了了。 他连手指尖都在发软,腿脚上更加是没了力气,甚至耐不住发出了闷.哼。 一瞬间又乖顺得不像话了。 叶惊鸿已经不知晓自己到底是悔恨,还是窃喜,他彻底放弃了挣扎,松开手掌,又转而扶正了白胥华的身体,像是婴儿嘬食一般,揪住那一处口允口及起来。 更不再像是之前那般,只僵在那处,像是逃避一般一动不动。而是小心动弹,缓慢却又不容逃避地扌由.送起来。 白胥华一时之间,反而是受不住了。 他本想要逃开,可如今手脚无力,叶惊鸿又开窍了一般,紧紧纠缠着他,叫他根本无法脱离。 便只得闭眼咬牙,那感触却是更加清晰。 直叫他闷不住,低低地发出声音来了。 第64章 不若你我联手罢 这一场情♂事,一直到了天色将亮的时候,方才结束。 白胥华已经软得不成样子,他头发铺散开来,简直像是流了一榻的月光。叶惊鸿看着他这般模样,脑海之中还是混乱的,但却已经没有了悔意。 所幸屋里本还备了水,水本是滚烫的,一直放在炭盆旁边,虽然凉了些,却也还算得上温热。 冰凉的身体从身边离开,重新回来时,已经有温热的绸布按到了身上。 白胥华身上还是酸软的。他实在是想不通,国师之前分明已经是那般模样了,为什么还会有这般旺盛的精力。系统本来想要帮他调整身体数据,叫他不要那么难受,可是他一提出,就被白胥华拒绝了。 但他此刻再怎么难受,之后的清理,也该是自己来做的。白胥华略艰难地坐起了身——可只是挺直身体,便已经有冰凉从他身体之中流了下来。 ……实在是太多了。 鲛人与人类到底还是不一样的,结束之后,白胥华甚至感觉到了微微的腹胀之感。叶惊鸿看见他此刻的模样,面容上顿时便红了一片,他本想要帮白胥华擦拭干净,却又被白胥华拒绝了。 青年勉强下了床榻,没叫本该是叶惊鸿的东西将软榻弄脏。他略艰难地擦拭了一二身上的痕迹,便在最后一步犹豫地停了下来。 ——若要他当着他人的面,做出那般事情,实在是有些难为白胥华了。 叶惊鸿似乎也是知晓了些什么,他顿了顿,便道:“我来吧。” 他分明已经算是经历世事,按理来说,是不管面对什么事情都可以淡然处之的人了,可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还是红了脸。 白胥华却只看了他一眼,顿了顿,便摇头拒绝,自己没有再动作什么,而是直接穿上了衣物。 这反倒叫叶惊鸿担忧起来,他道:“你这般出去,该是要………受寒的。” 叶惊鸿见识颇多,虽然没有真正做过这档子事,但该知道的东西,却也都是知道的。 白胥华此刻本就非常尴尬,听他这么一问,反而更加不愿说话,他只拒绝了,便沉默下来,叶惊鸿在一边看着,一时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所幸他们两厢沉默的时间不算太长,又过了些许时间,外边便传来声响,是叶十七过来查看国师的情况。 白胥华眉目之间,尚且带着复杂神色,似乎一时之间,他也不知晓应该如何面对国师,因此在听见外边的声音之后,便道:“我先去了。” 叶惊鸿本想要留下他来,可这不切实际的念头也只是闪了一瞬,便被他重压了下去。 外边竟然下了雨。 白胥华未曾打伞,只是一路匆匆离开,半道便有宫人赶了上来,说是受了燕帝的命令,送他回府。 宫人撑着伞,她看了白胥华一眼,娇俏面容上,便像是染了胭脂一般晕开绯红色,白胥华被她看得莫名,顿时知晓,该是有什么情况,是未曾被他发现的了。 ——那宫人的羞怯实在太过,她神色躲闪,简直像是见到了什么香艳场景一般。叫人只看一眼她如今的羞怯模样,便已经能生出无限遐想。 ——可是有什么地方,露了把柄出来? 白胥华轻轻蹙了蹙眉,却未曾表现出来,他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只目不斜视,一步一步都好使精心测量。 可事情却好似都是叠着一起来的。 白胥华方才行出宫门,便正见了翻身下马的景修然。 两人正正对上眼神。 白胥华尚且未曾移开眼神,景修然的眼神便已经下移,落到了白胥华的脖颈上。 难道问题是出在这儿? 白胥华尚且未曾记起,国师之前泄愤一般趴在他身上时,在他脖颈上狠咬的两口。他下意识想要抬起手,抚摸一二,查看脖颈上可有.吻.痕。 可实际上,他却连手指都未曾动弹一下。 白胥华只做出一点疑惑模样,他微微蹙眉,似是弄不清楚,景修然为何要以那般神色看他。 又似惊,又似怒,似乎想要质问,却又因为一些事情,不得不克制下来。 他只淡淡看了一眼,就好像这是不需要被他放在心上的小事一般,掠了过去,与宫人一起离去了。 景修然站在原地,他原本想要出声叫住白胥华,可只是微微一顿,白胥华便已经与他擦肩而过。 ——就好似他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路过人。 他本以为他们最次,也该是朋友了才是。 可如今看来,他所为的情谊,在这人眼中,怕是什么都不是的。 白胥华尚且不知晓景修然心中有了些什么动荡,便是知道了,他怕也不会惊慌,还会感觉到十分的满意。 景修然这种人,若是不激一激,怕是永生都不会主动出击。他如今的性格,可不好主动冲他伸出手去。 而之前与国师的一场□□,所带来的影响还不止这一点。 白胥华刚刚回府,阮酥玉便急急迎了上来。她面容上带着甜蜜笑意,笑盈盈地迎了上来,一副等待丈夫归家的小妻子模样。 ——可惜她面容上的甜蜜笑意,在看清楚白胥华脖颈之上的痕迹之后,便僵住了。 “师父………”她顿了顿,放才艰难说道:“师父昨天晚上是去了哪儿?” 白胥华似乎是有些犹豫,他停顿了一下,方才回复道:“是去了宫里。” ——是去了宫里? 分明是在骗她! 若真是去宫里,怎么会留下这样的痕迹来? 阮酥玉匆匆垂下了脸,她的语调依旧是甜蜜而柔软的,但是面容上的神色却已经扭曲了。 “师父若是不方便说,也是没事的。” 阮酥玉温温柔柔地说:“并蒂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我都是知道的。” 白胥华面容上微微露出了一点笑容来。 他道:“今日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奇怪,都胡说些什么呢。” 他似乎将阮酥玉说的话,当做了小孩子在闹脾气,完全不将其放在心上。 这叫阮酥玉却略微惊疑起来。 她抬起了脸,看着白胥华的面容,与他对上了眼。 白胥华的眼里一片澄澈。 他在面对自己熟悉的人时,都毫不吝啬地表现出自己柔软的一面。 阮酥玉一直窃喜于这样的对待,她紧紧盯着白旭华的眼睛,希望能从白胥华的眼里看出些什么不一样的情绪来,让她知道,他是在骗她。 可是没有。 白胥华只是无奈而纵容地叫她盯着,他眼里没有一丝异样的情绪,只有对于她现在表现的一丝疑惑。 ——这人似乎直到现在都不知晓发生了些什么。 阮酥玉微微冷静了下来,她收敛起了现在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的情绪,她道:“那就该是我误会师父了。” 她略带一点羞涩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来,乖乖巧巧的向着白胥华道了歉,然后又问他要不要洗浴一番。 “备一些水罢。” 白胥华垂下了眼睛,他满头的头发都散落着,显露出一种凌乱的美丽。这在以往,可是极难见到的景象。 若这幅模样放在平时,阮酥玉怕是要脸红心跳地欣赏好一会儿,可这般模样放到现在,便只能叫阮酥玉想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她像是以往一般为白胥华备了热水,白胥华洗浴之时,她却没有应一声,便匆匆忙忙推门进来了。 白胥华正在浴池里。 他似乎是累极了,趴伏在浴池边昏睡了过去,阮酥玉进来时,便只见到了一道虚影,正坐在他旁边,捡起他的长发亲吻。 ——那是系统。 在阮酥玉的认知里,则是白胥华的剑灵。 白胥华自然是没有真正睡过去的。 他只是做出昏睡的模样,略感新奇地被系统亲吻了头发,面容。 这一切都被阮酥玉看在眼中。 她似乎是意识到了些什么,脸上露出了惊疑神色,系统却旁若无人一般,渐渐往下,紧紧拥抱了白胥华。 他微微抬起脸来,似乎是在因为阮酥玉的目光太过强烈,打扰到了他,而感到不悦。 因此冷冰冰地问道:“该你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你还进来做什么?” 阮酥玉也现出冷色,她全然不是以往在白胥华面前表露出来的模样,神色变得冰冷而锐利,简直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剑。 她道:“那你呢——” 阮酥玉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怕惊醒了白胥华。 她道:“你在做些什么事?” 系统似乎是未曾料到她敢反问,一时竟是被问住了,阮酥玉咄咄逼人,她继续道:“你是他的剑灵,此刻却乘人之危,对他做出了这般事情,若是我将这事告诉了他,你说,他还会不会如以往那般对待你呢?” 系统还是第一次直面阮酥玉。 他没有料到在这般情况之下,阮酥玉竟然还能保持冷静,不由带了几分兴趣,询问她道:“你这么说,难道是想有些事情,要威胁我去做?” 阮酥玉微微一顿。 她似乎犹豫了一二,但只顿了顿,便继续道:“你若是这般下去,总有一日,会被他发现的。” “不若你我联手——一起占了他,你办事的时候,我为你放风,我办事的时候,你为我注意周围情况,你我互惠互利,互相掩护,要是有机会,一起上,也不是不可以的,你看这般如何?” 系统:“…………?” 他一时被阮酥玉惊住了,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这番言论来的好,阮酥玉见他没有反应,微微皱了皱眉,继续道:“你也该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若等到日后他身边人多了,可就轮不到你这小小的剑灵了。” 第65章 你当真是胆子大 阮酥玉的提议,若是对着一个心思阴暗些,对着白胥华有着莫名心思的人,怕真的是有些诱惑力的。 可惜她如今直面的却是系统。不管白胥华对待系统是什么样的情感,他们对于彼此,都是最为亲密,最不能割舍的存在。 ——所以一个明明能独占的人,又为什么要和一个人分享呢? 系统垂下眼脸,露出了一个冷笑,他道:“我今日若是真的信了你,怕才是会是失了他的心。” 阮酥玉上前一步,她并没有将系统放在眼中,甚至此刻,眼神也落在了被系统揽住了身体的白胥华身上。 她本想要再说些什么,但话还未出口,便又听见系统道:“并蒂呀,你是不是并蒂,我不想管。但你若是敢打他的主意,这事情,我便必须得告诉他了呢。” 此言一出,阮酥玉顿时铁青了脸。 她惊疑不定地朝着系统看了过去,便见到他的身形愈发淡薄了些。 模糊的光晕叫她看不清楚系统脸上的神色,这也就叫系统更多了一些神秘的感觉。 系统道:“你还不走?” 阮酥玉却未曾回应他的疑问,只语气冷厉地反问道:“你知道?!” 系统似乎有些疑惑,他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呀。” 阮酥玉神色变幻,她退后一步,简直要失了全身的力气,她道:“………他可知道?” 这个他问的,自然就是白胥华。 既然他的剑灵都知道了,那么白胥华还会不知晓么? 但系统的回应却颇出阮酥玉的意料,他只略带疑惑地瞥了她一样,似乎反问一样地道:“主人要知道么?” 阮酥玉微微一顿,她只是念头一转,便清楚了系统的想法——在这剑灵看来,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凡人,虽然被白胥华收做了弟子,却也只是教导了一套不知从何而来的功法,并没有真正教导他师门的传承。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就是将阮酥玉只做了名义弟子。 名义弟子,也就是占个名义罢了。那在这剑灵看来,她怕是与之前的婢子身份,是没有多大区别的。 在摸清楚了这剑灵是如何做想的之后,阮酥玉竟还是松了口气,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系统数眼,又犹豫一般揉了揉腰腹间垂挂的香囊,方才终于弃了之前生出的想法,又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白胥华确定了她离得远了,方才从原本的地方起了身来,他白玉一般的面容上,已经因为久压,而有了一片浅淡的红色痕迹。 系统帮他捂住了,道:“之前一直没有面对过她,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 系统斟酌了一下,到底没有把“不要脸”三个字说出来。 然而白胥华与他相处的久了,却已经是知晓他想说些什么,此刻也笑起来,道:“她是当真清楚自己想要些什么。若她真的是个男子,有些事情要办,反倒是要难起来了。” 阮酥玉是个女子,这叫她在难办一些事情的时候,却也因为如今世道,对于女子的轻视,而在某些事情上占了便宜。 若她是个男子,一些事情或许会容易很多,但是更多的,更加艰难的事情,却是要自己慢慢的来了。 也不知道,她是个女儿,到底是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白胥华自己又花了些时间,将国师的东西弄了出来,一些藏的深的,系统便主动帮忙,帮他导了出来。 鲛人的分量实在是有些多,白胥华皱着眉头收拾好了,便因为身体上的舒适感觉,而生出了倦意来。 系统还紧紧贴着他,源源不断地将温暖的感觉送到白胥华身上,更叫他觉得疲惫。 “如果真的累了,便歇一会儿罢。” 系统只从背后拥抱着白胥华,白胥华看不到他的神色,他实际也有些疲惫,只犹豫了一二,便道:“你过一会儿,便叫醒我罢,可要记得,别错了时辰。” 系统应了下来,他等到白胥华睡去了,方才小心翼翼地换了一个姿势,将白胥华全数笼在了怀里。 外边天已经亮了。 泥土的湿气混着花香一起涌了进来,系统起了幻境,将白胥华全数笼罩进去,叫他不会被鸟鸣,也不会被外边泄入的光线唤醒。 这一日的雨,似乎是预兆了些什么。 白胥华尚且在睡眠之中,另一边的国师,便重新出现了病情的反复。 彼时身体还被叶惊鸿掌控着。 他勉强应付了叶十七与燕帝之后,便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等到他推开窗户,叫细细的雨落到他身上时,四处的伤口便又痛了起来。 细密的,不断的疼痛,从身体各处升起,似乎是要最外边的皮肉都剥下来一般。 叶惊鸿被忽生的疼痛激得痛哼一声。 他实际上还是不清楚这具身体的情况,此刻忽然生出疼痛,便揭了衣裳,拆下白纱,查看身体疼痛的来源。 那是一片片月牙一般的伤痕。 没了白纱的束缚,鲜血便流了下来,叶惊鸿几乎瞬间便察觉到不好,他尚且没有来得及将身上的白纱裹回去,一阵极尖锐的疼痛便从脑海之中生起,简直要将他整个人都劈成两半。 叶惊鸿闷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见双.腿.缓缓长在一起,皮肉上生出了薄薄的膜一般的东西,鳞片缓缓生了出来,却稀稀拉拉,看着极其丑陋。 那原本修长美丽的青色鲛尾上的玉雕一般的鳞片,此刻已经缺了大半,叶惊鸿只是动了动,便又察觉到有许多鳞片脱落。 他痛到几乎失去神智,只用最后的一点力气,狠狠将尾巴抽向了一旁的小阁。 ……………… 白胥华尚且未曾休息多久,宫里便又来了人,神色惊惶,甚至还带着泪痕,求他入宫去看国师。 白胥华身上的痕迹还未曾消去,他披了衣裳,便与那人一起入了宫。 国师已经不在床榻上了。 他被重新移到了水池之中,身上溢出的血几乎要将他身旁的那一片水染红了。 燕帝守在他旁边,看着国师的模样,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的头发本还是有些黑色的,此刻也已经变作了雪白一片,看着几乎老了十来岁,像是个老头子的模样了。 燕帝见到白胥华,便匆匆迎了上来,他道:“先生之前为他诊治,可是看出了些什么来?他如今这到底是如何了?难道真的是——” 燕帝说到一半,便已经说不下去了,白胥华紧紧皱着眉头,神色格外冰冷,他未曾回应燕帝的话,只是上前几步,跳入了水池里。 ——国师的情况果然是与之前一般无二的。 甚至要更加严重一些。 白胥华之前经历了那事儿,本以为国师该是没有大碍的,却不料此次的情况竟然是一直在反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便游到了国师身边,轻轻拥住了他。 国师几乎是瞬间就攀附了上来。 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除尽了,此刻身上还流着血。 鲛人血冷,白胥华几乎察觉不到他的血与周围的水有什么区别。 他抱着国师上了岸,顿了顿,方才道:“为我叫些助手来。” 他的神色彻底冷了。 竟叫燕帝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白胥华调来了宫中过半的太医,他在简单处理了一国师身上的情况之后,便去了燕国的宝库。 几乎将半数药材都搬空了,尤其其中最为宝贵的药草,都被他直接拿空。 白胥华未曾料到国师竟然是真的会这般不将性命放在心上,他之前的退步,到底是有许多真心在其中的,却不料国师全然不曾顾及,之前的举动,似乎也只是想要死去之前,来一次解憾一般。 既然如此,白胥华自然便不再犹豫踌躇了。 他之前面对国师很有些手足无措,大多是因为无从下手,怕自己从旁的地方下了手,反而会叫国师情况更坏。但国师如今,都已经表露出一番等死的模样了,他下手自然也就无从顾及。 直将国师当做了死人来治。 白胥华的医术,实在是极好的,他对于国师如今这般的情况,也有曾经面对水族妖类的经验打底。 国师病重的消息,再无隐瞒,在宫中传了开去。 白胥华一边派人去各处寻找需要的药草,一边用手头的东西,配置药汤,药膏,为国师治疗。 国师第二次昏迷过去,比起第一次的时间更长。 他苏醒时,白胥华却不在他身边,直到有宫人来唤,白胥华才匆匆赶去。 ——这一次夺到了身体的,是国师。 他见到了白胥华,眼里顿时溢上了委屈情绪,他还未曾说些什么,便听到白胥华道:“你可当真是大胆。” 国师:“……………???” 白胥华的神色实在是太冷了。 他满头的白发高高束起,眉目里不再有柔软的情绪,冰冷得像是九月落雪。 这叫国师一时无措,他不知晓白胥华为何生了气,自然也就无处下手。 白胥华只在国师床边伫立片刻,便离去了。 他身上尚带着浓郁的药香,停留的地方,都留下了药草的特殊的香气,国师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本想着等到白胥华下一次来看他,便与他好好说一说话,却不料到他尚且未曾撑到那般时候,便再次昏迷了过去。 白胥华的汤药尚且有些作用,国师这一次昏迷,本该全数掉完的鳞片还留下了少许。 白胥华未曾再叫他去水池中泡了,只叫人守在一旁,等到血染湿了床榻,便再为他换上一床。 第66章 庆六十七国师薨 国师清醒的时间愈发的短。 而他昏迷的时间,却慢慢推长了。 天色一直未曾放晴,细细地落着雨,燕帝一边忙碌今年马上就要到来的水涝大灾,一边时时关注国师的情况。 他本还有些怀疑白胥华的能力,可是在发觉他人都无力判断国师的情况,甚至所学医理与国师的情况全都对不上之后,便没了这些怀疑,只把白胥华当最后一根稻草抓着,面容时时都是愁苦的。 ——他年岁已大,若再这么熬下去,怕也是要出事的。 白胥华犹豫一二,提醒了他,可惜燕帝身上的担子,又哪里是说放,便能放的呢。 国师病重的这一段时间里,燕帝也安排了人手去查询吕国地宫的事宜,总领此事的人,是位刚过不惑的中年人。 他虽然已有三十,面庞看着,却依旧是只有二十岁的模样,颇为英俊阳刚。 这叫白胥华登时便生出了不详感觉。 他与燕帝一提,燕帝却因手下人手不够而为难愁茫,他见到燕帝这般模样,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只将原本要下的命令换了一二,与阮酥玉给去一些误导。 雨停之时,已经是一月之后了。 燕帝肉眼可见地苍老了不少,太子殿下却仍旧是那个贪玩的稚嫩童子。 他虽然察觉到了宫中紧绷的气氛,乖巧了不少,但到底也是没有什么大的进步可以称耀。 宫里的人面容上,都挂上了愁绪。 这一段时日以来,国师的情况数次危机,几乎就要彻底断了命,却又被白胥华硬生生将命提了回来。 但他却也只能做到这般。 国师身上的鳞片已经脱了个干净。 饶是他身上的血恍是流不尽,一月折腾下来,此刻的皮肤也苍白得像是新出的纸。 他出乎意料的没有消瘦,身上的肌理,甚至隐约有更加紧实的感觉。 这叫白胥华隐隐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大庆六十七年。 国师薨。 国师的宫殿换了新主人。 白胥华命人打造了一尊华贵玉雕棺,将其投入水池之中,不时往水池里倒入熬制的汤药。 除了国师大殿中的水池,其他地方,都被白胥华命人填了,整个宫殿,一反之前的琳琅满目,珍宝都被收好,绸帐都换了素净的颜色。 等到事情都处理好,便已经到了燕国祭天的日子。 燕帝命人送来了赶制的国师华服。 以玄色为底,上以金银丝线,绣上满目玄文。用玉石珠宝雕成小件挂饰,细密坠满每一处。 衣饰细华单薄,层层叠叠二十七层,穿在身上,只叫人沉重,却不觉闷热。 可谓是再华美奢侈不过的景象了。 ——这是燕帝的一次试探举动。 国师初薨,他是在燕帝的恳求之下成了新的国师,但若他没有国师有的本事,那这个国师,自然也不能当。 阮酥玉不知晓其中的渊源,她还以为白胥华早就该与燕帝达成了什么协议,此刻只欢欣道:“这衣服真真好看,师父穿了,定然会更好看。” 第67章 直如仙君下凡尘 白胥华却未曾去接她的话。 他微微垂下了眼,轻轻抚了一把那丝滑的衣裳,只顿了顿,便道:“替我着衣吧。” 素淡的白衣被折叠起来,单薄绸缎裹在身上,层层叠叠,将人紧紧包裹起来,更显华美尊贵。 白胥华实在是太白了。 他似乎比起雪白的里衣还要白上一些,整个人都好似一块通透的白玉。 被最外层的玄色衣裳一衬,更显冷若冰雪。 几乎叫人目眩神迷。 他少穿这般尊贵的衣裳,如今国师祭服穿在身上,只叫人觉得神秘尊贵,恍若九天神明。 这一身的金银玉饰,全不叫他显得世俗凡浊,而是更显得华美出挑。便好像是被诸人供起的神像,极尽美丽,却有没有半点人情暖气,只能叫人带着畏惧之心远远参拜,却不由有凡人近他诸身带亵渎之心。 实在是叫人看上一眼,便会痴怔下去。 饶是这段时日里,已经逐渐习惯了他容貌盛美的诸位近侍,此刻都难免显出痴态,阮酥玉更是看得眼中一片春水涟漪,面庞羞红,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师父………真好看呀。” 白胥华对她微微一笑。 阮酥玉顿时便更是神魂颠倒,她听到白胥华对她道:“今日实在特殊,你便好好待在这儿,可好?” 自然是………好的。 这样的人提出了要求,又叫人怎么样么能狠心拒绝? 阮酥玉痴怔许久,等到白胥华挥袖虚划,似是从虚空之中,取出长剑,佩于腰上,方才终于回过神来。 白胥华却已是只留了她一个背影。 阮酥玉恍然生出一股他要离去,直叫她再也抓不住的恍惚之感。 这股感觉好像是某种征兆,直叫她忽地生出了慌乱之感,她匆匆追赶上去,便见到白胥华行至宫外,上了三十二人合抬的大轿。 层层染墨白纱层层垂落下来,叫人看不清楚其中人的形容模样。 只是见到那道正襟危坐,端正严谨的身影,便已经能知晓,这人该得是如何的绝代风华。 轿起。 白胥华稳稳坐在其中。 素衣玄纹的侍从行在身前,女子发髻高挽,面戴白纱,怀抱花篮,男子玄衣银绣,手捧长剑在前, 他们都是精心挑选的童男女,一个个都有极美丽的容貌,在宫中培养许久,礼仪都是极佳的,行起路来,女子婀娜,男子英武,叫人看在眼中,简直像是天上而来的仙家出行。 但就算是这般的人,也只配为国师引路。 车架行出宫中,街道两旁,已有百姓整整齐齐跪在两旁,浩荡侍卫在前开路,童男童女为引,甚至在最前方,还有燕帝的车架。 全场肃静。 只有风吹时,旗帜的簌簌声音。 偶尔有孩童实在好奇,抬脸偷看一眼,尚且未曾来得及看清楚车架之中的人影,便已经被大人重按下去。 这般俯视众生,所到之处,无人敢不敬的感受。 实在叫人沉迷。 白胥华虚虚环住手中长剑虚影,却好似真的摸到了剑,原本心中的轻微动荡,转瞬便重新平息。 车架入道,便听到一声内侍高呼:“起——!” 声音清晰传来,丝毫没有因为距离遥远而变小。 第一声起,便有人重新传道:“起——!” 声音整整齐齐,一路排列过来,简直是惊天气势! “起——!” 本微微屈膝的侍从,重新停止脊背,好似肩上全然无物,从容地往前走去。 风也一并起。 轿前引路的男女衣决飘飘,更显得仙气缥缈,难以追寻。 似乎从哪里传来了钟声。 当—— 当——— 城外飞鸟都被惊起,似乎受了什么召引,黑压压一片,朝着燕都飞了过来。 白胥华微合双目。 他手指有序地扶手上轻点。 钟声便随着他手指的动作,一声一声传出。 “加。” 一道莫名声音,霎时加入钟声之中。 好似煌煌大道之音,被钟声引导,加入其中。 此刻听来,叫人敬畏惊疑之时,更多一分神秘莫测之感。 童女伴着其音,挥洒出篮中花瓣。 淡淡清香,随着她们的动作弥漫而出。 白胥华掐着点儿,缓缓睁眼。 他道:“除污。” 声音并不大。 但却像是有着莫名力量引导,响在了每一个人耳侧。 直像是他同时在千万人耳边低语。 声音冷而彻,叫人听在耳中,便觉得又寒气从脊柱之下生出。 连童男童女都开始心脏狂跳。 但手掌却依旧是沉稳的。 第二把花瓣挥洒而出时,其中似乎已经掺杂了点点星芒。 白胥华道:“除晦。” 恍惚之间,只叫人觉得身体一轻,似乎连身上的污气,都被驱散不少。 直叫人心中发颤。 此情此景,好似真是仙君降世,恩泽世人! 原本国师的形象渐渐淡去,转而化为轿中纱帐遮挡之后的模糊身影。 白发玄衣。 极尽华美奢侈之美丽。 叫人只看着那一道影子,便已经能知道那人该是何等的风华。 长队缓慢行至城外。 百姓却未曾少去,无人出声,连空气之中,都带着莫名的肃穆之感。 轿停。 三十二位抬轿者齐齐跪下。 童男童女拥簇过来,以高到低,以身,结成一道下轿的人阶。 白胥华更握紧了手中的虚影。 他起身,下轿,便见身前的人潮,霎时分为两列。 跪伏下来,在他面前分开一条道路。 此处已是祭坛。 是国师祭祀之处。 万人跪伏,只有他一人站立。 长长的外袍拖在地上。 白胥华手中持剑,心中便也稳了下来。他慢慢朝着祭坛最高处行去,待到他站定,便见燕帝跪地行来,恭恭敬敬,垂首低眼,献上一捧长诏。 白胥华接了过来。 他站在高高的祭坛之上,皇帝跪伏脚下,无人敢于不敬。 狂风呜咽着吹来,直叫他衣袍与长发并在一起被风吹起。 直如天神,降临人间! 第68章 一条大龙冒出来 “吾名——” 白胥华手捧长诏,腕子一抖,那长诏便已经长长铺开。 下一句话也随之而出:“白胥华。” 他的声音回荡在每一人耳边,只叫人心中热血沸腾,几乎要激动得流下泪来。 白胥华一眼便将长诏之上的文字映入眼中。 他道完姓名,便低垂眉目,将长长的诏令念完。 所谓祭祀,便是向上天献上牛羊瓜果,祈求下一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白胥华不知晓国师是如何做的,便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来。 他缓缓念完长诏之上的文字,便将长诏往旁一投。 一点无名火焰,顿时便自长诏末尾燃起。 风裹挟着长诏在空中飞舞数下,火焰便彻底将其燃成灰烬。 灰烬随着风,落到了祭台之下,诸官员的身上。 直叫他们心生惶惶之感。 白胥华持剑,出鞘。 他一举一动,皆带着一股无言韵律,好似大道凝于其身。 他将长剑横于腕上,只轻轻一割,便有鲜血流淌下来。 血染红了他的衣袖,又滴落到祭坛上。 白胥华调整身体数据,半蹲下.身,以指为剑,行云流水一般,在祭坛之上画下符文。 他手指上的力气大极了,指甲更是如利刃一般,轻而易举的在祭台之上留下深深的凹痕来。 血随着他的动作流入凹痕,每次将将要满时,便有新的凹痕出现,引导鲜血继续往下。 白胥华用了好些时候,方才画完了阵法,他此刻失血过多,面色已经变成了雪一般的苍白颜色。 但他却未曾犹豫,只是再次割开手腕,让鲜血灌满祭坛血阵。 最后一点凹痕被鲜血填满之时,祭坛上方,骤然出现乌云万千,沉沉压下,其中雷鸣电闪,一副天谴之像! 系统骤然现身。 他出现在了白胥华身后,轻轻环住了他,他握住了白胥华尚且还在滴血的手掌,也知晓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暗中为白胥华调整身体数据,叫他止血恢复,这在外人看来,就有上一幕神异之像。 身体上的不支消失,白胥华便无所畏惧,他下令道:“开启最强模式的投影。” 系统嘴唇微动数下,他本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犹豫一息,最后到底也未曾说出什么来,只沉默着遵从的白胥华的指令。 一道雷霆骤然劈砍下来! 直指祭坛中心的白胥华,如此异像,便是燕帝都耐不住抬起脸来,他看着眼前简直如天谴一般的景象,面色大变,简直要叫出声来。 ——难道眼前这人,是什么不能见人的妖魔么? 还是他行了什么天道不能容忍的大恶之事,因此才在祭天之时,召来天谴雷霆? 但事情却是与他所想的不同。 因为白胥华见那雷霆降临,面上却没有半分畏惧之色。 他一挥大袖! 直将上面的鲜血都飞溅开来,燕帝骤然感觉到了什么,便见那层层乌云之中,竟然是探出了一点巨大龙首! 一股骤生的威亚覆盖下来,直叫他硬生生被压得趴在了地上,全身上下都好像被重石碾压。 燕帝却艰难支撑,他抬起脸来,便觉强风骤生。 简直要叫他睁不开眼来。 白胥华要已经被这极致逼真的幻境抽干了。 他脑海之中,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烈,就好像有尖刀插.入其中,随意搅动。 所幸他虽然精神无法支撑,但是身体的精力却还是极其旺盛。 巨大的乌黑龙首在云层之中摇摆数下,终于像是摆脱了什么枷锁,怒吼一声,摆尾破云而出!! 它简直像是一尾活龙。 黑龙上下翻腾,风愈来愈强,简直是一副要将所有东西都要摧毁的架势。 白胥华身上的衣物被风吹得狂舞,他恍惚之间,只生出了一个念头:幻境出现之时,竟然会伴随狂风,难怪会叫他这般难过痛苦。 这巨大黑龙,简直就像是真的一般,可谓再价值不过了。 龙吼之后,便伴随一声嘹亮凤鸣。 异火自西边生出。 乌云被燃成艳丽霞色。 华美的火凤似乎是从远方而来,它昂首长鸣,飞翔而过的地方,落下异火点点却毫不伤人,反而叫人生出身心舒畅之感。 燕帝已是跪伏在地,彻底抬不起头来了,他心中已经不知是惊慌,是畏惧,是敬佩,还是惊喜。 白胥华表现出的能力,可谓是世间仅一人!他凭一己之力,便召出一对龙凤! 白胥华的声音,也在此时遥遥传来。 他的声音已如钟声一般,遥远而不可闻。 却又叫人清晰的知晓其中的意思。 “以吾之身,召尔听令。”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直叫人生出心悦诚服,想要跪拜信仰之感。 “将身化神,镇守此方。” “使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龙吼凤鸣之声应他而起,似乎是在应和他的指令。 玄龙赤凤在空中翻腾数下,交织在一处,最终化为两道华光,直直坠入祭坛之中! 风骤然一停。 雨大滴大滴地滴落下来,从缓变急,似乎迫不及待一般,润湿了一大片土地。 雨幕之中,诸人所在的地方都被淋得湿透,唯独白胥华一人所在的地方,似乎是被无形的屏幕遮挡,一滴雨都未曾落入其中。 百官已经齐齐起身,朝着白胥华行九次大拜,便是燕帝,也恭恭敬敬对他行礼。 诸人心中甚至在狂喜! 这般一位大人物,如今已是他们的国师,与他们,与燕国紧紧绑在了一处。 他们心中盛满了对于白胥华的敬畏之情,甚至不敢抬脸直视祭坛之上的情景,只怕自己沾染了世间污浊,玷污了祭坛之上的尊贵仙人。 白胥华身上一点未湿。 他此刻已经摇摇欲坠,只觉得下一瞬间,他便会直接昏迷过去。 脑海之中的眩晕疼痛半点未减,甚至叫他更难以支撑下去。 白胥华每一次使用系统,实际上用的都是自己的力量,之前的幻境太过真实,直叫他生出被抽干的枯竭之感。 现在的情况,已经叫他无力思考如今身上的异像,只有余力强撑身体,立在祭坛之上,又听燕帝在下方念完一份新诏,等着行完了之后的繁长过程,方才回到了轿上。 他此刻的精神状况已经衰落到可怕。 这表现在外边的模样,就好像是他在方才的动作之中,更得到了大道感悟,已经更像是一位仙人,脱离了凡俗者可以触碰的地方。 他神色冰冷,一双眼瞳之中淡漠一片,好像已经看不进去任何人的身影。 也无人能叫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那双眼睛里。 竟是无人敢于在此刻直视他。 白胥华重上了轿,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见到了熟人,回头看去,便与景修然对上了视线。 两者穿透层层纱帐,似乎都是看见了对方的脸,白胥华尚且未曾做出反应,便只觉得一双手掌捂住了他的眼。 那是系统。 他微微环着白胥华的身体,对他道:“先休息一下吧,你今天太累了。” 他今天的确是太累了。 脑海之中的尖锐疼痛,在系统的安抚之下,似乎轻了许多。 白胥华微微合眼,似乎是对外边的景象感到了乏味,不愿再多看一眼。 这叫景修然心中骤然一紧。 他不知晓白胥华如今的情况,只觉得这人似乎与他离得更远。 这人方才与他对上视线之时,绕是隔着层叠白纱,他却依旧能看清楚,那双眼中的所有情绪。 那双眼里没有他。 也没有别人。 这比之前的情况更为糟糕。 这人似乎是在之前的情况之中,得到了更深,更玄奥的磨炼。 他已不像是凡俗中人。 那双眼睛中,已经不剩一点温情,只余下一片冰冷。 就好像是至公至理的大道。 已经到了看人,看物,看浮尘,看巨木,都已经是看同一样东西的境界。 视万物至公至正,不管美丽与丑陋,奇香与恶臭,在他眼里,都是没有区别的。 ——所以他也是没有区别的。 之前他们之前的事情,似乎已经全被这人抛到脑后,再没有一点痕迹遗留。 这实在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 白胥华尚且不知晓景修然心中生出了的变化。 他一路支撑,直回到了宫殿之中,方才半跪在地上,呕出一口瘀血来,半昏半醒,落在了地上。 系统便是在此刻出现的。 他将白胥华抱到软榻之上,方才去关了房门。 阮酥玉那边儿似乎出了些什么岔子,往日里,白胥华出门回来时,她定然是第一个出来迎接的。可今日白胥华都已经进门许久了,也没有见到她的踪影。 系统心知其中的不妥之处,却也没有因为这一点事情唤醒,叫他在这般糟糕的情况之下,还要去处理阮酥玉的事情。 睡眠,是最好的,温养精神的方法。 系统在旁边守着,看着白胥华一直从祭祀回来的那一日,睡到了第三天的下午。 白胥华醒来之时,屋里还是黑沉沉的一片。 这是系统为了叫他睡得安稳,而弄出来的东西。 白胥华对于现在的情景,倒也算得上熟悉,他扶着额头坐起身来,并察觉到自己身上还穿着祭祀那一日的衣服。 ——这便说明在他昏睡过去的这一段时间里,没有除了系统之外的人碰过他的身体。 第一个察觉到白胥华醒来的,就是系统。 他凝聚成的虚影也变得浅淡了一些,好像这一段时间里,他一直都没有回去白胥华脑海里休养。做出最高级别的幻境,对于白胥华来说是大消耗,对于系统来说也是同样如此。 但是系统却表现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般。 他甚至有心力查看白胥华现在的情况,确定他的状态恢复了许多之后,才在白胥华的询问之下,把阮酥玉这几日的情况告诉了他。 ——阮酥玉这几日,都未曾怎么来看白胥华的情况。 她甚至已经有些时间,没有出现在宫里。 白胥华听完了系统的汇报,顿时紧紧皱起了眉头,所幸他对于现在的情况也有些预料,因此也就没有丝毫的慌乱。 白胥华此刻的精神状态,已经不适合再叫系统形成建筑模型,去帮他看阮酥玉在做什么,他干脆派了内侍,去了燕帝那里,询问了阮酥玉这几日的动向。 ——阮酥玉竟是在这短短的几日时间,与调查吕国地宫的头领搭上了关系。 这叫白胥华都忍不住生出了一点惊愕。 阮酥玉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一些。她这几日都未曾回来,便是因为从这领头人那儿得到了关于吕国地宫的消息,一时之间,自然也就顾不上白胥华这边了。 所幸白胥华对此早有预料,那首领那儿得到的消息,也有些错漏,阮酥玉一时半会,是绝对查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第69章 未来果真如此么 但坏消息,却似乎总是连在一起来的。 白胥华苏醒的第二日,才看见了阮酥玉影子。 她眼里含着笑,一副春水融融的模样。 一看,便能叫人知晓其中的少女心思。 白胥华只是配合着她来,他尚且未曾恢复过来,系统此刻难得没有回避阮酥玉,而是在白胥华身后,伸手帮他撑住身体。 白胥华站在走廊前,看着阮酥玉的模样,平静道:“这几日怎么未曾见着你?” 他完全不曾掩饰自己的虚弱模样。 白胥华此刻的样子,与之前的国师莫名有几分相似。他的皮肤,一直是如温玉一般的莹润,但此刻,这种莹润感却消退了,只留下如纸一般的苍白。 几乎显露出一股透明之感。 但是在这般虚弱的时候,他往日里的所有温情,却是一点都不剩了,只留下眼底的积雪寒冰,只是被看一眼,便叫人觉得整个人都被冻住了。 阮酥玉莫名感到了一些不适之感来。 她这段时日里,已经习惯了白胥华对待她的温柔态度,此刻白胥华的模样忽然回到了曾经的模样——甚至比起曾经更为冷淡,一瞬间便叫她察出其中的强烈反差。 这叫阮酥玉甚至都没办法在最合适的时候,露出最恰当的笑容来,她直被白胥华问得怔了一怔,才像是心虚一般地回应道:“我——我去见一个新认识的朋友。” 白胥华以往是全然不会管她的琐事的。 但今日却极反常地道:“去见那一位朋友?” 阮酥玉被问住了,她眨眨眼,似乎是不知所措一般道:“师父这是怎么了,并蒂的朋友,自然都是这里面的姐姐了呀?” 白胥华深深看她一眼,他似是意味深长,又似只是随口一说,平静道:“交友需谨慎。你若是日后后悔………” 白胥华说到一半,便顿住了,他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似是在看什么虚无缥缈的未来,直叫阮酥玉的心跳慢慢急促起来,方才道:“去吧。” ——这就是叫她去见那位新交的“朋友”了。 阮酥玉恍然之间,生出了一个莫名念头,只觉得白胥华似乎早就已经看穿了一切,一直不说,是因为一种莫名的宠溺。 简直像是在无声纵容她一般。 这一点异样之感,直叫阮酥玉心中生出莫名遐想。 ——她这几日里,听见了外边忽地传起来的流传言语,其中将白胥华那日祭祀的威风,描绘得栩栩如生,似乎他祭祀行法之时,便有人在一旁细细观看一般。 加之那一日的动静实在是大极了,饶是阮酥玉留在宫中,也不免见到了一二异像,这两者相加,便叫她对于白胥华的能力深信不疑起来。 这也就叫她心中的念想越发强烈了起来。 ——白胥华可是一开始便知晓她的身份? ——看他如今的能力,若是知晓她的来由,也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若他真的知晓她的由来,知晓了她是那一日楚帝大宴的阮官之女,是曾经在春满楼时——对他做出了轻薄举动的人,那他对于她这般纵容——可是因为,白胥华对于她,也带了一些不能说道的心思? 旖旎的画面随着这个念头一起生出,阮酥玉几乎要迈不出脚步了,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她犹豫一二,又抬眼看了白胥华一眼,见他依旧低垂着眼,定定盯着她看,几乎连心跳都要停止了。 她张了张口,都要发不出声来了,细细地道:“并蒂,并蒂会的。” 白胥华低低应了一声。 他最后看了阮酥玉一眼,便转身行去了,系统扶着他,也回头看,便见到了阮酥玉痴痴的眼。 二人对上视线,阮酥玉方才被系统如看物件的神色刺得清醒过来,她轻轻皱了皱眉,回瞪系统一眼,就也转身离去了。 阮酥玉的行动慢慢便不再掩饰起来。 她一开始见着了白胥华,看见了他明显的虚弱模样,还时时过来看他几眼。 到了后来,她与那统领的接触越发频繁,便也顾不得白胥华这边了。 她每日光明正大地出宫去,到了深夜,再披星戴月而归。 这般情况,便一直持续了一月时间。 直到某一日,阮酥玉脖颈之上,出现了一点痕迹。 她的神色毫不掩饰地变得明媚起来,似乎是遇见了什么好事。但是在面对白胥华的时候,她便又显露出心虚模样 ——她与那统领卷了云雨。 白胥华初见阮酥玉之时,她便已经失了阴元。此刻她与统领覆雨翻云,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叫人惊讶的事情。 只是白胥华还是有些叹息之感—— 阮酥玉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她最好的武器,就是自己的身体。 一个美丽的,很有些身份的姑娘,愿意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一个男子,那其中代表的意义,可谓是极其的沉重了。 阮酥玉能把自己的身体交出去换取利益,她不仅仅有身份有美貌,还很有些手段心机,因此男人落到她手里,便沉沦下去,也就是一件颇为平常的事了。 阮酥玉用身体,套出了统领所知晓的所有事情。 她既然已经套出了这些事情,那么距离她真正发现吕国地宫,便也不远了。 燕都之中,逐渐开始混入阮酥玉的人手。他们以为吕国地宫应在这里附近,因此每日都要闹出一些事情。 白胥华便用国师的身份,暗中监视着他们的行动。 阮酥玉的人手,在统领透露出来的几个假地点四处挖掘,那些地方自然是没有什么东西的,只有一点早早被白胥华派人准备好的东西,阮酥玉几次挖掘都找不到东西,慢慢也就察觉出了其中的问题。 她不觉得是统领欺骗了她,而是直接来寻了白胥华。 那是夜晚。 阮酥玉穿着时兴的抹胸小裙,她特地画了妆容,眉心点着朱砂痣,看着没了那仙童一般的娇俏可爱,反而多了少女独有的慵懒妩媚。 这身打扮实在是很好看,但要是弟子来见师父,那么这身打扮便显得十分不合时宜了。 但一向显得很有分寸的阮酥玉,却像是丝毫未曾发现自己打扮上的不适一般,提着酒来见了白胥华。 她似乎是好奇一般地道:“师父会喝酒吗?” 白胥华微微一顿,他轻轻皱了皱眉,似乎是因为阮酥玉如今的模样,而感到了不适。 但他依旧应声,道:“会的。” 阮酥玉继续道:“我本以为,像是师父这样的人,是绝不会沾酒一丁点的呢。” 她一边说着,还特意比划了一点点距离,以示意她所说的“一丁点”,到底是有多少。 白胥华顿了顿,他看了阮酥玉一眼,本想要说些什么,但也只是顿了顿,什么都没有说。 阮酥玉却像是没有发现他的欲言又止一般,继续捧着脸道:“师父以前,是怎么样的?也是如现在一般的模样吗?” 白胥华看着她,他微微垂下了眼睛,道:“并不是。” ——人总是会变的。 他以前,自然也不是如今的模样。 阮酥玉像是问不够,她继续道:“师父以前是怎么样的,可以说给并蒂听一听吗?” 白胥华只看她一眼,轻轻皱起眉。 他避而不答,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似乎是在报复他的回避,阮酥玉也未曾回答这个问题,她轻轻道:“师父可是会喝酒?” “………………” 白胥华皱眉不答。 阮酥玉道:“师父教我喝酒罢?” 白胥华看她,他视线一错不错,其中没有半点温情,若是之前,阮酥玉怕是早就撑不住,瞥开眼去了。但今日她却不同,依旧执着地盯着白胥华,道:“师父教我喝酒。” 白胥华道:“…………好。” 他见这一茬避不过去,便平静地受了,阮酥玉似乎是得了什么嘉奖一般,一下子又开心起来,她先是为白胥华倒了酒,又将玉杯捧到他面前,高高兴兴道:“师父请!” 白胥华微微蹙眉,他接过阮酥玉手中酒杯,缓缓饮尽了,便又被阮酥玉满上。 她似乎是要灌醉白胥华一般,道:“师父继续喝呀,这久的滋味一定很好,是我找了好些日子才寻到的呢。” 白胥华轻轻叹了口气。 他将酒杯放到一边,道:“你想做些什么?” “怎么是我想做些什么?” 阮酥玉反而像是被白胥华问懵了。 她眨了眨眼,显得一派无辜可爱,天真烂漫。 少女的天真之感,又在此刻回到了她身上。好似她就只是一个无辜的少女,不知自己如今到底在做些什么事。 她道:“难道不是师父,想让我做些什么事吗?” 白胥华未曾说话。 阮酥玉将手中的酒放到一旁,她道:“我之前看不出师父的能力有多大,一直觉得自己隐瞒得极好,尚且为此沾沾自喜。” “直到近日,我方才觉得,师父怕是早就知道了我是什么人,您一直看着我做事,对我的行踪,也该了如指掌,师父到底是想做些什么,到底是知不知道,我——并蒂,到底是什么人呀?” 她往前倾身,露出胸前掩不住的春色来,白胥华的视线未曾流连一分,他紧紧看着阮酥玉的双目,与她对视良久,道:“阮酥玉。” 他一口道破了阮酥玉的身份。 阮酥玉双目一亮,她道:“师父果然知道!” 她犹豫一二,还是揭开了脸上的易容,用了一些时间,她方才恢复了自己本来的容貌。 她道:“师父收我做弟子,却又撑起燕国,以商行与我打擂台,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想知道。” ——阮酥玉并不是一无所知的。 她有了白胥华一开始便知晓她身份的猜想,除去那些旖旎幻梦,自然也还想了些正事。 这些事情,本来也是极其容易想到的。阮酥玉的想法是独一份的。 她是因为不出于此处,有着这里的人,完全没有的大局观念与新奇想法,方才能创建出一个商行来。可若是在此时此刻,正巧在另一个国家,有另一个人,生出了与她一般无二的想法,并且比起她发展得更加快速,更加稳定—— 那可就不仅仅是巧合能说清楚的事情了。 白胥华未曾回避她。 他直视阮酥玉,眼底似乎带了什么深沉情绪,阮酥玉想要看清,却又看不分明。 白胥华问她道:“你可知,你于天下意味着什么?” 阮酥玉顿时一怔。 她张了张口,想要回答,但犹豫了一下,便说不出口了。 白胥华看她一眼,他极其平静,一挥衣袖,便有一幕场景显露。 那是一副民不聊生的惨状。 尸首遍地,地面裂开,露出其中土壤,灼热太阳悬挂其上,似乎还嫌不够,继续烘烤。 场景变幻,阮酥玉身着帝装,端坐在龙椅之上,她一副冷漠模样,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歌舞升平,淫.靡景象。 大雨倾盆而下。 山洪骤发,夜幕之中,一片城镇被无声淹没,一面如火神降世,一面如水神发怒。 直叫阮酥玉都微微一怔。 只是简单的投影,白胥华此刻的面容却已经更加苍白。他对呆愣在原地,似乎未曾想到为何会有这般情况的阮酥玉道:“你于此世,是祸乱根源。” “祸乱——根源?” 阮酥玉似乎被惊住了,她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白胥华道:“我想要拦你。” 阮酥玉却像是未曾听到他这一句,她只是将白胥华所说翻来覆去喃喃数遍,最后对白胥华道:“师父——这难道便是未来么?” “我之后——会变成那般模样吗?” 她似乎是惊慌失措了,没有想到自己会为这片地域,带来这般大的影响。 白胥华却莫名感觉到有些不对。 他抬眼看着阮酥玉,便见她似乎是求助一般看着他,她甚至扑近了,一副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的模样。 ——不。 有些不对劲。 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白胥华未曾回应,他微微蹙起眉,似乎是想要起身。 却见阮酥玉扯住了他的衣袖。 “师父为何不回我?” 阮酥玉甚至带了些哀求之感。 她道:“这些是真的吗?” 白胥华顿住。 他忽地捕捉到了一些什么,却又还是不明晰,便回着阮酥玉道:“是真的。” 便只觉胸前一痛! 阮酥玉的速度实在太快。 甚至叫白胥华都来不及阻止,只见她面容上溅上鲜血,一时之间,神色又悲又喜,扭曲如恶鬼,喃喃道:“你都说是真的,那便定然是真的了。若之后情况如此——那可就当真是太好了!” 第70章 她已该是离去了 白胥华瞬时懂了什么。 他张了张口,口中却涌上一股腥甜气味,直叫他咳了起来,一时之间,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白胥华偏过脸去,踉跄退后一步,想要捂住口鼻,却又被阮酥玉狠狠一推,直跌在了地上。 阮酥玉毫不心软,她又扑了上来,用匕首狠狠在白胥华身上再扎数下,直叫白胥华的衣裳全数被鲜血染红,自己脸上也溅满鲜血,方才满足。 “你——”白胥华想要说些什么,可他尚且未曾说出来,便被阮酥玉捂住了口。 只得听阮酥玉道:“师父别说话,我不想听见您怪我,师父能将这些事情告诉我,我实在是十分开心的。” “只是师父若要是拦我,那就不可以了。” 她说着,面容上竟然是露出了一个极为甜美的笑容来,道:“我果真还是心软的,也不知晓现在的伤势,能不能叫您真的死掉。师父若是死了,我就派人回来,把您的身体偷回去,日后再想办法让你活过来。” “您若是还活着,那就更好,等到我以后到了那个位置,师傅就是我的国师,我要做什么,都听您的话。” 阮酥玉毫不掩饰话语之间暴露出来的强大野望,几乎像是一头嗜血的狼,面对自己的猎物,蠢蠢欲动磨牙擦爪。 而这一片广袤天下,便是她的猎物。 在知晓了自己真的能成功之后,她便已经兴奋不已,甚至已经忍不住想要伸手,快一些拿到自己最后的胜利果实。 白胥华道:“你——你要铸成大错。” 哪怕是到了这般境地,他依旧是冷静而高高在上的。 就连那双眼睛里,露出的也是果然如此的情绪。 就好像他一开始,就知晓阮酥玉会这般做一般。 这般似乎被人看透了一切的感觉,直叫阮酥玉又生出莫名的不适之感来。 她顿了顿,想到了白旭华曾经在她面前展露出来的强大神通,又想了想自己如今的神妙变化,犹豫一二,便将白胥华手脚紧紧绑住。 阮酥玉本来是想挑断白胥华的手脚经脉的,可惜到了最后,她还是有些下不了手。 她想了想,便将白胥华全身的衣物除去,只留下一件极单薄的里衣。她将白胥华的外袍撕成数段,用撕下来的布条蒙住白胥华的眼睛口鼻,叫他看不见如今的情况,也无法发出声音来。 ——这便叫白胥华如今的姿态,显露出一种莫名美丽的脆弱之感来。 他雪白的头发上,都沾染上了血迹。 那一场浩大的祭祀,似乎当真叫这人消耗巨大,直叫他弱到了——连阮酥玉这般的行动都挨不住的情况来。 白胥华急急喘息着,他唇边还在不断溢出血来,血染湿了了束着唇的白色布条,又慢慢流到他苍白消瘦的下颚去,再一路顺着脖颈没入衣领。 高高在上的仙人被束缚住了手脚,以如此不堪的姿态,落到了凡人的床榻之上。 这便叫人忍不住生出一些旖旎的心思来。 甚至因为仙人如今的惨状,更叫人生出莫名的兴奋之感来。 ——想叫这人如今的模样,更加狼狈一些,可怜一些,最好叫他全身上下都布满伤痕,发出低低痛吟,痛得流下泪来,像是猫儿一般,向着他们讨饶才好。 阮酥玉对白胥华很有几分心思,如今见到他这幅模样,更是生出了旖旎的艳丽想法来。 只是她忍了忍,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伸手摸了摸白胥华的脸庞,又偏过脸来,似乎是想要亲吻他。 可惜这个举动,却像是被白胥华早早预料到了一般,在她要将将吻上来时,侧头避开了。 阮酥玉动作落空,倒也不生气,他拿着匕首,在白胥华衣裳上干净的地方擦拭干净,道:“师父果真是我想的性子,当真是叫人喜欢的不得了。” 她语气里面,竟然还带着甜蜜的笑意,阮酥玉又清理了一遍自己身上的血迹,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在离开之时,阮酥玉尚且还有些犹豫,但这点犹豫到底抵不过她对于未来的巨大渴望,再者,事情如今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她便是后悔,也在没有回头的地步了。 只最后道:“师父放心,你若还活着,我之后定然会来寻你的。” 白胥华身上都被血浸湿了,他此刻被布条堵住的口说不出话来,只能偏过脸去,表达自己不屑的心情,一副不愿听她多说的模样。 阮酥玉似乎也读懂了他的动作,她轻轻道:“师父若是不想认我这个徒弟,也好。毕竟我从一开始,便不是想与您做师徒的。!” 若如今的时间足够,阮酥玉定然不会介意白胥华如今的情况,与他共赴一夜.欢.场。 可惜如今的情况到底是极紧急的,有了利益的牵扯,阮酥玉便不能再按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她不知晓白旭华到底有没有能力,在这般情况下还去叫人过来,便只得赶紧收拾人马,离开燕都。 白胥华也知道她此刻要做的事情,等到阮酥玉离开以后,系统便现了身来,他早早就被为白胥华调整了身体数据,此刻出来,也是为了帮白胥华解开身上的束缚。 解开绳子,系统又揭开白胥华的衣襟,查看他身上的情况。他就算知道,在调整了身体数据之后,白胥华身上绝对不会留下任何伤口,但是还是有些莫名的担忧。 白胥华被阮酥玉连捅数十刀,之前流出来的鲜血,已经将整件里衣都要浸红了。 此刻的情况看起来便十分惨烈。 白胥华却也没有收拾一番的想法,他止住系统还想要继续检查下去的想法,只匆匆披了外裳,便拖着一身血衣往外行去。 此刻的情况十分紧急,阮酥玉既然已经有了离开燕都的想法,那么按照她的性子,在离开之前,是定然不会安生的。 再联想到她与那统领搭上了线的事,白胥华便越发担忧,觉得他们二人,定然会在燕都之中,闹出一场大动静来。 阮酥玉的动作,比起白旭华想象的还要更快一些。 只是片刻之间,燕宫之中,便已经燃起了大火。 夜里的火光极为显眼,巡夜的宫人该是已经发觉了那儿的情况,白胥华听到了外边隐约传来的喧闹声音,他正要踏出宫去,便正好撞上了来寻他的叶十七。 叶十七似乎未曾预料到白胥华现在的情况,他见到白胥华满身鲜血之时,便已经脸色大变,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是阮酥玉。” 白胥华平淡回应一句,他想到了叶十七现在应当还不知晓事情的原委,却也没有与他解释的意思。直道:“你派人前去,将那处的火扑灭了,再派人去与燕帝说,今夜禁严,关了前后城门,今夜,应会有些大变向。” 叶十七虽然不解,他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却也察觉到了空气中涌动的不详气息。 他眼底浮上深沉忧色,便又匆匆离开,去安排事情了。 他本还想问一问白胥华身上的伤势,可需要派人前来查看一二,却被白胥华拒绝了。 “我本便擅长艺医术,自然知晓我现在的情况,你直接前去,不必顾及我。我这边,也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白胥华的面色,依旧是苍白的,却带了以往所没有的强大威势,直叫叶十七没了其他的想法,只听从地去办事了。 既然已经有了人可以安排,白胥华便不再去赶这一点时间了。他回去处理干净身上的血迹,换了一身衣服,没有理会房间之中的一片狼藉,而是再次离宫,往燕帝处匆匆行去。 燕帝也被这场动静惊醒了,他本也是要去寻白胥华的,半路上却见了叶十七,刚刚安排好了事情,便见到白胥华来寻他了。 白胥华完全没有掩饰自己如今虚弱模样的意思。 他雪白的头发散乱下来,上面还沾着些鲜血,他并没有故意露出什么虚弱的情态来,只是他面庞上苍白的唇瓣,衣衫下几乎透明的指尖 ,都叫人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直叫燕帝咽回了原本一连串的问话,转而询问他道:“您如今这是怎么了,可需要寻些药材?” “我无事。” 白胥华平静回应,燕帝此刻正在燕宫最高的高台之上,从这里看下去,可以将整个燕宫映入眼底。 起火的是东南方向。 这是他之前给予那统领错误地方的方向。 ——看来阮酥玉,怕是早就知晓那处不对劲了。 但却一直隐忍至今,直到方才与他对峙时,两人撕破了脸面,便一举动手,直接在燕宫之中,点起大火。 ——她的心思手段,实在是叫人惊叹。 也不知晓,她是如何在白胥华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许多事情来的。 白胥华深深叹了口气。 他看了一会儿燕宫的火势,确定大火不会往旁蔓延之后,便询问道:“两处城门可是关了?这一夜,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事,都不得出燕都一步。” 燕帝道:“已是关了,还请放心。” 他对于白胥华的态度十分恭敬,甚至算得上小心翼翼,此刻犹豫一二,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胥华没有隐瞒他的意思,他道:“阮酥玉逃了。” 燕帝顿时一顿,他道:“她逃了?她怎么逃的出去——” “她身为………自然是不一样的。” 此处还有不知情的宫人,白胥华说话时,便注意了一些,将那“妖乱祸患”四个字轻轻略过,继续道:“此事,之后再说。” “先注意各处城墙,城下暗道,叫夜间行走的百姓全数回到家中去,每人都需盘查细问,若是见了形迹可疑的年轻公子,也可以查看一番,阮酥玉擅易容之术,她便是装作老者,也是件正常事。” 燕帝在一旁听着,都连连应了,他也知晓此刻紧急的情况,便也没有耽搁,当着白胥华的面儿,直接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事情虽然有条不絮地安排了下去,白胥华心中却未曾轻松一点。他紧紧皱着眉头,看着远处被火染红的天空。 这一夜中,城中又起了数次大火,白胥华判断精准,直叫阮酥玉几次都险些被逮住,到了天亮时分,终于叫人抓住一批人,为首的正是个与阮酥玉生得极像的女子。 那守门的兵卫都以为抓到了正主,喜气洋洋地把人送来了宫里,直到白胥华见了,方才知晓了这是个假的。 燕帝神色都变了。 他本要下令,叫人继续搜刮上去,却被白胥华拦住了。 “不必了。” 白胥华扶着额头,露出一些疲惫模样。 他道:“若非意外,她在之前的时候,便已该是出城了。” 第71章 什么样子的女子 大庆六十七年,燕国一共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事,是前国师薨。 另一件事,便是在这一年的七月,燕都忽地生了一起大火。 这火不知从何而来,直烧了两天一夜,方才被扑灭。 有人传言说,这是因为国师的原因。他祭天消耗太大,修为出了岔子,因此才引动异火。 也有人说,这是因为国师的弟子燃起,国师的弟子是个女子,是上天不愿意看燕国的下一任国师是个女子,方才降下天谴。 更有人说,这是曾经,被燕国所灭的数国叛党,在燕都闹事,想要行刺燕帝,推翻燕国。 还有更加光怪陆离,荒诞无奇的无稽流言,直将燕都闹得人心惶惶。 所幸所有的流言蜚语,在传了半月之后,都因为某些原因,销匿了下去。 ——这便是因为燕帝出了手。 白胥华无心去追寻他到底用了些什么方法,他在阮酥玉离开之后,便先一步派人,去了西凉女国。 他派去的人,就是与西凉圣女——他的安离师姐相识,并且很有些友谊的景修然。 景修然是极不舍的。 他现在已经知晓,白胥华可能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人物了,可他心中对于白胥华的感情,却还是一点都未曾变得淡薄过。 反而随着他的变化,随着时间流逝,缓慢变得深沉厚重。 ——就好像是许多年前,他便已经对这人,生出了这般感情一般。 直叫人忍不住沉溺进去。 白胥华不像是国师,他到了这个位置之后,并不是如之前的国师一般,只是整日待在宫中,泡在水里,万事不管。 他开始干预朝政,偶尔燕帝上朝之时,便也会看见他的身影。 ——燕国的境况,实在是生出了极大的变化。 白胥华的手段是极凌厉的,他有着阮酥玉无法比拟的优势——他有系统辅助,之前一场祭天,更是在燕国百官心中,留下了一个神人一般的印象。 因此,他的许多手段便可以直接实施,并不会遭到太过严厉的阻拦。 如果现在,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阮酥玉,那这些事情,可能还会出些其他的状况—— 毕竟,她终归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来到这里之后,一直过的,也是荣华富贵的日子。 因此她对于此时,最底层的一些事情,便不知晓,不了解,不知道如何处置,就算真想要做一件好事,也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但白胥华不同。 他算起来,已经是在这里带了百年之久了。 他知晓如何对待皇帝,如何对待官员,如何对待百姓,如何对待敌手。 他曾经是仙门天骄,也曾经落魄到勾栏瓦地。 他曾经是士族公子,也曾经策马征战沙场。 他曾经是世不详者,四处流浪落魄,见遍世间百态。 见得多了,真正切身体会了其中的苦楚,便就能知晓这些人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真正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之前阮酥玉一事,便已经印证了白胥华无人可以比拟的优势。 他有后人的眼光,却也有着玩弄权势的手段。 便叫人不敢违逆,心服口服地拜服下去。 ——自然。 也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或许是国师之前的情况,实在维持得太久了。 便叫人生出,国师不当干政的心思来。 这一类人,大多是被白胥华的一连串手段,触碰到了利益的上层士族。在他们看来,白胥华身有异术是真,为燕国所做也叫人敬畏。 可他若要插手凡物,便是不应该了。 毕竟燕国国师,本就不该插手这些事物。白胥华如今插手,便是“坏了规矩”,更是分走了他们手中的权势。 更重要的,还是——这样的人,怎么能被卷入凡世的红尘俗事之中呢? 他若是插手这些事,岂不就是坏了那一身湛湛如月一般的风华? 有人耐不住,便生出这般的想法来。 他们既不想分出手中的权势财富,也不想本该得到的利润被分散到庶民之中去,更不想……… 白胥华这般的人,染上俗世间的红尘气。 这样的人,若是一直高高在上,尚且还好。 可他若是真的落下来了,到了这凡尘俗世中来,到了他们虽然未曾触手可及,却也能触碰到的地方上了,便叫人忍不住生出些其他的想法来。 心中的谷欠念慢慢累计,愈来愈深,便叫人,要被带到魔障的深渊之中去了。 到那时候,要是真的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来,便是燕帝,都要救不了他们。 白胥华不知晓这些人的想法,他雷厉风行,行事格外干脆果决,只是数月的时间,燕国便已经变了个模样。 那些曾经想要阻拦他的人,都被白胥华当着百官的面,直将一柄长剑驾到脖颈之上。 白胥华身上穿着的,是唯独国师才有资格穿的迤逦华服。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见了,他手中本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可那大胆的士族一开口,叫他退出朝政去,便有一道湛湛华光,忽地自他衣袖间绽出,接着,那玄色长剑,便架在了那士族的脖颈上。 白胥华那时的模样,实在是摄人极了。 他满头白发都被束在发冠里,长长地垂在身后。 层叠华服衬得他满身尊华贵气,直叫他好像仙君下凡。 白胥华身上的病气还未曾散去。 他的唇色是苍白的,叫人看得心中怜惜,只想要帮他将唇瓣吮得红艳一些。那露出的手掌,更是极尽白皙,简直要比他露出的一点雪白衣裳,还要更白上一些。 简直是要透明了一般。 叫人看得心惊胆战,直怕他下一秒便直接消散了去。 可饶是这般虚弱,白胥华身上的气势,却还是半点不弱的。 他一双眼瞳,简直是点墨一般的寒色,其中的情绪是极淡的,却又带着剑一般的锋利。 叫人简直不知晓是该沉溺进去,还是生出惧怕的心绪。 那士族更是瑟瑟发抖,他额头上生出汗水,却也不知道到底是为这般颜色所震慑,还是因为这要将他皮骨都穿透的锐利之感而畏惧。 白胥华却未曾挥剑,直叫他血溅三尺。 而是冰冷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分明是有能力直接将他血溅在此的。 可偏偏又在最后一刻心软了。 那士族面容上,简直要弥上一层晕红来。他一时之间,实在是不知晓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了。 但实际上,事情却不是他所想的这般。 白胥华一开始,就未曾有真正杀了他的想法——因为他手中的长剑,不过是系统幻化出来的虚影。 既然是虚影,自然就不能真的做出什么事来了。 白胥华平静收剑,诸人便又见那华华长剑落地,化作一道人身。 系统低眉敛目,轻轻为白胥华整理一二纠结在一处的发尾,是极尽温顺的姿态。 他甚至还有心思看一眼那士族,带着笑意对白胥华道:“主人为何要在乎这般人呢,若是有下一次,不若叫我出手罢。” 白胥华只看他一眼,微微蹙眉,他本想要道一声“胡闹”,但顿了顿,却也只是道:“莫要胡来。” 语气之中,竟然是带了一点微末的温度。 自此之后,便不再敢有人对白胥华,说说什么请他长居宫中,不理朝事的言语了。 白胥华此处逐渐发展起来,阮酥玉那儿,却也进展的极其顺利。 此刻已经又是冬日。 而景修然到了西凉女国时,却还觉得这里是夏日里一般炎热。 西凉女国实在是与其他几国都有些不同的。 景修然进城之时,骑在马上,便见到街头巷尾都是各色女子,他们不像是其他几国的女子一般,身着罗裳长裙,而是窄袖长裤,都是极其利落的装扮。 街道之上,来往的人,也大多都是女子。 她们见了景修然,就好像是平日里的纨绔公子见了好看的姑娘,不仅对他指指点点,甚至还有身份高一些,对自己的容貌也颇有自信的,直接上来拦马询问:“我看公子风姿出众,对公子一见钟情,敢问公子家中,可有了已经婚配的女子?” 景修然:“……………” 景修然骑在马上,倒也对这幅情景不陌生,他露出笑容来,道:“抱歉,在下已经有了意中人。” “有意中人也没关系。”那姑娘带着笑,道:“你们外边儿的男人,不是喜欢三妻四妾么,带我回去,我做你的姘头也不是不行的。” “………………” “不必了,在下只求与意中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姑娘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便已经被赶来迎接景修然的女侍拖到一旁了,那女侍还在呵斥:“这位乃是外边儿来的贵人,你竟然也敢冒犯!” 那姑娘尚且还在死缠烂打,道:“好男儿自然是有俊女求,我住在西凉城中,实在未曾见过这般模样的男子,这般可人儿若是错过,岂不是要后悔终生?” “那你也莫要行这般孟浪之举,吓到了人家,算是什么事情!” “哈——说得你们不想似的,还不是因为我敢下手?” 景修然:“………………” 西凉之中,尊卑上下,并没有如其他国度一般严格,起码放在其他地方,如这姑娘一般,直接与皇宫之中的侍卫扛起来的话,怕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景修然被一路迎到了西凉宫中。 西凉女帝刚到朝华年岁,她已有二十八,比起少女的青涩,更是带了妇人才有的风情。 她容貌是极美丽的。 这是金银玉器堆积出来的雍容。 她见了景修然,眼睛便微微亮了,笑着道:“我见大人一表人才,可有心思入我西凉宫中?” 景修然:“………………” 景修然婉拒一番,不敢叫二人面子上太过难看。西凉女帝见他对自己没有心思,倒也不做强求,只道:“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叫你如此痴情呢?” 第72章 第二份信函所说 景修然只是微笑,不再多说什么。 他这般反应,西凉女帝便已经知晓了他的意思。所幸她也只是感慨一二,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转而道;“大人此次来我这里,是做什么事呢?” 景修然曾经游历的时候,与圣女安离很有些友谊。 那时候的女帝还是帝女,先女帝对她的管束极其严厉,这便叫她这时失了束缚,便显得的放浪形骸起来。 而那时,女帝是常年被拘禁在西凉宫中的。 她出不来,每日在宫中,简直像是个被锦衣华服地伺候起来的囚.犯,对于安离口中所说的男子,本是颇感兴趣的。 但等到先女帝逝去,她得了皇位,广招西凉美男子,见的美人多了,此刻再见着景修然,便没有初始那想要将他收入宫中的想法了。 ——虽然也是有一丝丝的,但在景修然拒绝之后,她便也就歇了心思。 但是她心中,对于景修然的好感,却还是留存了下来。 因此在此刻,她的语气与神色,还是极其温和的。 景修然略略犹豫一二,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道:“此事事关重大,极为紧要,还请陛下与我借一步说话。” ——他此次用官身前来,便已经说明了一些事情,西凉女帝见他如此情态,倒也生出了些谨慎之心来,她道:“既然是要紧的事,大人便与我进来说吧。” 一旁的女侍揭开帘子,恭恭敬敬侯在一旁,景修然略微犹豫一瞬,还是随着女帝进去了。 等到景修然将事情细细说完时,原本还算得上轻松的女帝,霎时便郑重起来。她微微蹙着眉,道:“既然是这般重要的事,阿离应该会与我说一说的。你说的若是真,便随着我一起去见阿离吧。” ——阿离,便是白胥华的师姐安离,也是如今的西凉圣女。 景修然乍一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也微微松懈了一丝。他道:“圣女殿下,也应该预料到了一些如今的事情。” 西凉女帝见他如此竺定,不由更加担忧起来。她微皱着眉头,便带着景修然去了安离那一处。 安离不处于西凉宫中,她的住处,是皇宫之后,群山之中的一处山崖。 山崖上有潺潺流水,桃花满山,来来往往的都是浅绯色衣衫的女侍。 这些女侍无一都是美人,她们衣衫华美,妆容精致,发髻高高挽起,只是双目紧闭,口鼻处戴了样式新奇好看的罩饰。 “阿离这儿一向如此。” 女帝与景修然坐着车架来到了此处,女帝便不再叫人跟随了,只是与景修然骑着马,直往山上去。 那些女侍一路上,都好似他们两人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女帝道:“你以前,应该也未曾来过这里。阿离出去的时候,这些人便与我宫里的人没什么两样。阿离在家里待着的时候,她们便都是这样的打扮,眼睛看不见,嘴里说不出,就算是听到了什么秘密,不会写字,也没有什么办法说出去。” 景修然道:“此处既然如此神异,那陛下带我来此………” 他略有忧色。 女帝却道:“你是外边的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说阿离,便是我,也是有法子叫你闭嘴的。”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狠辣手段,直叫景修然挨不住看了她一眼,真心实意地道:“陛下当真………” 不愧是一方帝王。 二人上了山,便见到了高高的一树桃花。 一道白衣身影,便正坐在上面,一手拿刀,一手握着桃花枝,慢慢地削着上面的花。 她见到女帝与景修然起马到来了,便提着裙子,从树上站起了身来。 高高地问:“有什么事儿,要到我这里来?” ………………………… 景修然刚刚赶到了西凉,白胥华也终于接到了第一份,来自楚国的信函。 在他离开之时,把楚子徽糊弄了一顿之后,他便在这一段长久的时间里,都未曾传什么消息,来到白胥华这儿来了。 这还是他从楚国发来的,第一份信函。 这封信并不是太长,只是抱怨了一番白胥华的术法似是不准,他在心中念了这么久与白胥华说的话,他却一句都没有回复他。又问白胥华在燕国发生了些什么事,怎么就成了燕国的国师。 他未曾说到自己的处境,只是在末尾轻描淡写地道—— 父皇近来脾气愈来愈不好。 位子也该换人坐了。 ——位子上的人换成谁,在他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也就有了答案。 白胥华倒是未曾料到他的速度会这么快。 他略微有些惊讶,但也未曾有什么无措心绪,只是将信一遍一遍地读了,确定了里边没有什么其他的含义,便将信纸放到了一边去。 自己慢慢地研了墨,提笔回复了楚子徽的信。 他的语气冷淡了不少,似乎对面的人,已经不是楚子徽,而是他曾经的仇敌一般。 写到最后,白胥华又取了彩墨,细细将国师的模样绘制上去。 他画技出众,用的不是如今流行的写意流画法,而是融了曾经最开始的时候,学过一二的西方画技。 这便叫他笔下的画,显得栩栩如生,简直像是将真人拘在里面了一般。 他用略带踌躇犹豫的语气,在信件最后询问,这画上的人,楚子徽有没有印象。 第一封信函送来的时候,白胥华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等到第二份信函送来时,他便将人逮了个现行。 ——那竟然是个………一直为他打扫庭院的小宫人。 她似是也不曾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事,只是本能地对此感到惧怕。 在她被白胥华现场逮住时,她的脸上,简直要苍白成一片雪一样的颜色了。 白胥华未曾预料到那人是他,倒也无心探查这小宫人是怎么与外边的楚子徽的人搭上线的。他只是微微蹙眉,道:“既然是予我的,便放在此处罢。” 小宫人苍白着脸色,她眼里含着泪,一时之间,似乎是不知晓到底应不应该放下信函,看着又可怜又可爱,简直要让人无奈地叹气了。 白胥华道:“你若是方便,便帮我将这封信,回给给你信的人罢。” 他眉目低低地垂着,递出一份折得整齐方正的信函来,那小宫人似乎是被他惊着了,抬起了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白胥华与她正对上眼神。 他向来喜欢这种天真无害的小东西,因此此刻的神色,也带了一点仿佛是幻境似的温柔。这一点微末的温暖,顿时便叫那小宫人面红耳赤,几乎连脖子都要红一片了。 她惊惶地低下头去,却还是晕晕乎乎地,觉得—— 国师大人,可真是好看啊。 简直像是一尊白玉雕刻成的神像,直叫她看得晕晕乎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白胥华还不知晓自己无意之间,便又撩了一个小宫人。 直叫对方春心荡漾,生出无限的遐想来。 他送了回信过去,便又看了楚子徽送来的第二份信。 ——这一次,比起之前的那一封信,要厚得多多了。 之前的信函,似乎是楚子徽极力压抑之后的成果,而这一封信函之中,他却像是自暴自弃了一般,再不掩饰自己的强烈渴求,细细写了自己对白胥华的思念之情,询问他何时可以回来。 ——便是回不来也无所谓,毕竟白胥华之前便与他说了,此次一去,归期要很长。 若是他回不来,楚子徽大可以自己去找。 白胥华看完信函,颇有些最初时,他与楚子徽还是师兄弟的时候,伸生出的恨铁不成钢之感。 ——他实在是太过自我。 这一点致命的缺陷,在他才华的压抑下暂时被隐藏,但若是到了大危机时,这缺陷却会成为他落败的关键。 白胥华将最后余下的那些文字细细读完,见这一整封信函,似乎都是楚子徽对他的倾诉之语,顿时便失去了兴趣,只将信函重装入精致封皮,便点染了火烛,要将其烧毁。 ——但在火舌即将要舔.舐上信函的时候,他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收回手来,重新将信函打开。 他将那一封简直可以称之为情书的书信烧毁了去,又细心展开封皮,轻轻嗅闻一番。 便露出了无奈的神色来。 他到了水池边,将封皮浸入水中,便见上面,浅浅地现出小字来。 他收回之前的话。 楚子徽的性子,怕也是没有那么自我的。 白胥华重新捞出封皮,细细阅读一遍,便将纸张揉做一团,放到了一边去。 ——楚子徽那边,果真是出了些事。 楚太子,被人刺杀了。 太子若是身死,最大的得利者,自然便是楚帝唯二的子嗣,深受宠爱的武安王——楚子徽了。 因此此事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到了楚子徽身上。 最为致命的是,楚子徽,的的确确,是有这个想法的。 但他自然不会这般废物,做一次刺杀,竟然还会叫人躲过了去。 然而楚子徽知晓动手的不是自己,其他人却是不知晓的。他瞬时,便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处境中去。 而事情至此,还远没有结束。 本就已经因为刺杀一事受了惊吓,生了大病,在宫中修养的太子。 在病尚未痊愈之时,竟然就迎来了第二次刺杀,他一眼被废,脚掌被削去半截,虽然保住了性命无碍,却也成了个半瞎的瘸子。 楚帝的皇位,自然不能传给这么一个残废的。 因此,饶是华都之中流言蜚语如风吹起,但是楚太子的位置,却仍旧是要换人来坐了。 第73章 为何有这般地方 白胥华看完上面的东西,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露出笑来。 ——楚帝可当真是个聪明人。 若是他未曾猜错,楚子徽此刻,怕是已经将楚国的兵权尽数收拢在了手中。 而太子两次遇袭不死,这也未免太过幸运,也——太过不像楚子徽的作风了。 按照楚子徽的性子,他若是要刺杀楚太子,别说刺杀一事会不成功。便是真的刺杀不成,他也会在第一时间赶去,亲手将太子割断咽喉。 毕竟楚帝之前不理后宫,这也便使得他只有两个子嗣。楚太子身死,能继承皇位的,自然也就只剩下一个楚子徽了。 楚子徽若是真的杀了楚太子,怕楚帝还来不及震怒发作于他,便要先焦头烂额,帮着楚子徽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掩饰楚太子为他所杀的事实了。 白胥华慢慢等着纸团变得干燥,随后将它在火烛上点染,投到他练字之后,盛着废稿的铜盆中。 楚太子遇袭,怕是楚帝命人所为。 他怕楚子徽出手弑杀兄长,又觉得楚太子实在无法挨过这一劫——也实在没法子管理好这一片天下。便干脆出手,先叫世人留下楚子徽狼子野心的印象,再出手废去太子的眼睛与脚掌,叫他成了一个残疾,既彻底没了继承皇位的可能,又能时时刻刻提醒他人—— 看呐,未来的楚帝如此心狠手辣,为了皇位,竟然连亲生兄长都能将其残害成这般模样。 如此一来,楚子徽为了收买人心,便不得不与楚太子厚待,不带动不得他,还得叫他安安稳稳地活着,叫世人都知道他活得多快活逍遥才好。 可……当真是狠心。 楚太子虽说平庸,但自小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 如今他没了一只眼睛,又成了一个瘸子,日后都要忍受着他人异样的眼光活下去,这打击本就沉重,若他是一个从小苦难的人,那么这一次打击倒也不能将他击倒。 但他偏偏是太子,更是皇家嫡长子。 这便意味着——他自小,便没有受过多么沉重的苦难,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也就更加难以承受。 或许在他看来,与其这么怪诞痛苦地活着,还不如风光安详地死去。 也不知此事到底是好是坏。 白胥华看着那火烛一直燃到了底,火苗挣扎着想要再延长一些时间,却被蜡油缓缓吞没,熄成一缕青烟。 楚太子死了,燕太子却还小。 景修然是燕太子的老师,他之前出使楚国,便已经是极其意外的情况了,此次又被白胥华派了出去,便叫燕太子这边彻底不乐意了。 他本就喜爱这个温柔可亲,风趣幽默的老师,景修然走了之后,来教导他的,便就都是些年岁已高的老人家了。 他们不将燕太子当做孩子来看,只觉得他是燕国的太子。 如今燕帝的年纪已经是太大,随时都有驾崩的风险,而太子却还无力朝政。 在这份忧心与焦躁的驱使之下,他们对待燕太子,也就格外的苛刻。 虽然并不会打手板,罚些什么,只是那从不停歇的叹息,与失望惆怅的眼神,就已经叫燕太子不堪重负了。 白胥华一开始还未曾注意到这一点,直到某一日,他正处理手头的事物时,燕太子含着眼泪跑到了他面前,控诉一般地哭闹,要他赔自己一个好老师。 太子身后跟着的,是诚惶诚恐的宫人,他们阻拦时,不敢真的用力,怕伤着太子。又不敢真真拦住他,怕惹了太子不快。 这便叫燕太子一路闯到了白胥华面前,哭着打嗝,简直要哭成一个小小的泪人儿。 白胥华好笑要无奈,耐心地听燕太子打着嗝儿说完了控诉,一边为他拍着后背顺气。 等到燕太子说完了,他便从宫人手里要了手帕,细细为太子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把他抱在怀里,温和地询问道:“他得好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你看,我来做你的老师,好不好?” 燕太子刚想要说一声“不要”,便抬脸看见了白胥华的眼。 孩童还说不出什么好的词语来,形容自己见到的景象到底有多好看,只觉得抱着自己的青年,要比起宫里的所有妃子都要美丽。 简直像是天上的仙人抱住了他,比起景哥哥还要更加好看。 本来下定决心要拒绝的小太子一下子犹豫了起来,他踌躇了一下,怯生生道:“你——你要是每天都能这么好看,本宫,本宫就让你做本宫的老师。” 白胥华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几个月之前,景修然尚且在的时候,小孩子的记性不怎么好,现在已经忘了初见白胥华时的景象,只觉得眼前的仙人可真好看。 若能一直这么好看,做自己的老师,叫他日日看着,那就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白胥华只觉得好笑,他将小太子的要求应了,又叫宫人将这件事告诉了燕帝,便正式成了太子的老师。 不过他比起其他的先生,待遇可要好得多了,太子喜欢他喜欢得紧,白胥华说些什么都愿意听,简直乖得像是一只讨食的小宠,得到主人一点注意,便欢欣鼓舞,好像得了天大的好处。 白胥华看完了楚子徽的书信,尚且没有来得及再写一份习字的诗,小太子便高高兴兴,乘着风一般飞了进来。 “老师又在写什么呀?” 太子尚且不懂为人处世的道理,他扑到了桌案上,伸长了脑袋,便要看上面的东西。 所幸这也没有什么看不得的,白胥华只大大方方叫他看了,遇到他不认识的字,便正好借着机会教给他。 太子高高兴兴学了字,又吃了点心,方才问道:“那老师,本宫今日,要学些什么呀?” 白胥华温和道:“今日先不学。” 小太子微微一怔,他道:“今日,学不学?” 白胥华被他逗笑了,他道:“是今日的时辰已经晚了,因此不学,没有课。你先在这里住一晚,等到明日没了事,我便带你出去。” 小太子睁大了眼,又欣喜又疑惑,他道:“老师说的出去,是出宫去吗?” “是出宫去。”说不得,还得出城去呢。 小太子越发高兴了,一时也不知道是因为能在白胥华这儿歇一晚上更叫他高兴,还是能出宫——或者是与白胥华一起出宫更加叫他高兴。 白胥华如今的权力,在这一片皇城之中,仅次于燕帝,在有些时候,他说话要比燕帝更加管用。 在将此事差人告知燕帝,得了个答复之后,白胥华便连夜处理了余下的事务,第二日一早,叫了尚且有些朦胧的小太子起身,与他一起,往宫外去了。 国师与太子一齐出行,守卫自然是极其严密的。饶是这些人觉得,以白胥华的能力,是绝不可能出任何意外的,却也不敢有什么大意。 白胥华是坐着马车出去的。 他的发色还是太显眼了一些,宫人本想要用斗笠遮掩,却被白胥华拒绝了。 他将数据调整,叫自己满头白发,只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如今在这些人眼中,他几乎无所不能,他便不想要太过麻烦,干脆调整了身体数据,叫头发恢复成黑色。 小太子看得满目惊奇,他满脸都是憧憬与赞叹,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只能道:“老师真厉害。” 白胥华只微微摇头,却不说什么话。小太子坐在他旁边,好奇地捧了白胥华垂在身后的长发来看。 他只觉得老师的头发抓在手中,简直像是一匹光滑的绸缎,手指一张,发丝便像流水一般垂落下去,可真是好玩的很了。 白胥华倒也不嫌弃他闹,他道:“之前不是想要出来看看外边的景色么,如今出来了,怎么不看了呢?” 小太子本是玩头发玩得开心极了,听到这句话,便又趴到小窗边,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满目憧憬地往前看去了。 他见到两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副挤挤攘攘的热闹景象,不由道:“燕都当真好多的人。” 宫中到底还是冷清了些。 白胥华不可置否,他叫人驱赶着车架,慢慢走过几边的城区,便见到小太子的神色一变再变,焉哒哒道:“他们分明都是燕都的人,可为何会有这般大的不同呢?” 白胥华道:“他们虽都是燕都的人,但却也不是同样的人。” ——燕都北城,居住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那边的人,要么是大燕官员,要么有爵位在身,最次一等的,也是有族人在官场之中的商贾巨富。 而最为热闹繁华的街道,也都在这一边。 小太子一开始过来看见的,便是北城的街道。 燕都之中,富贵尽数居住在这一片。东西二市比较北城,便要清寒些了。 这里居住的,便都是普通的百姓。但能在燕都买下屋宅的百姓,家底也大多都是不错的,因此这里的街道,也是颇为平整有序的。 而在东西两市中间,还有一处专门设来摆摊的市场。这里边虽然没有北城繁华,但论热闹,却要更胜一筹。里边的东西新奇有趣,直叫小太子看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可等到他们走到南城的时候,小太子便不可置信了起来。他实在是想不到,繁华的燕都之中,竟然还会存在着这种地方。 ——燕帝南城,便是最底层的一批人所居住的场地。 大多数的燕国百姓,都是和他们一样地生活着,甚至比起他们还要更加困苦一些。 第74章 想长居居士身边 “我见旁边住着的人,也不是这副模样。为何到了此处,他们便………” 白胥华平静道:“我们从宫中出来,先遇过的是北城,那儿住着的,都是达官贵人。” “你方才见到的坊市,左右二处,分别是东市与西市。那儿的百姓虽然只算得平民,但家中大多也有一些族人,是为贵人。” “便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家底也是算得殷实的。燕都的房价一寸千金,若是家中没有些积蓄,又怎么能生活在这里?” “至于这里………” “燕都之中的卖艺人,流浪的乞儿,自然也得有些地方住。” “他们聚集在此处,慢慢地,这儿便也就成了三教九流之人齐聚的地方。” 流浪乞丐,江湖骗子,以及一些家境实在不好,流落到了此处的人,便成了燕都南城。 “我本以为燕都之中,该是一个可怜人都没有的。” 小太子低声喃喃,很有些失魂落魄。 他自小在蜜糖之中长大,从来未曾想到,竟然有人,还会为了没有一件衣服而发愁。 “他们看着这般瘦,难道是吃不上饭吗?” “这便要看运气了。” 白胥华微微揭开一些帘子,外边的异样味道便飘了进来,小太子有些受不了地偏开头去,但犹豫了一二,便又捂着鼻子凑了回来。 白胥华露出一点笑来,他道:“卖艺人与乞儿,也是有些不同的。” 他指向一个衣衫褴褛的,道:“你看一看,觉得他是乞者,还是卖艺人呢?” 小太子凑过去看上一眼,见到白胥华所指的那人,竟是个苍苍白发的老者。 他依靠着一只拐杖,刺此刻靠在破烂的门前,疲惫地合着眼。 他满头都是花白头发,胡须似乎是许久没有整理过了,乱糟糟地团成一片。 他身上的衣物看着,像是在这里也是最差的一等了,虽然用针线勉强缝合,却还是开了许多口子,露出他干瘦的皮骨来。 “他——” 小太子道:“他看着年纪这般大,该是个乞者吧。” “错了。” 白胥华道:“他是个卖艺的老人家。” 小太子呆住了,他看了一眼白胥华,又不解地回去看那老者,喃喃道:“这——他怎么可能是个卖艺的呢?” 那老人家看着,像是连走路都走不动的模样了。 在小太子眼里,卖艺者,都是那种耍杂活的壮汉,一个老人家,又怎么做的来那种力气活呢? 白胥华低低笑了一声,顿时叫小太子烧得耳朵都红了,他道:“你怕是没有看见,他背后还背着什么。” “………可那不只是个布包么?” “可那一块布,却是上好的绸布,连一点破损都未曾有。” “他虽看着落魄,发须衣服,却都是干净的。” ——乞儿可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那怕是个流浪落魄的卖艺人。 白胥华只指着外边来往的人,叫小太子辨认,小太子看了许多人,猜对的次数却寥寥无几。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有些人看着是个好人,实际上做的却是恶事。有些人看着凶神恶煞,却会提醒他们不要再往里面走。 白胥华道:“这道理,我若只是说。你听或不听,都没有什么区别。” “因此我也就不说了,只带你来看一看。待到你回去,再自己想一想吧。” 小太子只点着头应了,他道:“那我们还要往里面走吗?” 白胥华道:“自然是要走的。” 他们坐的马车,看似普通不起眼,但若是眼神尖一点的人,便能看出来其中的不凡。 马车留下的痕迹极深,便是马车里坐上两个几百斤的胖子,也不可能将马车的横印压的这么深。 那便只有马车本身的原因了。 南城里边住着的,可不仅仅是些可怜人,许多地痞流氓,都聚集在此处,纠集一些乞儿,做些叫人唾弃的买卖。 这儿甚至是有窑.子的。 ——那里边的姑娘,大多是被强关在这儿,甚至就算是乞丐,多积攒上些钱,也能在里面快活一天。 做这些事情的人,胆子要大,眼神也要好,马车上的玄机,怕是一早便被他们看在眼里了。 白胥华与小太子此刻,便像是一只肥羊,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狼群里面。 所幸他们不是真正的肥羊,因此,也便不用惧怕了。那些可能发生的事情,正好还可以为小太子长长见识。 然而今日,却是叫白胥华出乎意料了。 他们一路走到了南城最深处,两边的人虽然虎视眈眈,但却竟是没有真正动手。 这便叫他很感到了几分有趣。 许是有什么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既然遇到了意外情况,白胥华便也更不急着回去了。 他派了一个人下去,询问里边的人,近日城中可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却不料这儿的人对着那宫人时,竟显得十分警惕。 饶是那宫人亮出几锭银两引诱,对方也没有上钩。 等到那宫人铩羽而归之后,白胥华却反倒更觉得有意思了。 那被打听消息的人,他之前是一直看着的。那人的穿着不怎么好,可见生活十分窘迫,他脸上甚至还有些青紫,看着是挨打没几日的模样。 之前宫人亮出银锭的时候,他的眼睛都要粘到上面去了。 可直到最后,却也是没有真正说出些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叫这儿的人,在面对利益引诱时,连一句简单的口风都不愿意透露呢? 白胥华倒也未曾下马车,他只在旁边平静等待,中途还叫人出去,买了一份饭食送来,喂着小太子吃了。 小太子性子是颇急躁的,所幸此刻不是他一个人在马车里,还有一个白胥华在旁边镇着。 他看着喜欢的老师,便也不觉得这么静坐着难熬了。 等到夜色落下来的时候,白胥华终于等到了人。 那人远远走来时,身边还拥簇着许多人,若是白胥华没有记错,那个方向,应该是从城外来的。 他越发感到其中有趣,只安静的等着人走近了,方才道:“这位大师,可能进来一叙?” ——那人一身僧衣,烦恼丝都尽了,顶上点着九点戒疤。 正是一片悲天悯人的僧侣模样。 他听见了白胥华的声音,便微微抬起眼来,笑着道:“那边要劳烦居士了。” 他身边的人本想要阻拦他,却被僧人拒绝了,他温声对身边人道:“小僧今日起来,便觉得今日是有好事要生的,如今时间已经要过去,这位居士,便该是我要等的好事了。”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因为离得近,却也叫立着耳朵的小太子听见了,他看一眼自己的仙人老师,道:“他倒也真有几分本事,能有这样的运气,遇到老师您。” ——在小太子看来,他乃是当今燕国太子,而自己的老师更是贵为国师,寻常百姓碰见他们,本就是一件极难得,也极幸运的事情。 白胥华却微微摇头。 僧人打发了身边人,便上来了马车里。 马车算不得小,此刻里边已经点了蜡,再上来一个僧人,却也不显得拥挤。 小太子本是缩在一边,准备看着白胥华与这人交涉的,却不料他们二人见面的第一眼,就已经互相行礼,以示尊重。 他便也赶忙站了起来,鼓着脸颊,像模像样地行了晚辈礼。 僧人也是生得极好看的。 他双目明亮,眼神清澈,眉目都是极清晰好看的,此刻在烛火的照耀下,更显得温暖无害,直像是救世的佛。 他说话时总是带着笑,此刻也是微笑着的,道:“本就觉得居士不凡,如今见着了您,果真是未曾感觉错的。” 白胥华道:“大师过誉了。” 他微微垂下眼来,道:“不知大师,是从哪里来?” 僧人道:“无名之辈罢了,我不过是山野中长大的僧侣,此刻觉得眼界限小了,便下了山来,想要看看凡世中的繁华盛景。” ——果真不错了。 白胥华道:“大师本要在此处,留上几日?” 僧人道:“本是预备再过几日,便往西走的,可今日见了居士,便觉得不必西行了。” 他眼里依旧含着笑,只是被他这么看着,便能叫人生出无限的温暖之感来。 他这般模样,简直就好像是真正的圣人一般。 所幸白胥华早就看过他的真面目,完全不被他此刻表露出来的,温暖的一面所迷惑。 只道:“大师要在燕都长居么?” “小僧想在居士身边长居。” 僧人简直像是在说什么情话。 他含着笑看向白胥华,道:“小僧上明下台,不知居士名讳如何?” 白胥华微微张口,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小太子先打断了。 ——莫名感觉到,这僧人说话的模样,与他父皇的妃子哄他父皇的语调迷之相似的小太子,紧紧地皱着眉头,他抱住了自己心爱的仙人老师的腰肢,一边回过头去,瞪着僧人道:“你这和尚——我老师的名讳,可不是什么人都说得的!” 他人虽然小,脑子却是极灵活的。知晓这人能叫白胥华如此对待,怕也是有几分不凡的。 因此,他不等两个大人说些什么,便一口气也不喘,急急对着白胥华道:“这和尚说的话,简直像是父——父亲那些侍妾,对着父亲讨巧时说的一般!都是想要留住父亲,叫父亲在她那儿过夜的——” 白胥华:“………………” 他说话实在太快,白胥华便只得捞起他,捂住了小孩儿的嘴,叫他再说不出话来。 转而对着邀.宠的侍妾明台致歉道:“弟子年幼,不懂事理,还请大师见谅。” 第75章 他是燕国的国师 “无事。” 明台看了看被白胥华抱在怀里,捂住了嘴巴的小太子,他道:“这是居士的弟子吗?” 白胥华微微摇头,道:“他是我的学生。” 弟子与学生的区别,是极大的。 对于他们这一类人来说,弟子甚至比自己的亲子还要重要,是继承自己传承的日后希望。 但学生就不是如此了。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是极大的。 明台心中了然,他微微露出笑来,道:“原来如此,敢问居士是从何处来?” 白胥华微微一顿。 他看了明台一眼,见他虽然带着笑,眼底的神色却是尽认真的,略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道:“我名白胥华。” “现居于皇城华崇殿中。”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戳系统道:“闪一闪吧。” 系统心领神会,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便铺开了幻境。 明台眼前的景象,便像是画卷一般展开。 只叫他顿住。 眼前的景象好像已经不是在车厢之中,他立于地牢中,看着眼前与白胥华生得一般无二的青年。 青年满头白发散乱下来,他满身是伤,鲜血沾红了衣裳,手脚铐着锁链,蝴蝶骨处,更有两道锁链,尽头为镰钩状,深深的勾住了他的皮骨。 只叫人看上一眼,便觉得自己身上,似乎也隐隐痛了起来。 他与白胥华此刻的情态是极像的。 地牢之中,没有一处干净的,可以下脚的地方。 且他身上的伤势,也不允许他此刻坐落下来。 他便站在那里,似乎是一只被枷锁扣住的凤凰。 平静地回应道:“我名白胥华。” “为青云门问道峰峰主,叶惊鸿座下弟子。” 这一点突如其来的恍惚,直叫明台怔住了。 他不知道这是系统作祟,只是为这以往完全未曾出现过的景象所惊住。 ——他毕竟是佛家人,在这般幻境第一时间出现的时候,未曾像是楚子徽一般,觉得这可能是白胥华动的手脚。 而是心道——这,难道是!他曾经的前世么? 他在前世时,也曾见过白胥华,因此此刻一见,便模糊感觉到了曾经景象。 对于明台来说,生死的界限并没有多么分明,今生前世的距离,自然也就没有多么遥远。 他只恍惚了一二,便反应了过来,心中念着白胥华方才所说,道:“居士原来是宫中的人,我听闻燕帝只有一位子嗣,年纪尚小。” “居士的学生,难道便是那位太子殿下么?” 白胥华盯着他看了片刻,与他对视,明台丝毫不见慌张。他只是定定看着白胥华的眼睛,完全没有一点不自在的感觉。 白胥华顿了顿,终于还是道:“的确如此。” 明台道:“那居士,便该是那一位——新的国师了罢?” “如此美人——竟是那位燕国国师?” 景修然来到了西凉都城的第七日,女帝得了一份底下人呈上来的画像。 画像上,正是一位白衣飘飘,如若神仙中人的青年。 他于窗前负手而立,白发披散在身后,里面还夹了雪,只叫人想要帮他拂去。 飘飘落雪被风吹着送到了屋里,还有一枝开得正艳的梅花探进屋内,成了全图最为艳丽的颜色。 画中人,实在是太过美丽了。 那是一种已经超过了性别的美丽,不管这人是男子还是女子,给予人的感觉,都会是一样的。 画者的画技实在是出众,全图最为清晰的景象,便是那道雪白的身影,与他身前探进的红梅了。 栩栩如生,只叫人沉醉其中,忍不住想要伸手抚摸画上的人影,又怕因为自己的妄动,毁了这一副绝好的美人图。 女帝本以为这里面的人,该是那位画师虚想出来的人物。 却不料那为她献图的女侍,带着笑道:“陛下不知,这画中仙君,可是真有其人的。” “这世间………竟然当着有如此美郎君?” 女帝顿时心中意起,她急急问道:“他是哪儿的人?” 女侍低着头,温顺回应道:“听那画师说,这是那位新任的燕国国师。” 白胥华的名字,在其他两国,也已经有了一些名气。 世人都爱听些荒诞无稽的故事,一位卑贱琴师,忽地便成了连楚帝也要迎为座上宾的世外高人。 这可比起那些话本之中的男欢女爱,更要精彩的多了。 可惜世人大多只知道,楚国华都,有这么一位神仙中人,却不知道他此后去了燕国,更成了那位神秘莫测的新任燕国国师。 女帝也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她当即便道:“派人去景大人请来,我要问一问他,这位国师的事情。” 女侍只是一顿,她抬起脸来,道:“陛下——有一件事情,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面容上浮现犹豫之色,好似是想要说的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一样,直叫人生出更加浓厚的好奇之意来。 女帝见她似乎怕被自己怪罪的模样,也是心生好奇之意,她摆一摆手,大度道:“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便是。今日你送了图来,朕喜欢得很,日后,你便来朕身旁伺候。” 女侍得了她承诺,方才开口道:“不瞒陛下,此事,奴婢也是听那画师所说。她说这位国师此前便是那位楚都的仙人,他在楚都时,便与那位景大人有了牵扯,之后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方才去了燕国,做了燕国的新国师。” 女帝微微挑眉,感觉到了几分意思来,她未曾说话,只是示意女侍继续。 女侍偷偷抬眼,想要看一看她的神色,从中揣测出一些东西来,但女帝的神色只是带着一些戏谑,实在叫她看不出什么来,她便只得谨慎道:“那位国师,在尚不是国师的时候——那位景大人便是日日都去寻他的。旁人都传说,都传说景大人——怕是对这位国师,有着什么心思的。” 女帝轻轻挑了挑眉,她道:“这话,到底是旁人传说的,还是那位画师传说的呀?” 女侍顿时一僵。 女帝轻轻一哼,她继续道:“看你传个话,也是不容易,这次便饶了你。” 她面上的笑容没有了,却也没有再叫女侍去请景修然,反而是在思考之后,道:“那位画师在何处,现在,便带她来见我。” 白胥华尚且不知道,他自己,竟然是成了叫阮酥玉搭上西凉女帝的引子。 他在见了明台之后,便将他带回了宫中。 小太子对于他的决定,明显是极其不满的。但他满心的怒火与委屈,却都是不能对着白胥华发泄的 因此明台,便成了他出气的受害者。 明台与白胥华是同住在华崇宫的,华崇宫中空着的房间有许多,明台当日便收拾了东西,落到了宫中。 宫中忽地,又出现了第四位身体健全的男子,这消息传到了燕帝那里,便叫他顿时慎重起来,连夜过去询问白胥华,他出宫一趟,怎么又领回来了一个和尚? 白胥华正被小太子闹得不行,他一边抱着小太子哄他,一边应付燕帝,道:“他与我一般,身上是有修为的。是位入世的修者。” 小太子心知父皇在这儿,不能闹的太过,因此听到“修者”二字,便委委屈屈地转过脸去,眼里显出泪光来,极可怜地看向了燕帝。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就知道是个什么模样。燕帝只是与小太子对了一个视线,心中便有了猜测。 但他也不想为了小孩子的一点脾气,得罪了一个可能与白胥华一般,极其不凡的修者。 因此他道:“这一位………可是与国师一般的?” ——明台可是与他一般? 那自然不是的。 可是他这个人,却也是极难让人下定论的。因此白胥华犹豫了一二,方才道:“他与我不同。” 明台平日里的脾气是极好的,好到了,便是有人当着他的面儿,用最恶毒的话语,骂的他狗血淋头,他也绝不会生气。 甚至能静心听着,在那骂者口干舌燥的时候,温和地询问他,可否需要喝一杯茶水? 若只是这样,那他实在就是一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物。 几乎要和圣人一般了。 可惜,这也只是表象罢了。 他看着温和平静,悲悯世人,对待任何人,都有着叫人惊叹的宽广胸怀。 ——可实际上,这只是因为他不在意罢了。 不管是人是狗,是美是丑,是尊贵的皇帝,还是地上的蝼蚁。 在他的眼里,都是一般无二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实在是与传说之中的天道,是没有区别的。 这般的至公至正,全然没有任何一点微末的私情。 他唯独有些许在意的东西,大抵便是——“此世”了。 任何想要扰乱世间秩序的不轨者,都被他视为必须扫清的障碍。 白胥华曾经,便是那个障碍。 他体会到过这人,亲手将他推进深渊的感受。 便对他如今的样子,再生不出任何一点的好感来了。 燕帝却是不知晓其中的渊源的。 他只听白胥华说,那位新来的和尚与他不同,便焦心了起来。 ——这不同,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上呢? 是说这人与他流派不同,还是说这人对燕国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所幸白胥华似是思忖了一二,便又道:“他若为友,是一件幸事。” “他若为敌,便是一件………”他本还要继续说下去,却在此刻被小太子打断了。 小太子道:“他——当但真有这么厉害吗?” 他窝在白胥华怀中听了半天,此刻终于忍不住了——那讨人厌的和尚若当真这般厉害,那他还怎么将人赶出去呢? 第76章 燕帝感染了风寒 白胥华微微一顿。 接着,便露出来一点无奈的神色来。 他揉了揉小太子的发顶,宠溺道:“他的确是极厉害的,若只是用武,这世间许多人,都是比他更优秀,但若是论心智………” 但若只是论心智。 世间便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了。 白胥华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露出一点忧色来。 但是也只是一瞬。 他应付过了燕帝,便低声哄着小太子睡下。 景修然是在几月之后回来的。 在那之前,白胥华先经历了一次刺杀。 他那时,正在与明台在一处下棋。 明台的棋下得并不好。 他深居山中,甚至连围棋要怎么下都不知道。 白胥华没心思教导他,便只取了棋谱给他看。 他对于明台的态度,比起其他人,是明显要冷淡不少的。 但明台却半点都不觉得奇怪。 他在那之后,又经历了几次幻境,幻境中,都是白胥华的模样。 明台之前——第一次与白胥华见面的时候,是在百鸣宴的最后一场比斗。 青年手持长剑,身上穿着的,是青云门的弟子服。 一身雪白,上有层叠的云纹。 他长发定在发冠之中,垂落下来的头发,直可以长到腰间。 只叫人一眼看去,便觉得心中敲起擂鼓。 擂台之外,环绕着层层楼宇,他便在高楼之上,见青年一人一剑,为他师弟拿下了百国梦寐以求的土地与尊崇位置。 不管是曾经的明台,还是现在的明台,都觉得——此人可为吾友。 甚至可为知己。 若之后的事情,都如这般景象一样发展下去,那白胥华如今对待明台的态度,就不应该是这样了。 之后的幻境接连展开。 有时是他们二人,并景修然一处赏花舞剑,甚至还会略沾一点水酒。 有时是他们一处行走,遇到了好看的姑娘朝着白胥华示好,被青年略带无措地拒绝的景象。 一起除妖,一起游世。 直到——白胥华将他带到了不知何处。 那是一片生着焰火的宫殿,青年立在宫殿前,道:“你是我的友人,这件事,我瞒了你许久。” 他微微转过身,面上带了一点愧疚,眼里是希望他原谅的渴求。 “我本是被父母丢弃的弃婴,将死之时,被妖族主人救下。” 白胥华道:“他抚育我长大——若要论来,与我如兄如父,是师是友。” “这世间妖魔众多,他却一直长居此处,从未出世过。只管束认真修行的妖魔,未曾………” 伤过什么人。 那之后的话语模糊在新的幻境中。 青年的态度已经从一开始的亲昵柔软,成了沉冰一般的冷彻。 最后的幻境,是青年立在祭坛之上。 他手脚都带着镣铐,穿着华美玄衣,衣裳上,绣了繁杂精致的符文。 他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唇色苍白,几乎要化作一缕随风化去的孤魂。 在层层声音展开之后,青年手脚腕上,便流下殷红血液来。 他面无表情,眼底也看不出什么神色。 便在阵阵祭祀之音中,骨血消融。 到了最后,他甚至连身体都支撑不住了,只能半跪在地上,雪白的长发散落下来,遮掩住了最后流露出来的神色。 所有的幻象,慢慢聚集交织在一起,绘出叫人心寒的真相。 那可能真的是他们的前世。 明台这般想,那祭坛上的符文印咒,他是能看懂一些的。 那场祭祀中——眼前人便是祭祀所用的祭品。 诸人将他祭祀上天,祈求日后风调雨顺。 那时候,应该是天灾人祸频发的。 而眼前这人,便是最为完美的祭品。 以他一人,换日后的万世太平。 但他应该是没有死去的。 他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又来到了此处,这里没有天灾人祸,没有妖魔遍野。 甚至没有了诸仙门存世,只有四国鼎立,尚且算得上和平安逸。 明台落下棋子。 他的棋下得不是很好,但是也能看出现在的局面,自己是必输无疑了。 刺客,便是在此时出现的。 他们不知晓如何绕过了燕宫之外的层层守卫,忽地从墙外、树上,石中窜出,二十来人井然有序,一瞬间封.杀了两人所有的退路。 明台与白胥华却还是坐在原地。 白胥华甚至还有心思,道:“你输了。” 明台露出了个无奈的笑来,他道:“叫居士见笑了。” 白胥华没有应声,他拈起一枚棋子来,放回了小碗中。 便有明台先起了身,他折了一道花枝,道:“既然是小僧输了,小僧便为居士做一场剑舞。” 白胥华道:“………你还会用剑?” 他抬起眼来,眼底沉沉地落了一层情绪。 明台带笑道:“师父也是教导过一些,但小僧算不得精通,还请居士见笑了。” 明台口中的“不精通”,若是叫其他习剑的人知道了,怕都是要羞愧掩面了。 这一片刺杀的人,武艺都是极精妙的。 但却仍是破不开明台的剑。 甚至他手中所拿的,都是称不得“剑”的。 那只是一截花枝。 但花枝握在他手里,却已是成了剑。 白胥华却没有看他。 他收拾了棋盒,便将东西抱在怀中,平静离去了。 有人急急刺来一道匕首,刀刃都要落到他脖颈上了,却又被明台使力拉了回去,甚至连白胥华的一点头发都没有割断。 白胥华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庭院里边已经开满了花。 花朵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挤挤攘攘开满了,花香不算浓郁,却紧紧地将整片地域都布满了。 白胥华见了石砖之中,尚且未曾清理干净的沉血,不由微微蹙眉。 正巧又见到明台搬着一盆花儿进来,他见了白胥华,因手都被占满了,无法行礼,便只得对着白胥华露出歉疚的微笑来,道:“居士醒来了?” 白胥华应了一声,他道:“昨夜可是杀死了人?” “未曾有,”明台露出了一点害羞似的神色,他道:“怪小僧剑术不精,收不住力道,伤了几个人,弄脏了居士的地砖,实在是抱歉。” 白胥华轻轻摇头,他行到一旁,道:“看来你的剑术,的确是不曾有多好。” ——连手中的剑都掌管不住,的确不是多高明的剑术。 这时候,楚子徽的第七,第八封信件,已经到来了。 两国之间,路途遥远。白胥华的信件送到那边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段时日。 这便是给他那一封信件的回信。 小宫人给白胥华带来了信件的时候,面颊还是羞红的。 她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只安静地待在一边,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白胥华也就只做不知道,他见这小宫人,没有什么探究信件内容的想法,便拆开了信,看了起来。 楚子徽先是答了并没有印象。 ——实际上却并非这般的。 他未曾敢告知白胥华的是,在白胥华离开之后,他便开始起梦。 每一次梦醒,都是混混沌沌,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有着怅然若失之感,似乎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在看见白胥华送来的画卷时,他霎时便感到了极强烈的熟悉感。 就好像这画卷上的人,是他曾经的熟人一般。 等到楚子徽再看了一眼白胥华送来的信件,霎时便出了满头冷汗。 随着信件到来的,还有底下人的消息。 他们说白胥华此刻已经复明。 ——他既然看得见了,那是否,是见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人? 楚子徽想起了红袖。 白胥华曾经说过,红袖的声音,与他曾经的一位故人十分相似。 也一直表露过,自己与他的另一位故人是极像的。 ——那燕国,是否也有他的故人? 他是否,已经发现了如今这般情况的一些蹊跷之处呢? 楚子徽不敢深想,他提笔研墨,一开始还有些手抖,写到第四遍的时候,手掌便已经与以往一般沉稳了。 他道——此人是何等身份? 白胥华大抵知道一些楚子徽的心思。 他看过信件,又略过楚子徽的委屈控诉,与满纸倾诉之语。 只看了最后的东西。 等到看完,他便将纸张投入火中,转而看向了一边安安静静待着的小宫人,温声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人未曾料到他会注意到自己,好不容易降下来一些温度的脸庞,顿时又像是火一般烧红了起来。 只道:“婢子名叫碧溪。” “碧溪”白胥华不由得便想到了碧玺,他微微露出一点笑来,道:“倒是个好名字。” 他本就已经十分好看了。 此刻微笑起来,便像是雪山上的冰雪遇春,消融成了细细溪流,直是叫人心如擂鼓,简直要听不清楚外边的声音去。 白胥华见那小宫人紧张成这般模样,更生了想要逗弄她的想法。 他道:“你今后,便侍奉在我身边罢。” 楚国将换新皇的消息,从白胥华的华崇宫里,送到了燕帝那儿。 燕帝倒是没有多少意外的心思。 毕竟楚帝与他一般,都已经是极大的年纪了。若是此刻生了急病,想要救回来难如登天。 他忧心的,还是楚子徽会继承楚帝一事。 ——在知晓了楚太子残疾之后,白胥华便毫不隐瞒,将此事告知了燕帝。 因此燕帝,早遍知晓了,被楚帝紧紧封.锁在华都的消息。 一转眼,便已经到了又一年春初。 景修然从西凉行了回来,燕帝尚且来不及见他一面,便因为一夜噩梦,开窗通气,因此受了风寒,卧病在床了。 这个年纪的老人,若是病了一场,便极容易伤到元气。 若是伤了元气,那么距离死去,也就不远了。 第77章 女帝怕是换了人 宫中的气氛,在燕帝病重之后,便不可避免地沉重了起来。 宫中的后妃一个个闭门不出,被皇后管束得极严厉,她们被约束得这般紧,自然便也都懂了些什么。更安安分分地待在宫里,除了每日去与皇后请安,更是连门都不再出了。 没了宫人们的嬉笑打闹,硕大的燕宫,竟叫人莫名觉得冷清了不少。 所幸这般的情况,并没有延续太久了。 春初之后,燕帝的病情便渐渐得了好转。 然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毕竟已经是老人了,精力还是跟不上,病好得,也就极其缓慢,一直连着好一段时日,都无力再处理朝政。 但之前他病重之时,累计下来的事情便不少,此刻若是将一些事再搁置下去,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因此,此事在几番权衡之下,燕帝手头的事物,与他手头的一应权利——竟然就这么全数交给了白胥华。 自然,明面上做出这些决策的人并不是白胥华,而是如今年纪尚幼的小太子,但是燕都之中几乎人人都知道,如今总览大权的人,是当今的国师大人。 白胥华得了最大的权利,处理某些事情的时候,便更加顺手。他并没有动景修然的位置,虽说景修然如今积攒下来的功劳已经足够他再升一品了,但现在升官,却是总免不了蒙上一层不好的颜色的。 ——不若等到燕帝身死,太子继位的时候,再一举将他提拔上去,有这诸多功劳垫着,底下人也不敢说什么话来。 景修然将此次出行的事情巨事无遗地报了上去,西凉女帝一开始对待他还很是上心,之后便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疏冷了下来。 虽然有圣女传下来的话,但也并没有多么尽心,也不知道是将力气放到了哪儿去。 景修然对此是极忧心的,但白胥华却没有感觉。他道:“该是阮酥玉出手了。” 景修然那时候,正在他身旁侍候着,白胥华有什么想要问的,直接问他就可以了。 他听到了白胥华这话,便询问道:“您可是发现了什么?” 他对待白胥华的态度恭敬了不少,克制而又守礼,最多也只是在递交什么东西的时候,两人的手掌会有不可避免的触碰。 白胥华倒也未曾将他放在心上,阮酥玉如今不在燕国了,景修然这儿便算得极安全,有他在旁边盯着,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他只垂着眼道:“她的态度,未免也变得太快了。” 按照景修然描述中所说,西凉女帝对她的态度,是一夜之间改变的。那一日里,必定是发生了些什么其他的事的。 “这么明显的事情,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白胥华将折子放到了一边去,又重拿了一册,慢条斯理地展开了,道:“那时候可还生了什么事,直接说罢。” 景修然顿时一顿。 他微微垂下了眼睛,道:“我的确是发觉了一些的。” 既然发觉了,他自然便也动手去探听。只是几番探查,都未曾探出什么来,反而还叫女帝起了警惕之心,在一次女帝宣召时,女帝甚至褪了衣物,站在他面前,问他—— 可要入西凉宫中? 她眼里含着盈盈笑意,蛊惑又妖媚,和之前给景修然的感觉完全不同。 连声音都是极沙哑的。 她道:“朕对燕国国师很有兴趣,听闻大人也对那位国师有些心思,如若大人能引国师入我宫中——你便是对他做出什么事来,朕也是不介意的。” ——但这些事情,便不必告诉这人听了。 景修然将其他的事情坦诚说了,只对此隐瞒不提。白胥华听了他说的,模模糊糊起了一个想法来,道:“西凉帝可有子嗣?” “并无,”景修然道:“倒是女帝有一位妹妹,年纪尚小,却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白胥华道:“那段时日里,可还发生了些什么事,不管是大是小,你都与我说来。” 景修然微微一顿,他思忖片刻,道:“倒是有一件事。” 在女帝赤.身与他献好之时,西凉宫中,还生了一件宫廷丑事。 说是女帝的一位男妃耐不住寂.寞,竟然是与女帝身边的一位女侍私.通。 那一日,女帝去了另一位男妃那儿歇息,可惜半道上碰见了黑猫,叫女帝觉得不吉利,又不想转道回去,便去了那位与女侍私.通的男妃那儿,却不料正巧撞见了此等丑事。 女帝大发雷霆,不仅赐死了男妃与女侍,更是疑心病犯,将身边人都换了一茬。此事闹得实在是大,直叫宫外的人,都听到了几点风声。 景修然本是不想说出来,让这等腌臜事儿,污了白胥华的耳朵的。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将此事和盘托出了。 白胥华听他说完,面上便露出了凝重神色来。他顿了顿,问道。:“她可是将身边的人,全数都换了?” “亲近的那些,都是换了一遍的。” 景修然道:“我之后与女帝见面时,见到她身后侍奉的女侍,与第一次见着的都不一样。” “………………” 白胥华沉思片刻,低叹许久,无力道:“那与男妃私通的女侍,葬在了哪里?” 景修然微微一顿,不太懂白胥华为何要问这种事,只是仍旧回道:“据闻女帝大怒,剥下了她的脸皮,喂了狗吃………又将她赤.身.裸.体,直投到了乱葬岗中。” 白胥华越听,便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想真实。 ——怕西凉女帝此刻,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位女帝了。 而是………改头换面,换了一个顶着她的脸和身份,假占着这个位置的人。 他若是未曾记错,在原本的情节之中,女帝分明是个极念旧的人物,不然,她也不会想要保下真真与她宠爱的男妃发生了关系的安离。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件女侍私.通男妃的事情,而将身边所有的亲信都发落了呢? 她发落的原因,到底是因为身边女侍私通,还是因为她杀了原本的女帝——怕被身边人察觉到异样之处,因此干脆将所有与原来的女帝亲近的人杀了,好不留后患呢? 那位“女侍”,怕根本不是什么女侍,而是一朝被刺,被剥下了面皮的真正女帝才是。 白胥华暗了神色,他无心再听,只将手上的折子整理了,放到一旁,蹙眉思忖起来。 “您可是想到了什么?” 景修然低垂下眼,白胥华未曾将他的猜测说出,他也就只能自己猜测。此刻他见了白胥华似是在为此头疼的模样,便起身挪了位置,半跪在白胥华身后,凑近了,为他按揉起太阳穴来。 白胥华略僵了僵,他有一些想要起身避开,又觉到底是没有动弹,只任由景修然细细为他按揉,道:“未曾知道,你还会这般技巧。” “以前在婢女身上学的。” 景修然低声应了,他道:“我本以为,像是您这样的人物,本是不知凡人疲倦的………” 却未曾料到,也会看见白胥华为凡事头疼的模样。 白胥华半合着眼,他道:“我只是恢复了些许,之前一场大祭………” 他说到这里,便也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之后的话语,要不要再说出来。 景修然却像是未曾看见他的顾虑一般,道:“原来如此。那您现在,是凡人一般,也会疲倦不歇,身体酸痛么?” 白胥华犹豫片刻,还是低低应了。 他似是对于自己此刻的孱弱极不满,眉头紧紧皱着,却又因为头痛被缓解,而难免露出了一点松懈。 景修然道:“您若是难受,不若便叫我来,为您按一按吧。” 白胥华微微躲了躲,他伸出手,示意景修然停下,转头蹙眉道:“你的时间,该去做其他事才是,怎么能废在我身上?” 景修然直视着他,微微摇头,温柔道:“您现在是国师。” “既身为国师,又担任此刻的职责,便更该重视自己的身体才是。我身上的事物算不得繁重,又多是与您一起的,这些事由我来做,岂不是更好。” 白胥华略微一顿。 不得不说——他竟然是当真有了一点心动。 那一场规模宏大的祭祀,给他带来的情况一直从那时延续到了现在,一旦他花费的精力多了,便挨不住,会有些头痛的感受来。 虽也碍不着大事,但若是能缓解一二,到底是件好事。 景修然见白胥华顿住未曾拒绝,心中便有了底子,他半跪在地上,一手扶住了白胥华的膝盖,叫他伸出腿来,一边道:“便是您要拒绝,也先试一试再说。” 他嘴上说话还是极平缓的,手底下的动作却快得多了,已是去了白胥华的鞋袜,捏住了他的脚掌。 简直是要透露出一些迫不及待的意味来了。 白胥华莫名的,竟感觉到了一点羞.耻之感,他微微皱了皱眉,本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思及他现在的情况,到底还是未曾说出口。 只顺着景修然的意思,尽力放松一些,叫他慢慢地为自己揉起脚掌来。 第78章 南国欲来此结盟 景修然的力道把握得极好。 白胥华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到了之后,便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您感觉如何?” 景修然一边捏,一边温声询问。 白胥华微微合眼,道:“尚可。” 其实何止是尚可,简直是要舒服极了。 可白胥华说不出夸赞之语,便就这么含糊过去,可实际上,他身体放松,连紧蹙着的长眉,都变得平展。 明台便是在此刻到来的。 他在宫中的来去,是极其自由的,几乎都不需要宫人的通传。 因此白胥华察觉到他到来时,是真的有几分被惊扰的紧张。 景修然察觉到了手中的脚掌有一瞬间的收紧,不由微微垂下了眼睛。 ——只是离开了几月时间,这人身边,竟然是又有了别的人。 但他心中的思绪,却是半分都没有表现出来,景修然只松了手,低声道:“可要为您穿上鞋袜?” 与此同时,刚刚敲门的明台也出了声,他温声道:“居士可在?” 景修然已经作势要为白胥华穿上鞋袜了,却被白胥华微微摇头阻止。 白胥华道:“你继续吧。”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以明台的本事,便是站在外边,若想要听到这句话,还是容易的很的。 白胥华对景修然说完了话,便又提高了些声音,对明台道:“我在,今日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若是有什么………唔——” 他话说到一半,便忽觉得脚心一阵酥.痒,说不上是难受还是舒畅,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这感觉来得太过突然,白胥华半蹙眉看去,便见到景修然微微垂下眼来,面色如常,极其无辜,下手的力度极恰到好处,好似刚刚一瞬间的酥.痒感觉,只是他失了神的错觉。 “………………” 白胥华未曾说出什么来,他只意味深长地看了景修然一眼,见他没有什么继续使乱的意思了,方才继续,开口,说完下半句话:“………若是有什么话,便明日再说罢。” 明台站在外边,往常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已是微微眯了起来,他平静地应道:“原来如此,倒是小僧打扰了。” 他说完,便缓缓离去了,落在门上的影子,也缓缓变小了。 等到明台离得远了,白胥华方才道:“你方才——” “?” 景修然疑惑抬眼,他似是有些不解,又带着一点无措,道:“那儿捏得重些,方才能叫人觉得舒服。怪我未曾告诉您,是我的过错。” “………………” 他都这么说了,白胥华自然也就没话说了。他只微微皱着眉,合眼不说话了。 景修然倒也守礼,他未曾再往上一寸,只是手下的力道愈来愈大,直叫白胥华都有些受不住了,道:“收些力道。” 景修然抬眼看了他一眼,白胥华此刻的模样,实在是叫人觉得可口得很。他额头上微微出了些汗,两颊也带着一点晕红,看着有了气色,却也莫名显得色.气。 此刻,他全身上下都是衣冠齐整的,只除了鞋.袜,露出一点脚腕,与白皙的脚掌来。 只是本该同样白皙的脚心,此刻却已经被他按得绯红一片,好看可爱的脚趾也缩在一起,上面的指甲又薄又精致,透着淡色的粉,简直像是五片薄薄的琉璃片。 景修然微微露出一点笑来,温声应了,白胥华本觉得松了口气,却又听他道:“这边应该好许多了,那便换另一边罢。” 等到景修然出来时,便已经到了午膳的时候,他在白胥华那儿洗了手,见他微微蹙着眉,似是没有留自己下来一起用饭食的意思,便也不停留,只微笑着告退了。 过了片刻,便有碧溪送了饭食来。 白胥华不喜爱太铺张,只简简单单要几道小菜,他刚刚动筷,便听见碧溪道:“大人………没留景大人用饭吗?” 她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似乎是想要从白胥华的神色中看出来些什么。 白胥华动作一顿,他看了碧溪一眼,道:“留他做什么?” 碧溪见白胥华似乎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便大了胆子,道:“奴婢记得,出宫的路也是极长的,此刻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候了,若景大人此刻回去,那便要再过好些时候,方才能吃上一顿饭呢。” 白胥华微微垂着眼睛,他慢条斯理地将饭食送到口中,一边听着碧溪说景修然的好话。 等到她说得词穷,他也将将要用完了,将筷子放到一边,擦干净唇角的痕迹,方才道:“这些话,是是他教你的,还是你自己想要说的?” 碧溪微微一惊。 她揪紧了衣服,微微抿唇,想了想才道:“是奴婢………自己想说的。” 白胥华道:“我猜也是。” 景修然怕是特意交好了她,想要碧溪替他说些好话,好处应是没有少给的,但他真正的意思,却也是绝不会直接告诉碧溪的。 ——那样,便显得太刻意了。 景修然微微垂下眼来,道:“他的意思,我也知道了,若是他下次找你说话,你记下来,回来说与我听。” 碧溪微微一惊,她想不到白胥华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只忐忑不安地应下,端着东西退下了。 时日便这么过去。 等到五月的时候,燕帝便已经大好了。 只是此刻,天下的局势,却又忽地变得复杂起来。 ——南国与西凉女国,竟是忽地生了一场大战。 此次战起的引子十分莫名,竟是南国忽地进犯,西凉女国的兵士损了几百,边疆的战将便一言不合反打回去,与此同时,还将此事写成战报,递给了宫中的西凉女帝。 西凉女帝也不知道是有了什么心思,她直拨了十万大军,直往南国与西凉接壤的边土而去,丝毫没有两方交涉的意思,而是直接反击,攻下了南国一座边城。 两方忽然燃起战火,楚国又将立新皇,四国之间脆弱的平衡一触即发,几乎在顷刻间便被打碎了。 燕帝此次一病,看着老了不少,他无力处理更多的事物,便还是请白胥华分担一部分。 等到八月的时候,燕帝再次大病。 这个时候,西凉与南国的战况已经焦灼起来,西凉连夺南国十三城,来到此次混战功的一位皇子惶恐不已,只一味压下战况,导致南国的情况越发严峻,堪称损失惨重。 九月的时候,燕帝已经准备好了密诏,留给了白胥华,望他辅佐小太子,不要被朝中的大臣夺了些不该拿的东西。 而此刻,南国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 那一位胆小无能的皇子被捉了回去,南帝大怒,直接将他软禁在府中,转有另一位皇子主动请缨,直言拿不回被西凉攻去的城池,便直接自刎在边城之中。 南帝被他惊住了。 便派去了他,果真叫他一口气连夺七城,此刻南国与西凉胶着在一处,一时之间,也拿不下这第八座城池来。 ——这位皇子,自然便是曾经出使楚国的南长隐了。 白胥华一直关注着西凉与南国的战况,他一听有一位南国皇子重去边城,心中便有了底。 等到十月之时,燕帝本已经奄奄一息。 可南国却在此刻,派来了来使,口称求两国联合,共图大计。 燕帝此刻的模样,是极不好见外人的。他如今已经形容枯槁,瘦的几乎只剩下了骨头,白胥华亲自到来,将这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 只得费劲地握住了白胥华的手臂。 哀求一般地道:“国师………国师可有法子,叫朕能出于人前?” 他并没有求白胥华存活下去的法子,只求着一刻能支持下去,不叫燕国露出弱势来,叫本来求合作的南国,在察觉到了他此刻的衰落之后,磨刀霍霍,露出獠牙来。 白胥华略犹豫了一刻。 ——叫燕帝瞬间回复精神的法子,他是有的。 到底也不过是功法的事罢了,但燕帝早已经不是可以修行的年纪了,此刻再好的功法在他身上,也只是枉然。 只有邪术,能解此间一夕之渴。 燕帝的眼睛都已经要花了,但此刻,却出奇地捕捉到了白胥华眼里的犹豫之色,他道:“国师救我!” 白胥华蹙起了眉,他道:“你本已是油尽灯枯,若真要强求,之后的日子………” 怕就会更短了。 燕帝却坚持道:“求国师了。” 白胥华低叹一声。 等到南国来使到来的时候,本已经久病的燕帝,却忽地出现了。 他面颊丰润,带着微红,神采奕奕,双目带着精光,虽然头发白了,可任是谁,也看不出他身上有久病的模样。 这一点转变,直叫燕国的官员都惊住了。 燕帝应付完了南国的使者,却仍旧未曾放松。 他见白胥华面上依旧是平静的,不由道:“此刻的情况,国师如何看?” 白胥华抬眼看向他,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东西。 白胥华便道:“那人,并非是此次真正的来使。” 燕帝便露出笑容来,他道:“不愧是国师,朕可是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看出这一点的。” ——他们之前的宴席上时,那南国来使毫无眼色,几次试图在酒肉正酣的时候,提出两国结盟的事来,可谓是扫兴的极了。 这般一个愣头青,来这儿简直像是与人结仇,哪里像是有结盟的意思呢? 南国若是真有诚意,又怎么会叫这么一个人来,探讨两国结盟的事呢? ——怕此人,根本便不是真正的使者,而只是表面上,南国撑起的一个幌子罢了。 第79章 来使果真另有人 白胥华与燕帝所料不错。 等到这一日半夜里的时候,便有人传了口信,说是使者忽然生了急病,求燕国之中的太医一用。 ——这便是他们找来的借口的。 可谓是再随意敷衍,叫人能看出其中意味的借口。 先不说使者出行,怎么可能会不带几个惯用的大夫,单说他们会直接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儿,叨扰到了燕帝这儿来——这便是傻子,也该看出他们的别有含义了。 燕帝被半夜惊醒,却也半点不觉得疲倦,反而带着一股果然如此的凝重感觉。他披了衣裳,点了火盆,换好了一身威严装束,便令人领了太医,去看那南国使者的情况。 那太医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只是他去的时候,尚且还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等到回来时,却已经变成了风华正茂的南国七皇子了。 而这位七皇子,自然便就是此刻本该在边城的南长隐了。 他倒也有些伪装,此刻从脸上撕下了苍老而带着褶皱的皮肤,与雪白的胡须,等到恢复了原本的样貌,便低眉敛目,十分恭敬的,对着燕帝行了一记大礼。 他近来在边关磋磨了不少时日,面容却还是与以往一般白皙,樱红的嘴唇往上一挑,便是一副极其诱人的艳美模样。 ——他生成了这般形容,也难怪南帝不愿叫他继位了。 只因为这样的人看一眼,便只觉得这该是一个玩.物,一个祸.水,总归不该是坐在皇权位置上的九五之尊。 燕帝看见他,眼底也有一些惊讶的神色,他此前也听闻过关于南长隐的事情,说是南帝有一个皇子男生女相,比起一般的女子,还要更加柔媚多情。 他未曾想到那一位男生女相的皇子,竟然就是眼前的人,不得不在心中暗中暂赞叹一番。 他道:“南国此刻边关危矣,却派了唯独一个能拿回南国疆域的你来这里,难道就不怕我现在出手拿下你来,送到那西凉国去,与西凉女国一起瓜分了南国的疆域?” 四国之间的情分,本便是一层脆弱的遮羞布,燕帝也不怕如此说话会叫南长隐觉得刺耳,他本想要看看南昌眼要怎样应对,却见到南长隐微微一笑。 道:“我南国中的人才,何止我一个呢?我不过是占了皇子这个身份的便利,才能在诸多人中,好不容易抢到了这个立功的机会。陛下此刻若是囚了我,怕我父皇也不会有半点伤心之感,他随便派一个人才前去,先收了我南国的国土,接下来,便要再派人去楚国,与楚国新帝,一起共谋大事。到时候,西凉女国自然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他说话时语调平稳,神色极其诚恳,半点看不出瞎扯蛋糊弄人的心虚感。直叫燕帝都有一瞬间的犹豫。 但下一瞬,他便重新冷静了下来。 转而道:“你现在与朕说这些事,到底是想要与朕说些什么呢” “我想要说些什么,相比陛下心中已经有了底。”南长隐露出笑容来,却丝毫不肯让步。 南国与楚国合作,到底还是太过危险了些。 先不论楚国此刻混乱的局势,单单是楚国皇位上的人,可能要换上一件了这事儿,便已经给了他们莫名的压力。 ——此刻楚太子残疾的消息,竟然还是没有传到他处去。 因此对于南国来说,此刻的楚国皇位上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换成他们忌惮的楚子徽。 单说楚子徽给予他们的威胁感,便不比现在对他们动起了手来的西凉女国要弱。 他们几分权衡之下,竟然觉得,只有燕国是比较好相处的对象。 毕竟燕帝年事已高,燕国太子如今也是年幼,若是他们能够结盟,日后便是想要掌控燕国,也是一件可期的事情。 白胥华只坐在一边,看着燕帝与南长隐一来一往的打太极,倒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等到了最后,天将要亮的时候,这两人才终于达成了一致。 ——燕帝同意了南长隐的请求。 或者说——是他同意了与南国结盟,共同出兵对抗西凉女国,瓜分西凉国土。 他在做决定的时候,一直未曾看白胥华的神色,只到最后大局已定的时候,方才看向白胥华,带着笑意道:“之前,倒是忘记为贤侄介绍这一位了。” ——燕帝与南帝岁数相差不多,若要论起血缘,他们还是远亲。 因此燕帝叫南长隐一声贤侄,也是可以的。 他几乎是瞬间便变了脸,道:“这位是我燕国国师。” 白胥华之前一直待在一旁。 他的位置,隐隐的,竟然比起楚帝还要高上一些。旁边是层层珠链与纱绸,将他的形容模糊地藏在了后面。 此刻燕帝为南长隐介绍白胥华,因为程等到他自己出来,而是自己亲自撩起帘子,侧眼看向了南长隐。 南长隐本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国师,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他之前一直处于南国,忙于各种斗争之中,对于其他几国之中,隐隐约约传来的消息,也一直未曾放在心上。 ——毕竟这些不是百分之百准确的消息,有时候听了还不如不听。 既然如此,南长隐干脆便不听了。因此,他也就不知道,白胥华如今,已经是成了燕国国师的事情。 因此这一眼看去,他便愣在了原地。 甚至一直从容的神色,都变成了带着一点莫名惊讶的喜悦。 他道:“原来是大人,谅臣消息不通,之前不曾知道大人已经到了这个位置,因此也未曾大人备上贺礼。” 他连神色都温柔了不少。 白胥华却不知道这是属于他的独一份柔软,但是因为曾经对于妖族之主的好感加成,此刻也未曾叫他再落个尴尬处境。 只是微微颔首,道:“许久不见。” “这可当真是许久不见了。” 南长隐微微一笑,露出的艳丽颜色,叫人看在眼里,几乎就要花了眼睛。 白胥华此刻的模样,比起南长隐第一次与他相见的时候,可要变得太多了。 先不说他满头的雪白头发,只单单说身上这等气质,都已经变得大不一样了。 就好像是冷彻的雪中开出梅花,冰封厚沉的湖上生了雪莲。 他身上的衣裳,也比起那时候,更加的华美精致。若是有一日,将白胥华的衣裳,与燕帝的衣裳放在一处,叫人前来点评。怕是许多人都要觉得,白胥华才是这个皇帝了。 明明是最为淡泊无谓的仙人,此刻却是被人套上了尘世之中的枷锁。 直叫人………莫名便生出叹惋的感觉来。 白胥华尚且不知道南长隐心中生了些什么心思,他只犹豫一二,便先告退了,道:“陛下与殿下若还是有事,那便罢了,只等到事情说完,还请殿下自来来寻我,我尚且有些事情,想要询问殿下。” 南长隐的眼神,一直紧巴巴地盯在他的身上。便是白胥华起身离开了,也舍不得将视线收回来。 燕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只是看着南长隐的动作,却并不点破,甚至想要他更加神思不属些,好叫他好好地占些便宜。 所幸南长隐见了白胥华之后,虽然一直都有些走神,但是能力却还是没有下降的。 只是他见到燕帝有些占.便.宜的意思,却也没有进行什么阻拦。全然一副放纵姿态,叫他随意占.便.宜的模样。 ——毕竟南国的情况,可不如他之前说的那份轻松,此刻叫燕帝吃些便宜,日后出力的时候,他便也就不好推脱了。 ——西凉的攻势,实在是太猛了。 有时候,这般迅猛的攻式,甚至叫南长隐都有些承受不住。 他实在不知道,身为一支“娘子军”,这些人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得了些什么神通,竟然能如此强悍。直叫好多男儿都撑不住,甘拜下风。 而南长隐能在这般情况下拿回八城,实在已经是极其优秀的表现了。 更别提其实在之前的情况中,南国的军士,就已经是有了明显的消耗,他在兵缺将少的情况下,能拿到如今的成果,实在是依靠着天赋胡作非为了。 从战争一开始打响,再到如今,南国人口快速消减。而人口的消减,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填补上来的。寻常一些人家,之后还能慢慢的生养,慢慢下来,也能慢慢的养回去。 但是军中消减的人口………便不这么容易回去了。 一旦开始大战,军中的人口便是一个流水式——甚至是锐减式的消减。 若想要进行补充,便只得削波百姓,寻出更多的男丁。 若是这么下去,南国一直与西凉纠缠着,怕是要渐渐地衰弱下去。 到时候被燕国,或是楚国抓到了空子,连着西凉一口气吃了,怕就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南长隐先一步看出了如今看似大好的战况之下埋藏的隐患,将之奏给了南帝。因此,他们才会生出与燕国结盟,一起共商大计,吃下西凉的想法来。 第80章 半夜忽闻钟声响 南长隐在燕都之中,呆了数十日。 他似乎完全没有避嫌的想法,日日的来拜会白胥华,这事情落在他人眼里,难免便觉得有些刺眼。 白胥华倒是未曾有什么想法。 倒是景修然小心的对他提起了一句,恰好被南长隐听到了,便笑着道:“景大人说的在理。” 景修然微微蹙起了眉,他顿了顿,本想要说些什么,到底却也没有说话,只是在白胥华眼神落下来的时候,含目退下了。 南长隐目送他离开,等到见不着人了,方才道:“这便是那位………大公子?” 他话语间,很是带着几分嘲讽的意思。见到白胥华蹙眉看来,方才道:“你莫要生我的气,我只是觉得他背后说我坏话,实在是对不起他外在的美名。” 白胥华道:“这倒也不算说你的坏话。” 他微微垂眼,俯身捡起了落在他衣裳上的黄叶。 道:“你我虽不介意,但旁人却并非是这般看的。” “旁人如何看,又怎么需要在意呢?” 南长隐道:“我看………对你,是十分信任依赖的。你全然不必关心外边人的眼光,这一年燕国风调雨顺,是难得的吉利年月,这不都是你的功劳吗?” ——当然不是了。 这一年里,的确是风调雨顺,哪处都没有闹天灾,也一直未曾生出什么人祸来。 但白胥华自问,这些事情,与他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风调雨顺,只是这一年里,恰好的运气极好。 而他虽然颁布了叫人挖掘运河引水,以及各种适宜农耕的法令,除了一些因为农业工具带来的利益之外,今年丰收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但是在其他人眼里看来,事情却并不是这样。 ——似乎燕国之中,一切好的事情的开端,都是在白胥华来到燕国,成了燕国国师之后,才开始的。 今年没有什么天灾人祸,贪官酷吏都被清扫了一大茬,百姓的生活肉眼可见的变好,许多新的东西一茬一茬地出现,并且得到了极好的实行。 这叫百姓几乎不可置信。 一年前的生活,似乎已经是十分遥远的事情了。 白胥华自己不常出门,因此也就无法知晓自己在燕国之中,地位到底有多么推崇。 直叫南长隐都忍不住露出一点无奈的神情。 他轻轻叹了口气,见了白胥华面上可见的冷淡的神色,对他道:“好啦,不说这个了。” 他微微带着笑,变戏法一般,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包小点心来,道:“来来来,看一看——今日在外边看见的好东西,里面居然是有三层的。” 白胥华与他一处坐下,他略带犹豫地伸手,取了一块点心来。 南长隐在旁边指导他,道:“先含一口,外边的皮极容易抿掉的,里边有一层蜜糖,我来的时候,见好多人都排了队买它,特意带了些进来的呢。” 白胥华默默照着他说的吃了,这点心果真是十分好吃的,外边是沙瓤一般的微甜,里边有一层薄薄蜜糖,蜜糖薄而酥脆,轻轻一咬便会碎开,与里边粥一般的东西流入口中。 最为有趣的,是蜜糖只碎了白胥华咬的那一小块。 这般层层下去,没每一层都是不同的滋味,白胥华吃的满意极了。 南长隐见白胥华被自己喂的开心,便也高兴了起来,重又打开一方纸包,取了烤好的酥脆肉食与他,两人好好吃了一顿,又用了茶水解渴,之后略说了一说正事,话题便又转到了其他方向。 与南长隐待在一处的感觉,是十分舒服的。 虽然他性子狠厉阴郁了些,但平常与白胥华待在一起时,却是极会把握分寸的。 这一日自然也是如此。 只是他在出门的时候,遇见了送信过来的碧溪。 碧溪是将信揣在怀里匆匆过来的,她垂着头,因为要见到白胥华,面容还是晕红的。 南长隐本对她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只是他素来眼尖,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些已经穿在怀里的信封角儿,忽地生了好奇之心,便故意往碧溪身上撞了过去。 碧溪被他一撞,顿时往后跌去,她本已经发出了半声惊叫,却又被南长隐一拉衣袖,拽了回来。 只是她怀里的信件,却也就是这般落到了地上。 南长隐比起她更快一步,先捡起了信件,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触感,含着笑看向了碧溪,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下次可要小心一些。” 他并没有故意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只是这么一掂量,心中便有了底,将信给了不知所措,红着脸颊的碧溪,便匆匆离开了。 南长隐又待了几日,便匆匆忙忙启程离开了。 也就是在他离开的下一日,边关那儿的探子传来了信—— 西凉出事了。 据闻,好像是西凉圣女与女帝生了嫌隙,女帝连夜派人围剿圣女,直花了数万人马,方才清扫了圣女居处一般的女侍。 就在他们搜刮其他女侍的时候,一名兵士发觉了一处怪异所在。 说起来,这也是一件极其巧合的事情。 那位兵士平常就是个性子马虎的,她搜刮一处所在时,一个不慎,便跌在地上,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就跌到了一处深坑里。 深坑之中,尽是人类挖掘的痕迹。 她心觉蹊跷,连忙大声呼救,引来附近的同僚,将她救了起来,接着,此处深坑便被上报女帝。 而女帝听闻此事之后,便派了自己的心腹潜入其中,正捉了一位女侍上来。 此事只传到这里,接下来的事情,便彻底模糊了。 白胥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轻轻叹了口气。 ——所有的剧情中,最重要的一点,现在竟然就已经到来了。 他现在几乎判定了——那西凉的所谓女帝,怕根本便不是女帝本人,而是披了女帝的脸皮,以她的身份,作威作福的阮酥玉。 他一时之间,竟然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只是再度疏远了与景修然,明台几人的关系。 又是十二月到来。 白胥华半夜忽觉一阵心悸,他只觉得地上仿佛是在震动,连忙披了衣裳去外面查看,便听到了一道钟声。 当—— 当———— 那钟声沉而重。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钟声,直叫人心口一阵闷痛。 白胥华尚且还好,他只是呼吸急促,脑海中传来绞痛,最后顾不得地动,踉跄地回了床前,跌在了床榻上。 他似乎一瞬间疲惫了下来。 本来藏在心底的记忆,被一下一下的钟声激荡而起,几乎是一瞬间,便把他带回了曾经的记忆里。 ——这便是这钟声的作用。 也是所有剧情里——最为重要的一环。 据闻在许多年前,吕国的宫中,便藏着一面镜。 见之可观古今,可以看到未入轮回的自身,弹击可发金石之声,碎裂则会发出大钟长鸣。 那镜碎裂之时,听到那钟声的人,若是精神足够强大,便能看见曾经的景象。 阮酥玉一共在这里生活了一百五十余年。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里的记忆,却是与这里所有的普通人一般,是被封住的。 但今夜过去——事情便不再会如此了。 白胥华陷入回忆之中,身体都痉挛了,他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闷声忍着痛。 系统放出了虚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他的身体凝实了一些,此刻与人的身体接触时,也就显得更为温暖。 他紧紧抱住了白胥华,撬开了他的唇瓣,叫他发出疼痛的,带着颤音的低吟来。 “很快便好了。” 系统低低道:“………很快便好了。” 白胥华被他牢牢固定在怀里,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衣裳也不觉得有多么难受了,他的瞳孔是涣散的,却依旧牢牢地锁定了系统的身影。 他紧紧抓住了系统的手臂,心中便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只有你一个了………” 他说话的语气,是从来没有显露过的虚弱。 白胥华道:“只有你一个了——” 话语之中,尚带着浓浓疲惫。 系统不知晓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只能更紧地抱紧了他。他感觉到白胥华的手臂牢牢抓紧了,也只是任由他捏痛,甚至还有心思,迷茫地想到:痛…………原来是这个感觉。 作为“人”,原来是这般感触的。 而白胥华还在低吟。 他似是陷入了永恒的梦魇,曾经的熟悉故人,用不同的身份在他身边出现又消失。 只有系统一个人,从来,从一开始到现在,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 他身边人流来来回回,来了这么多人,走了这么多人,却一个留下的都没有。 楚子徽是他的师弟,是他的君王,是他的挚友。 景修然是他的知己,是他的同僚,是他的恩人。 明台呢………是隐士高人,是一届神医,还是正道的魁首。 南长隐………则是他的父兄,是他的师友,是他的际遇。 叶惊鸿,师姐,红袖。 这么多人,这么多人—— 竟然是一个留下的没有。 便只有一个系统。 不论冷暖,不论境遇,不管他是生是死,永远的,都是会陪在他身边的。 整个后半夜里,白胥华都在噩梦中挣扎。 他的神智清醒不了,坠在往昔记忆中,听着似乎是从魂魄深处传来的钟声,一道一道传来。 当—— 当———— 眼前时而是云雾缭绕的青云门,时而是富贵华美的宫闺中。无数人只着华服,脸庞模糊一片,在他身边低低窃语。 便好像是世间无数人聚在一起,一同披了戏服,唱了一出悲欢离合的大戏。 第81章 过往【第一世回忆】 白胥华一开始做任务时,目的只是想要活下来。 他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也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妄想,只是认认真真地做好了自己该做的每一件事。 他第一次任务的时候,是成了一个被抛在野外的弃婴。 四周一片荒芜凄草,不见一个人影,没有一点人烟。 白胥华被裹在襁褓之中,什么都做不了,他被冷风刮得小脸冰冷,却一直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着又好笑又可爱。 白胥华在襁褓中睡了一个白天,等到他再睁开眼,身边便尽是一片魑魅魍魉。 他们围着他窃窃私语,一时议论这里为何会莫名其妙的出现一个人类婴孩,这是不是那些伪善仙门的套子,一时议论婴儿应当如何入口,总感觉这么一个小东西,他们一人分一点,也常不出什么滋味。 这个说打一场群架,那个说煮一锅汤将人煮化了,个个都能分到一碗汤水,话到这里便拐了个弯儿,有人喜欢油炸,有人喜欢薄煎,有人喜欢混着面饼吃,有人喜欢熬汤嗦骨头。 它们围着白胥华上上下下地飞舞,时不时掐在一起,还有鬼魂幽怨叹息——这要是个大人就好了,肉多了好分,全然不必叫他们如今如此为难。 直叫白胥华听出一身冷汗。 南长隐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头发极长,散乱地披散在身后,一身紫红色的衣裳,看着实在是美丽。 ——对,是美丽。 他眉目极其精致,带着女子独有的细美妩媚,却又丝毫不显得女气,是一种超脱了性别的模糊美丽。 白胥华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魑魅魍魉被他惊到,慌乱地四散开来的时候了。 还有大胆的精怪献媚道:“这这——这孩子正是我等为大人寻来滋补身子的好东西。” 一边说,一边抱起了白胥华,将人送到了南长隐手里。 白胥华未曾哭泣,只是微微皱着眉头,打量着头顶上南长隐的脸庞。 ——这全然不是一个孩子身上该出现的神色,但是南长隐却也没有在意,他将香香软软,白白胖胖的白胥华抱在怀里,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直在白胥华脸上留下了一个红印子。 颇觉有趣地对那献媚精怪道:“倒确实挺有意思。” 白胥华皱着小眉头躲开了他,被南长隐报复一般在脸蛋上戳了一个小坑坑,随后,白胥华便被几百年没有出过门,偶尔出门便捡到了一个小孩儿外表成年人内里的白胥华的南长隐带了回去。 随后过起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其实也算不得锦衣玉食的。 南长隐的性子实在是有些阴厉,他也知晓自己的性格有些问题,因此很注意地克制着,每日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 ——然后被白胥华摇摇晃晃地踩着肚子惊醒。 南长隐只对养孩子生了几日的兴趣,便彻底被养孩子的一系列琐事弄烦了。 白胥华那时候,还没有自由调节身体数据的能力,他没有基础的自理能力,便只能不间断地去骚.扰南长隐。 南长隐明天被白胥华爬上膝盖拍醒,敲着小腿惊醒,时不时在睡得地方较高的时候,一头头发都得遭殃,被白胥华拽草一样攀在上面荡秋千。 醒来之后,还来不及发脾气,便见白胥华拍着肚子眼神暗示:是喝奶的时候了。 便只能忍着脾气去给他找奶喝。 更有时候,他一个不注意,白胥华便会被流着口水的妖魔鬼怪逮走了去。 最为惊险的一次,是白胥华被个变成了南长隐的镜子妖骗走了,等到南长隐发觉不对,跳起来去找人的时候,白胥华都已经坐到了镜子妖的大锅里,皱着小眉头拍开镜子妖倒在他身上的各色调料。 养孩子真难。 南长隐把白胥华从锅里抱出来的时候,由衷地感觉到了蕴涵在这一句话中的深刻心酸。 他往日里平静的生活,在捡回来了白胥华之后便变得鸡飞狗跳。 白胥华其实也很无奈,他在硕大的宫殿里,就像是一块行走的人形点心,在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只能紧紧抱着南长隐这根大腿,免得任务还没有开始,他就被其他妖吃掉了。 就这么过着过着,白胥华便慢慢脱离了幼年的体型,南长隐其实也曾动过将他丢掉的想法,只是那时候白胥华实在是太小,面无表情嗦奶奶的样子又可爱又乖巧,虽然面无表情,却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莫名的萌感。 南长隐看着看着,就有点下不去手了。 直到白胥华生到了十四岁。 那时候,白胥华已经是个小小的少年了,他看遍了南长隐搜刮来的各色人间书籍,对待与妖有同样的能力,甚至比起妖更强大的仙家生了兴趣。 南长隐便知晓是时候了。 他犹豫了好几日,在白胥华一次出门被火狐伤了之后,便下定决心,将白胥华送到了一家书院里。 白胥华那时候很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他身上的伤势尚没有好,忽地被送到了个陌生的地方,心情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 他对于身边的一切都不甚了解,只觉得南长隐既然想要他进书院——那便进罢。 他提着剑,进了书院,本以为这里该是读书的地方——却没有想到,这儿竟然是专为仙家挑选苗子的所在。 白胥华不知晓其中内情,他自小在妖群中长大,实在是连了一身好剑法,他只觉得自己的同龄人,甚至许多年过不惑的——都太弱了。 白胥华尚且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强大与优秀。 妖天生便是比起人族要厉害许多的,他自小在妖族中心的地方长大,面对的更不是普通的妖类。 自小历练下来,便已经是寻常人眼中的不世天才了。 书院直接将情况上报了仙家,以白胥华那时候的能力,已经不需要在书院中磨砺了,那是浪费他的时间,他的天分。 白胥华便这么一路迷茫地进了青云门,在被诸人围观的时候,一眼便被叶惊鸿看见了。 小小的少年面无表情,蹙着眉头任人围观——一看就很好逗弄的模样。 白胥华便在这般情况下,从书院到了青云门,然后又从青云门,到了叶惊鸿的问道峰。 他入了叶惊鸿的师门,成了他的三弟子。 叶惊鸿平日里总是醉生梦死的,极其喜爱逗弄白胥华。所幸白胥华那时候年纪小,他也就不敢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白胥华的琴棋书画,是南长隐带着他入门的。而他的正经的剑术与术法,则是他的大师姐——也便是叶惊鸿的大弟子,安离交给他的。 安离实在是个极好的师姐。 她会操心白胥华的吃穿用度,关心白胥华的日常所需,会制止叶惊鸿偶尔一些过分的玩笑,总之是个极其贴心的师姐。 白胥华的二师兄不常出现,他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但每一次出来,也都细心地带给白胥华许多可以用的东西。 白胥华便在这般环境下慢慢生长,渐渐地,便到了十七岁。 ——也就是这一年,叶惊鸿将楚子徽带回了问道峰。 楚子徽实在是个很一言难尽的师弟。 他一共有三个师兄师姐压在头顶,却似乎只看白胥华一个不顺眼,身为最小的师弟,他那时候,可没少给白胥华添麻烦。 导致知道他就是任务目标之一的时候——白胥华是极不想要理他的。 这人可真招人讨厌。 可楚子徽那时候的性子………白胥华越是不理会他,他便越发来劲。 简直像是对于白胥华有什么特殊的执念一般,心心念念想要看他失态的模样。 白胥华不想理会楚子徽,平常与师兄师姐走动一二,又经常被叶惊鸿带出去长些莫名其妙的见识,日子竟然也就这么过去了。 楚子徽还是乐此不疲地想要对他进行无休止的恶作剧,直到某一次,他们师兄弟二人单独下山,遇见了一位熟妖。 ——正是白胥华在南长隐身边的时候,经常被欺负的火狐妖。 他见到师兄弟二人,便幻化做人身去见白胥华,见到他如今的模样,很是放肆地嘲笑了他一番。 说没想到白胥华自幼在不拘的妖群之中长大,如今竟然被人族的条条框框拘束了,落到了被师弟肆意欺辱的境地。 白胥华很是莫名。 他蹙眉看着那火狐妖,直言道他的事情不需他来多嘴,火狐妖却像是恼羞成怒一般,狠狠哼了一声,便甩袖离去了。 却不料他心中仍旧不平,狐狸眼睛一勾,便想到了个绝好的法子来。 他像是买了个人族少女,好好调.教了几日,接着叫她堵在了师兄弟二人的必经之路上,上演了一出卖身葬父的好戏。 果然不出火狐所料,那被仙门的条条框框狠狠地“腐蚀”了的白胥华,果真心软地伸出了援手,帮着那少女赶走了调戏她的富家公子,还出钱帮她埋葬了那所谓父亲的尸体。 那少女见到白胥华这般出手阔绰,身上风华又这般不俗,顿时一颗春心萌动,哭着求白胥华带她走。 不知怎么的,一向喜爱与白胥华争着做好人的楚子徽,此刻却看她不顺眼起来了。 他见那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很是咬牙切齿,一时恼怒,便很不客气地说了几句混账话。 便被身为师兄的白胥华,用剑鞘狠狠教训了一番。 他愈发恼火,复杂心绪之中,尚且还带着极深的委屈之意。 只可惜楚子徽那时尚且未曾发觉。 他只看着白胥华对那少女那般好,心中便生出无穷的怒火来,却又不知晓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便只变本加厉地,到白胥华面前去讨人嫌弃了。 第82章 少女 事情的转变,便发生在一次除妖之后。 火狐妖想要作弄白胥华,自然不可能只做这么一件事。 他在之后,又几次三番地出手,给那少女与白胥华凑成独处的机会。 楚子徽在一旁看得牙痒痒,他几次试图出手将少女排斥出他们的路途中,却总又恰到好处地被白胥华发现,更叫白胥华觉得他骄纵无礼,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楚子徽在白胥华心中的印象更是差了不少,而因为火狐妖出手的频率逐渐增高,白胥华便也发觉了一些事情。 也正是在此刻,楚子徽反而一反常态,朝着那少女献好起来。 他到底是风流子弟,哄人开心很有一把手段。 夜里带少女去看萤火满天,月满如盘的美景。 白日里大方出手,买上千余盏花灯,等到夜里的时候,便雇人在上游将花灯在上游放下,更与少女说些暧昧不清的话语。 在他这般攻势之下,少女很快招架不住,忘了他之前所行的种种恶行,在他与白胥华之间左右摇摆。 白胥华白日里早起练剑的时候,便见到少女揪着他的衣袖,两人身上带着莫名香气,一前一后地走了回来。 他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只觉得——所谓对女主一片情深的剧情人物,倒也不过如此。 他那时很是犹豫了一番,到底要不要趁早将这二人分开,但想了想自己日后定然是要毁坏“剧情”的,便私心不做打扰,甚至有意叫他们的感情更加深厚一些。 或许这所谓情深的剧情人物,在与少女相处久了之后,便能真的情深了罢。 到时候他碰到女主,便也不用担忧他会爱上女主,做出一连串的糊涂事来了。 然而白胥华未曾料到,他这般默认的态度,在楚子徽眼中,却又变了一点意味。 他为少女驱赶萤火,为她燃起千盏花灯,万束孔明,最后约了白胥华到花海中,看少女对他表白心意的场景。 少女是极犹豫的。 她实在是喜爱白胥华,但白胥华虽然对她颇为体贴,但套态度却实在是冷淡了一些。 ——他那样的人,实在叫人想不到他会喜爱上一个人的模样。 相比这人对待她的点点体贴,都只是他对于女子的悲悯罢了。 相比白胥华,楚子徽虽然一开始对待她极恶劣,但之后的情况,却是极其浪漫火热的。 他简直像是一束烈火,直将她整个人都要燃尽了。 这般区别之下,少女终于定了心思。 只是她未曾想到,在她羞红面颊,满心欢喜地向楚子徽表白心迹之后,得到的却不是楚子徽的温柔对待。 反而见他似笑非笑地露出戏谑神色来,道:“我本以为你还会犹豫些日子,却不想竟然是个果决的。我不过略表亲近,你便将放在师兄身上的爱慕挪到了我身上来,全然不顾我之前——到底是如何对待你的。” 少女顿时愣住,她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却只知道一点——她被耍了。 果不其然,说完这一段话之后,楚子徽便满心恶意道:“我可能问问姑娘,我喜欢的,到底是我呀,还是我为你的一掷千金,还是说——是这张还算俊俏的脸呀?” 少女被哽住了,她未曾想到楚子徽为何会问出这般叫人寒心的话语来,一时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般,眼睁睁看着楚子徽叫出了白胥华。 楚子徽说话时,尚且带着满心快意,他对白胥华道:“师兄看见了没有,这所谓爱慕你的,想对你以身相许的女人,也不过是用一点小东西便能引过去的小玩意………” 他话未说完,脸色冰寒,紧紧蹙着眉头的白胥华,便已经将剑鞘狠狠拍在了他的腿上。 楚子徽顿时也僵住了。 他似乎不可置信一般,看向了白胥华,道:“你——你居然为了她打我?!” 白胥华不说话,只狠狠再抽几剑,怒道:“哄骗女儿家的情感,你竟然做得出这般混账事来!” 他直用术法封住了楚子徽的口舌,又将他定在原地,先朝着少女道了歉,许诺定然好好管教师弟,再满心歉疚地请她回他们这几日暂居的客栈去。 少女垂着脸庞,只含泪看了他一眼,便捂着嘴,压住哭声,提起裙角奔走了。 白胥华对待她,的确是极歉疚的。 他再怎么说,也是从二十一世纪出身的人。虽然来到了这里,但是相处的环境一直都极单纯,还未曾历练出之后的冷心肺来。 只对于自己未曾先将少女从泥潭中拉出感到了愧疚。 他先遣了少女,便又冷着脸,冷声诉说楚子徽的罪状。 ——现在的时代,世人对待女子的名声一直都是极其看重的。 楚子徽如今的行为,不仅仅是欺骗玩弄了人家姑娘的感情,更是关乎到这少女日后的名节。 他对楚子徽,的确是极失望的。 只教训了他一番之后,便冷着脸离去了。 只留下一个打不过他,无力反抗,被狠狠收拾了一顿的楚子徽呆在原地。 少女本是选了一处百花开遍的好地方,无论是白日,还是夜晚,看着都是极其美丽的。 可惜这儿被白胥华动手时,摧残了好大一片花草,此刻便莫名显得有些萧瑟凄凉。 等到楚子徽回去时,便已经是深夜了。 他一夜辗转反侧,第二日不见白胥华早起练剑,更是心中焦躁。 直等到傍晚,方才见到白胥华从外边回来。 他本想要与白胥华说些话,见白胥华神色冰冷,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便不由又觉得气恼起来。 却还是别扭地拦住了他,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脑子一热,竟然便道:“她——怎么不见她?” “……………” 白胥华冷冰冰看他一眼,就好像是看见了不死心的,仍然试图骚.扰人家的人.渣。 冷冰冰道:“她离开了。” ——少女自觉丢脸极了,又实在是不想再看见楚子徽,便干脆想要离去,所幸被白胥华看见了,拦住了她,第二日凭借自己仙家弟子的身份,为少女置办了日后居住在此处的房屋,与之后可以谋生的差事,最后又为她留下了数量可观的金银,与防身用的一应仙家物品,方才回了客栈。 他怕楚子徽又跑去作弄人家,当晚押着楚子徽与他睡在一处。第二日一早——除了他们略微出了一点小状况,耽误了一些时间之外,其他的事情,都被白胥华飞快地处理好,带着楚子徽离开了此地。 再不叫他有一点使坏的心思与时间。 而那少女,倒也算留在了一处好地方,那儿民风淳朴,山清水秀,颇为富庶。她留在那儿,便也可以安心过下半生的日子了。 ——只可惜,她过了没有多久时日,便被火狐妖找上了门来,嫌弃她无用,又觉得吃掉也有些浪费,便叼着她,将人带去妖族的地界了。 至于这些事,白胥那时候,却都是不知道的。 火狐妖之后,又一连串为他们设了许多陷阱和事儿,可惜这些事情,还没有按照他的安排走上多久,便被摸到了他狐狸尾巴的白胥华找上门来,压着他一顿胖揍。 ………正好遇到了被火狐妖带出来的少女,两人两厢对视,少女垂着头,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悔恨,白胥华却是心情复杂极了——他好似是………白打了他师弟一顿? 不不不,倒也不算白打。若他遇到的,当真是一个无辜少女,岂不真真是做了那等混账事? 不管少女做了什么,这到底是她的事。楚子徽的恶劣行径,却也不能因为这少女本身便是一个欺骗者,而得到消减。 而少女之后,便带着被打回原形的火狐妖离去了,也未曾再与白胥华多说什么。倒是楚子徽见了这事大闹了一番,很是委屈愤愤。 白胥华虽然有一丝丝的愧疚,但却也不准备惯着他,只皱着眉头再斥责了他一番,二人便不欢而散了。 当夜,楚子徽便未曾回来,白胥华到底有些坐立不安,他出门寻找,找了一路,最后思及他师弟的德行,犹豫了一番——便进了花.楼。 直挡下了好些想要凑过来的姑娘,方才寻见了正在醉生梦死,一身酒味的楚子徽。 他实在是………又无奈,又有些愧疚。 楚子徽醉酒的时候,比起他往日里的模样,可要乖得多了。 他到底只是个少年人,模样看着也还是很青涩的,那时整张面容都晕着绯红色,委委屈屈地皱着眉头,看着莫名像是受了委屈的幼犬。 姑娘们想要碰他,却被他通通推开,一时之间不得法子,便是一开始看见他生得俊俏的几分心喜,此刻也被他自个儿摩得干干净净了。 此刻见到白胥华来,顿时便松了好大一口气,她们甚至都顾不得与白胥华搭话,便你推我搡,逃难似的离开了。 直看得白胥华都生出了几分好笑的感觉来。 所幸楚子徽虽然醉了酒,但是对于白胥华,到底还是没有什么排斥作为来。 白胥华见此,便背着醉得一塌糊涂的师弟,回了他们暂时的居处。 楚子徽醉得不成样子,最后的意识,便只记得鼻尖嗅闻到的缕缕冷香了。 他第二日醒来,一睁开眼,便发觉了这儿不是自己的那处。 ——实在是楚子徽醉的太厉害了。 白胥华那一夜,刚刚送他回了他自己的厢房,尚且未曾松一口气,便见着原本干净整洁的地方,霎时被他吐得一塌糊涂。 白胥华实在没有办法,便只得叫小二收拾了脏污,自己将师弟洗刷干净,放到了自己的厢房里去了。 第83章 少年 楚子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午间了。 他一睁眼,便见到了眼前的素色床帐。花楼中的装饰,一向是极艳丽浮夸的,因此只一眼,他便知道自己不在昨夜待着的地方了。 他扶着正传来阵阵疼痛的额头起身,便正见到了端着醒酒汤进来的白胥华。 顿时傻在了原地。 在他的印象里,白胥华在面对他的时候,一向都是紧紧皱着眉头的。 哪里有过如今可以堪称贴心贤惠的举动? ………不。 细细想来,在一开始时,白胥华对于他的关怀,也是不少的。 只是在他不知道为什么,开始作弄起他的时候,他对他记忆里留下的印象,便都变成了紧紧皱着眉头的模样了。 楚子徽莫名显出了几分乖巧,白胥华见了他昨日夜里的模样,也不想再多斥责他了。 他对待楚子徽时,难得有如今这般贴心的举动。 他先是端了醒酒汤给这傻愣愣的少年,二者自此之后,就好似默不作声地和解了一般,楚子徽乖巧下来,不再做那些讨白胥华嫌弃的事情。 他不来挑拨,白胥华对待他自然也就温柔下来。他对身边人想来是极温软的,叫人全然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有这般温柔的模样。 楚子徽只觉得自己心中被什么东西胀满了。 他难得如此畅快过,竟然开始笨拙地讨好起白胥华来。 二人一路上再未曾遇到什么难缠的事儿,只是偶尔遇到几个白胥华认识的妖族,他们若是未曾做下恶行,便被白胥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有一次,他们遇到的那妖族似是受了重伤,露出一点血腥气味来,叫楚子徽起了疑心,还是白胥华为他打了掩护,方才叫着粗心的妖族逃过一劫。 这般时日过得很快。 楚子徽几乎觉得尚且没有过上几日,大雪便已经是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二人便已经是来到了此行的最后一站。 世间最为繁华强盛的大国——晋。 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一日时,便是一场大雪天。 “我们平日里难得下山,既然有了机会,不如将这里的地方,都好好逛过一回可好?” 楚子徽说这话时,还带着笑。 他只要不闹事,白胥华便都是极好说话的。楚子徽虽为皇室,但他所在的国家,也不过是一个衰落的小国罢了,哪里见到过这般繁华昌盛的景象? 二人便像是真正的少年郎一般,挤进了人群之中。 楚子徽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时不时还能逮住一个小毛贼,赢得周围一片叫好声。 他拿着被贼人偷了东西,又被他拦下的妇人给的一点银钱,先去卖糖葫芦那儿的买了两串糖葫芦,递了一根给白胥华,又拉着他,在捏糖人的铺子面前站定,盯着他捏糖人儿。 白胥华拿着糖葫芦,颇有一点无从下手的感觉。毕竟真论起来,他可不是什么孩子了,楚子徽见他不吃,便生了坏心眼,一把握住了白胥华的手掌,将糖葫芦送到了他嘴里,一边还道:“师兄试试看嘛,这儿的糖葫芦味道可是极甜的,不吃多可惜啊。” 白胥华尝到了一股甜蜜味道,他看了楚子徽一眼,便也无奈地吃了起来。 楚子徽看着糖人师傅捏了一会儿,弄完了手头的活计,便又给了他银钱,叫他照着二人模样,再捏出两个小人来。 捏糖人的师傅先看一眼楚子徽,再看一眼白胥华,略感到了些为难之感。 楚子徽却以为是银钱不够,他又加了钱,却被糖师傅推拒了,道:“甚至不是因银钱的缘由,只是我手艺不精………不过若公子真的想要,我倒也可以试一试。” 等到白胥华慢吞吞地吃完了一根糖葫芦之后,他方才捏好了两个小人。 白胥华本也是喜欢吃糖的。 只是他害怕糖衣碎了,会叫糖渣落到身上,便也不敢咬开糖衣,因此吃得可谓是极慢了。 最后还是楚子徽看不下去,劈手抢了白胥华的糖葫芦,三两口啃了个干净。 糖人师父捏出来的小人,是极惟妙惟肖的,加之两人身上衣物繁华,更叫糖人看着精致美丽。 楚子徽捏着糖人看了看,便也明白那师傅到底缘何说自己手艺不好了,只是这事实在不是他手艺的缘由——还要全怪他师兄生得太过好看。 导致这般手艺精湛的糖人师傅,竟也是无力将糖人捏出与他一般无二的风华气度。 但只看眉目,这糖人已经是极其美丽的了,楚子徽想了想,投下一块碎银,不顾糖人师傅叫着要退钱的叫喊,大笑着拿起白胥华跑远了。 他捏着白胥华模样的糖人又心喜又不舍,心中莫名心虚,表面上却是极其自然地将其收了起来,转而把自己模样的糖人给了白胥华,道:“师兄吃这个,我吃师兄吧?” 白胥华心中略微生出一点无奈之感来,他得了一个师弟模样的糖人,又不好真的吃掉,便只得学着楚子徽的模样收了起来。 二人看了杂耍,尝了晋城的小吃,买了酥香的烧鸡,楚子徽便拉着白胥华去花楼喝酒。 白胥华本是不肯的,但耐不住楚子徽一番苦求,又被楚子徽许诺了绝不叫姑娘,绝不喝酒等等承诺,便也松了口,二人一起去了花楼。 花楼也是极其繁华的。 来来往往的人群多为男子,楚子徽一眼便看中了群楼之中,最为华美醒目的那一栋。 他只顾着与白胥华说话,白胥华却是注意这四周情况的,因此楚子徽尚且未曾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自己的师兄飞身而起,周围的凡人发出阵阵惊呼声。 楚子徽连忙抬头看去,便见到白胥华怀中抱了一个齐胸小裙的娇小少女,正从空中落了下来。 少年人的眉目在灯火中显得有些朦胧,那少女简直连心跳都要停止了,她脑中一片空白,只紧紧揪住了白胥华身前衣襟,直到白胥华缓缓落了地。 束发的少年郎一身华美白衣,他眉目如画,双目像是清澈的雪水。 白胥华在人群的哄闹声音中道:“姑娘可有受伤?” “公子出手快极了,这位姑娘应只是受了惊讶,身上,该是一点伤势都不曾有的。” 另一位少年郎的声音穿透了喧闹人声,到了白胥华身后。 不等白胥华回头看一眼他,楼中便已经跑出了几个同穿着齐胸小群的少女来,一边唤着“玉奴”,一边慌乱地谢过了白胥华,扶了他怀里还呆愣愣的少女,携着人又慌乱回楼了。 唯独那被白胥华救下的少女回了脸来,结巴道:“谢,谢大人救命之恩!奴——奴叫凝玉——” 她羞得脸都红了,被姐妹带回了楼里,倒是不知道自己把救命恩人的师弟气了个仰倒。 倒是那半路插.进.来的少年人再次出声,他轻咳一声,与白胥华对视一眼,笑道:“在下景修然,不知公子名讳?” “………白胥华。” 二人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楚子徽便已经拉住了白胥华的手腕,他狠狠瞪了景修然一眼,方才急匆匆道:“我一个不注意,师兄便救了个人下来,你说好的与我一起逛完这儿,如今天色晚了,我们还是抓紧罢!” 白胥华哭笑不得,他道:“是你未曾注意………” 他正听着楚子徽与他说话,一边看着周围情况,便见到那楼上忽然摔下了个女孩儿来。 那时情形太急,他来不及与楚子徽说一声,便先将人救了下来。 楚子徽也知晓他将旁人性命看得极重,便不敢再说什么,只拉着与他逛了周围的花楼,却不管再怎么样,也不愿意去最为繁美的那一座了。 二人在晋国又呆了几日,便启程回了问道峰。 他们毕竟是仙家,既然已经游历一番,想要回去,自然便不用再辛辛苦苦行路回去了。 白胥华拿出惹自己的佩剑,御剑行风,楚子徽不如他修为精湛,又因为身体有些异样,无力自己御剑,便也抓着白胥华的腰,上了他的佩剑。 白胥华旁的感觉没有,只是忍不住一眼一眼又一眼地去看脚下背负了两个人重量的佩剑。 当真不是他小气,只是这佩剑陪伴他实际上已有数十载。 就这么被楚子徽踩了,真真是………心痛。 楚子徽不知晓白胥华心中的想法,他只紧紧抱着白胥华的腰肢,埋头在他肩窝里,小心地嗅闻着白胥华身上微不可察的寒香气。 二人便这么回了问道峰。 问道峰依旧是极冷清的,看着是与以往一般无二的模样。唯独的变化,大概便是楚子徽每夜都按时蹲在白胥华门口,拿着枕头敲门,叫白胥华放他进去,两人一起睡。 白胥华实在是极无奈的。 他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对于楚子徽的看法,也多多少少有了些改变。与楚子徽的感情,更是从两看相厌,成了如今的友爱模样了。 他作为师兄,总不能真真看着师弟抱着枕头在外面熬上一夜,每每便开门放他进去了。 日子过得比起之前还要舒心。 其中唯一的烦恼,大抵便是白胥华的床铺实在是有些窄小了。 这窄榻他一人睡着还好,可如今加了个楚子徽,两人便只得紧紧地贴在一块儿睡了。 加之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白胥华便是再冷淡,每日晨起的反应也都还是会有的。 因此每日早起时,他都会与楚子徽互相抵着——或是被他按在怀里抵着,总归还是………太过尴尬了。 第84章 皇位 日子便这般慢慢过去。 雪渐渐地少了,等到一日,白胥华早起时,已经看见了窗外的树上开了花。 他似乎惊醒了楚子徽,少年人紧紧地环着他的腰,睡眼朦胧地起了身,贴着他道:“师兄怎么了………怎么又起得这般早。” 白胥华被他用下巴搭在肩上,却也不觉得异样,这些时日里,他也习惯了楚子徽对他不时做出的亲昵举动。 只是道:“外边花开了。” 他语气难得温柔。 此刻的雪还未曾消,雪花还积在树上,与花伴在一处,只叫人觉得美丽。 楚子徽看了一眼,也觉得美丽,但他怀里抱着师兄,便不觉得那花有多美了,只微微垂了眼睛,垂下目光,去看白胥华亵衣中露出的微微风景。 白胥华未曾察觉到他的眼神,他只是看了一会儿,便轻轻推开楚子徽,披了衣裳,道:“该练剑了。” 楚子徽手中落空,他眨眨眼,便也极主动地起了身,与白胥华一起练剑。 只是他平日里,对于课业总是不甚上心,这边叫他如今与白胥华一处习剑时,许多动作都显得极不标准。 白胥华自己练了一会儿,回头一看楚子徽,便见他的动作又歪了,便不得不回身去指导他。 “这一式起时,手臂该是再往上抬一下才好。” 楚子徽道:“是这样么?” 他抬了手臂,却又显得有些高了。白胥华中一边细细看着他,道:“再往下压一压。” 楚子徽略微往下一压,可又还是略微下了一些。 “………………” 如此几番,白胥华便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道:“罢了,我来把着你罢。” 他到了楚子徽身后,扶着他的手臂,一招一式地教导他。 两人亲亲密密地依靠在一处,剑气扫落树上的雪,直叫他们的身影模模糊糊地融在一处。 一年。 两年。 三年。 雪化了是春花翠树,花谢叶枯,便又是一年秋冬来到。 不知不觉间,便已经到了白胥华及冠的日子。 日子本是过得极平静的。 直到一封信函,从远处传到了楚子徽手里。 他直接在白胥华面前打开看了,看着看着,神色便沉了下来,眉目也紧紧皱在了一处。 白胥华出声道:“如何了,是什么事?” 楚子徽道:“是我家中的………师兄该是不知道的,你看一看罢。” 他毫不避嫌地将书信塞给了白胥华,原是他父皇传来的书信,说是想要楚子徽出马,代表楚国,参加十年一度的百国会面百鸣宴。 百鸣宴,是千余年前便传承下来的宴席。是世外仙家为了抑制世间诸国不起祸乱,而立下的规矩。 在百鸣宴上,诸国可排出最为强大的力量,与其他百国博弈,夺取百鸣宴魁首——与这魁首虚名之后,隐藏着的无数财富与土地。 这是仙家划分给诸国的战场,每十年便会起一次宴席,征收未曾成为魁首的其他国家的土地——或者是财富,划分给获胜的魁首。 一些仙家,也会看上一些看得顺眼的国家,为他们出力换取这些国家的报酬。 “我得去。” 楚子徽轻轻叹息。 他眼里还带着些什么其他的东西,白胥华却因为低头看信,而未曾看见。 他道:“我与你一起。” 楚子徽微微动容,他扯出一个笑容来,对白胥华道:“师兄别说傻话,百鸣宴便是青云门所起,我是父皇的独子,去参加百鸣宴,他们也说不得什么,但师兄要去,性质便不一样了。” 白胥华只是摇头。 他道:“百鸣宴中,许多隐世的前辈,其他诸多门派的长老,都会出手。你如今尚且年少,虽然天赋出众,却也是斗不过这些活了千百年的前辈的。” 楚子徽嘴唇微动,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白胥华伸手抵住。 他眼底满是暖意,声音压低了温柔道:“乖。” “我身为你的师兄,怎么能不护着你?” 楚子徽几乎怔住了。 他怔怔看着白胥华的脸,几乎要被他的话语炸得脑中昏沉。 只听见白胥华道:“我会为你,拿下百鸣宴的魁首。” 直叫楚子徽看得心头急跳。 他痴痴道:“………师兄说的,佩弦自然是信的。” 师兄,师兄——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般叫人…………… 叫人情难自禁呢。 百鸣宴便设立在百国中心的位置。 那儿距青云门并不是很远,因此直到了楚子徽的母国到了那地方的时候,二人方才整理行装出发。 他们御剑而行,一瞬千里,不过短短一日,便已经到了百鸣宴所在。 这一座举行百鸣宴的小城繁华得像是一座皇城。其中人来人往,挤挤攘攘,各种方言都混在一处,直显出了万般生气。 仙家都深居院里,难得出门,白胥华与楚子徽为了防止被人群围堵,便也直接落到了楚国之中。 楚子徽来到问道峰,已经是许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因此楚国中,现在还能认得出他的人,实际上并不多。 他们一来,便出了一场啼笑皆非的事情,所幸楚子徽的父皇赶来的早,他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儿子,顿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对着楚子徽好一番哭诉。 楚子徽却好像已经对他这一副模样习惯了一般,平静地劝导了他一番,才将一边沉默了半晌的白胥华介绍给了他。 “这是我的师兄。”楚子徽看了白胥华一眼,面容上忍不住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道:“师兄修为精湛,比之我便好似明月之辉对萤火之光,是世间第一等的天骄,此次百鸣宴,便是师兄代我出手。” 白胥华被他夸的耳根微红,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便又得了楚皇好一番感激言语,楚皇更想要将自己的住处让出来给他,却被楚子徽拒绝了,只道二人住在一处便好。 老楚皇的眼睛很不好,性子也懦弱,受了什么欺负,便只对着自己疼爱的儿子说。平日里楚子徽收到的信件也多如牛毛,直叫他回信都回得脑袋疼。 白胥华这次可算是见识到了。 第二日,便已经是百鸣宴的第一日比试了。 这一处小城之中,竟是立着一座极其高大宏伟的高楼,百国诸人落与上座,环成一个圆形,从高处看着底下擂台上的比试。 白胥华便是在中场出场。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是代表楚国的玄色衣裳,衣角上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楚字,宽袍广袖,叫他穿来更显得衣决飘飘,如神仙人。 ——这是一位仙家。 诸国人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仙家助力的小国甚至不曾上场,便已经纷纷退出。 直到午时,白胥华方才见到了他此次遇到的第一个对手。 那是一个老人家。 他拈着长长的白胡须,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白胥华的相貌。 他道:“果真是一个俊俏后生!” 白胥华:“………………” 白胥华未曾见到他先报上名号,便先行礼,道:“在下名白胥华,代楚出战,还请问前辈名号。” 老人家轻轻哼了一声,他道:“我的名号,你这小子还没资格知道,这样罢,我让你一招,也免得人说我欺负小孩儿。” 白胥华:“………多谢前辈,那晚辈便不客气了。” 白胥华的第一场,只是一招,他便已经将人轰杀下台。 之后的三日比试,他一路战来,竟然无人是他一合之地。 转眼便已经到了七日之后。 白胥华依旧穿着那身衣裳,他神色冷淡,好似九天仙人,旁人对他的眼神,也尽数变成了敬畏之色。 ——在这短短几日之中,这些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知道了他如何天纵奇才,也知道了他是叶惊鸿的弟子。 这便已经是最后一战。 白胥华难得地感觉到了棘手。 对方已经是一位老前辈,头花花白,面容却还是少年模样,他剑术精绝,虽然比不得白胥华,却也算得仙家大成者了。 白胥华不欲伤他,他却没有这个顾及,之前尚且算得正大光明,最后却是自燃岁数,以伤人伤己的决绝法子一战。 直叫白胥华都受了些伤。 所幸直到最后,也都是白胥华更胜一筹,他将对方按在地上时,神色尚且是平静的。 只道:“见谅。” 恰逢一片狂风吹来,直接将一片繁美桃花吹落,覆了一地。 直叫他好似神仙中人。 那一日之后,楚国便从小国之一,一举跻身了大国行列。 可惜他却也没显露出高兴的模样来。 白胥华受了伤,便在屋里修养,见到他进来的时候,还阴沉着脸色,一时只觉得茫然,询问他到底如何了,楚子徽却也不肯说。 只道:“我怕是要离开师兄了。” 白胥华:“?” 楚子徽见他满是不解的模样,心头更是沉甸甸一片。他想起那威胁了他,要将他的心意,告诉师兄的他国公主,更觉得舌根泛苦 。 只忍耐不住,深深依偎到了师兄怀里,闷闷道:“………师兄,我怕是要回去,继承父皇的位子了。” 第85章 龟宅 楚子徽此举实在是有些突兀了。 直叫白胥华都有些懵。 他被楚子徽埋在怀里,一时只安抚一般抚了抚他的发顶,道:“我见你父亲尚算得上身强体壮,为何这般突然………” “实在是因为………”楚子徽说到一半,便无力地沉默下去,他在白胥华怀里钻了钻,更深地贴在了他的身体上,汲取衣料相隔时,透过来的温度。 他紧紧揪住了白胥华的衣袖,手掌攥紧了,复而又松开,几番数次之后的他方才哑着嗓子道:“师兄,我不想说,也不想骗你。” 白胥华微微一顿,便也不再问了,他应了楚子徽之后,将带话给师尊叶惊鸿一应人的事情答应了下来,只道:“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与我说便是。” 他对于楚子徽,一向都是极其包容的。 楚子徽闭了闭眼睛,他闷闷道:“师兄放心,我很快便把这些事情处理完,重新回山,与师兄一起练剑。” 楚子徽来去都很是匆忙,一时叫白胥华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他得到的剧情里,楚子徽与“女主”的相遇,已经是楚国吞并了女主国家之后的事情了。 他未曾想到,“女主”阮酥玉,在之前竟然就已经见到了楚子徽,并且还对他行了一番威胁。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是真的成功了。 暗地里的波涛汹涌,白胥华都一概不知。 但其中的暗藏的波澜,白胥华却还是感觉到了。 他在第三日的时候,就送走了楚子徽。 不知道楚子徽带走了什么东西,他随身带着一只巨大的笼子,笼子被布罩遮挡得严严实实,白胥华饶是没有探究师弟秘密的想法,也因为楚子徽对其的这等严密的看管,而生出了几分好奇。 但也就只是好奇而已。 白胥华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实际上,在一开始,阮酥玉便想要靠近他了。 女子对于感情方面的事情,有着天生的敏锐。 她轻而易举地看出了楚子徽对白胥华抱着的异样心思,毫不犹豫地威胁了他,叫楚子徽一时心焦,不得不暂时远离了白胥华,却也导致她自己落到了楚子徽眼里,以至于她尚且没有来及靠近白胥华,便已经被楚子徽收拾在了手里。 这些暗处发生的事情,白胥华都是不知晓的。 他只是送走了自己的师弟,便不急不缓地收拾了行囊,一时之间,竟然是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景修然来拜访了他。 他与明台一起上门,白胥华尚且还未曾离开,犹豫了一二,便接待了他们。 等到看见外面的人之后,他顿时便觉得自己这门开得不冤。 明台也是仙家子弟。 而景修然虽然不是仙家弟子,但他出自凡世大族,也有功法可以修炼。 他们二人,每一个人都是极其适合做朋友的。 最为重要的,还是他们两人都是剧情人物。 既然碰到了剧情人物,白胥华一时便也不着急了。景修然在许久之前,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三人初识饮酒,景修然便带着笑询问他。 白胥华其实也未曾忘记,他想了一会儿之前发生的事情,心中便也忆了起来。 他对景修然道:“自然是记得的。” 此刻三人都已是有些醉了,白胥华酒量不好,虽然只是薄饮几杯,但面上却已经是蒙了一层极淡薄的红晕。 他说话时,语气不似以往冰寒,反而带着浅淡暖意,直叫人听得心底发烫,几乎想要紧紧握住他搭在桌上的手掌来。 直叫景修然心中好似被羽毛撩了一下,泛滥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三人便这么结了伴。 白胥华本以为,景修然与明台应该是很久以前便认识了,却不了几个人相处的久了,他方才发现——他们竟然都是同一日相识的。 景修然与明台在那之前,从来未曾见到对方。只是他们走的是同一条路。一起走了一段儿,难免便说了几句话。 于是只说了几句话的两人,便也就一同登门,上了白胥华那儿。 白胥华知道了那一日事情的原委,倒也觉得极其有趣,他忍不住笑出声来,难得显出几分青年人该有的模样来。 几乎叫景修然与明台看得呆住。 他们结伴而行,并不选择某个特定的地方,只是随意行走,见到妖物便出手擒住,见到不平事出面扫平,倒也没有叫白胥华觉出几分寂寞来。 景修然与明台都是极其温柔的人。 他们说话永远温声细语,似乎永远不会生一点气,就像是春日里的花,直叫人嗅到温柔的香。 几人的运气一直都是极好的。 走到哪一处,便恰好可以看见哪一处的难得盛景。 他们曾看见火烧云一般蔓延开万里的鲜红色花谷,他们曾看见河水分流成七支的时候,见到流水枯竭,露出底下细细的沙土。 沙土交织穿插,形成天然的旖旎图画,直接叫人看得怔住。 天然的自然风景,往往都是最为震撼人心的。 三人结伴的日子,便这么过了三月有余。 他们大多会则选有城镇的地方,但许多时间,也会居住在野外,也算是享受一番野趣。 这种时候,他们想要做些什么事情,都是极其不便利的。 诚然,他们自然是可以御剑前行,去到远处的城镇,随意寻一家客家,洗漱一番,再用一顿尚好的饭食。 但若是这样,那可就没有意思了。 楚子徽在这些时日里,自然也是一直关注者白胥华的动向的。 在知道他在短短时日里,便有了两位亲密友人之后,他险些没有把桌子拍碎。 不过在楚子徽心中想来,这倒也的确是正常事情。 毕竟师兄的气度模样,都是极为引人注意的。 白胥华看上去不好接近,实际上也的确不好接近。但只要是抓到了正确的法子,他对待那人的态度便会迅速软化,消去冰雪凝结而成的外围,露出更加温软可口的内里来。 这般反差,反而更加容易叫人着迷。 但楚子徽心中明白,情感上却还是不能接受的。他手中拿着文书,此刻却是半点都看不下去了。 他心中一团乱麻,满满的都是白胥华的模样,想到最后,竟然还有一些莫名的委屈——他尚且在思念他的师兄,可他的好师兄,怕是早遍把他抛去脑后了吧? 白胥华不知晓楚子徽那儿的情况。 他只是与两人结伴,继续在陆上游历。 他们一路行来,也很是闯荡出来了一番名声。 世人将其称之为—— 百鸣三子。 百鸣三子,这名头说起来可算不得好听,还有什么其他的乱七八糟的,诸如“三玉人”,“释道儒”之类的诨号。 白胥华对于这些称呼,自然是不认的。 他在雪花又落下来的时候,遇到了一场意外。 那是三人遇到的一件诡事。 是他们路过某地时,恰好碰到了一桩惨事。 就在他们留宿那儿的当晚,一副凡世人家,上上下下二百七十六口尽数被屠杀殆尽。 他们被杀手的形状实在惨烈可恐,有人已经扑到了门前,却被一刀剁成了两半,身子从腰身那儿断成两半,内脏流了出来,竟然是碎成了一团一团的肉糊糊,叫人看着便觉得可恐。 这实在是一件极其诡异的事。 几人自然意识到了其中的诡异之处,他们自然也犹豫过,但是也未曾犹豫多久,便亲自去了那处地方一探究竟。 ——这实在是一件极其危险的差事。 那屠杀了这一户人家的人,显然不是凡世中人。 他能想夜里悄无声息地杀死这么多人,还个个死状凄惨,在夜中,却未曾惊醒一户人家。 便只能说——这“人”怕是用了什么结界。 几人所猜倒也的确不错。 他们先令凡世官员不许枉动,便收拾了东西,踏入了这间院落。 他们在外面看着的时候,只觉得院落之中的情况,当真是血腥可恐。 可等到他们进入其中后,便发觉了府中的情形………竟然还是他们身前那般景象。 在外边看这个院子,与在里边看,全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从外界看去,这院落里面几乎已经被血染过了。 这般情况下,他们进来看到的情景,便只有一个解释了。 ——他们所见所感,都不过是那位不知名的世外者编织而出的幻境罢了。 他们眼前的情况,还是这些本该失去了的人物在来来往往地行走,若是换个胆子小一些的人来,怕是此刻便已经要说不出话来,被吓得一头冷汗了。 所幸他们三人,并没有哪一个是胆子小的,但是即便如此,此刻的情况也并不乐观。 能叫他们看出幻境,便只能说明——那造成了此次血案的东西,尚且还未曾离开这里。 三人面面相觑一番,便都在对方眼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也就能看得出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看出了幻境,却离不开幻境,便足以说明,这编织幻境的人到底有对么强大了。 第86章 挚友 三人都没有多少惊慌。 仙家修行,修为是一种修行,修心则是另一种修行。 三人都是天骄人物,若是碰到这么一点变数便慌乱失措,岂不就是白修行了这么些年? 然而他们虽然没有慌乱,但有时,事情却并不是冷静便能解决的时候 情况远远比起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 不过一日时间,几人便已经分散了。 他们陷入各自的幻境之中,陷入无休止的厮杀挣扎。 身体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是精神却已经疲惫不堪。 白胥华是最先醒来的。 他的梦境十分简单,不过是些回到了过往,重新经历那些上一辈子的事情罢了。 他清醒着,却也沉了进去,等到觉得自己愈发沉沦,难以脱身,方才从幻境中清醒了过来。 等到清醒,才看见了周围的地狱景象。 他面前是一片血染景象,尸首随意摆放,碎.肢与肚肠散落一地,直叫人看得心中发凉。 白胥华只看了一眼,便发觉了其中的不对劲。 这些尸首的摆放都太过不自然,不像是奔逃景象,反而像是被人特意带来搁在了这里。 他刚生出想要离开此处的念头,便见眼前的一截肢体微微一颤。 下一瞬,便见他周身尸首骤然一扑,直朝着他冲了过来。 白胥华陷入苦战。 等到他离开哪里时,已经是衣衫破烂,遍体鳞伤了。 白胥华醒来的地方,是一处不知名的房屋,看着像是一处书房。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到了这里,但却知道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先去寻到他那两位友人。 府邸中的尸首已经发生了奇异变化,若是他们还陷在幻境中,此刻的处境,便会十分危险。 果不其然,白胥华此后,又在假山小亭,与一处.女儿闺阁之后,寻见了明台与景修然。 他背着一个,半抱着一个,护着他们且战且退,十分艰难。 明台与景修然还沉在幻境之中,对于身体上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感知 。他们此刻的情况,是不管身体上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反抗,便更容易受到伤害。 加之之前尸首异变,他们又身处险地,更是给他们造成了颇为严重的伤势。 其中明台的形式最为危急。 白胥华先寻见了景修然,因为时间快一些,景修然身上的伤势还算得尚可。而他寻见明台的时候,已经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了。 那时,明台已经被一具独臂尸首咬住了脖颈,贪婪地吸食他的血液。白胥华废了一番力气,方才将他救了出来。 白胥华护着他们进了一处屋子,清扫了里面的残.肢,先为他们清理了一二,方才上了些药膏。 接下来的几日,他便开始清扫不断攻来的尸首。 分明只有不到三百具尸首,此刻却像是无穷无尽一般,全然没有半点减少的意思。 白胥华之后查看,方才发现这些尸首竟然是会愈合的。 他尝试以诸法突破,都没有作用,便只能咬牙死撑。 几日之后,二人的情况都有了恶化。 他们不但没有从幻境之中醒来,身体反而发生了异变,明台从脖颈伤口处开始,皮肤慢慢变成青灰色,而景修然则是指甲变得长而尖利,皮肤也在缓慢僵硬冰冷。 白胥华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他犹豫了一段时间。 其实也没有多久,不过是半个时辰罢了。 等到他再次击退一波尸首之后,他便下定了决定。 白胥华带着他们二人换了地方,寻了一处结实一些的屋子,躲了进去,又清扫干净里面的肢体与桌椅,转而在地上起阵。 阵法是用剑在地上画出来的,白胥华将两人挪到阵法中心,便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叫血流满整处阵法。 血液流出他的身体,便不可能再有些什么其他作用。 但是这到底,也是一名修者的血。 到底还是含着灵气的。 白胥华驱使灵气聚集在血液中,面色很快便苍白下来,他细细做了法阵,用燃血邪术,将二人身上的情况恢复如常。 这时候,这两人也终于醒来了。 白胥华那时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发冠已经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披着头发,面颊苍白,身上到处都是伤痕。 那时候的系统还不能恢复他受到的一切伤害。 所以疼是真的,痛是真的,伤口是真的,不间断的拼搏厮杀也的真的。 白胥华连续几日未曾合眼,那时他失血过多,又刚刚经历一场厮杀,费劲了力气,便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明台与景修然几乎是一起醒来的。 他们一醒来,便看见了那般凄惨形状的白胥华。 白胥华这一睡便是半个月。 明台对待这些邪物独有一套处理法子,他与景修然带着白胥华逃了出去,将此处封存起来,送信给师门前辈,请他们来处理头尾。 自己则是与景修然一起,带着白胥华在那儿的客栈暂居了。 佛门擅医。 明台的师长很快到来,探查一看,便惊悚万分。 这里竟是一处邪地。 府中的惨状,也是某一位多年之前,被封存在了这里的一位妖魔所为。 甚至在这段时间里,他都一直在邪地中待着,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事。 佛门来人在处理了邪地之后,便为白胥华查看了一二伤势。 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白胥华都是不知道的。 他在又一段时日之后,方才幽幽醒来。 第一眼,便看见了他一向行迹飘忽的师尊。 叶惊鸿是在半路赶来的。 他四处飘忽,到处都有朋友。明台之前也朝青云门送去了信,不过半路上被叶惊鸿截住了,他也没有告诉自己大弟子二弟子的意思,只是匆匆赶了过来,查看白胥华的情况。 白胥华醒来之前,他已经守了自己心爱的徒儿好一段时日了。 ——至于这些事,白胥华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之后几日,也少见景修然与明台的情况,只有叶惊鸿一直紧紧粘着他,在他醒来之后,便三日一次,驱力为他驱出体内的奇异毒素。 逼毒这种事,往往都是极其亲密的人,才能做的。 ——只因逼毒的法子,实在是极其危险的。 白胥华需得放开全身的防备,叫叶惊鸿的灵力涌入自己体内,借助叶惊鸿的法子,为他逼出体内毒素。 这个过程中,若叶惊鸿有一点坏心,稍稍一动,便能重伤白胥华的脏腑,若再狠辣一些,便能直接涨破他的经脉,废掉他的元府。 白胥华对于自己的师尊,自然是极其信任的。 逼毒一事,到底还是在他的身上来做的。因此虽然叶惊鸿特意舒缓了时间,隔三日方才做上一次,白胥华却还是有些负担不住。 他身上的伤口实在是太多了,这也便使得他体内的毒素累积成巨,接下来一段时日,他都处于一种极孱弱的状态。 叶惊鸿将自己的三弟子当成瓷娃娃来对待,他几乎连床都不叫白胥华下了,还经常得去屋外将在外面徘徊的二人扫走。 白胥华对此是很无奈的。 所幸叶惊鸿到底也还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等到他偶尔离去时,景修然或是明台便会来敲门,几人聚在一起,细细说一会儿话。 可惜这样的情景,到底是不多的。 等到白胥华伤势好了些,叶惊鸿便带着他回了青云门。 他到底也没有真叫自己的弟子,连最后与友人道别的时候都没有,只捏着鼻子看白胥华与景修然与明台说了几句话,便催着他赶紧离开了。 白胥华最后揪着时间,与二人约定日后再一起外出游历之后,便被叶惊鸿带走了。 叶惊鸿尚还紧紧皱着眉头,道:“怎么能与他们约下一次呢?不是要你离他们远些么!” 白胥华听他颇带着一些气恼的抱怨,叹了口气,道:“您是对他们有什么偏见么?阿然是真正的君子,明台也是悲悯的僧人,他们都是世间难得的贤德人物,您却一直………” 一直叫我离他们远些。 未免也太过没有道理些。 最后一句话,白胥华未曾说出来,但叶惊鸿到底是他的师长,自然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 顿时被噎住了。 他很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来,一时之间只能怒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心中酸涩地想:弟子长大了,便也没有以前听话了—— 叶惊鸿之前刚刚赶到地方,想要看徒弟的时候,景修然与明台正与白胥华上药。 白胥华身上都布满了伤口,为他上药,是一件极艰难的事。便由景修然小心翼翼地撑着白胥华的身体,叫明台更小心地为他上药。 叶惊鸿刚刚推门,便见到自己心爱的弟子,正衣襟散乱开来,一副孱弱模样,陷在一人怀里。 他一眼看去,甚至还能看见弟子在衣襟下露出的一截腰身与腿脚。 ——这两人,竟然是连件贴身的衣裤都没给他弟子留下! 这其实也可以说是没办法的事,若他们当真是正正经经地上药,叶惊鸿哪怕心里不舒服,却也是绝对不会说些什么的。 但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这二人,虽然手上的动作规规矩矩,眼睛也没有往不该看的地方看,但……… 但他们的面容,却是红得与煮熟的虾子一般无二的。 呸!!! 叶惊鸿面上不说,心底却已经发出了怒吼。 我心爱的弟子拿你们当挚友,甚至为了你们两人受了重伤,如今都还昏迷不醒。 却怎么想得到,自己费心护着的挚友,竟然是对他有着觊觎之心的禽兽之人? 第87章 楚都 白胥华回到问道峰后,便潜心静养了起来。楚子徽的事情,他早在一开始,便已经传信回了山头,因此大师姐二师兄都未曾感觉到什么不对,甚至连叶惊鸿,对于楚子徽的离开也显得很平淡。 白胥华偶尔问起,他也只是道:“他是我的弟子,但我却也不能一直护着他。他身为凡世皇子,自然也得回去负担起自己的责任。他要是为了修道,弃了自己的子民,我便先要把他第一个打出门去。” 一直被护着的白胥华心情复杂:“………………” 叶惊鸿似乎也怕他想到什么其他的东西,连忙道:“不过小四到底是有家人的,你们师兄弟几个,却都是没有亲人的孤儿,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既然这般,问道峰便是你们的归处,你们留在这里,便也是没有什么的。” 白胥华垂了垂眼睛,出声应下了。他的日子过得慢慢悠悠,只是没了楚子徽陪伴一旁,不免也就觉得有几分孤单。 所幸叶惊鸿害怕自己有伤在身的心爱弟子寂寞,也是经常过来逗弄呀,因此白胥华的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 过了几个月,他的伤势终于好全了。 也是这个时候,叶惊鸿匆匆忙忙离去了。 白胥华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叶惊鸿只是苦笑,他道:“你这些时日,一直待在山上,因此也该是不知道外边的情况。” ——是世道要乱了。 这段时日来,各地的邪处慢慢增多,妖魔愈来愈多地涌入凡世间游荡,某一处凡世城镇被妖魔血洗都成了常事。 天灾人祸一并降临,由仙家制衡的各国平衡,在这般情形之下岌岌可危。 “之前的情况虽然严重,但到底也不必我出手。” 叶惊鸿道:“但前些日子,我有一个朋友,说他寻见了如今情形的根源。” ——既然是结束这一片乱世景象的根源,那么自然便该世间最为强大的人出手。 叶惊鸿便是为此而去。 他道:“你好好守着山门,莫要再下山去了,等到师父回来,这世间,便也就回到之前的模样了。” 叶惊鸿匆匆忙忙离去了,然而他临走前的叮嘱,自然是没有丝毫作用的。 他前脚离开,白胥华后脚便收拾了行囊,与师姐安离说了一声,便下山去寻师弟了。 天下的情形的确是如叶惊鸿所说的一般。 天灾人祸频发,白胥华一路走去,见了雨水连绵数日而不散,雨水使得河流改道,直接淹没一座小城。 之前游历时的静好美意,此刻也全然不存了。过往行人来去匆匆,人人面上都带着忧愁神色,甚至有人当众抢夺妇人钱粮,却不见有人阻拦。 白胥华救得了一个人,拦得住一群小混混,但到底是对如今的情况无能为力的时候 等到他终于到了楚宫时,便见了一片极为辉煌富贵的殿宇。 这里,便正是楚子徽所在的地方。 白胥华曾经见过楚国国都的景象——那时候的楚都,全然不是如今的这般模样,他不知道这段时间楚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只想了想,想要先去看一看楚子徽。 ——然而却被楚宫的守卫拦下了。 白胥华还未曾有过被人阻拦下来的经历,他一时怔住,便听见那守卫红着脸道:“小人无礼………还请大人见谅。” 他只看了白胥华一眼,便不敢再看他了,从脸,耳朵,到脖颈,都染了一层虾子一般的鲜红,就连他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一点莫名的羞怯意思。 侍卫说话时,还略带着一些结巴,他紧张地捏着佩剑,对白胥华解释道:“大,大人应是新来的仙家罢?您应是不知,如今楚都之中,来往的仙家实在太多了些,若您想要见我们陛下,还请先去那一边登记才是。” 他虽然害羞,但是展露出来的模样,却已经是是一副极其熟练的景象了。 这便也在无形之间,显露出了一二楚都如今的强大程度来。 既然侍卫都这么说了,白胥华倒也没有什么抬出自己的身份,要强行进去的意思。 他只规规矩矩按照程序登记,进了一轮又一轮的检查,方才进入了楚宫。 一入宫,他便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之处。 楚宫之中,竟然是刻满了繁杂的阵法,白胥华侧首看去,便见到了空中灵气被阵法引导,流出的行迹。 也不知道楚子徽到底在这里做了些什么事情,只是一段时间罢了,这里竟然便已经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不过,这到底也是件好事。白胥华只以欣赏的眼光看了,他与一种修为参差不齐的修士一齐入了宫,刚刚安顿下来,便接到消息,说是楚子徽在夜晚设了宴席招待他们,诸位同道若是有什么修为上的见解,大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讨论。 ——这便是修士之间的论道了。 在白胥华脑海中,论道一时,往往都是在山间,崖上,云中,溪边举行的。 他从来不知道,这般带着飘飘仙气的行为,竟然也可以带上这般浓郁的烟火气。 白胥华直到夜晚,才见到了楚子徽。 楚子徽这段数时日里,也很是有了一些变化。 他眉目愈发俊美,身穿大玄色的帝王衣饰,更叫他多了一种莫名的难言威势。 只有在眉目间,白胥华方才能寻见几分他之前在自己身边撒娇的模样。 这道实在是一种新鲜感觉。 白胥华第一眼便看见了楚子徽,楚子徽自然也是如此。 他一开始看见白胥华时,尚还以为自己看差了,等到再看一眼,见白胥华还在那里,方才带着惊喜迎了上去,喜道:“师兄,竟当真是你?!” 他成了楚帝之后,便再没有露出过如今这般明显的惊喜神色,白胥华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应了,侍奉了楚子徽有了好一段时日的侍人却是知道这一点,忍不住露出一点惊色来。 白胥华的到来,明显是楚子徽未曾料到的。 他匆匆忙忙,只敷衍地招待了一众同道,便亲亲蜜蜜地牵住了白胥华的手,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道:“师兄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白胥华眼底也带上了一些笑意,他将叶惊鸿所说简略说了,最后坦坦荡荡道:“我担心你,便下山来寻你了。” 他眼神清明,神色坦然,完全没有一点其他的意思。 可是楚子徽将他的话语听在耳中,却只觉得心跳都沉了许多,简直要醉倒在白胥华的话语中了。 他紧紧握了握白胥华的手掌,道:“师兄当真任性,师尊不是说了叫你留在山上,我又不是照顾不好自己的小孩儿,怎么能叫你下山来寻我呢?” 白胥华看他一眼,道:“我可是你的师兄,哪里有见师弟可能有险,做师兄的,却在一边看着不理的道理?” 他说话分明是没有那个意思的,可每一句却又都甜甜蜜蜜的,像极了情人间的话语。 直叫楚子徽几乎都要失态了。 白胥华便这么在宫中住了下来。 楚宫中空闲的宫殿是很多的,然而楚子徽却还是想要白胥华陪着他睡。 对于这般要求,白胥华自然是拒绝了的。 但楚子徽表面上委委屈屈应了,到了夜里,却还像是他们以前那般,拿了枕头去敲白胥华的房门。 白胥华几乎要无奈,却也只能给他开了门,到了最后,照样是他们二人睡在一起。 楚子徽每日都有许多事情要忙,白胥华在一边看着,也能给他解决一些事情。楚子徽毫不避嫌,直接与白胥华一起看臣子递交上来的文书。 他们相处这般亲昵,加之白胥华容貌实在太盛,自然很快便有流言传了出去。 于是在某一日,白胥华难得与楚子徽分开时,便被一位穿着素裙的少女拦下了。 他一开始是莫名的。 直到少女自报家门,道:“小女见过大人,我是吕国的公主,早年便倾慕大人许久啦。” 她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若是面对其他人,怕是轻而易举便能将人骗过去了。 所幸白胥华还有系统,系统暗暗提醒了他一句少女的身份之后,便又缩了回去。 白胥华顿时便对这一位天真可爱的少女升起了警惕心理。 ——这人就是他的任务目标,所谓的“女主”,阮酥玉。 阮酥玉没有在白胥华身边多待。 实际上,她只是与白胥华说了名字,便不再纠缠,只高高兴兴地离去了。 白胥华一时之间,也是看不清楚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了。 只是在日后的时日里,阮酥玉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出现在他面前的频率越来越高。 她还经常为白胥华送一些吃食过来,看着实在是再温柔可亲不过的模样了。 直到有一日,阮酥玉似乎是无意一般,在白胥华面前,抱怨了楚子徽曾经行过的一些“暴行”。 白胥华一开始听到时,便已经忍不住想要皱起眉毛了,他未曾打断对方,只想要听听看阮酥玉想要说些什么。 却不料越听越不对劲。 第88章 明台 阮酥玉不知有意无意,总在抱怨楚子徽颇有怪癖,说他喜爱玩弄他人,又喜新厌旧,总是将人勾到了掌心,再毫不留情地抛弃对方。 可谓是再人.渣不过的形象了。 白胥华听的面无表情,他只觉得阮酥玉口中描述出来的楚子徽,与他认识的那可爱师弟,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因此听完之后,他便也没有什么其他表示,连阮酥玉送来的糕点都未曾理睬,甩着袖子走人了。 阮酥玉提高了声音,在他背后道:“大人难道不相信我吗?!我虽然不会仙术,但到底也是凡间一等一尊贵的皇家后裔,有什么理由欺骗您呢?” 白胥华回头冷冰冰看她一眼,见阮酥玉面上一喜,似又想要说些什么的模样,一个转身,便飞遁离去了。 之后的日子里,阮酥玉似还不死心,只一心挑拨离间。 白胥华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抱着什么目的,却一直警惕着她。 且不说阮酥玉莫名其妙地凑近他,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只说她的女主身份,便已经让两人处于一种天然的敌对局面了。 阮酥玉倒也一直不曾气馁。 这段时间里,除了要避开经常来堵人的阮酥玉,他们倒也有许多其他事情要做。 天下的乱象愈发明显,便是楚都的局面,也已经起了波澜。 形式便像是海下暗流,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已经波澜重重。 直到某一日,竟然有妖魔伪装成了宫人,在白胥华与楚子徽二人批阅奏折的时候,忽然暴起,想要取二人性命。 所幸白胥华一直剑不离身,他抵挡了那妖魔的一击,逼退了他,便拉着楚子徽往殿外奔去—— 殿内可是放着不少重要机密,他们要是在这里打起来,铁定是要毁坏其中一部分的。 妖魔红着眼睛,全然没有理智可言,他见到两人退去,便也跟着攻了上去,同时发出刺耳尖嚎来,竟是唤来了更多妖魔。 然而白胥华全然没有什么畏惧心思。 他将楚子徽推了出去,尚且还有心思控制自己的力道,牵制着他们,叫他们别将师弟的皇宫毁的太碎了。 楚子徽只在旁边看着,甚至还道:“这段时日未曾见,师兄的剑术又精湛了。” 二人都放松极了,然而便是在这般时候,阮酥玉竟是不知从哪里闯了过来。 她全然看不见在妖群后边的楚子徽,只看见白胥华在妖群中“苦战”,一时竟是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用楚子徽都抓不着的速度冲了进去,直挡在了白胥华身前,硬生生叫他收势撤剑,还被一只妖魔当心脉一处拍了一掌,登时便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昏了过去。 白胥华:“………………” 楚子徽:“………是我的错。” 白胥华蹙眉看他一眼,也不再顾及师弟的宫殿会不会被毁坏了,只用全力将妖群制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阮酥玉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十分嫌弃,但总不能看着一个姑娘家受了伤还躺在地上,只半扶着她,先看了看阮酥玉的脉象,确定她没有大事,方才对楚子徽道:“你宫中可有医术精湛的女医师?她身上该有异宝护体,心脉未损,只是小伤。” 楚子徽看着白胥华扶着阮酥玉,顿时心中一阵一阵的不爽。 他一边应声,一边极其自然地将阮酥玉从白胥华怀中扶了过来,从后领上揪着她,一边温和道:“师兄莫要担心,她若只是小伤,这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自然也就不劳他师兄辛辛苦苦扶着这人了。 楚子徽将人提了,白胥华却还是有一丝丝的担忧,他道:“我只能为她把脉,再进一步的查验,却是看不得了,若是她真的受了伤,我看不出来,不是误了她的性命?” 他只叫楚子徽好好扶着阮酥玉,自己去寻人了。 ——却没有料到,阮酥玉身上,竟然当真有些异常。 楚子徽宫中,医术精湛的女医师是没有的,但是有些修为的女修士却是有一个,她为阮酥玉查看一番,便冷着脸道:“她并非是人族。” ——阮酥玉身体之中,竟然还是有一半的妖魔血脉。 这便是她为何能在那般情况下冲入妖群却毫发无损,速度快得连楚子徽都拉不住,甚至在被妖魔一掌拍到心脉,却还能安然无恙的原因了。 白胥华尚且未曾有什么表示,便见楚子徽先与那女修士交涉了一番。女修似也未曾料到楚子徽会包庇一个血统不纯的异类,只皱着眉头勉强应下,看了白胥华一眼,便离去了。 白胥华也皱着眉头看他。 他对于楚子徽瞒下阮酥玉血统不纯的消息,倒是没有多大.波动。 毕竟阮酥玉在如何,她到底也只是个女孩子。白胥华到底还是没有那般铁石心肠,能将一个姑娘逼到人族不容的绝地上的。 他担心的,是楚子徽会对阮酥玉起了什么心思,一时颇为自责,觉得是自己一路避着阮酥玉,叫她有了空闲去纠缠楚子徽,方才叫楚子徽对她生了心思。 楚子徽微微皱着眉头,他微微张口,想要与白胥华解释一二节一时之间又不知道从何处开口,便只能沉默了。 师兄弟二人不知为何,竟然就是这么冷淡了下来。 白胥华怕楚子徽真的喜爱上了阮酥玉,只一日三次地中阮酥玉身边查看她的情况,楚子徽见他这般记挂阮酥玉,也不由猜想他是否是喜欢上了这惹人讨厌的他国公主,只巴巴地跟在白胥华后面。 两人的误会不知处而起,却到底是越来越深。 阮酥玉在半月之后醒来了。 她的母国也是在这时候送来了书信,要她即刻回国,不得耽搁。 正巧,明台也在这时候对白胥华送来书信,邀白胥华过来,与他一起清理一地渐盛的妖魔。 白胥华本还想要与楚子徽说些什么,问一问他到底是不是喜爱阮酥玉,但寻了几次机会,都被楚子徽避开了。 恰逢明台的来信逐渐增多,便也只叫师弟放松心思,想着两人分离一段时日,叫楚子徽理一理自己的心思,之后再问他不迟。 白胥华便这么彻底入了世。 世间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模样了。 白胥华尚且记得少年时,与楚子徽一起外出游历时,看到的繁华盛世,以及一年前,与景修然与明台结伴时,见到的安和景象。 凡世间已经有了硝烟的味道。 到处都乱了。 简直好像他曾经见过的景象,都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白胥华一路上一边斩杀妖魔,解救一些凡世人,一边匆匆赶路。 直用了两月时间,方才与明台见了面。 他们结了伴,专斩杀一些兴风作浪,修炼的时日久远的大妖魔。 他们去了景修然家族所在之地,与景修然见了面。 也是在这段时日,仙门彻底入世,所有仙家弟子都入了凡尘之中,斩杀妖魔,护住凡世百姓的一片安然桃源地。 景修然家族大乱。 世家大族中,总是有一些人,会生出一些歪心思。 在景家前辈外出斩杀妖魔时,景家嫡系一脉遭人设计,除了一位修为深厚的先辈勉强存活,其他人都死在了妖魔手下。 ——景修然的父亲,也是这群遇害者的其中一位。 那位先辈在赶回家族时,便昏迷了过去,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都未曾清醒过来,甚至连生机都在不断流逝。 一时之间,景家嫡系,竟然就是只剩下了景修然与那位先辈两人。 景修然几次出了意外,就连先辈也频频遇险。 白胥华与明台在他那儿住了一段时日,等到先辈死去之后,便也带着景修然离开了。 ——景族之中,很有些人看景修然如眼中钉肉中刺,他们觊觎景家嫡系所做的景家家主之位,若是景修然继续留在这里,方才更加危险。 几人离了此地,便继续往妖魔出没频繁的地方行走,若遇到难缠的大妖魔,在附近的仙家弟子也只恭敬听令。 白胥华剑术愈发精进。 他在山上练了好一段日子的剑,这段时日不断厮杀,出剑更是得心应手,如臂指挥。 他一声令下,方圆千里的仙家弟子,都会听他号令。 正可谓仙家年轻一辈第一人! 便是在此刻,他们又遇到了世间难得的大妖邪。 那邪物还是被一个弟子发现的,他师兄弟都折损了进去,只有他一人勉强逃离,来寻了白胥华,求他救命。 同道求救,白胥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他与明台,景修然二人,当下便整理行装,第一时间去了那妖邪所在。 那妖邪的确难缠,若是白胥华一人单挑,怕只能落一个两败俱伤的境地。 然而即便是他们三人一齐出手,到底也还是出了意外—— 明台受伤了。 他身上的伤势颇重,但若只是伤势还好,几人都是仙家之中,顶尖的少年天骄,所备有的药物仙丹,都是最顶用的东西。 问题便在于——明台中了奇毒。 这毒实在奇诡,甚至连白胥华,都看不出毒从何来。 他只见明台一日一日苍白下去,外表分明是没怎么变的,但身上的生气却在一点一点减少。 如今这般情况,仙门所有顶尖的先辈都已经不知到了哪里去,能救治明台的先辈,更是一点踪迹都没有。 直叫人觉得,此刻怕便是绝境了。 明台甚至没了挣扎的心思,他只道自己虽要死了,却也是因除妖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没有什么遗憾了。 第89章 离开 明台自是看淡了,白胥华却是放不下的。 他只犹豫了一日有余的时间,便定下了决定来。 等到明台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一座车架中了。 白胥华拿着书在一边看着,明台略惊奇地看他一眼,接着揭开了车帘,便见到一片雪白云层。 这车架,竟然是在云层中奔驰。 明台惊道:“这是怎么回事,阿华是做了些什么?” 白胥华只微微摇头,他略有一丝犹豫神色,到底还是道:“等到你到了,便也该知道了。” 明台见他蠕虫,便也不再询问,只揭开帘子看着外边的景色,道:“我虽然也曾在云层中飞度过,却也未曾想到,有一日,我能看到这般景色。” ——他们在天上飞的时候,大多是为了写紧要事情,来去匆匆之下,自然便也看不见身边触手可及的美景。 白胥华道:“我们该是要行一段时日,你若是喜欢看,此刻也有许多时候,慢慢来看。” 明台道:“这倒也是一件好事。” 他只笑着不说话了,白胥华不知为何,竟然是生出了一点莫名的愧疚之感来。车架之中空间极大,他们之间,甚至还摆着一张小桌。 白胥华将点心给他摆上,又将手中的书递过去,与他一起看,一边道:“你若是无聊,我这儿还拿了许多新书。” 明台只微微摇头,他含着笑,再看一眼身边的人,心道:看什么书,看你不就够了么? 白胥华花了六日的时候,带明台回了妖宫。 浓郁的妖魔气息冲天而起,却半点不叫人觉得污浊难受,明台在未曾下车时,心中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等到先下了车架的白胥华帮他揭开帘子,搀着他下了车架之后,他心中的不祥预感,才转为真实。 这是一处妖魔集聚之地! 明台一时懵住了。 他脑海中骤然乱成了一团,一时叫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才好。 却听到了白胥华开口。 他背对着明台,一时也有些不敢回头,看明台露出的神色。 只略带着一点掩饰不住的不安,道:“你是我的友人,这件事,我瞒了你许久。” 他们身前,正是焰火托举的辉煌妖宫。 不时还有小妖在空中练习飞行之术,随后又大叫着摔进妖宫之中,传出一声模糊的痛呼。 这里的一切都算得上生气勃勃的。 白胥华轻轻攥了攥手掌,他是知晓明台对于妖魔的态度的,却也是知道他这位友人的为人。 他不知道明台到底能否接受一些从未害过人的妖,因此一路上来,也都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说出这些话语来。 但避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到了此刻,若是要求南长隐出手为明台医治,是少不得将有些事,与明台说清楚的。 但饶是有了几日思考的时间,面对这般情况,白胥华仍旧是不知道到底该如何与他解释才好,只得干巴巴道:“我本是被父母丢弃的弃婴,将死之时,被妖族主人救下。” 白胥华道:“他抚育我长大——若要论来,与我如兄如父,是师是友。” “这世间妖魔众多,他却一直长居此处,从未出世过。只管束认真修行的妖魔,未曾伤过什么人。” 白胥华抬眼,去看明台的神情,将他一时面上复杂,心中也不由低落了下来。 他只道:“………你可是觉得,妖族不能容?” 实际上,世间许多人抱着的,都是这般态度。 妖魔害人,留不得。 然而无害妖族却也会被一并牵连,连着被带入必诛之列。 远处的笑闹声音渐渐停了,连带着的,是妖族的喧嚣声音,长翅膀的妖类先窜了过来,围着误入妖宫的人族转了几圈,嗅闻着他们身上的香气,道:“这是哪里来的愣头青,撞到妖群里来,不若我们捉了他们,一起分吃了罢!” 白胥华:“………………” 明台略顿了顿,一双黑沉眼神看向了他,似是在无声询问:这便是所谓专心的妖?看他们这熟练的架势,也不像是什么好妖啊。 白胥华一时竟是被堵住了。 他不知为何,竟莫名觉得臊得慌,就像是少年人好不容易带好友回家,刚刚说出夸耀之言,便被家人现场揭穿了一般。 ………怎么能这么巧! 不,就该说这里的妖,这么些年就没有过什么长进! 白胥华面容上都带了羞恼的晕红,所幸此刻终于也有了嗅觉灵敏的妖族赶来,远远闻一闻他身上的味道,惊道:“是小崽子!他回来了!他身边的人,难道是为我们带的口粮不成?” 诸妖顿时喜气洋洋开了,接着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等到终于见到了南长隐,白胥华已经丝毫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甚至连明台的面容都不敢再看——这到底是些什么妖,说道起来,到底该是与他有些感情的,怎么能尽在他的友人面前,叫他,叫他……………… 白胥华已经生无可恋,匆匆赶来的南长隐却很是有些欢欣。 他一见着白胥华,便也不顾及他身边有人,先是围着白胥华转了一圈,夸他长高了,长胖了,还长得更招姑娘了,接着便伸手掐掐白胥华的脸,更不顾白胥华的反抗,掐着他的腰肢,把人高高举起。 白胥华………白胥华已经心如死灰了。 明台却颇有一些心情复杂,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又想要笑,又感觉自己受了欺骗,更带着一丝莫名的异样感觉。 就好像是自己曾经不敢再接近一些的白胥华,此刻对着他露出了除却他之前那些形容之后的柔软内里。 是一些他最为隐秘,也最为重要的东西。 而且这些东西,若没有什么意外,在他身边的这些人里,应该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 直叫明台,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喜悦来。 二人便在妖宫居住了下来。 经常有小妖偷偷摸摸地溜进来,想要咬明台一口尝尝味道,所幸这些不懂事的小妖,往往都马上便会被匆匆赶来的白胥华赶走。 南长隐的确是能治明台身上的毒。 他倒也不拖延,只是常常拖着白胥华一起走,夜里白胥华歇下的时候,再从窗子外边溜进来,往人被子里钻。 白胥华忍无可忍,又没有能力把他丢出去,只能对他怒目而视。 南长隐躺在床上,对他道:“还生什么气,之前送你走,不也是为了你好——” 白胥华紧紧皱着眉头,起身便要走,却被南长隐揪住衣带,道:“你莫想要走,我揪住了这儿,你一动,身上这件衣裳便要掉了………正巧也叫我看看,我家的小崽儿今日穿没穿亵裤?” 他一边说,一边还有些蠢蠢欲动地来揭白胥华的衣摆,白胥华气的在他脑袋上一拍,愤愤坐了回去,只冷冰冰地板着脸,不说话了。 南长隐倒也没有叫他说话的意思,只揽着他躺倒,尚还抱怨道:“这么些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如今回来了,还是为了外边认识的人族,当真一点都不念着我。” 白胥华被他按在怀里,身边冷得几乎都要结冰了,他很想要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说也是说不过他的,便只能闭嘴,更觉得气了。 南长隐倒也不多撩拨他,只习惯性地欺负他几句,便也蒙住了白胥华的眼睛,强押着他睡了。 最后真的睡着的白胥华第二日午时才起,他散着头发坐在床榻上………更气了。 白胥华在外边的十几年磨砺出的东西,似乎是在回妖宫的一瞬间便都重新被抛却了。 人族在妖宫中居住,总会碰到许多叫人无奈又好笑的事情,尤其白胥华在这儿过的久了,许多妖都认识了他,更喜欢搞他的事情。 这些个妖,是真的都很皮。 哪怕看见了白胥华心情不好,还是蠢蠢欲动地在撩拨的边缘反复试探。 到最后,竟然叫明台都无奈了。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友人,竟然也会有这般的可亲模样。 他的喜怒哀乐,竟然也会表现的这般明显。 日子便这么慢慢过着。 不过小半月,明台身上的毒便彻底消了,南长隐却不情愿放他们走,他对白胥华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这儿,也不多陪我几日,竟然就要跟着他走?” 白胥华被他闹的头痛,他道:“现在人世乱极了,我身为人族,总不能不管。” 南长隐道:“所以呢,你便要去管?你便是去管了,到底也管不了多少,且也不知道有多大的用,不如不去看来的舒服。” 白胥华微微皱了皱眉,他道:“这是你的作风,却不是我的。我既然知道了,便得去管。至于能管多少,管不管得住,便是另一回事了。” 南长隐道:“便这么急,连几日时日都不愿陪我?” 白胥华道:“先去几日,便能多管些事。” 他冷冰冰的,还记着南长隐数年前丢弃了他的事情,南长隐见他这般模样,一时竟然是被气笑了。 他道:“叫你去外边学修士的东西,东西倒是学了,却怎么把他们的死脑筋也学了,便不能学些好的吗?” 白胥华不回他,依旧犟着要走,连晚上南长隐想要抱着他睡觉的时候,都不情愿了。 他一晚上动来动去,南长隐抱着也抱不安生,就这么耗了几日,南长隐也没脾气了。 他又有些好气,又有些无奈,最后也只能道:“行罢,你这么想要走,走就是了。” 真到此刻,他却是洒脱了起来。 第90章 玉奴 白胥华也丝毫没有犹豫。 他在第二日,便整理行装,与明台一起踏上了回去的路途。 明台重坐回了那架车架之上,他这一次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便揭开帘子往外边看,好奇询问道:“这是………专程送你回去的么?” 是送他从凡世间,修.真.界,回到妖宫的东西吗? 白胥华顿了顿,还是应了。 他那时,被南长隐丢在了外边,不是不气的。 虽然发现了南长隐给他留下的东西,却也没有想要回去的心思。 ——把他一个人扔在外面,一个解释都没有,难道还想要叫他回去吗?! 想得美! 白胥华便抱着这般心态,一直未曾回去过。 这一次回来,也还是为了给明台解毒而来。 ——可以说是非常的记仇了。 二人回程的时候,速度快了些许。 他们回到原处,竟是发现许多人都还在,他们见到恢复如常的明台,都露出喜悦神色,也丝毫不去问白胥华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只一味地为明台的恢复而高兴。 诸人又在这儿停留了一段时日,便也纷纷散去了,人间的乱象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白胥华自然也就依旧与两位友人四处斩妖除魔。 直到他初秋的时候,收到了师姐安离传来的书信。 书信中道有急事需要告知他,要他速速回去,白胥华收到了师姐的信,自然便不会耽搁,第一时间,便匆匆赶了回去。 然而一回去,他便懵住了。 只见青云门从外门起,便有无数弟子尸身趴伏在地。 青石路被血液染红,甚至连弟子们的尸身,都还是温热的。 简直像是一副地狱图景。 除了溅在外边的血,尸身之中,竟然是再无一丝血液残留,白胥华青白着脸翻查过去,竟然是没有看见一个活口。 他匆匆忙忙,几乎算得上是慌张失措的回了问道峰,便看见了他的师姐,正在门前等他。 这实在是一副再不正常的图景了。 在青云门满门弟子都被人屠尽的时候,身为青云门问道峰弟子,怎么可能没有半分察觉? 又怎么可能在察觉了之后,还能这般从容淡定,就好像外边发生的惨事,只是一件极其普通寻常,丝毫不应该占据她心神的小事一般? 白胥华的脸色,苍白得像是冬日里初落的雪。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师姐。” 安离抬眼看了看他,温柔地应声道:“师弟。” 她穿着青色长衣。 一头长发,只用一支素净的木簪挽着,裙摆与衣角,都绣着素色的浅色花纹。 就像是一朵素淡的青莲,安安静静地开在那里,只叫人抬眼一看,便觉得无比心安。 白胥华沉着神色,被安离带到了内院,喝了她亲自沏的茶。 随后他趁安离去取果实零嘴的空挡,悄声进了她屋内,一路摸到最里面。 便嗅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他揭开床帐,便见他青莲一般的师姐,正紧闭着眼睛,衣衫不整地僵躺在床榻上。 她胸前露出大片雪白皮肤,脖颈间,尚且还有被人掐出的淤青痕迹,看着便是一副被人凌.辱了的模样。 白胥华紧紧咬牙,一双眼睛慢慢红了,他喉间哽的说不出话来,最后只伸手为师姐拉拢好衣裳,见她的外裳已经被撕扯坏了,便脱了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安离身上。 “不是叫你在外边等着么?” 假安离端着茶果,尚且还是笑意盈盈的,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 她的声音像是女子,又像是男子,面容不断扭曲变幻,简直叫人分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不知道她到底是男是女。 白胥华没有说话。 他忍着没有发出哽咽,也没有流下泪水,只拔出了剑,朝着假安离攻了过去。 …………………… 建安二年。 青云门问道峰三弟子白胥华叛乱。 他全诛青云门留守弟子,女干杀师姐安离,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弑杀师兄。 不知处而来的众人试图制服他,却被他反抗逃离。 白胥华逃走的时候,身上中了二十一处轻伤,六处重伤,他之前喝的茶水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叫他空有一身修为却无处可用,险些被诸人围杀在那里。 他一路逃下青云山,不知道往何处去,也不知道该如何隐藏踪迹,第一次的伤势还没好,便已经再一次与他人交手。 他不愿伤及他人,这一次逃离之后,身上再多数十处伤口。 白胥华一路昏昏沉沉,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身上虽然没有污浊,但却也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如今已经名声狼藉,可谓是举世皆敌,露出脸来,第一时间便会叫人发现。 冬日的第二十二次雪下的极大。 白胥华刚刚逃开一众人的追杀。 他屏着气息,藏匿住身上的血腥气,勉力倚靠在艳色的墙壁下。 白胥华全身都在一阵阵地传来僵冷,他明明是修士,现在却孱弱的像是个凡人。 身上的伤势繁多且严重,甚至连他白玉一般的脸颊上,也留着一道狭长血痕。 搜寻的诸人一边交谈,一边说着他这“青云弃徒”的诸多事迹,寻过这一出,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之处,便也慢慢离去了。 白胥华再支撑不住,半跌在了雪地里。 他身上的伤势不见好,没有时间处理,便也一直不见好,此刻身弱血虚,加之这般深沉的冷意,直烧的厉害。 额头简直像是一块灼人的火炭。 白胥华止住头晕目眩,勉强往一边挪了几步,然而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他只是行了几步路而已,便彻底失去意识,昏昏沉沉地卧在了雪地里。 再醒来,就是在鲜红色的芙蓉美人帐里了。 白胥华昏沉醒来,尚且未曾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守在榻边的女子发现了。 她小心地扶着白胥华起身,为他端来汤药,一口口喂他咽下。 白胥华恍恍惚惚,只觉得是在梦里。 他勉强问道:“你………”你是谁? 是哪里来的人,为什么救他,知不知道他是——他是名声狼藉的弃徒? 那女子却不回答。 她只温温柔柔地喂他喝了药,又拿来湿巾为白胥华擦身。这事儿叫女子来做实在是叫人羞愧,白胥华挣扎着想要躲开,也顾不得问其他的事了,面颊到耳根这一片都被烧红了。 女子只是笑。 她心道现在避什么呢,她将他从雪地中带回来,为他处理伤势,上药包扎的时候,不已经是什么都看过了吗? 只是看白胥华实在羞得受不住,方才不说罢了。 白胥华便这么在这儿住了下来。 他住了几日,方才发现了这是什么地方。他被女子藏在了闺房里,她每日夜间的时候,便对着铜镜细心打扮,本就极娇美的面容在夜色里愈发美丽。 她穿着舞裙出去,过上一段时辰,白胥华便会听到远处隐约的喧闹叫好。 ——这是一处烟花场所。 女子地位不低,她每日只需出去一会儿,有些时候,甚至连续几日都不用出门,但她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致贵重的。 她在楼中,定是位分量极重的姑娘。 白胥华不知道如何询问她,这档子差事,许多姑娘都是不情愿的,他怕问了,便会叫这人难堪。 过了约摸小半月,白胥华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一些,但也就只是能起身的程度罢了。 修士们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他在这一片区域,虽然还未曾进过这里搜寻过,但他若是再待下去,绝对还是会被寻见的。 他被寻见不要紧,但就怕这里的人………也会受到牵连。 白胥华提出了离开。 女子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道:“公子的伤势还未好呀,为何便要走了呢?” 白胥华微微一顿。 他低垂下眼,看向仰头看着他的女子。 犹豫半晌,终是叹息道:“………你该知道我的身份。” “我名………白胥华。” 他那时身上穿着的,还是青云门弟子衣衫,身上都是人族刀剑所造的伤势。 还带着随身的弟子腰牌,腰牌上刻着他的名字。 他不信她不知道。 但女子却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她道:“这事儿,玉奴自然是知道的,但公子绝不是那样的人。” 她弯起了眼睛,分明是娇美妩媚带给的面容,一双眼瞳却清得像是溪流冲刷过的明镜。 玉奴,玉奴。 这两个字带给了白胥华一点莫名的熟悉感,他本想要询问,但到底没有开口。 知道了名字,他们之间的牵扯便免不了地会变多,对于她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白胥华多待了两日。 但也只是两日而已。 玉奴待他,就像是对待久别的友人。 新的雪落下来的时候,玉奴为他采了一枝绽开的红梅花,梅花开的又香又美,妩媚得一如她本人。 “过完这个月,我就不是这儿的花魁啦。” 玉奴坐在他身边,眼里含着欣喜笑意。白胥华见她似乎不曾为此有什么负面心绪,犹豫一二,便小心翼翼地询问她:“你是………这儿的花魁?” 玉奴大大方方地回了他,道:“对呀,我近十六岁当上的花魁,现在都已经要二十一岁了,也要老了,妈妈本还想叫我留着看楼的,我不想留,等到这个月末,新的花魁选出来,我便能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她眼里一片对未来的期许,像是盛满了星星的夜空。 白胥华微微笑了。 他这段时日来极少笑,因为心中的情绪太过哀痛沉重,自然也便露不出欢欣之色。 此刻的细微笑意却好像雨过天晴,直叫人看的心跳重若雷霆。 他道:“会好的。” 不管是什么事,都会好的。 第91章 地宫 但事情却全然不如他所愿。 当夜,他们所在的地方便燃起大火,白胥华在火光中醒来,他取了剑,第一时间便去寻玉奴。 所幸玉奴也正来寻他,二人撞到一处,玉奴顾不得说太多话,只半搀起了白胥华,对他道:“公子快走!” 白胥华被她扶着,行动也方便不少,他脸色苍白,外边的哭喊哀嚎传入耳中,竟然叫他隐隐生出眩晕感。 “公子——公子怎么了?” 玉奴眼里也带着泪,她面上带着急色,却被白胥华忽地推开。 白胥华顿了顿,压住嗓子里传来的哽咽感,对她道:“………你先走罢。” 玉奴怔住了,她道:“公子?” 白胥华持着剑,他道:“这火因我而起,我逃出来了,可火场中尚有他人………” 他顿了顿,声音坚定起来,道:“我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是他害了他们。 自然不能不管。 玉奴沉默了。 她眼里盛着泪水,面容凄惶。白胥华不知道她有没有悔恨之意,只不再看她,自己埋头重扎进了火场里。 他在火海中四处寻觅,身上的伤势尚且没有好全,烟火被他吞进咽喉,带来一阵一阵的呛痛感。 白胥华只救出了十七人。 他救出第二个人的时候,玉奴便与他一般重新回了火场。 她不像白胥华,尚且还有些修为护身,只能凭借本能去找人,身上!各处都有了烧伤的痕迹,连脸上都被烫出一片焦黑。 在他背着最后一人出来的时候,玉奴便扑了过来。 她匆匆道:“走——有人来寻你了,快走!” 白胥华尚有些跌撞,玉奴的劲儿比他还大,直拉着他匆匆逃跑。 白胥华一边跟着她跑,一边忍着呛咳之意道:“你先走——” 玉奴却不回他。 白胥华动作渐渐慢了,玉奴回了头,正想说些什么,便见到他身后蜿蜒一路的血。 她的脸色顿时白了,焦急道:“公子!” 白胥华忍着头痛感,他伸手,想要摸一摸玉奴脸上的焦黑烫伤,却又不敢触碰,最后只收回了手,道:“我走不了,你本不该与我有什么关系………快走罢。” 他一边说,一边捂着口鼻咳嗽起来,玉奴在一边无措地看他,她想要看看白胥华身上的血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可是现在四处昏暗,白胥华身上又几乎都是血,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是哪儿崩开了。 白胥华好不容易咳嗽完了,一擦唇边血迹,他又道:“走罢。” 玉奴几乎要哭出来了。 她只是顿了顿,便紧紧咬住了唇,带着哭音道:“我不管,我不走,玉奴的命是公子救的,怎么能在现在抛下公子走?” 她咬牙忍住眼泪,强按住了白胥华的手臂,叫他趴在自己身上,道:“公子分明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愿意放过您呢?” 白胥华再撑不住了。 他道:“你………你这般也是无用的。” 他连声音都低下去了。 玉奴撑着他,只觉得鼻尖浓浓都都是血腥气,一时之间,竟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把那些人救出来的。 只道:“公子总是这般,伤口疼了不说,受了委屈不说,躺着无聊不说,一人寂寞了也不说,现在成了这般,还撑着去救人,身体支撑不住了,却还是不与我说。” 白胥华偏过头去,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他嗓子里一股股地疼,每一口都呕出血来。 他想说何苦,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玉奴哭得更加厉害。 她几乎是哀求着道:“公子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玉奴还没说自己的名字呢,这儿这条路没几个人知道,等到我们逃出去………” 她的话骤然噎住。 白胥华心头生出浓重的不详预感,他强撑着抬起脸来,只模糊见到一片重重人影。 都是骑.兵。 高头大马,赤色衣衫,玄色铁甲。 却不是晋国的兵士。 ——是楚。 领头的人士高坐马上,俯视二人。 他道:“陛下有令,捉拿青云弃徒白胥华,押入楚国水牢之中!” 白胥华不可置信,略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又听到有人询问:“那这人如何处置?” “陛下只要一人。” “无关人等,杀了便是。” 女子的哀叫哭声,划破长空。 ………………………… 绝望崩溃,而又无能为力。 白胥华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马背上的人全然没有半分犹豫。 他长木仓一挑,便追上了仓皇欲逃的玉奴,玉奴尚且还想要转身面对长木仓,将白胥华护在身后,却不料对方直接将他们二人齐齐穿透。 那人抽出长木仓,道:“去看一看,死了没有?” 玉奴的尸身便被这么拖开。 白胥华被她背在背上,未曾伤到要害,只是身上又多了一个血窟窿。 但心底,却是空前燃起熊熊怒火。 他不想恨。 却是——不得不恨。 他被诸人带回,重新清洗伤口,处理伤势,再被随意安置在了马车里,一路回到楚国。 见到了楚子徽。 白胥华从来未曾想到过,他与楚子徽会以这般的方式见面。 他被楚子徽亲自从马车中抱了出来,看见楚子徽震怒地叫一众人下去领罪,他被安置在地宫之中,得到了最为妥帖的照顾。 白胥华想要问他到底与那些人说了什么,想到玉奴死去时的惊恐模样,便觉得不必说了。 再怎么说,那曾经笑着对他,眼里像是盛满星光的女子,也是再也回不来了的。 但白胥华不说话,楚子徽却还是要说的。 他与白胥华一般,从来未曾想到过,他会这么与自己的师兄见面。 他不叫他人进入地宫,白胥华的吃穿用度,一应事宜,都是由他一手包办。 白胥华连着一个多月,都未曾再受什么伤。 他用着最上乘的灵芝膏药,伤势渐渐恢复,修为仍旧在,但却还是一如之前,是喝下那一盏茶之后的模样。 虽然在,却半点都施展不出来。 与废了修为一般无二。 等到楚子徽再一次来的时候,白胥华便提出要出去。 楚子徽却顿住。 他低垂着眼睛,一边收拾新换去的东西,一边道:“师兄怎么忽然想到要出去了?” 白胥华道:“只是想。” 楚子徽道:“师兄再忍一忍,外边现在还是不太平,那些人联合起来朝我施压,等到我遣走了他们,我们再一起出去。” 白胥华没有说话。 他这段时日消瘦了不少,手腕握在手里,直接能摸到骨头,就好像他半点血肉都不剩下了,只有一层薄薄皮肉,勉强包裹住了这一身骨头。 楚子徽收拾完了东西,便过去重揽住了师兄,他紧紧抱着白胥华,几乎要将他揉到怀里去,安抚一般道:“这般时日不多了,师兄信我,等到风头过去了,我们一起去看池子里的荷花。” 白胥华被他抱着,只道:“你记得。” 楚子徽手掌微微紧了紧,他道:“自然。” 时日便慢慢过去。 等到白胥华身上的伤势终于好了的时候,他自己去了地宫的出口。 事却当真是与他所料一般无二。 地宫的门上落了锁,门口守着层叠侍卫,这般严密的看守,可以说是保护,也可以说是………囚禁。 白胥华紧紧闭了闭眼。 等到楚子徽再来的时候,他便问道:“之前你的手下寻到我的时候,我身边有个姑娘,她名叫玉奴。她的尸身,可是安置好了?” 楚子徽眼底暗了暗,他顿了顿,却还是道:“………那是个意外。” 那的确是个意外。 他本与身边人说的,是带白胥华一人回来便好,未曾想到他们会杀了白胥华身边的人。 他尚且还不知道,他手下的人何止是杀了白胥华的身边人,他们连白面对白胥华,都未曾留手。 但楚子徽此刻尚且不知道这一点,他心中,甚至还有一丝庆幸之意,面上却还是带着愧疚之感的。 他道:“她的尸身本是与一些人一起埋了的,此刻已经重立墓碑,日后,也会常常有人参拜去的。” 白胥华应了,他道:“我今日本想出去。” 楚子徽动作一顿。 他抬起脸来,看向了白胥华,便见白胥华继续道:“我看见了。” 楚子徽捏了捏手指,他道:“师兄………去那儿做什么,这段时日,本就是不能出去的。” 白胥华站起了身来,他瘦了许多,眉目之间,却更多了凌厉沉郁之色。 他道:“你不想叫我出去。” “………………” 楚子徽这下顿了好一会儿。 他过了半晌,方才轻轻道:“这般难道不好吗?” 白胥华未曾回他,便又听楚子徽道:“师兄,这般不好吗?” “如今这儿只有我与师兄两个人,我们之前在山上,不也是这般度日的么,师兄当初在山上那么高兴,为什么到了这儿,便不开心了呢?” 他说一句,便逼近一步,等到说完了,双手都已经握紧了白胥华的肩膀。 白胥华却只觉得累。 他道:“………你怎么能这般?” 你怎么能这般? 楚子徽于白胥华,是他最为亲近的几人之一。 别人欺骗他,误解他,污蔑他,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对白胥华来说,是全然无所谓的事情。 但楚子徽不能。 现在的白胥华,身边的人,便只剩下一个楚子徽了。 他心中越亲近,越看重的人。一旦有心思伤他,轻而易举,便能叫他遍体鳞伤。 白胥华轻轻合住了眼。 楚子徽却还揽着他。 他道:“师兄这般………到底是因为我骗了你,还是因为,我的人,杀了那个玉奴?” 第92章 后悔 白胥华听到他这话,却只觉得心灰意冷。 他甚至都有些站不住了,都不知道到底是心理上的疲惫,还是身体上的疲惫。 只是道:“………我累了。” 然而他这话,却被楚子徽当做了逃避之语。 他紧紧箍着白胥华的肩膀,一时愤怒又气恼,道:“你果真,你果真是!” ——果真是喜欢她。 楚子徽道:“师兄总对她们那么好,可她们有什么好?!之前那女人被妖魔唆使欺骗你,后来的阮酥玉尽为你添乱拖累你,最后又是她——” 他越说越气,也不知道到底是怒火给了他力气,还是些别的什么东西,竟直叫他吻了上去,白胥华甚至推拒不得,彻底被他压制住了。 楚子徽脑海中也是一片慌乱,带着血腥气味的亲吻粗暴又焦灼。等到白胥华都要喘不过气来了,楚子徽方才放开了他,低低道:“………我有什么不好?” 他尚还压在白胥华身上,重复又问道:“我有什么不好?” 白胥华却是彻底惊住了。 他喉头似乎是塞了什么东西,哽住了,想要说话,又说不出话来,只有脑海中轰隆隆的响。 他师弟,喜欢他。 楚子徽………喜欢他? 曾经不曾上心留意的诸多细节,二人一起亲密相处的种种事情,在此刻回忆起来,却似乎都变了味儿,直叫白胥华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合了眼。 疲惫道:“………你走罢。” 楚子徽身体一僵。 他半撑起了身体,道:“师兄?” 白胥华不看他。 楚子徽想要去碰他,却被白胥华躲开了,他仍旧不放手,等到白胥华终于睁开了眼,冷冷看向他时………他才慌张起了身。 “师兄别哭,你别哭。” 楚子徽几乎要懵住了,他手足无措,想要为白胥华擦拭泪水,却再次被挡开。 白胥华道:“走!” 他没有骂出一句“滚”字,但这话却也与滚没有区别了,楚子徽现在又变回了那个对待心上人小心翼翼的少年人,慌张又无措地逃开了。 等到没了人,白胥华方才发出一声哽咽。 这是他来了这里,重新活过来之后,第一次流了泪。 所有的情绪排山倒海般朝他击来,本已经麻木的地方,都重新发出苦涩的味道,直叫人再也撑不住了。 所幸还有系统。 所幸还有系统。 一直存在于他脑海中的声音,在此刻第一次化出了虚影,他紧紧拥住了白胥华,一句话都没有说,却已经足够安慰了。 第二日,楚子徽还是来了。 他不敢看白胥华的脸,只顿了顿,在白胥华反抗的情况下,仍旧褪去他的鞋袜,为他手脚上了玄铁制造的枷锁。 楚子徽一边为他上锁,一边轻轻道:“………师兄忍一忍,等到事情过去,我便放师兄出来,好不好?” 白胥华没有应他。 楚子徽声音都抖了,他道:“师兄太聪明了,我将师兄留在这里,还是怕师兄会走。” 白胥华笑了一声。 他眼圈还带着一些浅红,声音也是沙哑的。 他未曾发出一声讥讽,但他如今沉默的姿态,却更叫楚子徽心中沉痛。 在地宫的日子,是过的极漫长的。 硕大的宫殿唯独留着他一个人,太过安静,便也叫人觉出寂寞。 白胥华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楚子徽来这里的频率,也渐渐低了,从一日一次,到几日一次。 白胥华摔碎了地宫中照明用的夜明珠,只留下一地闪着微光的细碎粉尘,楚子徽见了,便又送来更多。 可等到他再次用夜明珠点亮了地宫,方才发现—— 白胥华似是………看不见了。 他双目是涣散的黑沉,就像是没有一丝星光的夜,只叫人看上一眼,便不敢再挪过目光去。 楚子徽全身都冷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询问些什么,但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下一次再来的时候,为白胥华取了束眼的布巾。 楚子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可惜这等脆弱的平衡,也只是再支撑了两个月罢了。 楚子徽最后一次来到地宫的时候,白胥华似乎已经是预料到了些什么。 他自己换了衣衫,布巾束眼,玄衣广袖,赤着双足,手脚上都带着镣铐。 楚子徽走近了,他心头沉沉地郁积着些什么,想要说话,又说不出来。 却是白胥华先开口。 他道:“你来了。” 他形销骨立,瘦的不成样子,任谁见到他,都绝想不到,他之前曾经是那般风华绝代的模样。 楚子徽道:“师兄——” 白胥华却不应他。 他只道:“走罢。” 楚国被诸国围攻,讨要白胥华,缘由是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 说白胥华身怀异像,他的血肉,辅以献祭血术,可以上通九天,下告黄泉,抚慰“大道”,叫如今天下乱象,重回到曾经的模样去。 这般荒诞无稽的流言,本该是没有人会信的。但偏偏诸国却以此作为借口,讨伐楚国,逼迫楚子徽交出白胥华。 楚子徽自然是不愿的。 但他此刻,已经不仅仅是一人之身,他还是楚国帝王,座下尚且有三千朝臣,无数百姓。 便不能不交。 白胥华终于是出了地宫。 但他的处境,到底也未曾好上多少。 他被囚入玄铁锻造的铁笼中铁笼被高高挂起,悬挂在了曾经举办百鸣宴的场地。 诸国齐聚,再举百鸣宴。 只是这一次,百鸣宴的实际操作者,并不再是诸国,而是各大仙门派出的子弟。 白胥华便成了这一次百鸣宴魁首的奖品。 谁的实力足够,谁便能带他走。 白胥华已经不想再去看底下的比试了,他满面倦容,依靠在铁制的栏杆上,长发从缝隙中露出来,垂在铁笼外。 百鸣宴的争端由此展开。 等到最后一日的时候,楚子徽已经亲自下场,他对面站着个蒙面姑娘,不知道到底是哪门哪派的人物,她手里拿着匕首,一副刺客打扮。 场上的钟声敲响三声,姑娘连一句话都不说,抢占先机,朝着楚子徽攻了过去。 变故便是在此刻生出。 白胥华本以为自己也便这样了,却不料,在楚子徽全力压制了那姑娘的时候,一声长鸣忽生。 铺天盖地的妖气席卷而来,领头的妖一口叼住了悬挂在楼宇中间的铁笼,诸人慌乱无措时,白胥华被南长隐从笼子里拉了出来。 ——南长隐的消息,实在是落后的太多了。 他只约束那些好好修炼,希望自己可以的妖,懒得理会那些在外肆意屠杀的妖魔。 这便也就导致了——外界风风雨雨,白胥华几乎被逼迫到绝境的时候,他依旧待在妖宫,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所幸,曾经也被他管束,后又堕落成了妖魔的某一只妖物在受了重伤之后,赶回来求他救命,同时,也将白胥华的消息说给了他。 南长隐这才知道白胥华到底陷入了何等绝境,匆匆赶来,所幸是救下了他。 白胥华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但相比较他那时的鲜活朝气,此刻身上,如将死老者一般的沉沉暮气,却是已经说明了许多了。 南长隐将白胥华护在怀中抱紧。 他统率群妖来此,竟然已经是有了些开战的意思。 妖气冲天而起,白胥华看不见他们到底来了多少妖,但只是感受到了这片妖气,便也有了个大概的数目。 他道:“………莫要起战。” 倒不是顾及百鸣宴上诸多凡人,也不是顾及那些修为不佳,可能会失去性命的弟子。 而是担忧这些从来未曾染过血,沾过罪孽的妖,会因为他,弃了修炼正道,转而走向食人血肉的邪路。 到那时,他们再如何修炼,也都抹不去身上的血债罪孽了。 南长隐轻轻摸了摸他的眼睛,又捂住了他的耳朵。 白胥华看不见,也就见不到南长隐此刻苍白得不正常的脸色。 厮杀瞬起。 诸派留守的长老一齐围攻,南长隐功力深厚,但他的手是干净的,身上的气息也是干净的。 这本是一件好事。 但在此刻,却又不是一件好事了。 他身上的气息,几乎是一瞬一变,身上的魔气几乎冲天,小妖被他波及,不管还有没有沾染血孽,都被他身上的气息侵染,白胥华喉头哽得厉害,他被南长隐护着,全然不住外界到底是如何战况。 只骤然听到了僧众诵读真经的声音。 恢宏正气不知道从哪里起,白胥华察觉到了湿润的血气。 他伸手摸索,便摸到了南长隐后背上的长剑。 南长隐转而捉住了他的手,道:“我无事………” 可他分明已经半跪了下来,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了隐忍出的平静。 白胥华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察觉到诸多锋利剑芒朝他刺来,却又被南长隐一人挡下。 未曾伤到他一毫一厘。 南长隐道:“早知道人族都是这般德行………当初便不应该将你丢出妖宫去。” 白胥华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裳,几乎要哽咽出声,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只是低低地笑,语调中分不出一点悲喜,他道:“那你………后悔了没有?” “真后悔。” 白胥华不知道他说的后悔,到底是后悔当年丢他出来,还是此刻不该前来救他。 他只是笑,几乎要流下血泪来。 二人低低地说话,竟也是没有一个人来阻止,南长隐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却越来越沉,白胥华本是被他护在怀里,此刻却已是转而成了他扶着他。 怀抱中的身体,已是彻底没了气息。 满头长发,一瞬落雪。 心死,也不过如此。 第93章 完结章 白胥华被关入牢狱之中。 这一次,便是楚子徽都救不下他,白胥华被长钉刺穿琵琶骨,锁链长长垂落身后,每一下呼吸都是挨不住的疼痛。 每日都有人来看他。 先是楚子徽,再是景修然,第三日明台到来的时候,白胥华甚至都未曾朝向他。 明台道:“胥华。” 白胥华却一声都不应。 明台沉默片刻,略带着一点艰难,道:“你若还有什么身份………此刻大可以告诉我。” 白胥华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想牵扯出一个笑来,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反倒是终于平静下来。 道:“我名白胥华。” “为青云门问道峰峰主,叶惊鸿座下弟子。” 明台道:“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些!” 白胥华道:“你想要问哪些?” 他想到了曾经将明台带回妖宫的自己,又想到了镇压众妖的佛音。想到曾经与他一起并肩作战除魔卫道的浩然剑气………又想到了之前,朝着他刺来的剑芒。 到底是无人可信。 白胥华深陷牢狱,又有人来救他,却被诸人捉住,消去她的伪装术法一看,却是曾经的大国公主——阮酥玉。 她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身修为,此刻被人捉住一番探查,竟然就是探出了她体内的妖族血脉。 她顿时便成了人族罪人,与白胥华关押到一处。 那时候的白胥华,甚至还觉得她实在可怜,觉得她——不该来救他的。 甚至是阮酥玉之后一字一句对他剖析真心,他虽对她没有喜爱之心,但也的确是有些动容的。 此后又生了几许时段,白胥华重新被人从大牢中接出,精细地养着,同时被人带去,看天下诸景。 便见到旱涝两灾在诸地并起,蝗虫铺天盖地地席卷而过,不知名的疫病在各地蔓延。 路边尸体累累,诸人易子而食,死去的人成了活着的人的口粮,凡世几乎成了地狱图景。 诸人跪在地上,求他救世。 白胥华却只觉得荒谬。 他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便认定祭祀他以慰上天,即可结束乱世,只觉得可笑。 但任务在阮酥玉被捉的那一瞬,便已经完成。白胥华不觉得继续在这里待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报仇? 要怎么报仇。 若要报仇,则世间仙门,都是他的仇敌。 可除尽仙门之后,又要依靠谁来斩除祸世妖魔? 竟然是连仇都报不得。 白胥华心灰意冷,他只应了,又要诸人放出阮酥玉。 他叫人废去了阮酥玉的修为,再废去她身上的妖族血脉,叫她重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但却也无力再搅动风云,只有富贵可享而已。 便直到了最后一日。 白胥华穿上了华美的玄衣,衣裳上,是丝线绣成的符文。 他在道声中割开手脚腕,血便一点一点地流。 甚至连灵魂都有一股要被吸收的痛感。 从皮到骨,一点血肉都未曾浪费,直叫他像是消融的雪人,彻底融入了大阵之中。 呜呜风声,也只带动了祭坛上,空荡荡的玄裳大袖。 往事如烟如雾,直将白胥华整个人包裹起来。 本觉得已经遗忘的东西,都重新又被忆起。 一颗柔软心脏被千刀万剐,铁锤重击,一点一点,慢慢成了如今冷硬得像是冰雪顽石的模样。 白胥华发热了。 他烧得厉害。 所幸他全部的真情实感,都只是在第一世罢了,之后无论是煌煌大业,还是深仇血海,都再难动摇他了。 烧便也慢慢地降了下来。 白胥华昏了小半月。 除了些执念深重的,世间人大多都未曾受到钟声影响,他们只是做了个梦,梦中朦朦胧胧模糊不清,醒来似乎怅然若失,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失了些什么,便也只当自己敏.感了,偶尔拿做笑谈说。 景修然与明台醒得更早些。 他们身上的症状,并不如白胥华来的严重,只是在彻底忆起往昔的时候,叠加而起的愧疚,与难言的情感堆积在一起,几乎将他们压垮。 唯独白胥华是这一味解药。 白胥华醒的迟。 他醒来的时候,南国大败西凉,领军的南长隐有如神助,他得了南帝暗示,率兵夺得西凉近半数的疆土。 ——随后竟然是失心疯了一般,将这一片肥沃土地,拱手送予燕国。 白胥华并不觉得意外。 他唯独在想到南长隐的时候,会露出些柔软模样来。 直叫人看得心中苦涩,惶惶不安。 燕帝被白胥华的术法吊着一口气。 又过了一些时日,他便也受了反噬,合了眼,入了棺。白胥华领着小太子坐上皇位。 新的小燕帝尚且还稚嫩极了。 他对于白胥华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因此在白胥华下令出兵,与南国齐攻西凉的时候,自然是没有反对。 西凉被两面夹击,彻底断了生路,西凉女帝仓皇出逃,被早有预料的白胥华派人拦住。 妩媚的女子到了白胥华面前的时候,尚且还是冷静且理智的。 她自己出手,撕下了脸上的皮,露出一张楚楚动人的面孔来。 “不愧是你。”阮酥玉道:“你都记得?” 她对于自己如今的处境,并没有一点恐惧的情绪。 白胥华平静地应了。 阮酥玉便笑了起来,她道:“果真如此,但我之前或是伤了你几次,此次大多时候,却都是护着你的,你这般的人,竟然还会与我记以前的仇,叫那时什么都不知道的我担责任,真真小心眼儿。” 白胥华只看着她说话,也不做回应,他知晓此刻的阮酥玉,已经彻底没了最后的筹码,只听她说完,便准备离去。 却不想阮酥玉道:“慢着!” 她叫住了白胥华,道:“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白胥华道:“有什么话,一齐说了罢。” 阮酥玉道:“我也是看你是我心上人,才会将这秘密告诉你。” 她面容上带起笑意,隐隐约约露出一丝傲气。 阮酥玉道:“实不瞒你,你觉得我聪明吗?” 她问这话时,眼里还含着笑,白胥华毫不犹豫,直接道:“聪明。” 阮酥玉自然是聪明的。 甚至已经不能说是聪明了,她的智谋绝不逊色这世间任何一人。 阮酥玉道:“我的确聪明。” 她半点自谦的意思都没有,转而继续道:“但你觉得,得有多聪明的人,方才能想出十数套不同的法政,能研习水利,学习机械技术,能信口说出绝世的词句………我固然聪明,但就算是再聪明的人,也是绝办不到这一点的。” 白胥华已经意识到她要说些什么了,只是平静地等着。 却不想阮酥玉道:“我与你们不一样,我是从另一个世界,被送到这里来的。” ——送到这里来? 白胥华终于露出了一点惊色。 他本以为阮酥玉只是运气好,就像是那些小说里面写的一样,出了什么意外,碰到了什么神奇的巧合,方才会落到了这里来,可是却没有想过,她竟然是被送来这里的。 白胥华微微皱起眉毛,阮酥玉只觉得自己说的起了作用,她露出笑容来,继续道:“我的世界,有着远远超越这里的力量,我们通过科技,穿越黑洞,定位了这里的时空坐标。” “但也只能暂时稳定那么一点儿——时间而已。” 阮酥玉只以为白胥华听不明白,她带着一种怜悯一般的高傲感,对白胥华解释了一番,道:“你是我在这里见到的,最喜欢的人。你和我联手,一起完成我的任务,稳定时空坐标,我就能带你回到我的世界………这里的所有人,也都能享受到超时空的技术。” 白胥华听着她凭空画大饼,一秒都未曾犹豫,便对两边听懵的人下令,叫他们带阮酥玉下去了。 阮酥玉被关入了漆黑木屋当中。 白胥华忙着接受西凉国土,南国的老帝王在这段时间中,已经和燕帝一般病逝了,南长隐在清理那儿的人,准备将整个南国,都当成礼物,送给自己心爱的小崽儿。 景修然与明台这段时日里,也不知道忙碌什么去了,白胥华只终日处理公务,教导小皇帝,偶尔去看看被关了小黑屋的阮酥玉。 阮酥玉不能杀,这是系统发出的提醒,他从系统那里,得不到不能杀她的缘由,便干脆自己上手询问了。 阮酥玉的意志力实在顽强。 被锁在漆黑空间里,没有可以做的事情,没有可以交流的对象,便会觉得时间分外漫长。 白胥华一次去看阮酥玉时,便发现她竟然是在这般情景下,不断回忆自己曾经世界的一些东西,以免自己被漫长的黑暗击溃。 这便不好了。 白胥华想了想,便将她换了个地方。 并且将她的行动束缚住,没有人与她说话,她无力动作,看不到,听不到,甚至连死亡都不受自己的控制。 等到第二个月的时候,阮酥玉便已经变得很乖觉。 白胥华也便知道了为何她不能杀。 ——阮酥玉的精神体中,带着某种来自高科技位面的仪器,无法破坏,无力效仿。 她便是一个行走的坐标报告仪器,如果她因为外力死亡,那么在失去了这里的时空坐标的另一个世界,便会因为她的精神体在死亡的一瞬间爆发出的某种物质催动仪器,而重新得到这里的时空坐标。 稳不稳定先不说,但要是那便再送过来几个这样的,甚至更厉害些的人,这片土地能不能承受再一次的灾难还要另说。 时间便这么一点一点的过去。 小皇帝长到了十六岁的时候,天下已经彻底归于燕治,楚子徽亲自献上手下玉玺,几乎是讨好一般,想要白胥华一个原谅。 但白胥华却一直未曾搭理他。 他只与南长隐呆在一处,偶尔把殿里水池中的玉棺捞上来看看有没有被打开。 等到茫茫大雪重将天地染白的时候,梅花也重新开了。 在白胥华一个人在梅花树下饮酒的时候,系统便提醒他,说所有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 “这就已经结束了?” 白胥华尚且还有些怔忡。 他想到自己的手段,大抵也明白了一些任务完成,所宣告的意思。 这大抵便是在说,阮酥玉最后一丝自我意识,也彻底终结了吧。 阮酥玉不能杀,她精神体中的东西,只能随着时间慢慢溶解,白胥华为了防止她出幺蛾子,也有一点想要废物利用的心思,便将她关了小黑屋。 长达十数年的黑暗囚禁,终于将她最后的一丝自我意识也抹去了。 如今的阮酥玉,便只是一具盛放坐标仪器的行尸走肉。 系统低声询问白胥华有什么愿望。 他能帮白胥华回到他的世界,并且叫他重新活过去,也可以叫白胥华在这一片世界永生不死长生不老。 却不料,白胥华最后只是询问道:“我完成了任务,你便要离去了吗?” 系统沉默了下来,这便已经是某种回答了。 白胥华自然懂了,他道:“我要与你一起。” 系统轻轻道:“可是你会后悔的。” 他不知道他是谁,所有才会有这样的想法,等到他知道了他是谁,怕就是会后悔了。 白胥华道:“我为何会后悔?” 他对系统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只道:“你带我来这里,真正的目的,怕也只有这个任务,是真的。” “若我未曾猜错,你应该便是………它吧。” 白胥华指了指天,意思已经表现得极明显了。 却不料,系统却是否认了。 他犹豫了一二,还是道:“我不是它,如果真的要算,它也只是我的一部分。” 比天更大的是什么? ——是世界。 楚子徽是他,南长隐是他,景修然是他,明台是他,玉奴也是他。 在一片世界,除了白胥华与阮酥玉,所有的一切都是他。 土地是他,水流是他,村日的暖风是他,严冬的寒雪是他,世间生灵,不过是他的一点化身,生与死,也只是他本身的一部分。 “你若要一直与我在一起,便只有一个法子。” 系统俯下身,低低地在白胥华耳边说了法子,便见他眉目间露出笑来。 风雪裹挟着梅花的香气吹过了原地。 便只见到一张石桌,一坛酒。 ——完结end——